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苏晚的相识
是教务处走廊里那台掉漆的傻瓜相机.
那天午后的阳光斜切过走廊
百叶窗的格子影投在地上.麒麟抱着作业本转角
撞上个人
作业本散了一地
更糟的是对方手里的相机摔在地上
镜头盖弹开
胶卷像受惊的银蛇露出来.
对不起！女生的声音比散落的本子还急.麒麟蹲下去
看见双沾着青草汁的白球鞋
鞋边粘着片银杏叶.女生正捧着相机发抖
黑色塑料壳上傻瓜相机四个字磨得发亮
红棉线挂绳缠着她的手腕.
我爷爷的
她指尖捏着胶卷边缘
眼眶发红
他说这相机能留住春天
我刚在操场拍玉兰花……
麒麟注意到她校服口袋露出半截胶卷盒
马克笔写着3月.没断
只是松了
他指着相机里的银线
我家有工具
放学帮你修
女生抬头时
睫毛挂着泪珠
像沾了露水的蒲公英.你是麒麟吧运动会帮人修过自行车.她指着他校牌
我叫苏晚
这是第三卷
还差最后一张满了.
第三十七张他看着镜头里映出的玉兰花影.
嗯
她眼睛亮起来
爷爷说37是春天的数字
三月玉兰加七月栀子
刚好37.
后来他们总在器材室见面.麒麟拆相机时
苏晚就蹲在小马扎上画胶卷
牛皮笔记本里夹着剪碎的胶卷边角料
拼成小太阳.这些是没完成的春天
她咬着铅笔头笑
笔杆全是牙印
攒够了贴成画.我喜欢你
麒麟他们竟然处处上了！
麒麟发现她拍糊的玉兰会说像棉花糖
修相机时总被她用酒精棉片拍掉指尖：指纹会蒙住春天的.苏晚知道他拆相机爱舔指尖
却总把工具递到他手边
红棉线扫过他手背时
像片羽毛落下来.
九月风凉时
苏晚带来第二卷胶卷.去芦苇荡拍黄昏吧她晃着红棉线
爷爷说能拍出金色的雾.
芦苇荡的夕阳把穗子染成蜜糖色.苏晚举着相机跑
红绳飘成细红的线
喊他站进芦苇丛.镜头对准他时
她忽然哎呀一声——胶卷卡了
芦苇絮粘在银线上.
笨不笨.麒麟笑着捏掉絮
指尖碰她手背
像碰了晒过太阳的鹅卵石.
想拍清楚你啊.她低头理相机
耳尖发红.那天没拍成夕阳
却捡了袋芦苇穗
苏晚插进空罐头瓶：这样冬天也能看见秋天.瓶底后来被她刻了行小字：9.23
和他捡芦苇.
十月去旧物市场
苏晚挎着帆布包
包侧缝着歪歪扭扭的相机布贴.张叔有台1982年的海鸥相机！她拽他跑
包里玻璃弹珠叮当作响——是给镜头盖当配重的.
黄铜镜头蒙着薄锈
张叔擦着机身：手动对焦
适合练手.苏晚刚要接
被麒麟按住手腕：你连自动的都拍糊.
但你会修啊.她抬头时
睫毛沾着旧相机的灰
你修相机时
比说明书还靠谱.
他们把海鸥相机捧回器材室.苏晚用棉花蘸酒精擦镜头
麒麟研究快门按钮.夕阳透过气窗
在相机上投下暖融融的圆.
修好拍张合照吧苏晚忽然说
肯定比傻瓜相机清楚.
麒麟捏螺丝刀的手顿了顿
铁皮柜传来他的心跳声.好啊
他说
等你学会对焦.
十一月的风钻进衣领时
海鸥相机能拍了.苏晚装胶卷时手发抖
举着相机对窗外：你看！银杏叶黄得像小灯笼！
他们在银杏树下试拍
她后退时踩空台阶
坐在地上.麒麟蹲下去
发现她白球鞋磕破了
血珠渗出来.别动.他擦伤口时
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脚踝.
镜头里有你啊.她举着相机按快门
这张叫‘笨蛋扶笨蛋’.
胶卷洗出来
两张并排放着：他低头擦伤口
校服沾着碘伏黄；她坐在地上笑
泪和梨涡挤成颗糖.苏晚用红笔在旁边画相机
镜头对着镜头.
元旦前
他们缩在器材室暖炉旁分烤栗子.苏晚把壳扔进炉里
煤球噼啪响.你看炭渣像不像胶卷的边角料她举着壳笑
指尖沾着栗褐.
麒麟把栗子仁放进她手心
暖炉光落在交叠的手上
像块琥珀.下学期拍樱花吧苏晚忽然说
爷爷相册里的樱花像粉云
学姐辫子系红绳
像你的相机挂绳.
好啊
他说
带海鸥相机去.
她笑起来
嘴角沾着碎屑.他伸手要擦
暖炉爆了个火星
两人缩回手
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窗外银杏叶落尽
暖炉旁的栗子壳
像没飞走的蝴蝶.
寒假雪下得稠
麒麟走出校门
看见苏晚抱着纸箱站在站牌下
鼻尖通红.给你的！她把箱子塞过来
爷爷的拍立得
备用的.还有……她掏出用手帕包的胶卷
36张
开春凑37.
他捏着胶卷
冰得发麻
心里却暖.你怎么不等我他拍她肩上的雪
发现她棉鞋湿了
结着薄冰.
怕你先走了.她跺着脚
拍立得放干燥箱.樱花位置标在笔记本了
三号楼后
有蜜蜂.
雪里
他们用树枝画相机.苏晚画的总缺镜头：这样它能慢慢等春天.麒麟没说话
悄悄在她画的相机旁边
补了根红棉线.
三月樱花开得像粉云.麒麟抱着海鸥相机去器材室
没等到苏晚.笔记本翻开着
最后一页画着拍立得
镜头对樱花
写着：第37张
留给樱花和你.
后来他才知道
苏晚有先天性心脏病
寒假加重了.医院里
她躺在病床上
手背上扎着针
《青春备忘录》翻开在银杏合照.
相机……会用了吗她声音像打卷的胶卷.
会了
他把胶卷放她枕边
等你拍樱花
37张.
她笑了
指尖划着胶卷：37是春天的数字……
监护仪变调时
麒麟举着拍立得想拍她——镜头里
她脸白得像未曝光的相纸
却努力笑着
想把春天装进镜头.
现在麒麟坐在器材室
海鸥相机镜头没盖
胶卷停在36张.拍立得里躺着张褪色的照片：雪地里
他们画相机
红棉线在她胸前晃成小点.
苏晚家楼下的菜市场藏着早春的甜.周末清晨的露水还没干
她就拽着麒麟往草莓摊跑
帆布包上的布贴蹭到他手背——是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
耳朵上别着颗红纽扣
像她总爱扎的红头绳.
张婶的草莓要挑蒂头带绿的
苏晚蹲在摊前
指尖划过颗颗红草莓
指甲缝里沾了点泥
这样的才是‘没熟透的春天’.她忽然举起颗最大的
往麒麟嘴边送
尝一口比去年芦苇荡的野枣甜.
草莓汁溅在他手背上
像滴没擦干净的胭脂.麒麟刚要去掏纸巾
苏晚已经用指尖替他擦掉了
指腹的温度带着草莓的甜.买三十七颗吧
她数着草莓往袋里装
三颗给我
三十四颗给你——不对
她忽然笑出声
把袋里的草莓倒出来充数
要平均分
不然你又要说我偏心.
回家的路上
她把草莓一颗颗塞进他嘴里
自己却只咬了口最青的那颗.酸的才记得牢
她舔了舔唇角的汁
发梢被风吹到他颈间
像片软乎乎的羽毛
就像……冬天记得春天要来了.
春风刚吹软柳枝时
苏晚从衣柜里翻出只旧风筝——是她小时候扎的
布面上画着只小太阳
边角磨得发毛
风筝线却被她用红棉线接长了
说这样能飞得更高.
麒麟举着风筝在草坪上跑
苏晚牵着线在原地笑
帆布鞋踩出的脚印里
落了片刚抽芽的柳树叶.往左边点！她拽了拽线
风筝忽然晃了晃
像要栽下来
笨蛋
风从东边来的！
他停下来时
她已经跑过来了
鼻尖沁着细汗
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你比风筝还笨.话刚说完
风筝线忽然脱手
两人追着它跑过草坪
线轴在地上滚出串笑声
最后缠在了棵小树上——风筝挂在枝桠上
小太阳的布面在风里晃
像颗挂在春天里的糖.
够不着
苏晚踮着脚跳了跳
白球鞋后跟的红棉线露出来
是她自己缝的防滑条.麒麟弯腰把她架在肩上
她刚够到风筝
忽然在他耳边说：你看草坪上的人
像不像散落的星星他抬头时
正好撞见她低头的笑
发梢扫过他脸颊
像阵带着甜味的风.
街角的旧书摊堆着本泛黄的《春日诗集》
第三十七页被人折了角
上面印着句风是春天的邮差.苏晚蹲在纸箱旁翻书
指尖在邮差两个字上划了又划
忽然抬头：我们把它买下来吧
麒麟付了钱
她却非要把书分着看——他读上句
她接下句
阳光透过书摊的帆布棚
在书页上投下星星点点的亮斑.读到樱花落时要牵手时
苏晚忽然停住了
指尖捏着书页的边角发愣.
怎么了他碰了碰她的手背
发现她的指尖在发烫.
没什么
她把书往他怀里一塞
转身去看旁边的连环画
耳尖却红得像颗熟草莓
只是觉得……这句写得比草莓还甜.
回家的路上
她把诗集夹在臂弯里
忽然说：下周去我家包饺子吧我妈说你上次修自行车时
看她包饺子的眼神像只饿猫.她晃了晃手里的红棉线——是从风筝上拆下来的
此刻正绕在诗集的书脊上
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我教你擀皮
保证比修相机简单.
风卷着花瓣掠过书脊
红棉线在阳光下泛着光
像根没写完的诗行
把两个影子缠成了团——原来春天从不需要相机记录
那些一起数过的草莓、追过的风筝、读过的诗
早就把彼此的名字
刻进了时光的褶皱里.
阳光透过气窗
旧课桌上的小马扎空着.有些胶卷没拍完
像有些春天没走完.第37张的空白里
红棉线在记忆里咔嚓响
像声没说出口的喜欢.
器材室的铁门被风撞得哐当响时
麒麟正蹲在地上拆海鸥相机的镜头.螺丝刀没拿稳
在黄铜镜身上划出道浅痕
像道没愈合的疤.
苏晚站在门口
帆布包上的相机布贴被雨水打湿
贴在布面上皱巴巴的.胶卷洗出来了.她把牛皮信封往桌上一扔
声音硬邦邦的
像没上油的合页.
信封里滑出的照片散在地上
有张是上周在银杏林拍的
他低头调焦距
她举着傻瓜相机在旁边笑
红棉线挂绳落在他手背上.现在这张照片正面朝下
边角磕出个小豁口.
这张拍糊了.他捡起照片
指尖捏着豁口处
忽然想起她上次说拍糊了像棉花糖时的样子
喉结动了动
没说下去.
苏晚没接话
蹲下去捡其他照片
发梢垂下来
挡住半张脸.她的白球鞋沾着泥
是刚才在操场跑圈时踩的——他看见她体育课被老师罚跑
却没像往常那样去递水.
你最近总躲着我.他突然说
螺丝刀在掌心转了个圈
镜身的划痕对着光时
像条发亮的蜈蚣.
没有.她把照片塞进信封
动作太急
边角折出道硬痕
是你总对着相机发呆
我以为你不想拍了.
他想起前天在旧物市场
张叔说小苏这几天总来问海鸥相机的快门寿命
当时他正蹲在地上看胶卷
没抬头接话.现在才发现
她校服口袋里露出的半截胶卷盒
还是上次在芦苇荡用的那盒
马克笔写的3月被雨水晕成了蓝雾.
下周去拍樱花吧.他捏着螺丝刀站起来
镜身的划痕硌得手心发麻
你说过要拍第37张.
苏晚的手指猛地攥紧信封
指节泛白.不去了.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
这相机太旧了
拍不清.
我能修好.
不是相机的事.她突然提高声音
又立刻压低
像怕惊到什么
是我……不想拍了.
器材室的暖气管滴答响了一声
漏下的水珠砸在空罐头瓶里
瓶里的芦苇穗早就枯成了灰黄色.他想起她上次说这样能看见秋天
现在才发现
芦苇穗的影子投在墙上
像把摊开的剪刀.
随你他转身继续拆镜头
故意把螺丝刀拧的很紧
金属摩擦声刺得人耳朵疼.
苏晚没走
也没说话.他眼角的余光看见她蹲在小马扎上
手指抠着帆布包上的布贴
针脚被抠得松松垮垮.后来她站起来
轻轻带上门
红棉线挂绳扫过门框
发出细弱的嗖声
像根断了的弦.
他对着镜头哈了口气
用衣角擦镜身的划痕时
发现玻璃里映出自己的脸——眉头皱着
像上次苏晚拍糊的那张玉兰
难看极了.
地上的照片里
有张是他帮她擦脚踝的样子
碘伏的黄沾在她白球鞋上
像滴没擦干净的泪.现在这张照片被他不小心踩在脚下
鞋跟碾过她的笑脸
把笨蛋扶笨蛋的字迹碾成了模糊的灰.
窗外的雨还在下
敲得铁皮棚顶噼啪响.他把拆到一半的镜头扔回桌上
海鸥相机的机身空着
像张没装胶卷的空壳.第36张胶卷还卡在里面
没拍完
也取不出来
像段卡住喉咙的话
吐不出
咽不下.
后来他才知道
那天苏晚口袋里揣着张心电图
曲线乱得像团缠在一起的红棉线.她想说我可能等不到樱花了
却看见他对着相机皱眉的样子
把话咽成了硬邦邦的不想拍了.
而他攥着那把划花镜头的螺丝刀
在器材室蹲到天黑
始终没说出口的是——他调焦距时
镜头里的她脸色白得像张未曝光的相纸
他只是怕
怕快门声太响
会惊碎什么.
雨停时
他摸到口袋里的傻瓜相机
是上周修好的.镜头盖内侧的小熊贴纸还在
只是边角卷了起来
像只缩起爪子的猫.
器材室的门锁生了锈
麒麟拧钥匙时
金属摩擦声在雨夜里格外刺耳.推开门
看见苏晚的帆布包还挂在门后的挂钩上
像只落单的鸟.
上周她摔门而去时
包带的红绳勾住了门钉
扯出个小小的结.现在那结还系着
只是红绳被雨水泡得发深
像道凝固的血痕.
他蹲下去捡地上的照片
指尖触到张被踩皱的——是银杏林那张
他的侧脸被夕阳镀成金
她举着傻瓜相机的手
红棉线在镜头前晃成模糊的红.照片背面有行铅笔字
是他没见过的笔迹：他调焦距时
睫毛会垂成小扇子.
暖气管还在滴水
空罐头瓶里的芦苇穗不知被谁扶正了
枯黄色的穗子对着门口
像在等谁.他忽然想起苏晚说芦苇能看见秋天
喉结滚了滚
转身去翻她落在桌上的牛皮笔记本.
笔记本最后几页是空白的
只有夹着的半张心电图
曲线乱得像团被揉过的胶卷.旁边压着张旧物市场的收据
日期是他蹲在地上看胶卷那天——她买了海鸥相机的备用快门
收款人签名处
有她没写完的苏字
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洞.
雨敲着铁皮棚顶
像在数他漏跳的心跳.他想起她说这相机太旧了
拍不清时的声音
轻得像怕惊扰什么；想起她攥紧信封时泛白的指节
原来不是生气
是在忍疼.
暗房的红灯亮着时
他才发现显影液的饭盒里
泡着张没洗出来的相纸.是那天在器材室拍的
他拆镜头的侧脸对着光
苏晚蹲在小马扎上
帆布包上的相机布贴被闪光灯照得发亮.相纸上的人影渐渐清晰
他忽然看见她的手——正悄悄往口袋里塞什么
袖口卷起来
露出手腕上青紫色的针孔.
原来你在这儿.
他猛地回头
苏晚站在暗房门口
白球鞋沾着泥
是从医院跑出来的样子.她的校服外套没扣
露出里面印着相机图案的病号服
领口别着的住院手环
还在晃.
这张洗坏了.他把相纸放进清水盆
水花溅在她手背上
像滴没忍住的泪.
苏晚没说话
蹲下来看水盆里的倒影.红灯把她的脸映成暖融融的红
像被夕阳吻过.海鸥相机的快门
她忽然说
我问过张叔
能用到樱花谢.
他摸到口袋里的螺丝刀
黄铜镜身的划痕对着光时
像条终于舒展开的河.对不起
他说
指尖捏着相纸的边角
我以为你……
我知道.她笑了笑
伸手碰了碰他手背上的茧子——是拧镜头时磨的
我也以为你……
后面的话被暗房的滴水声吞了.他忽然想起第36张胶卷还卡在相机里
现在才明白
有些没拍完的画面
藏在彼此没说出口的话里.
苏晚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铁盒
里面是卷新的胶卷
包装上用马克笔写着37.张叔说
这卷能拍樱花.她把胶卷塞进他手心
指尖的凉混着他掌心的汗
像暗房里终于显影的光.
红灯灭时
晨光从气窗钻进来
照在水盆里的相纸上.他和她的影子挨在一起
像两张终于对齐的胶卷
在清水里轻轻晃
晃掉了所有没说出口的褶皱.
三月的阳光把器材室的铁皮顶晒得发烫时
麒麟正蹲在地上给海鸥相机换快门弹簧.镊子没捏稳
弹簧蹦起来
落在苏晚的帆布包里——她正趴在桌上画樱花
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小的粉点
像颗没化开的糖.
抓到了.她笑着从包里摸出弹簧
指尖的温度透过金属传过来
暖烘烘的.帆布包上的相机布贴歪了
她用牙齿咬着线头
腾出两只手把布贴扶正
发梢垂下来
扫过他手背
像片软乎乎的羽毛.
麒麟的指尖顿了顿
低头假装研究相机
耳尖却被阳光晒得发烫.上周在暗房解开误会后
苏晚总趁午休从医院溜出来
校服外套里藏着病号服的蓝边
却总说医生允许我出来晒晒太阳
给胶卷杀菌.
你看这个.她忽然把画本推过来
上面画着两只举着相机的小熊
一只的耳朵缺了个角
另一只的爪子上沾着颜料.张叔送的贴纸
说贴在相机上能拍出甜的照片.她把贴纸往海鸥相机的机身上比了比
忽然咳嗽起来
赶紧用手背捂住嘴
肩膀轻轻抖了两下.
累了麒麟伸手想接她的画本
却碰翻了旁边的玻璃罐——里面装着他们攒的玻璃弹珠
是准备给相机当配重的.弹珠滚了一地
有颗透明的滚到她脚边
映出她白球鞋上的小泥点.
才不.她弯腰去捡弹珠
指尖刚碰到那颗透明的
忽然笑了
你看
这颗里有阳光.弹珠被她举到气窗前
阳光透过玻璃
在地上投出个小小的亮斑
像块融化的金子.
麒麟蹲下去和她一起捡
指尖偶尔碰到她的手背
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又忍不住偷偷笑.弹珠捡完时
他发现她的掌心有道浅痕
是上次拆相机时被螺丝划的
已经结了薄痂.还疼吗他轻轻碰了碰那道痕.
早好了.她把手背到身后
从包里掏出袋橘子糖
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妈说吃甜的伤口好得快.她剥开糖纸
把糖递到他嘴边
指尖蹭过他的唇角
像沾了点阳光的温度
你尝尝
比上次的橘子糖甜.
糖在嘴里化开时
麒麟看见她偷偷把糖纸夹进画本
刚好在樱花那页.糖纸的橘色映在粉白的花瓣上
像给樱花镀了层暖光.等樱花全开了
我们就去拍第37张.她咬着糖说
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表哥说
油菜花田旁边的樱花树最老
花瓣能盖住脚背.
要穿白球鞋吗麒麟忽然问.上次她从医院跑出来时
白球鞋沾了泥
他偷偷拿去洗了
现在晾在器材室的铁丝上
鞋边的红绳被阳光晒得发亮.
要穿.她点头
忽然指着他的手笑
你的指甲缝里全是机油
拍出来会弄脏樱花的.她从口袋里掏出块柠檬味的湿巾
拽过他的手擦起来
指尖的力道很轻
像在擦片易碎的玻璃.
湿巾的柠檬味混着橘子糖的甜
在空气里漫开时
麒麟忽然看见她的手腕——住院手环没摘
蓝底白字的床号37被衣袖遮了大半
只露出个7
像胶卷盒上的数字.他刚想开口
却被她的话打断：你看
干净了吧这样拍樱花时
影子里就不会有黑点点了.
阳光从气窗溜进来
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她的手比他小一圈
指尖却很暖
像揣着颗小太阳.麒麟忽然想起暗房里的相纸
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话
原来早被阳光晒成了透明的甜.
对了
苏晚忽然想起什么
从包里掏出个小铁盒
里面是卷新胶卷
包装上画着樱花
张叔说这卷是‘阳光专用’
拍出来的颜色会发亮.她把胶卷塞进他手心
铁盒的边角硌着他的掌纹
等拍第37张时用
要对着太阳拍
把影子都晒成金色的.
那天的阳光好得不像话
帆布包上的相机布贴被晒得发烫
橘子糖的纸在画本里蜷成小小的橘色
像颗被阳光吻过的糖.麒麟把修好的海鸥相机举起来
镜头里
苏晚正趴在桌上画樱花
发梢的金边和花瓣的粉混在一起
甜得像要从取景框里溢出来.
他没按下快门.后来想起
才知道那是他这辈子最想留住的画面——她的病号服蓝边藏在袖口
咳嗽时会悄悄按住胸口
却对着镜头笑得像颗糖
仿佛能把所有的疼都晒成透明的光.
铁皮顶被晒得咔嗒响了一声
像谁在数着日子.苏晚把最后一颗橘子糖塞进他嘴里
说：明天我争取早点溜出来
带樱花枝来当道具.
她转身离开时
帆布包上的红绳晃啊晃
在地上投出细细的影子
像根没写完的线.麒麟捏着那颗化了一半的糖
忽然觉得阳光有点刺眼——他当时没看见
她转身的瞬间
按住胸口的手
指节泛着白.
器材室的晨光里
海鸥相机的黄铜镜头蒙上了层薄灰.麒麟蹲在地上
第五次试图把那卷标着37的胶卷装进相机
指尖却总在触到快门时发抖
胶卷的边角卡在机身里
像段说不出的哽咽.
暗房的红灯昨夜没关
现在还亮着
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
歪歪扭扭的
像张没拍好的底片.他想起苏晚从医院跑出来那天
也是这样的红灯
她的病号服领口露出半截住院手环
蓝底白字的苏晚被汗水浸得发皱
像枚洇了水的邮票.
装反了.她当时笑着帮他把胶卷转了个方向
指尖的凉透过金属机身传过来
你看
胶卷要对着光
就像人要对着太阳站.
现在他对着太阳站了
器材室气窗的晨光斜斜切进来
落在空罐头瓶上.芦苇穗不知何时被风吹倒了
枯黄色的穗子趴在瓶底
像只断了翅膀的鸟.他伸手去扶
指尖却碰翻了瓶
芦苇穗散在地上
露出瓶底刻着的小字——是苏晚的笔迹
3.12
和他种芦苇.
白球鞋沾着的泥早就干了
是她从医院跑出来时踩的.麒麟把鞋拎起来
发现鞋底卡着片樱花瓣
粉白的
边缘已经发脆.他忽然想起今天是三月末
樱花开得正盛
像她笔记本里画了一半的云.
笔记本摊在桌上
最后一页的樱花只画了个花苞
旁边写着：等樱花谢了
就教他用显影液泡花瓣
能留住颜色.笔尖在教字上戳出个小洞
墨迹晕成小小的黑圈
像滴没擦干净的泪.
帆布包还挂在门后
拉链没拉严
露出半截傻瓜相机的挂绳.麒麟把包翻过来
掉出颗薄荷糖
是上次在芦苇荡她塞给他的
糖纸被捏得发皱
薄荷味早就散了
只剩点潮潮的甜.
第37张……拍什么呢他对着空荡的器材室说话
声音撞在铁皮柜上
弹回来
碎成一片.
暗房的红灯突然灭了
晨光涌进来
照亮了显影液饭盒里的相纸.是那张洗坏了的
他和她的影子在纸上挨得很近
只是她的影子边缘发虚
像要被光融化.
麒麟忽然想起她最后说的话.那天她靠在暗房的墙上
呼吸轻得像羽毛：其实胶卷最害怕显影
怕自己什么都留不住……
他终于把第37卷胶卷装好了.镜头对着气窗外的樱花
粉白的花瓣落进镜头里
像雪.他按下快
咔嚓一声
在空荡的器材室里格外响
像根弦断了.
相纸在显影液里慢慢浮现出影像时
麒麟蹲在地上
看着樱花的影子一点点清晰.只是照片的角落
总缺了块圆圆的光斑——那是苏晚总爱站的位置
她的傻瓜相机镜头反射的光
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取景框里了.
器材室的门被风吹得吱呀响
帆布包的红绳勾着门钉
晃啊晃
像个没人接的电话.他蹲到天黑
手里还攥着那张樱花照
背面空白的地方
被眼泪晕出块浅痕
像谁没写完的地址.
窗外樱花又开了啊
花瓣落在窗台.他想起苏晚说37是春天的数字
可第37张永远空白
像她没画完的《青春备忘录》
停在樱花三月.
管理员踢到相机零件
他慌忙收拍立得
指尖碰照片背面
是苏晚的字
被泪水晕花：第37张
是你镜头里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