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醉红楼账房,全京城最奢靡销金窟的铁算盘。
三年前呵,那时我还是金尊玉贵的高门嫡女。
满门血债,唯我独活。
这胭脂地狱,成了我最后的藏身棺椁。
本想蛰伏寻证,为家族昭雪。
谁料,天意弄人,竟让我摸到了那本——足以让整个朝堂人头落地的《百官罪牒》!
好,好得很!既然天不睁眼,就别怪我化身修罗!
诸位大人...你们的催命符,到了。
1
我是沈璃,哦不,我现在叫沈谙——沈账房。
三年前,我还是户部尚书沈巍的掌上明珠,金尊玉贵的沈家嫡女。
可现在
我是醉红楼里一个连龟奴都能踩两脚的账房先生。
一场通敌叛国的大罪,血洗满门。
除了我这个被爹用命塞进狗洞的余孽,连条狗都没活下来。
这醉红楼,就是我的藏身棺椁。
我躲在这最脏最臭的地方,像阴沟里的老鼠,苟延残喘。
为什么是这里
因为这里消息最灵通,三教九流,达官显贵,他们的秘密,他们的丑态,都在这酒色财气里发酵。
我想知道,是谁构陷是谁下的令是谁挥的刀!
1
死了!天字七号房!贾…贾大人好像…没气儿了!
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了醉红楼后半夜的靡靡之音。
整个后楼瞬间炸了锅!
什么贾大人哪个贾大人哎呀我天爷呀!快请大夫!不…先别声张!快去看看!金妈妈尖锐的嗓音几乎掀翻屋顶
天字七号
吏部那个考功司的员外郎,贾有财
仗着当了个小官,趾高气扬,对姑娘动手动脚,对我们这些下人更是呼来喝去。
我不动声色地跟着人流走向天字七号房。
哎哟喂,快!快抬出去!找个僻静地方!千万不能让人看见死在这儿啊!金妈妈声音带着哭腔。
一股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
只见一个肥胖的身体歪在榻上,眼睛瞪得老大,脸色青紫,嘴角还挂着白沫和没吐完的酒菜。
看样子是…马上风还是酒喝太多噎着了有人小声嘀咕。
都别瞎猜了!金妈妈急得跺脚,沈账房呢!快!你来,帮我把他身上值钱的东西…呃不是,把他随身的东西先收好!别让外人摸了去!
我走近按照金妈妈的吩咐,开始搜他的身。
荷包里有几张银票和一些碎银子…都是些寻常东西。
当我摸到他贴身内袋时,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不像银票。
掏出来一看,是一本巴掌大小、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小册子。
什么东西藏得这么隐秘我下意识地翻开。
第一页,只有一行小字,墨迹深深,透着一股子阴冷:
【甲字七三:户部主事王有德,景泰三年春,侵吞北疆军卒抚恤银八百两,经手人:粮秣司书吏赵四。藏银地点:城外土地庙神像座下暗格。苦主:阵亡什长刘大柱妻张氏。】
我的呼吸,瞬间停了!
手指不受控制地往下翻。
【乙字二一:御史李正清,沽名钓誉,实则收受盐商巨贿,为其子杀人案遮掩…证据…】
【丙字五八:兵部侍郎周通…勾结边将…倒卖军械…】
……
一行行,一页页!全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人们,见不得光的、足以让他们人头落地的肮脏秘密!
时间、地点、人物、证据线索…清清楚楚!
这是一本…催命符!
血液在耳朵里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三年!整整三年!
我以为老天爷瞎了眼,任由仇人逍遥,任由我沈家满门含冤莫白!
结果它用这种方式,通过这样一具肮脏的尸体送到我手上。
呵…呵呵…
我忍不住低笑出声,嘶哑又扭曲。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
爹…娘…阿弟…沈家一百三十七口…
老天爷,你终于开眼了吗
不!你是瞎得彻底了!
既然你不睁眼!那就别怪我,化身修罗!
把这人间…变成真正的炼狱!
诸位大人…你们的催命符…到了。
2
大堂里,户部主事王有德腆着肚子,正四平八稳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
哟,王大人,您今儿个怎么有空赏光
爷今儿高兴,刚在赌坊赢了笔小钱,来你这销销火!把你们新来的那个叫什么…翠羽的姑娘叫来!再开一坛上好的女儿红!
哎哟,王大人您真是好眼光!翠羽姑娘可是我们这儿的头一份水灵!沈账房,快!给王大人记上!天字二号房,上好女儿红一坛,翠羽姑娘作陪!
是。我低头记着。
慢着!
沈…沈账房听说你算盘打得精,人送外号‘铁算盘
我没吭声,只是微微躬着身。
一个下九流的贱籍账房,也配叫铁算盘我看就是个拨拉算盘珠子的算盘精!哈哈哈!
旁边两个小吏立刻跟着哄笑起来。
大人说的是!算盘精!算盘精!
贱籍
下九流
王有德,你忘了你当年像条狗一样在我爹面前摇尾乞怜求一个进户部打杂的机会了吗
算盘精,愣着干什么记啊!
爷今儿高兴,除了酒和姑娘,再给爷上四碟时令鲜果,要最贵的!挂账!听见没
是,王大人。
我声音依旧平稳。
挂吧,挂得越多越好。
你的账,快到头了。
回到账房我拿出贴身藏着的手札,直接翻到关于王有德的那一页。
【甲字七三:户部主事王有德,景泰三年春,侵吞北疆军卒抚恤银八百两,经手人:粮秣司书吏赵四。藏银地点:城外土地庙神像座下暗格。苦主:阵亡什长刘大柱妻张氏。】
八百两!北疆将士的卖命钱!
孤儿寡母活命的银子!
就被这头肥猪,塞进了自己的腰包!
我要连本带利,让你用命来偿!
直接捅出去不行。
以我现在的能力,我必须借力。
在青楼我不用费劲就能知道小道消息。
王有德的顶头上司孙郎中看不惯王有德的做派,好几次在衙门里给他难堪。
王有德仗着背后有人撑腰,也不怎么怵孙郎中。
孙郎中刚好又有个同窗,刚调任都察院当御史不久姓周
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愣头青。
或许他能解决。
但在这之前我得先验证这个手札得真实性
夜晚,城外,废弃的土地庙。
我按照罪牒上的描述,摸索到那尊缺胳膊少腿的泥胎神像后面。
神像底座果然有个松动的砖块。
撬开,里面是一个不大的油纸包。
借着月光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按了手印的借据!还有王有德亲笔签收、经手人赵四画押的抚恤银发放伪造凭证!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本该发给刘张氏的八百两!
这就是铁证!
我把东西包好原样放回,现在可不能打草惊蛇了。
第二天一早,我让小乞丐给周御史送去了一封信。
三天后。
天字二号房里。
王有德喝得满脸红光,搂着翠羽姑娘的腰,扯着破锣嗓子唱小曲儿。
王大人好嗓子!
大人海量!再喝一杯!
咱们大人马上就要高升啦!到时候可别忘了提携小的们啊!哈哈哈!
王有德被狗腿子捧得飘飘然,抓起一把碎银子就往翠羽怀里塞。
唱!给爷接着唱!爷重重有赏!爷有的是钱!哈哈…呃!
砰!
一声巨响,雅间的门被粗暴地踹开!
几个身穿皂衣、腰挎钢刀的衙役冲了进来!
奉都察院周御史手令,户部主事王有德,贪墨北疆阵亡将士抚恤银八百两,人证物证俱在!跟我们走一趟吧!
什…什么!
王有德脸上的血色褪尽,酒杯啪嗒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污…污蔑!这是污蔑!谁…谁敢抓我!
污蔑城西土地庙神像下的赃银凭证,是你签的吧苦主刘张氏,带着她男人的阵亡文书和血书状纸,在都察院门口跪着呢!周大人亲自接的状子!人证物证,铁证如山!带走!
不!不可能!放开我!我是朝廷命官!我…我上面有人!你们不能抓我!
王有德杀猪般地嚎叫起来,拼命挣扎,肥硕的身体在地上扭动,屎尿的骚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两个衙役毫不客气,咔嚓一声给他上了枷锁,像拖一滩烂泥似的往外拖。
我站在账房的角落,手里习惯性地拨动着冰冷的算盘珠。
啪嗒…啪嗒…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我看着他被拖走留下的那滩污秽,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第一笔烂账,本金收回。
3
听听!李御史又在前面训话了!那叫一个正气凛然!骂得那些个脑满肠肥的官儿头都抬不起来!
是呀!这才是咱们大胤朝的脊梁,清流!真正的清流!
清流
呵我低头笑出声,谁能信这清流天天搂着醉香楼的头牌夜夜笙歌呢。
我掏出里衣内的手札。
【乙字二一:御史李正清。收受扬州盐商陈万金白银五千两。为其子陈玉林遮掩强抢民女、逼奸致死一案。】
【证据一:陈万金秘密账册副本(红松木盒,藏于城南‘墨韵斋’后院老槐树第三根分叉树洞内)。账册第三页夹层,详录行贿时间、地点、经手人(李府管家李福)、银两数目。附:陈万金亲笔押记。】
【证据二:苦主民女小莲之父刘老实血书状纸(染其女之血)。藏于城西土地庙残破地藏菩萨像座下暗龛。】
【证据三:李正清亲笔批示府衙查无实据,不予立案之公文抄件(可于府衙存档房调取,丙字柜,景泰四年秋卷宗)。】
五千两!一条被逼死的年轻生命!一纸掩盖罪恶的公文!
指尖重重划过那行逼奸致死的字迹。
该清账了。
李正清的名头太响,根基比王有德深得多。
我需要一把更锋利、更有分量的刀。
吏部尚书张谦,那个一手炮制了我沈家血案的老贼,与李正清这所谓的清流一直不对付。
敌人的敌人…就是最好的刀。
第二天傍晚,醉红楼前车水马龙。
一辆装饰华贵、挂着张府灯笼的马车停在侧门暗影处。
我端着茶盘,低着头快步从马车旁走过。
一个小小的、却重若千钧的油纸包精准地滑入了微微掀开的车窗帘子缝隙里。
刀,递过去了。
但这还不够。身败名裂,需要最后一根稻草。
第三天午后,醉红楼后园水榭里。
一场贵妇们的赏菊茶会正进行得热闹。
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端着刚沏好的热茶在经过翠莺身边时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猛地向前一扑!
整壶滚烫的茶水不偏不倚朝着翠莺的胸口泼了过去!
啊——!翠莺花容失色尖叫着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拍打胸前的衣襟。
就在那一瞬间!
一条用金链子系着的玉佩猛地从领口扯了出来!
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显眼无比!
这…这玉佩…好生眼熟啊
翠莺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没…没什么…就…就是寻常物件…
这玉佩的样式和玉料…若我没记错,前几日在李正清李御史夫人那里,似乎瞧见过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李夫人还说是她家老爷的心爱之物,从不离身的呢。
水榭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窃窃私语如同毒蛇吐信,瞬间蔓延开来。
啪嗒。
算盘珠清脆的撞击声,仿佛敲响了丧钟。
但真正的清算是在次日早朝。
了不得!真真是了不得!那李御史!栽啦!
快说快说!怎么回事一群人立刻围了上去。
听说是吏部的刘御史捧着厚厚一叠证据,说李正清收受扬州盐商陈万金五千两白银的巨贿!包庇他那儿子逼死人命!还拿出了盐商的秘密账本,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还有…还有那苦主老父亲用女儿的血写的状纸!血书啊!那血都发黑了!啧啧啧…
天爷!五千两还包庇杀人众人一片惊呼。
还没完呢!龟奴更来劲了。
刘御史刚念完血书,礼部的王侍郎立马出来质问李御史,他那枚从不离身的家传玉佩,为何会戴在咱们醉红楼翠莺姑娘的脖子上还说是昨儿下午,满堂的贵妇都瞧见了!
轰——后厨里彻底炸开了锅。
我的娘哎!这…这李御史平时人模狗样的,背地里玩得这么花
又是贪赃又是包庇杀人,还嫖妓这…这还是人吗
最后咋了快说啊!众人急不可耐。
听说直接吓得瘫软在地,尿了一裤子!被拖死狗一样拖出金銮殿了!
data-fanqie-type=pay_tag>
这下好了,清流变浊流,臭遍整个京城咯!
污言秽语和幸灾乐祸的笑声在后厨弥漫。
算盘珠在我指间无声地转动,冰冷,坚硬。
下一个
4
人呢!都死绝了月娘!月娘你这老虔婆死哪去了
英国公府小公爷徐承嗣一脚踹翻矮几,果盘酒盏碎了一地。他径直冲向听涛阁——醉红楼最贵的雅间。
龟奴阿福哆嗦着拦阻:小、小公爷息怒…听涛阁昨儿被赵尚书家包了…您看‘揽月轩’……
好你妈的头!徐承嗣戾气暴涨,狠命一脚踹在阿福胸口!
噗——!阿福如破麻袋般撞上柱子,鲜血内脏狂喷,溅落在地板和几步外,我的账册上。
死寂笼罩大厅。
呸!贱骨头!徐承嗣啐道,听涛阁,小爷我要定了!立刻清人!
老鸨月娘魂飞魄散,连滚爬去清场。徐承嗣目光扫向清倌云袖:你!过来唱十八摸!
云袖吓得发抖,月娘不敢吱声。徐承嗣不耐:磨蹭什么!家丁狞笑着逼上。
阴影中,我看着濒死的阿福和地上的猩红。
徐承嗣!英国公徐震的独子!
当年就是他爹,像条恶犬,跟在张谦身后递上伪证,坐实我沈家通敌死罪!
那封沾满沈家一百三十七口鲜血的伪证!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这小畜生,视人命如草芥!
你的账,今天连本带利结清!利息,就是你的命!
我弓腰上前,声音谄媚颤抖:小公爷息怒!云袖姑娘胆小…听涛阁已腾好!惊扰雅兴,小店赔!
我运笔如飞:小公爷压惊费五百两!女儿红两坛一百两!云袖滋补三百两!阿福冲撞医药误工惊吓五百两!打碎古董矮几果盘…
数字飞涨,…算整数两千两!挂账现银
徐承嗣一愣,随即狂笑:哈哈哈!两千两够黑!够狠!挂我爹英国公府上!爷有钱!他看我的眼神像看摇尾狗。
谢小公爷体恤!我更深地弯腰,云袖姑娘,快引路!
徐承嗣志得意满,踏入听涛阁。
大厅死寂,狼藉中躺着生死不知的阿福。
两千两太便宜你了。
我退回账房阴影,掏出油布册子,冰冷的手指带着杀意翻动:
【丙字九:英国公世子徐承嗣。】
【罪一:景泰四年冬,西郊纵马踏死佃户王老栓。证据:王婆血书(西郊破庙观音像后);毁田契;里正证词(徐府威逼销案)。】
【罪二:景泰五年春,强占李百万良田,打死护院。证据:被夺地契;护院赵大证词(城南丐帮老窝头);被迫转让文书(有徐指印)。】
【关联线索:其父徐震,景泰元年构陷户部尚书沈巍通敌案中,伪造铁证。经手人幕僚鬼笔吴(已死)。伪造信所用西域印泥,当年罕有。疑存于徐震书房暗格。】
好!血债累累!还有他爹…西域印泥…
利息一条命不够!我要徐家身败名裂!断子绝孙!
翌日清晨,京兆尹衙门外。
青天大老爷啊!为我儿王老栓做主啊!他才十五!被国公府小公爷纵马活活踩死啊!肠子都出来了!看这血书!看我儿的血啊!
趁衙役被吸引,几个壮汉闪电般将一油布包砸进衙门大门!
散落出王婆血书、田契副本、赵大口供!
冤枉——!
国公府杀人啦——!
又闹出人命
天杀的!没王法了!
民怨沸腾。
轿帘掀开,京兆尹惊怒交加地看着哭嚎的王婆、地上的证据和汹涌群情,冷汗涔涔——这案子,捂不住了!
两日后,醉红楼,天字一号房。
徐承嗣醉醺醺叫嚣:…怕什么京兆尹!我爹是英国公!我舅是…呃!
楼下街面轰然爆响!
奉令捉拿凶犯徐承嗣!
滚开!
大门砰地被撞开!如狼似虎的衙役冲入,直扑天字一号!
醉红楼炸锅!
徐承嗣冲到门口怒吼:谁敢抓我!我爹是英国公!
捕头眼神冰冷,声震全场:徐承嗣!你纵马踏死王老栓,强占民田打死护院!人证物证确凿!海捕文书在此!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污蔑!徐承嗣脸色煞白,抽剑挥舞,谁敢上前!
拿下!衙役一拥而上!佩剑打飞,徐承嗣如小鸡被按倒,枷锁加身!
放开我!我爹饶不了你们!张尚书也饶不了你们!
他被拖死狗般拽下楼,锦袍污破,狼狈不堪。
衙役拖他经过大厅,门外愤怒百姓的烂菜叶、臭鸡蛋、石块如雨砸来!
杀人偿命!
打死这畜生!
污秽糊脸,腥臭扑鼻,他额头被石砸破,血流满面,嚎叫不止。
我端一杯清茶,倚二楼回廊栏杆,冷眼望囚车消失。
我轻抿一口,清苦冲淡血腥。
父债子偿。
利息收了。
本金…张谦老狗,轮到你了。
5
醉红楼后院的账房。
户部左侍郎刘元庆肥硕的身躯塞满太师椅。
沈账房,醉红楼日进斗金,税赋上…该多分点忧吧
我脸上立刻堆起十二分的谄媚,腰弯得极低。
哎哟!大人折煞小人了!小店小本经营,全赖大人赏脸!账目在此,清清楚楚!
我恭敬递上总账。
刘元庆眼皮都没抬。
账目自是清楚的。只是有时候太清楚了…反而不美。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这账是死的。人是活的。损耗、人情、‘意外’开支,该抹平的就得抹平。抹平了,大家都清净。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沈账房
指尖重重戳在一个结余数字上。
我笑容更深,腰也弯得更低。
明白!这‘意外’开支,小人最是清楚不过!小人这就回去‘理账’,务必‘平顺’!孝敬大人的‘辛苦费’,一分不少!
懂事!
刘元庆脸上的笑意漾开。
他满意地往后一靠,太师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本官就喜欢跟明白人打交道。沈账房,好好干!听说…最近宫里采办新进了一批南洋的珠子成色不错。本官府上正好缺几挂像样的珠帘…嗯
南洋珠子还几挂
这老狗!胃口比无底洞还深!吞我沈家产业时,怕也是这副嘴脸!
是是是!小人一定给大人办妥!
我点头哈腰,语气卑微到了尘土里。
月娘!快!把窖里那两坛五十年的‘玉髓春’给刘大人装上!算小店的孝敬!
刘元庆志得意满,仿佛珠子已入囊中。
账房深处,门一关,谄媚剥落,只剩冰寒。我掏出贴身油布册,翻到刘元庆那页。
【丁字三:户部左侍郎刘元庆。
【罪一:景泰三年至五年,伙同漕运总督等,贪污漕粮三十万石!以沙土陈米充数,致民乱!证据:真实签押簿副本(藏外宅书房密室第三地砖下);粮商周扒皮账册(藏‘永利’钱庄丙字七号柜,钥匙在宠妾春桃香囊)。
【罪二:景泰四年,借沈家倒台,强吞京郊良田千亩、商铺十二间!证据:原始地契房契(被篡改);经手老衙役孙瘸子口供。
【关联:张谦重要钱袋子,年孝敬不下五万两。】
三十万石漕粮!千亩良田!十二间商铺!还有吞没我沈家产业的旧债!
张谦的狗!好…好得很!
刘元庆,今天,我就帮你彻底平了!
刘元庆外宅,
一个收钱的乞丐,不经意提醒路过的铁面御史随从。
前夜有黑衣人翻进那后院那可是刘侍郎的产业…
当夜,御史追捕逃犯,意外撞破外宅,更意外在密室地砖下搜出真实签押簿副本!
我铺纸提笔,模仿张谦心腹赵师爷笔迹,用其党羽惯用的弹劾口吻,将刘元庆索贿记录、漕粮铁证(签押簿、账册关键页抄录)、强吞沈家线索(孙瘸子匿名信)条列分明。
末尾用潦草市井字迹加注:抄此蠹虫家,金银珠宝堆积如山,恐不下百万!肥得流油!
黎明前,塞入张谦死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陈大人家门缝。
皇宫西华门前一个小太监出来。
我笑脸递上包子,压低声音。
小公公,听说了吗户部刘侍郎家抄了!金子堆成山!玉器用马车拉!现银好几十万两!啧啧…这要是经手…
小太监眼睛骤亮,包子都顾不上,转身就往宫里狂奔!
去向贪财的掌印大太监报信!
三天后。
消息像惊雷一样炸遍了京城每一个角落!
户部左侍郎刘元庆,被抄家了!
都察院陈大人当朝呈上铁证,条条致命!
漕粮贪污三十万石!强占民产!
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条条都是杀头的重罪!
据说龙椅上的天子,初时只是震怒。
当那位掌印大太监在皇帝耳边低语了几句,递上一份粗略估算的抄家清单时…
陛下脸色剧变,抓起玉镇纸砸得粉碎!
查!给朕彻查!抄!一粒米,一文钱,都不许少!!
抄家的结果,更是让整个京城都陷入了疯狂!
地窖、夹墙、房梁、甚至茅坑底下…一箱箱的金锭银元宝被抬出来!
一匣匣的珍珠翡翠玛瑙晃瞎人眼!
成堆的古董字画、珍玩玉器堆积如山!
田产地契厚厚一摞!
金山银海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那场面!
醉红楼账房里,我独自一人。
指尖划过一张誊抄的粗略清单。
啧啧刘大人,这账面做的…还不如我醉红楼清晰。
贪的,都得吐出来。连皮带骨,一点不剩。
6
连续几个官员倒台,像巨石砸进粪坑,溅起的脏水臭气熏天,也惊得池子里的王八们缩紧了脖子。
哎哟我的沈大账房!你可真是阎王爷座下的判官笔啊!
她扭着腰凑到我跟前,压低了声音。
这阵子打听你沈账房的,可不少!
我正拨着算盘珠对账,指尖冰凉。
金妈妈慎言。刘大人那是咎由自取,朝廷明察。小人一个记账的可拨不动大人们的运数。
是是是!就是个记账的!
可外面都传疯了!说你是算谁谁倒霉!算盘一响,阎王点卯!哎哟喂,听得我这心里…
她絮絮叨叨还想说什么。账房门口光线一暗。
月娘的声音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哎哟!赵…赵师爷!您老怎么亲自来了快请进!上茶
赵师爷没理会月娘,那双毒蛇般的眼睛紧盯着我,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探究。
不必,我奉张尚书之命,查几笔旧账。
他迈步进来,灰布鞋踩在青砖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沈账房醉红楼的‘铁算盘’久闻大名。
我放下算盘,站起身,微微躬腰
小人惶恐。赵师爷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尚书大人近来翻检旧档,发现几笔三年前与醉红楼相关的往来账目,似乎有些…模糊不清。着我来,请沈账房帮忙理理他特意加重了三年前三个字。
三年前正是沈家灭门之时!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冰窟,面上却依旧惶恐。
三…三年前时间久了些…小人尽力!请师爷示下是哪几笔
赵师爷从袖中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轻放在我面前。
沈账房这手算盘功夫了得,不知…是哪里人氏家中…可还有亲眷
来了!盘根问底!
我面露悲戚和茫然。
小人是江南人士。家里遭了灾,爹娘都没了。一人流落到京城,幸得金妈妈收留,这算盘是在乡下跟着一个老账房胡乱学的,混口饭吃罢了,当不得师爷夸赞。
我垂着眼,扮演着一个身世飘零、胆小怯懦的可怜虫。
哦江南…是个好地方啊。
他不再追问身世,目光却重新落回我拨动算盘的手上。
沈账房这双手…看着倒不像常年拨算盘的,指腹…似乎也没什么老茧
我的指尖在算珠上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瞬。
这老狗!眼睛毒得很!
师爷说笑了。
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些,带着点自嘲。
小人也就记记账,拨弄几下珠子,粗重活都是下面龟奴跑腿。哪比得上师爷您…运筹帷幄,执掌乾坤。
我拍着马屁转移他得注意力,同时手指加快了拨动算珠的速度,掩饰那一瞬间的僵硬。
良久,他终于缓缓站起身,那股阴冷气息也随之散开。
账,慢慢查。人…他顿了顿,目光最后在我脸上定格,…总会露出马脚。沈账房,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看我,像一道无声的灰影,转身飘出了账房。
我站在原地,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张谦这条老狗!他嗅到味道了!他在怀疑!
不行!在他动手之前,我得先把他钉死!
我转身扑向墙角那个最不起眼的旧木柜手指颤抖地摸索着。
终于,在最底下,触到了那本用油布包裹、冰冷坚硬的手札!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手指带着巨大的仇恨飞快地翻到属于张谦的那几页!
【吏部尚书张谦。构陷忠良,结党营私,通敌…证据:景泰元年冬,收受北狄密使黄金万两之亲笔收据(藏于其书房密室百寿图夹层);与北狄左贤王往来密信三封(藏于城外寒山寺后山古槐树洞,需特制药水显影)…】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行一行地核对,生怕漏掉任何细节。
我要确保万无一失!用最致命的铁证,把这老狗钉死在耻辱柱上!
等等!
我的目光猛地钉在景泰元年冬这几个字上!
不对!
我记得清清楚楚!景泰元年冬,北狄遭遇百年不遇的白灾,牛羊冻死大半,自顾不暇!哪来的黄金万两进贡更遑论派遣密使入京行贿!
而且…那所谓的北狄密使用的印信样式…
我脑中飞快闪过当年父亲书房里一份关于北狄风物的图册!
那种双狼环月的印信,是北狄左贤王部独有的!
但左贤王部在景泰元年秋,就因为叛乱被北狄大汗剿灭了!部族印信全部被收缴熔毁!
一个在景泰元年冬就该消失的部族印信,怎么可能出现在张谦的亲笔收据上!
冷汗,瞬间从我的额角、后背疯狂涌出!
我死死盯着那几行字,指尖深深陷进粗糙的纸页里,几乎要将它戳破!
假的!
这关于张谦通敌的关键证据链…是假的!
时间对不上!印信也对不上!
一个致命的逻辑断点!
难道…难道这本《百官罪牒》…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恐惧,猛地攫住了我的心脏!
我到底…在替谁清除异己
7
一年一度的花魁大会被张谦这条老狗弄成了鸿门宴。
美其名曰与民同乐,彰显吏治清明,实则请君入瓮。
京里有头有脸的官员勋贵,全被他那张弥勒佛似的笑脸请了来。
我隐在三楼回廊最深处,手里攥着一个小巧的硬木盒,里面是那三封从寒山寺古槐树洞里取出的密信拓本。
楼下,张谦穿着簇新的蟒袍,捻着佛珠,正和几个高官谈笑风生。
赵师爷那毒蛇一样的目光,扫过我藏身的这片阴影边缘,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他在等我动。
但我没有退路!张谦的网在收紧,今晚不动手,明天死的可能就是我!
我死死盯着张谦身边那个穿着粗布短褂、局促不安、像个老农似的枯瘦老头——李三。他是当年负责传递那批北狄黄金的镖师,也是我安排好的证人。
只要他当众指认张谦收受黄金,我再抛出那三封通敌密信…就算时间点有疑,众目睽睽之下,至少能撕开一道口子!
我指尖掐进掌心,用疼痛逼退最后一丝恐惧。
对着楼下赤眉兄弟会头领点了下头。
铮——!
一声极其刺耳的琵琶裂音,猛地撕破了奢靡的乐章!
所有乐声戛然而止!
满堂宾客愕然!
就在这死寂的一瞬!
冤枉啊——!青天大老爷们!草民有惊天大冤要诉——!
一声凄厉绝望的嘶吼,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醉红楼中央!
李三!他像一头困兽猛地推开挡路的侍女冲到堂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手指颤抖却无比精准地指向主位上的张谦!
就是他!吏部尚书张谦!三年前!他让草民押送一万两黄金!说是…说是给北狄密使的回礼!草民…草民亲眼看见他从那密使手里接过一封信!那信…那信就藏在城外寒山寺的树洞里!草民…草民有证据!草民当时偷偷拓了那密使的印信!就在身上!
他语无伦次,却字字清晰!
整个醉红楼彻底炸了!
无数道惊骇、怀疑、探究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张谦身上!
通敌!黄金万两!寒山寺密信!
这罪名,足以诛九族!
张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捻着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
大胆狂徒!张谦身边一个心腹官员已经拍案而起,竟敢污蔑当朝一品大员!来人!给我拿下!
几个如狼似虎的护卫立刻扑向李三!
就是现在!机会稍纵即逝!
我猛地从阴影里冲出来,高举手中那个装着密信拓本和药水的木盒,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张谦通敌!铁证在此!诸位大人请看!寒山寺密信在此!只需药水一显…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跪在地上的李三,突然抬起了头!
他脸上原本惊恐绝望的表情瞬间转换成一种近乎冷酷的麻木和…嘲弄!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就是他!是他!醉红楼的沈账房!她其实是户部尚书沈巍的女儿,沈璃
他猛地伸出手指,不是指向张谦,而是直直地指向了三楼回廊上的我!
是他用我孙儿的命威胁我!逼我诬陷张青天!还有那寒山寺的密信!都是他一手炮制的!是他!他是沈家的余孽!他要为他沈家报仇!他要搅乱朝纲!他要害死张青天啊——!
如同又一个炸雷劈下!
整个醉红楼,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一般的寂静!
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震惊!错愕!鄙夷!愤怒!幸灾乐祸!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成了冰碴子!
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发黑!
反水李三反水了他指认我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早就为我量身定做的陷阱!
手札是诱饵!李三是毒钩!张谦…他早就知道了!他在等着我跳!
好个阴险毒辣的沈家余孽!
一个阴冷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是赵师爷!你算来算去,算漏了自己的命!算漏了尚书大人明察秋毫!算漏了你沈家余孽的身份,早就不是秘密了!
拿下这个妖言惑众、构陷大臣的逆贼!
张谦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威严和冰冷的杀机,生死勿论!
哗啦啦——!
早已埋伏在四周的、身穿黑衣的彪悍护卫,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从各个角落涌出!
身份暴露!陷阱发动!杀局已成!
一股冰冷刺骨的绝望,混合着滔天的愤怒和不甘,如同火山岩浆,猛地冲垮了所有理智!
原来我沈璃,才是这盘死局里,账簿上那个待宰的羔羊。
8
赵师爷冰冷的刀锋紧贴着我的脖颈,激得皮肤一阵战栗的刺痛。
沈家余孽,算盘拨得再精,终究是算不过天。尚书大人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还有什么遗言看在你替我们‘清理’了不少碍眼石头的份上,许你说一句。
剧痛刺激着神经,反而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熄了最后一丝慌乱。
呵呵……哈哈哈……我笑得浑身都在抖。
一个走狗,你也配碰我一条被张谦放出来随时准备替死的丧家老狗,也配沾我沈璃的血!
放肆!
赵师爷被我戳中心底最深的恐惧和算计,枯瘦的手腕猛地发力,刀锋就要狠狠抹下!
够了。
一个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所有的死寂和杀意,稳稳地落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赵师爷那即将挥落的手臂,瞬间被这声音钉住。
听涛阁那垂落已久的锦缎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戴着墨玉扳指的手,从内侧缓缓掀开。
玄色云纹亲王常服,衣摆用暗金线绣着四爪蟠龙,在满楼烛火下流淌着内敛而威严的光泽。
瑞王萧承翊,负手立于门边。
殿下!赵师爷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惊骇得连声音都变了调。张谦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椅子腿刮擦地板发出刺耳的锐响。
赵师爷,
瑞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本王在此,何时轮到你喊打喊杀
他的视线终于落在我身上,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微澜,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沈账房,脖子上的血,擦擦。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是一个无声的号令。
轰——!
醉红楼紧闭的大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向内猛地撞开!
黑压压的甲士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踏着整齐划一、鱼贯涌入!
瑞王殿下!张谦不愧是老狐狸,脸上迅速堆砌起惊怒交加的神色。
此女乃是构陷朝廷重臣、妄图搅乱朝纲的沈家逆贼!证据确凿!老夫正要为国锄奸!您却纵兵擅闯,阻挠办案,莫非……莫非是要包庇此獠
他厉声质问,矛头直指瑞王,试图在道义上抢占高地。
瑞王的目光终于从楼下移开,落在张谦身上。
包庇瑞王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本王今日,是奉旨查抄叛逆。
叛逆张谦瞳孔骤然收缩,声音陡然拔高,殿下休要血口喷人!老夫忠心耿耿……
瑞王根本不理会他的辩白,视线再次落回我身上。
沈璃,把你方才没说完的话,当众说清楚。本王,还有在座的诸位大人,都听着。
我抬手,用袖子狠狠抹去颈侧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野的决绝。
再抬头时,脸上所有的恐惧、慌乱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淬火般的冰冷和刻骨的恨意。
张谦!你这窃国老贼!构陷忠良搅乱朝纲你才是最大的逆贼!
是,我是前户部尚书沈巍的女儿沈璃,三年前,我爹沈巍,户部尚书,他发现了什么他发现的不是什么北狄密使!他发现的是你——吏部尚书张谦,私藏龙袍,暗蓄甲兵,图谋不轨的证据!就在你城西别院的地窖深处!
你怕了!你为了灭口,你不惜捏造伪证,给我沈家扣上通敌叛国的弥天大罪!一封模仿北狄左贤王印信的假信!一个早已被剿灭的部族印信!这就是你构陷我沈家满门一百三十七口的‘铁证’!可笑!荒谬!天理难容!
我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泣血的控诉,指向地上那本散落的油布册子:
还有这本《百官罪牒》!张谦,你好毒的心计!你将它‘送’到我手上,假我之手,替你清除异己,替你扫清障碍!王有德、李正清、徐承嗣、刘元庆……他们哪一个不是挡了你路的绊脚石哪一个不是被你记在这催命符上,借我这把‘刀’替你砍掉你把我当成你棋盘上最锋利也最好丢弃的那颗棋子!你把我沈家最后一点骨血,当成你清洗朝堂、铺平篡逆之路的抹布!
可惜,我猛地停住,深吸一口气,脸上竟浮起一丝带着血腥气的惨笑,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张谦和抖如筛糠的赵师爷,你算错了一步。我沈璃,不是只会拨算盘的木头!我在这醉红楼,在这三教九流、达官显贵来来往往的胭脂地狱里,苟延残喘的每一天,每一刻,眼睛都没有闭上!耳朵都没有聋掉!
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你以为你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真的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我冷冷地笑着,声音里是三年地狱煎熬磨砺出的森寒,你城西别院,每隔十日,便有伪装成粮商的马车深夜进入,卸下的不是米粮,是刀枪!你府中后花园的假山石,藏着通往地下兵库的密道!你宠妾柳氏房里那幅‘百寿图’,后面根本不是密室,是你供奉那件明黄色、绣着五爪金龙的‘寿衣’的神龛!这些,我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击,这三年来,我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这条从狗洞里爬出来的命,一点一滴,都给你记在了另一本账上!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我的目光越过张谦惨无人色的脸,投向负手立于三楼、玄衣如夜的瑞王,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殿下,时辰应该差不多了吧您的人,此刻想必已经将张府,将城西别院,翻了个底朝天。龙袍、甲胄、名册、私铸的兵符……那些能让他张谦九族尽诛、万劫不复的铁证,此刻,想必已安稳地躺在御书房陛下的龙案之上了吧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着醉红楼。
张谦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惨白得如同刷了一层厚厚的墙灰。
他自认为天衣无缝的篡逆大计,竟然一个孤女亲手送上了断头台!
噗——!一口暗红的、粘稠的鲜血猛地从张谦口中喷出!
大局已定。
9
诏狱深处,昔日权倾朝野的吏部尚书张谦,已被剥去蟒袍,只余一身肮脏的囚衣。
他蜷缩在冰冷的石地上,昔日捻动佛珠的手指如今血肉模糊,那是酷刑的印记。
他算计一生,位极人臣,最终却落得比阴沟里的老鼠还不如的下场,凄惨无比。
与此同时,一道明黄的圣旨昭告天下:
原户部尚书沈巍,忠贞体国,遭奸佞构陷,蒙冤受屈,今查实,实属冤案。着即平反昭雪,追复原职,赐谥号‘忠烈’。沈家满门忠烈,无辜罹难,朕心甚痛。追封沈巍之妻诰命,其子荫封。沈家一百三十七口冤魂,准入忠烈祠,享四时祭祀。所抄没家产,悉数发还……
沈家的牌位被郑重地请入香火鼎盛的忠烈祠,覆盖了三年的尘埃与污名,终于被洗刷干净。
京城百姓唏嘘不已,茶楼酒肆都在传颂沈尚书的忠义和沈家孤女的刚烈。
醉红楼废墟的焦味尚未散尽。
我站在瑞王萧承翊面前,一身素衣,洗尽铅华,却洗不去眼底沉淀了三年的霜雪与洞悉世事的疲惫。
周遭是他最心腹的玄甲卫,肃杀无声。
沈璃,沈家嫡女。瑞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负手而立,玄衣上的蟠龙在残阳余晖下泛着冷光,沈家冤屈已雪,张谦伏诛。你做得很好,替本王,替这朝廷,扫清了最大的障碍。
他顿了顿,目光如寒潭深水,落在我脸上:但你知晓了太多不该知晓的秘密。张谦的,百官的,甚至……本王的。这盘棋局,每一步落子,每一个弃子,都在你心中那本无形的账簿上,记得清清楚楚。活着,便是隐患。
意料之中。
我无半分惧色,只有一片冰封的坦然。
殿下不必多言。从踏入醉红楼账房,从翻开那本《百官罪牒》起,我便知道,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平反沈家,手刃仇雠,已是上天垂怜。这残躯,这条从地狱爬回来的命,早已做好了随时偿还的准备。何时取,如何取,悉听尊便。我沈璃,无所畏惧。
我的目光越过他,投向远处那片被火舌舔舐过的断壁残垣——醉红楼的废墟。那里曾是我的棺椁,我的战场,如今,也该是我的归宿。
只求殿下,允我一件事。我声音平静,让我回到那里。沈家嫡女,不应死在别处。
瑞王沉默良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似有暗流汹涌。
最终,他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侧身让开道路。
没有押送,没有催促。
我一步步走向那片焦黑的废墟。
夕阳如血,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瑞王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他依旧站在那里,玄衣如墨,沉默如山。
我转身,再无留恋,径直步入废墟深处。
数月后。
一艘驶向南洋的商船甲板上,海风咸涩。
一个面容平凡、身着粗布衣裳的女子,正低头仔细核对着一本厚厚的账簿。
海风吹拂着她额前碎发,露出一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
千里之外的京城。
瑞王府书房。萧承翊展开一份密报,目光扫过最后一行。
醉红楼废墟清理完毕,确有一具女尸骸骨,身量相符,旁有烧融之铁算盘残骸一枚。已按殿下吩咐,以沈氏女身份下葬于沈家祖坟旁侧。
他合上密报,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桌面。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
案几的另一角,静静躺着一枚小巧的、被摩挲得异常温润的算盘珠。
它逃过了那场大火,也逃过了所有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