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着地上那滩不成人形的东西,心头那块压了半辈子的巨石,终于被撬开了一道缝。
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直冲头顶。
但还不够。
他慢慢蹲下身,在许立军那因极度恐惧而涣散的瞳孔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冰冷的影子。
他捏住许立军的下巴,指甲几乎嵌进皮肉里。
“记着,”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这,只是利息。”
说完,他站起身,再没看地上的废物一眼。
怒火发泄出去,脑子反而异常地清醒冷静。
他环视着这间熟悉的屋子,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
这房子,这地皮,原本都是他家的!
凭着前世的记忆,他径直走到土炕的炕头。
掀开那张破破烂烂的炕席,伸手在冰冷的炕沿底下摸索。
很快,指尖触到一块松动的砖。
抠出来,里面是个不大的墙洞。洞里,静静躺着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铁盒。
许向前拿出铁盒,打开。
月光下,铁盒里的东西清清楚楚:
一张泛黄的纸——是他家老宅的地契。
一沓厚厚的大团结,数了数,整整三百块!
还有一支磨得发亮的银镯子,一个沉甸甸的金戒指——那是他娘留下的念想。
这些,全是他家的!
是许大林那对豺狼夫妇霸占了十几年的家当!
许向前把东西一股脑揣进怀里,最后拿起那张地契,走到许立军眼前,抖开,几乎戳到他眼珠子上。
“看清楚了?”
“这上面,写的是我爹的名儿!”
“这房子,是盖在我家的地界上的!”
许立军瞳孔骤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现在,我拿回我的东西。”许向前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带着你爹妈,给我滚出这院子。”
“从今往后,这儿的一草一木,都跟你家没半点瓜葛!”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只留下许立军在冰冷的雪地上,像条垂死的野狗般抽搐。
……
有了钱,头一件大事就是把家里那四处漏风的破屋子推了,重新盖!
他得给秋莎,给妹子,一个真正能遮风挡雨、暖暖和和的家。
去砖窑的路,正好经过镇上的国营饭店。
刚走到门口,就被人喊住了。
“哎!小兄弟!等一等!”饭店的采购主任满脸堆笑地小跑过来。
“主任?有事?”许向前停住脚。
“有事!有好事儿!”
主任跑到跟前,一脸兴奋,压低了嗓门,“小兄弟,你上回弄来的那熊肉,可真是好东西!领导们吃了都竖大拇指!那味儿,那嚼劲,绝了!我这回可露了大脸了!”
许向前点点头:“那挺好。”
“好!好得不得了!”主任搓着手,眼睛放光,“小兄弟,我跟你说句实在话,那熊肉,我给的价低了!亏待你了!你要是还能弄到,只要还是那个成色,价钱咱再往上抬抬!”他伸出三根手指头比划着,“一斤,再加这个数!三块!”
这价钱,已经高得有点吓人了。
许向前听着这话,心中咯噔一声,机会来了。
现在这年头什么最值钱?
关系!票子!
有了关系和票子,要什么没有?
“主任,不瞒您说。”许向前现在是就坡下驴,张嘴就来,“我这趟进城,就是想摸摸路子,看看还有没有门道。”
“有!太有了!”
主任等的就是许向前的这句话,顿时一拍大腿说道,“兄弟啊,你来得太是时候了,这眼瞅着快过年了,好些兄弟单位的年货福利这还没有着落呢!”
“那个厂长和书记那是急的嘴上都起泡了,你要是真有能弄过来野味的本事,甭管是山鸡还是啥的,只要是正经好东西,我这里,一律按照市场价给你打钱!”
许向前听着这话,一颗心顿时活泛起来。
看主任的这样子,估计是真的着急了,也是,毕竟马上都过年了,所有工人都盼着过年吃顿好的,你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别管是书记还是厂长什么的,估计都吃不了兜着走。
可主任说是这么说,自己到时候要真是弄过来一些山跳什么的普通货色,估计主任对自己的态度马上能往下掉三个档。
还得是弄过来硬货。
不过许向前虽然能弄过来,可是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你也不会珍惜,这是人的通病。
于是许向前眼珠子一转,眉眼一耷拉,“主任,你也知道,这山里的营生不是张嘴就有的,你进一趟山,要是啥也碰不见,你怎么抓?”
“上一次那黑瞎子都算是我家祖坟冒烟了!”
许向前这边话还没有说话,就感觉自己手背主任抓住。
只见主任一脸笑容的看着自己,“向前兄弟啊,我叫你一声兄弟,这祖坟冒烟了,这次,咱就再让他冒一次,实在不行,咱让他着个火,我把话放这里,你只要能弄来硬货,之后刀山火海,你支会一声,老哥给你趟了!”
“这样,哥也不让你吃亏,你只要让哥交了差,哥出一张自行车票!”
许向前听着这话,眉头一挑。
自行车票啊!
这玩意现在可是有钱都买不到。
不过该做的样子,许向前还是要做到位的。
“主任,这事儿……担子太重了。您也知道,我这刚分了家,家里一摊子事……”
“我懂!哥都懂!”主任连连点头,一咬牙,从兜里掏出五张崭新的大团结,硬塞进许向前手里。
“兄弟,这五十块钱,你先拿着!算哥个人给你的定钱!不管这事儿成不成,这钱你都收下,就当交个朋友!你只管尽力去办!成了,好处绝对少不了你的!不成,哥也认你这个兄弟!”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就是假客气。
许向前顺势把钱揣进怀里,点点头:“行,主任您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再不应就不是人了。我回去就准备,进山碰碰运气。不过能不能成,我可不敢打包票。”
“好兄弟!有你这句话就行!”
采购主任喜出望外,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哥等你好消息!”
告别了主任,许向前的心跳比刚才快了不少。自行车票!这可是个硬通货!
他没直接回家,按原计划直奔镇东头的砖窑。三百五十块钱揣在怀里,沉甸甸的。
许向前利索地订了五千块大青砖,又订了瓦片、石灰、木料,几乎把怀里的钱花了个精光。
窑厂老板看他年纪不大,出手却这么痛快,也是暗暗咂舌,拍着胸脯保证,三天内头一批料准送到他家院门口。
办完正事,浑身轻松。家,眼瞅着就要像个家了。他又买了点肉和绿豆糕,赶在天黑前回了村。
第二天晌午,许向前打算去林场找找以前相熟的伙计。虽说林场活儿稳当,可那点工钱实在不够看。
刚走到村口,就看见几个婆娘聚在那儿,朝着村西头指指点点。
瞧见许向前跟没事人似的走过来,几个人吓了一跳,立马闭了嘴,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
许向前也没在意,径直往家走。刚擦身过去,就听见身后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飘过来:
“……听说了没?许立军……没了。”
“啥时候的事?”
“就今儿下半晌,人从县医院拉回来的,听说折腾了好几天,到底没救过来……啧啧,真是报应啊!”
“可不是嘛!他爹妈刚进去,他就……这一家子,算是绝户了!”
许向前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回头,继续往前走。只是嘴角,在那没人瞧见的阴影里,冷冷地向上扯了扯。
死了?
好。
挺好。
前世的血海深仇,今生,算是彻底了了。
许向前懒得听这些婆娘嚼舌根,大步流星往林场走。
路过猪肉摊,还花了五块钱,切了好大一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