缝纫机哒哒作响,我正给远在边防的丈夫陈卫东做新鞋垫,婆婆却砰地一声推开门,身后跟着一个烫着大波浪、戴着金镯子的时髦老太太。
林岚,这是你那从香江回来的亲姑婆,快叫人!
我还没来得及起身,那老太太就丢来一个沉甸甸的布包,里面的大团结散出来,晃得人眼晕。
一万块,一个商品粮户口,再给你男人一个提干的名额,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点了点我,又轻蔑地瞥向里屋,或者,守着你那个快死的娘,一辈子当个农村兵的家属,你自己选。
01
一万块,在1982年是什么概念
是普通工人不吃不喝15年的工资,是能把我们这小破院子翻盖成三层小楼的巨款。更别提那金子般的商品粮户口和能让我丈夫陈卫东少奋斗十年的提干名额。
我婆婆的呼吸瞬间就粗重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包钱,仿佛被吸走了魂。我那个一向眼高于顶的小姑子,陈卫红,更是忍不住哇了一声,看我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热切的谄媚。
这泼天的富贵,条件却只有一个——让我和病榻上的亲妈断绝关系。
我的血一下子就凉了。
姑婆我怎么不记得我妈有姐妹我站起身,没去看那包钱,而是直直地望向这个自称是我姑婆的女人。她叫林秀珍,我爸的亲姑姑。当年我爷爷奶奶走得早,是我妈一根筋,硬是把重病的小姑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她病好后,却偷了家里的钱,跟着一个南下的货商跑了,从此音信全无。
大家都以为她早就死在了外头,没想到,她竟然发了财,还从那个遥远的、只在报纸上听说过的香江回来了。
林秀珍见我没叫人,脸色一沉,那双画了浓重眼线的眼睛里透出几分刻薄:怎么,发达了就不认人了你妈就是这么教你的也是,她自己当年就不干不净,能教出什么好东西。
你闭嘴!我猛地捏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我妈这辈子,最是清白刚烈,绝不容人玷污。
我说错了吗林秀珍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人,当年要不是她耍手段,嫁给你爸的会是她你现在也该管我叫妈!林岚,我这是给你一个重新投胎的机会,别不识好歹。
她的话像一颗炸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响。
婆婆和小姑子看我的眼神瞬间就变了,从刚才的羡慕,变成了探究和鄙夷。在这个时代,一个女人的名声比命都重要。林秀珍这盆脏水,不仅泼在了我妈身上,也溅到了我的脸上。
我死死咬着牙,盯着她那张保养得宜的脸,这张脸此刻看起来如此陌生又丑陋。她知道我嫁了军人,知道陈卫东是我们军区最年轻有为的营长,知道一个不清不白的岳母会成为他军旅生涯中多大的污点。
她不是来认亲的,她是来诛心的。
怎么,想打我林秀珍往后退了一步,躲在我婆婆身后,继续用那种淬了毒的语气说,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你要是想通了,就去镇上广播站,公开声明跟你那样的妈断绝关系。到时候,钱、户口、前程,都是你的。要是想不通……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那我就把这些陈年旧事,好好地跟军区的领导们聊一聊。
02
林秀珍扭着腰走了,留下满屋子尴尬和一地鸡毛。
婆婆看着我,欲言又止,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最终,她默默地把那包钱推到我面前,叹了口气:岚岚,妈知道你孝顺,可……卫东他……唉,你自己掂量吧。
这话说得就很有水平了,典型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你最好是这个意思。她没明着劝我选钱,却句句不离我丈夫陈卫东的前程。
小姑子陈卫红更是直接,凑过来酸溜溜地说:嫂子,一万块呢,你这辈子见过这么多钱吗有了这钱,卫东哥就能提干,我们全家都能跟着你进城里享福了。你妈那病,就是个无底洞,你图啥呀
图她是我妈。我冷冷地回了一句,把那包钱推得远远的。钱上的油墨味,此刻闻起来令人作呕。
我没再理会她们,转身回了自己屋。
关上门的瞬间,所有伪装的坚强都垮了。我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想起了我妈。
她这一辈子,太苦了。年轻时为了拉扯那个小姑子林秀珍,自己累出了一身病根。后来嫁给我爸,好日子没过几天,我爸就在一次抗洪抢险中牺牲了。她一个人,既要忍受流言蜚语,又要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
去年我嫁给陈卫东,本以为她能跟着我享点福,谁知道她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三天两头就要吃药。
我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木马。这是我五岁那年,我妈用捡来的木头,熬了好几个通宵,一刀一刀给我刻出来的。小马的尾巴缺了一块,是那年我不小心摔坏的,我妈心疼得不行,抱着我哄了好久,说那是它的勋章,是独一无二的标记。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妈给我的,是别人给不了的。
我擦干眼泪,起身去了后院的小偏房。
妈正躺在床上,听到我的脚步声,挣扎着想坐起来。她的脸因为病痛而蜡黄,头发也白了大半,可那双眼睛,永远是那么温柔。
岚岚,我刚才……好像听到前院很吵她小心翼翼地问,生怕给我添了麻烦。
我心里一酸,走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笑着摇头:没事,妈,风大,刮得窗户响。我给你熬了小米粥,你快趁热喝点。
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我心里暗暗发誓。
别说一万块,就是十万块,一百万块,也别想让我离开我妈。林秀珍想用钱和前程来压垮我,那她就想错了。我林岚的脊梁,是我妈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比石头还硬。
她想玩阴的,那我就陪她玩到底。我不仅要保住我妈,还要让她为今天说过的每一个字,付出代价。
这盘棋,现在才刚刚开始。
03
第二天一早,林秀珍果然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换了一身更洋气的的确良连衣裙,提着一篮子在县城供销社才能买到的鸡蛋糕和麦乳精,挨家挨户地去看望军属大院里的邻居们。
她逢人就说自己多不容易,在外面多想家,这次回来就是想补偿亲人。说着说着,就开始不经意地抹眼泪,提起我妈的旧事。
……当年,要不是嫂子她……唉,我也不至于孤身一人在外面漂泊这么多年……
……我那侄女林岚,是个好孩子,就是性子太犟,被她妈教得……唉,也是个苦命人……
她不说透,就用这种含含糊糊、引人遐想的话术,成功地把一顶小三上位,逼走小姑子的帽子扣在了我妈头上。
很快,大院里的风言风语就起来了。
听说了吗陈营长那个岳母,年轻时候作风好像有点问题。
怪不得呢,你看她那个闺女林岚,平时看着挺老实的,谁知道骨子里是啥样。
那个从香江回来的姑婆可真有钱,要是她是我亲戚就好了……
我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衣服出去晾晒,好几个平时跟我有说有笑的嫂子都假装没看见我,扭头就走。那种被孤立和审视的感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身上。
我婆婆的脸也越来越黑,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但我没慌。跟她们玩扯头花那一套,我可太会了。
我没有去跟人争辩,也没有哭哭啼啼地解释。下午,我特意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衫,梳了两条油光锃亮的大辫子,然后端着一碗刚出锅的红烧肉,敲响了对门王政委家的门。
王政委爱人李婶是个热心肠,也是院里的意见领袖。
李婶,我今天做了点红烧肉,您和王政委尝尝鲜。我笑得一脸淳朴。
李婶有些尴尬,但还是让我进了门。
我把红烧肉放下,也不提林秀珍的事,就拉着家常:李婶,我妈这几天身体不好,总念叨着以前的事。她说,当年我爸牺牲的时候,多亏了您和王政委帮忙张罗,这份恩情,我们娘俩一辈子都记着呢。
李婶的表情缓和了下来:应该的,应该的,你爸是英雄,我们能做的不多。
我顺势叹了口气,眼圈微微一红:我妈总说,这人啊,不能忘本。别人帮了你,你要记一辈子。就像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姑婆,我妈说,当年要不是家里穷,她肯定要给我姑婆凑够钱去读大学,而不是让她跟着货郎跑了。我妈到现在还念叨着,觉得对不起她呢。
我的话半真半假,却巧妙地把林秀珍嘴里我妈逼走她的故事,换成了我妈没钱供她读书,她自己跟人跑了的另一个版本。
哪个版本更符合那个年代的真实情况,明眼人一听便知。
李婶是聪明人,她看着我,眼神里多了几分思索和同情。
我趁热打铁,继续用一种天真又委屈的语气说:现在姑婆发财回来了,说要接我去城里享福,可她有个条件,让我别认我妈了。李婶,您说,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别说我嫁的是卫东这样的军人,就算嫁个普通人,我也不能干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啊!这要是传出去,不是给我爸抹黑,给卫东抹黑吗
我一番话,有理有据,又把个人选择上升到了英雄家属和军人家属的荣誉层面。
李婶的脸色彻底变了,她一拍大腿: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岚岚,你做得对!这事儿你别怕,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和你王叔给你撑腰!
走出王政委家,我心里有了底。
舆论战,就是要抢占道德高地。林秀珍想用钱和谣言毁了我,我就用孝道和荣誉这两面大旗,把她死死地钉在耻辱柱上。
晚上,我婆婆找到我,脸色缓和了不少:岚岚,今天王政委叫我过去问话了……
我知道,我的第一步棋,走对了。
林秀珍,你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在我这儿,还嫩了点。明天就是第三天了,我很期待,你还有什么后招。
04
第三天,天刚蒙蒙亮,林秀珍就派人来请我了。
地点选得很有意思,就在我们军属大院门口的打谷场上。那里够开阔,能聚拢人,显然是想把事情闹大,给我来一次公开处刑。
我到的时候,打谷场上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不仅有大院的家属,还有附近村子的乡亲。林秀珍站在人群中央,旁边放着一个崭新的皮箱,她今天穿得更气派了,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套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个准备上台演讲的领导。
她看到我,脸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林岚,你来了。想好了吗她的声音通过一个铁皮喇叭传出来,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有同情,有好奇,有幸灾乐祸。我婆婆和小姑子也站在人群里,紧张地攥着衣角。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先在人群里扫视了一圈,然后对着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叔叔阿姨,大爷大妈,兄弟姐妹们,我是林岚。我的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晰,今天,我这位从香江回来的姑婆,给了我一个选择题。她让我当着大家的面,宣布跟我妈断绝母女关系。
我话音刚落,人群里就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林秀珍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她拍了拍身边的皮箱,用喇叭喊道:只要你答应,这里面的一万块钱,这城里的户口,还有你男人的前程,就都是你的!林岚,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钱,又是钱。
我笑了。
我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去,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我走到她面前,没有看那个皮箱,而是直视着她的眼睛。
姑婆,在你心里,是不是觉得钱能买到一切
难道不是吗她反问,语气里充满了不屑,没钱,你妈连看病的药都买不起!没钱,你男人就得在边疆吃一辈子沙子!没钱,你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她的话很恶毒,但很有煽动性。人群里,一些人的眼神开始动摇。是啊,在现实面前,亲情有时显得那么脆弱。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我扑通一声,对着林秀珍跪了下来。
林秀珍愣住了,婆婆也惊呆了,所有人都以为我这是要屈服了。林秀珍的嘴角甚至已经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然而,我抬起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姑婆,我这一跪,不是求你的钱,也不是求你的前程。我是替我妈,还你当年的养育之恩!
说完,我对着她,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撞在坚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很疼,但我的脑子却异常清醒。
磕完头,我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目光如炬地看着她:从今天起,我妈,不再欠你分毫。至于我……
我顿了顿,从怀里掏出那个被我盘得光滑温润的小木马,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看见。
这是我五岁那年,我妈用捡来的破木头,给我刻的。它不值钱,但在我心里,比你这一万块金贵一万倍!
我妈是给了我命的人,没有她,就没有我林岚!钱没了可以再挣,前程没了可以再拼,但我妈要是没了,就真的没了!
所以,对不起,你这泼天的富贵,我林岚,要不起!
我的声音,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哭腔,却充满了力量。
整个打谷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我这番话镇住了。那些家属,那些乡亲,他们的眼神从动摇,变成了敬佩和感动。我看到王政委的爱人李婶,正悄悄地抹着眼泪。
林秀珍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精心策划的一场戏,被我用最质朴、最激烈的方式,彻底砸了个稀烂。她想让我身败名裂,结果却让我站上了道德的顶峰。
你……你……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个熟悉而坚定的声音。
她说得对!我陈卫东的媳妇,就该是这样有骨气的兵妈妈!
我猛地回头,看到了那个我日思夜想的身影。陈卫东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逆着光,大步向我走来。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只有满满的心疼和骄傲。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而下。
05
陈卫东回来了。
他像一座山,稳稳地站在我身边,替我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他脱下自己的军大衣,披在我身上,然后握住我冰凉的手,用他那特有的、能让人安心的低沉嗓音说:我回来了,没事了。
林秀珍看到陈卫东,先是一愣,随即又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你就是陈营长你来得正好。你这个媳妇,脑子不清醒,为了一个快死的老太婆,连你的前程都不要了。这样的女人,你要她做什么
她这是想挑拨离间,想让陈卫东当众给我难堪。
我有些紧张地看向陈卫东。他常年待在部队,思想传统,最重集体荣誉和个人前途。我今天这么一闹,虽然占了理,但也确实是把事情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稍有不慎,就会影响到他。
没想到,陈卫东却笑了。
他看都没看林秀珍,而是转过头,温柔地帮我擦掉脸上的泪水,动作自然得仿佛排练了千百遍。
姑婆是吧他终于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军人特有的威压,首先,我岳母身体好得很,我相信她会长命百岁。其次,我的前程,是靠我在训练场上流血流汗换来的,不是靠谁的施舍。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林岚是我的爱人,是我陈卫东认定的、要守护一辈子的女人。她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她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谁要是敢让我和我的家人受委屈,那就是跟我陈卫东过不去,跟我所在的猛虎营过不去!
这番话,说得是霸气十足,掷地有声!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家庭纠纷表态了,这是在用他个人的荣誉,甚至整个部队的荣誉,来为我撑腰!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王政委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带头鼓起了掌。大院里的军嫂们,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佩服和羡慕。
我婆婆和小姑子,早已羞愧地低下了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秀珍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比调色盘还精彩。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在她看来只是个泥腿子出身的兵头,竟然有如此强大的气场和担当。
好,好,好!她连说三个好字,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你们有骨气!陈卫东,你别后悔!我会让你知道,得罪我林秀珍,是什么下场!
说完,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提起那个皮箱,在一片嘘声中,灰溜溜地钻进了一辆停在不远处的黑色小轿车里。
看着小轿车卷起一阵尘土远去,我知道,事情还没完。像林秀珍这种睚眦必报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场公开的对决结束了,但一场暗处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晚上,回到家。婆婆破天荒地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一个劲儿地往我碗里夹,嘴里不停地念叨:岚岚,是妈糊涂了,你别往心里去。
小姑子陈卫红也扭扭捏捏地跟我道了歉。
我知道,她们不是真的想通了,而是被陈卫东的态度镇住了。在这个家里,陈卫东就是天。
夜深人静时,我和卫东躺在床上,他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
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他刮了刮我的鼻子。
肯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放心我,跟领导请假回来的呗。我闷声说,心里甜丝丝的。
猜对了一半。他轻笑一声,在我耳边说,我这次回来,是带了任务的。
任务我愣了一下。
他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语气变得有些严肃:我们接到上级通报,有一批背景复杂的港商,借着回乡探亲的名义,在内地进行渗透和非法活动。其中一个重点监控对象,就叫林秀珍。
我浑身一震,猛地从他怀里坐了起来。
你说什么!
06
陈卫东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中的迷雾。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林秀珍的行为如此怪异。她根本不是回来炫富或者报复那么简单,这背后,竟然牵扯到了国家安全!
这……这是真的吗我的声音都在发颤。
八九不离十。陈卫东也坐了起来,表情严肃,她接触的人,开的车,住的地方,都超出了一个普通港商的规格。而且,她这次回来,专挑我们这种军属大院下手,用金钱和前途来腐蚀军人家属,制造内部矛盾。这种手法,很像是敌特惯用的伎俩。
我倒吸一口凉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我以为这只是一场家庭伦理剧,顶多算是极品亲戚的骚扰。没想到,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卷入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
那她说的,关于我妈的那些话……我急切地问。
多半是假的,是为了打击你、孤立你编造的谎言。陈卫东握住我的手,给了我一个安定的眼神,我已经托人去查了。岚岚,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让英雄流血又流泪,也绝不会让英雄的家人蒙受不白之冤。
他口中的英雄,指的是我牺牲的父亲。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恐惧。
有他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卫东,谢谢你。我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轻声说。
傻瓜,跟我还说什么谢。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语气里满是宠溺,我的媳妇,不是菟丝花,是能和我并肩作战的木棉花。你今天在打谷场上的那番话,比我做的任何一次战前动员都带劲!我为你骄傲。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回来之前,我们师长特意找我谈话了。他说,一个军人的家庭稳不稳定,后院会不会起火,也是对他思想觉悟和能力的一种考验。你今天的表现,等于是给我挣了个大大的军功章。师长说了,等这件事结束,就优先考虑我的提干问题。
我愣住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为了维护母亲、拒绝了林秀珍的提干名额,最后,却以另一种更光荣、更堂堂正正的方式,为他赢得了这个机会。
这算不算我本无心向富贵,富贵偏要来敲门
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去揭发她我有些激动。
不急。陈卫东摇了摇头,眼中闪过猎人般的精光,现在去揭发,证据不足,顶多是遣返她。我们要做的,是放长线,钓大鱼。你要像以前一样,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
对,就是你。陈卫东看着我,眼神灼灼,她是冲着你来的,也只有你,能让她放下戒备,露出真正的马脚。岚岚,你愿意……当我的‘卧底’吗
当他的卧底。
这四个字,让我心跳猛然加速。这比任何情话,都让我感到热血沸腾。
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里面映出我坚定的脸。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愿意!为了你,为了咱妈,为了国家,我什么都愿意!
他笑了,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在我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好样的!不愧是我陈卫东的媳妇!
这一刻,我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再仅仅是夫妻,更是同生共死的战友。一场无形的战争,已经悄然打响。而我,从一个被动的受害者,变成了一个手握利剑的战士。
林秀珍,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data-fanqie-type=pay_tag>
07
接下来的几天,我按照陈卫东的部署,开始演戏。
我故意表现出一种虽然我选择了亲情但内心十分后悔的矛盾状态。每天唉声叹气,时不时地看着城里的方向发呆,还不小心跟邻居抱怨几句,说我妈的药费又快没了,日子过得紧巴巴。
这些话,自然很快就传到了林秀珍的耳朵里。
果然,没过两天,她就坐不住了。
这次她没有大张旗鼓,而是让上次那个司机,悄悄地给我递了张纸条,约我在镇上的红星茶馆见面。
红星茶馆是镇上唯一能喝到新式茶点的地方,消费很高,平时我根本不会去。
我把纸条拿给陈卫东看。他看完,只说了一个字:去。
记住,多听,少说,表现出你的贪婪和动摇,但关键时刻要守住底线。临走前,他再三叮嘱。
我点了点头,换了身朴素的旧衣服,故意把头发也弄得有些毛躁,营造出一种为生活所困的憔悴感,然后就去了茶馆。
林秀珍早就在包间里等着了。
她见我这副模样,眼里的得意几乎藏不住。
想通了她呷了一口面前的龙井茶,慢悠悠地问。
我低下头,搓着衣角,小声说:姑婆……我……我后悔了。我妈的病,每天都要花钱,卫东他……他也因为我,得罪了您,提干的事也黄了……
我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观察她。
现在知道后悔了晚了!她冷哼一声,但语气明显没有上次那么强硬了,陈卫东没怪你
他……他嘴上没说,但好几天没跟我说笑了。我挤出几滴眼泪,把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形象演得活灵活现,姑婆,我知道错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只要您能帮卫东,让我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林秀珍的眼睛亮了,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我这里,倒真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鱼儿,上钩了。
我心里一紧,脸上却露出急切的表情:您说!只要我能做到!
她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我从没见过的照相机。
这是从国外带回来的好东西。她把相机推到我面前,你们军属大院,是不是经常会贴一些布告比如,部队的调动通知,人员的训练计划,还有一些……嗯,新装备的介绍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来了,她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她要的,是军事情报!
我强压住内心的震惊,装作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拿起相机翻来覆去地看:这个……是照相机姑婆,您要那些布告做什么那上面都是些大白话,有啥好看的。
你别管那么多。林秀-秀珍的脸色沉了下来,你只需要把大院宣传栏里所有带字的布告,都给我拍下来。每拍一张,我给你五十块钱。要是能拍到你们师部大楼里的文件,一张,我给你五百块!
五百块!
我装出被这个数字吓傻了的样子,眼睛瞪得溜圆,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五……五百块
没错。林秀珍满意地看着我的反应,循循善诱道,你想想,只要你动动手指,拍几张照片,就能让你妈过上好日子,让你男人也对你刮目相看。这笔买卖,划算吧
她的话,像魔鬼的低语。
我挣扎了很久,最后,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一咬牙,把相机揣进了怀里。
好!姑婆,我干!
走出茶馆,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摸了摸怀里冰冷的相机,心里却是一片火热。
林秀珍,你这条大鱼,终于咬住了我亲手放下的钩。接下来,就是收网的时候了。
08
我拿着相机回了家,立刻把和林秀珍见面的所有细节,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卫东。
他听完,脸色凝重,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她果然是冲着情报来的!陈卫东低声说,五百块一张,好大的手笔。看来,她背后的人,对我们部队的情况非常感兴趣。
那我现在怎么办真的去拍我问。
拍,当然要拍。陈卫东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不过,拍什么,什么时候拍,怎么拍,都得听我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陈卫东上演了一出精彩的双簧。
他利用职务之便,向领导汇报了情况,申请了几份特制的文件。这些文件,看上去就像是部队的日常通知和训练计划,但里面巧妙地夹杂了一些迷惑性的假情报,比如虚构的演习时间、错误的装备型号等等。
而我,则扮演一个内心备受煎熬,又抵不住金钱诱惑的叛徒。
我先是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地去宣传栏,用相机拍了几张无关痛痒的、早已过期的旧布告。第二天,我把胶卷交给林秀珍派来的人,很快就拿到了两百块钱。
拿着那几张大团结,我表现得又激动又害怕,完美地符合了一个初次犯案者的心理状态。
林秀珍对我的上道非常满意。
第二次,她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让我去拍师部办公楼附近的区域划分图。
这个任务,由陈卫东亲自配合我完成。他故意在一个周末,以带家属熟悉环境为由,带我去了师部大院。我则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拍下了那张经过处理的地图。
这一次,我拿到了五百块钱。
金钱的腐蚀,让我变得越来越大胆。我开始主动向林秀珍提出,想要接触更核心的文件,以换取更多的报酬。
林秀珍对我彻底放下了戒心。她觉得,我已经完全被她拿捏住了。
终于,在一个星期后,她给了我最后的任务。
她给了我一个微型窃听器,让我找机会放进师部的会议室。她说,只要我成功,就立刻给我五千块现金,并且事后会安排我全家去香江定居。
这是图穷匕见了。
我知道,收网的时刻,到了。
那天,师里正好要召开一个重要的战备会议。陈卫东作为营级干部代表,需要参加。按照计划,他会不小心把公文包忘在家里,让我给他送过去。这样,我就有了一个合情合理进入师部大楼的理由。
一切都按照剧本进行着。
我拿着公文包,怀里揣着那个冰冷的窃听器,心脏怦怦直跳。这虽然是演戏,但那种深入虎穴的紧张感,却无比真实。
在师部大楼门口,我被警卫员拦了下来。
我按照事先排练好的说辞,说明了来意。警卫员打了个电话给陈卫东,确认之后,才放我进去,但要求对我进行例行检查。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林秀珍竟然也出现在了师部大楼门口!她身边还跟着两个陌生的男人,其中一个,赫然就是上次送钱给我的那个司机。
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如果让她看到我正在被检查,那我们所有的计划,就都前功尽弃了!
09
林秀珍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我,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她身边那两个男人,眼神锐利地扫过我,以及我身边的警卫员,气氛一下子紧张到了极点。
我脑子飞速旋转,必须立刻做点什么来打破这个僵局!
就在警卫员的手即将碰到我口袋的瞬间,我突然哎哟一声,身体一软,就朝着旁边的陈卫东倒了过去。
卫东,我……我头好晕……我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手却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同时用手指在他手心飞快地写了三个字:她来了。
陈卫东的反应极快,他立刻扶住我,脸上露出关切又焦急的神情:岚岚,你怎么了是不是中暑了
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把我挡在了他和警卫员之间,隔断了林秀珍那边的视线。
同志,不好意思,我爱人身体不舒服,可能是低血糖犯了,我得赶紧带她去医务室。公文包我先拿进去,检查就不用了,都是自己人。陈卫东对警卫员说,语气不容置疑。
同时,他用另一只手,极其隐蔽地从我口袋里,将那个窃听器取了出来,不动声色地握在了自己的手心。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
警卫员看了看我惨白的脸色,又看了看陈卫东焦急的样子,点了点头,放行了。
一场危机,被我们夫妻俩天衣无缝的配合,瞬间化解。
我被陈卫东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向医务室的方向,用眼角的余光,我看到林秀珍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被另一队早就埋伏好的便衣人员,客气地请到了一旁的接待室。
我知道,网,已经收紧了。
一个小时后,陈卫东找到了我。
他告诉我,林秀珍并不是单纯的商业间谍。她是一个潜伏多年的敌特组织在内地的联络员。她这次回来的任务,就是利用亲情和金钱,策反和腐蚀军方人员,窃取重要军事情报。
而她之所以会突然出现在师部,是因为她接到了上线传来的错误情报,以为今天师部会有一次高级别的军事演习部署会议,想来个现场督战,顺便看看我这个棋子是否真的把窃听器放了进去。
没想到,她一头撞进了我们为她准备好的天罗地网里。
至于她污蔑我妈的那些话,也全都查清楚了。
当年,根本不是我妈抢了她的心上人。事实是,她自己嫌贫爱富,主动抛弃了我爸,跟着那个南下的货商私奔了。我爸因此大病一场,是我妈不离不弃地照顾他,两人才最终走到了一起。
她这次回来,一半是任务,一半是出于嫉妒和报复。她见不得我妈过得安稳,见不得我嫁了个优秀的军官,所以才想出了这么恶毒的计策,想要毁掉我们的一切。
真相大白,尘埃落定。
林秀珍和她的同伙,被国家安全部门一网打尽。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正审判。
因为我和陈卫东在这次行动中,里应外合,立下了大功,部队给我们记了集体二等功。
颁发功勋章的那天,军区领导亲自来给我们授奖。领导握着我的手,激动地说:好同志,你不仅是一个好军嫂,更是一个好战士!你用你的智慧和勇敢,捍卫了军人的荣誉,也保卫了国家的安全!
我看着胸前金灿灿的功勋章,又看了看身边同样身姿笔挺、满眼骄傲的陈卫东,眼眶湿润了。
当初,林秀珍让我选,是要一万块,还是要我妈。
我选择了我的母亲,选择了亲情和良知。
而最终,我得到的,却是比一万块珍贵一万倍的荣誉、尊重和更加坚固的爱情。
10
事情过去后,大院里的生活恢复了平静,但又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大家看我,是一个从农村来的、运气好嫁了营长的普通军嫂。现在,大家看我,眼神里都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
就连我那个一向挑剔的婆婆,如今也把我当成了家里的大功臣,对我比对陈卫东还好。她逢人就夸:我家岚岚,那可是上过报纸的英雄!
没错,我和陈卫东的事迹,经过脱敏处理后,作为军民合作、共同保卫国家安全的正面典型,刊登在了军区的报纸上。
我妈的身体,也一天天好了起来。人逢喜事精神爽,没有了林秀珍这个心结,加上更好的医疗条件,她的脸上重新有了血色,甚至能下地陪我一起散步了。
陈卫东的提干报告,很快就批了下来。他被正式任命为团参谋长,还分到了一套更大的、带独立院子的房子。
搬家的那天,阳光正好。
陈卫东把那枚金灿灿的二等功功勋章,郑重地挂在了新家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我妈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那个被我视若珍宝的小木马,笑得合不拢嘴。她说:岚岚,你看,妈当年就说,咱们人穷,但志不能短。凭良心做事,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身边正在忙着搬东西的陈卫东,心里暖洋洋的。
傍晚,炊烟升起。
我做了一大桌子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陈卫东给我夹了一筷子我最爱吃的红烧肉,笑着说:媳妇,辛苦了。
我白了他一眼,嘴上却说:知道我辛苦,以后就多干点活。
他嘿嘿一笑,像个得到糖的孩子。
窗外,是军属大院里熟悉的军号声和孩子们的嬉笑声。屋里,是饭菜的香气和家人的欢声笑语。
我忽然想起林秀珍当初给我的那个选择题。
一万块和亲妈,她以为这是一个关乎利益和人性的考验。但对我来说,这从来都不是一道选择题。
因为真正的财富,从来不是那些可以用数字衡量的东西。而是像此刻,窗外的和平安宁,身边的爱人相伴,家里的灯火可亲。
这些,才是用多少钱都买不来的,最珍贵的宝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