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璀璨的水晶灯下,觥筹交错。
今天是我男友季临川的庆功宴。
他刚打赢了一场标的额过亿的官司,成了律所最年轻的高级合伙人。
我端着一杯香槟,站在角落里,像一个与这场盛宴无关的影子。
台上,季临川意气风发,正在发表感言。
他感谢了律所,感谢了院长,甚至感谢了今天天气不错。
唯独没有我。
我默默看着他,看着这个我花了十年,亲手从一个实习生喂养成金牌律师的男人。
他的西装是我挑的,袖扣是我系的,连那份让他一战成名的演讲稿,都是我熬了三个通宵帮他改的。
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我的痕迹。
我眼中的审视,冰冷得像手术刀。
就在我以为这出独角戏该落幕时,季临川话锋一转。
今天,我还有一件喜事要与大家分享。
他顿了顿,享受着全场的瞩目。
然后,他牵起了身边一个女孩的手,那个女孩是律所院长的千金,宋瓷。
下个月,我将和宋瓷举行婚礼。
轰的一声,我感觉全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
有同情,有怜悯,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季临川带着宋瓷,穿过人群向我走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像打发乞丐一样递到我面前。
这里有五十万,算是我对你十年的补偿。
我们,好聚好散。
他身边,宋瓷小鸟依人地挽着他的手臂,故意在我眼前晃了晃手上那颗硕大的钻戒。
姜吟姐,亦舟也是为了我们俩的未来,女人嘛,还是要认清自己的位置。
毕竟,一套婚房的首付,可不是谁都能拿得出来的。
我甚至有闲心打量了一下她那枚戒指,切工一般,光泽也浑浊。
像她的人一样,只有价格,没有品味。
我没有接那张卡,也没有看那枚碍眼的戒指。
我只是平静地抬起头,直视着季临川的眼睛。
最后一个问题。
我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议论声都静了下来。
季临川皱了皱眉,似乎在奇怪我为什么没有哭闹。
半年前那场‘天华集团’的收购案,你真的认为自己赢得毫无破绽吗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但那份惊愕只持续了一秒,就被浓浓的不耐烦所取代。
他大概觉得,我是在故弄玄虚,做最后的挣扎。
我笑了笑,没再多说一个字。
转身,在一众复杂的目光中,决绝离去。
十年棋局,今日收官。
季临川,欢迎来到我的地狱。
2
手机在手包里震了一下。
我拿出来,屏幕上是一条来自季临川的短信。
别太难过,找不到工作可以和我说。
字里行间,满是施舍的优越感。
他大概以为我此刻正躲在哪个角落里,为他那五十万的分手费痛哭流涕。
可笑。
我面无表情地长按,删除。
指尖划过屏幕,就像从我的人生中划掉一笔烂账。
我正坐在江城最顶级的会所包厢里。
窗外是璀璨的江景,一杯酒的价格,就远超他那张银行卡上的数字。
我面前,坐着一个男人。
傅司砚,本市最年轻的财团继承人,也是季临川挂在嘴边的死对头。
我将一份薄薄的文件推到他面前。
第一步完成,季临川已经出局。
傅司砚修长的手指捏着高脚杯,摇晃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目光复杂地落在我脸上。
你真的……一次都没有动过心
他问。
我端起酒杯,杯壁的冰冷顺着指尖蔓延。
眼底是十年未曾化开的寒冰。
一个棋子,谈何动心。
十年。
我亲手把他喂养成最锋利的刀,现在,到了这把刀自毁的时候了。
我拿出另一部手机,解锁。
屏幕亮起,是一个我亲手建立的数据库。
里面密密麻麻,详细记录了季临川十年来经手的每一个案子,每一个对手,每一份卷宗。
还有那些被他踩在脚下,成为他功勋章的失败者们的背景资料。
我拨出一个加密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启动B计划。
把他之前‘赢’下的案子,一个个翻出来。
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情绪。
挂断电话,我看向傅司砚,对他举了举杯。
好戏,才刚刚开始。
3
好戏,不需要等待太久。
第二天一早,财经早报的头版头条就炸了。
《天华集团收购案内幕:关键证据涉嫌伪造,金牌律师季临川或面临调查》。
傅司砚发来的链接,附带一个干得漂亮的表情包。
我笑了笑,点开那篇报道,逐字逐句地欣赏。
写得很好,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精准地敲在季临川的职业命脉上。
果然,不到十分钟,季临川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他的声音不再有昨晚的意气风发,充满了压抑的暴躁。
姜吟!新闻你看了吗证据是你整理的,到底怎么回事!
我掐着嗓子,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哭腔和委屈。
亦舟……我只是按你说的做的啊。
那些材料,不都是你最后签字确认的吗
是不是……是不是有人要害你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了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沉默,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
他挂了电话。
我猜,他信了。
或者说,他宁愿相信是别人要害他,也不愿承认自己的杰作有瑕疵。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从不反思自己。
很快,律所的压力接踵而至。
我从内部线人那里得知,院长找他谈话,脸色铁青。
宋瓷也给他打了十几通电话,质问他会不会影响到他们家的声誉,影响到他们的婚礼。
季临川,我爸可不喜欢惹麻烦的女婿!
这话真耳熟。
焦头烂额,众叛亲离。
我猜,季临川此刻一定很怀念我这个从不给他添麻烦的前女友。
他在我们曾经租住的小公寓里发了疯。
那里还存放着一些我没带走的东西,或者说,我故意留下的东西。
比如那个装满了旧照片和资料的硬盘。
我知道他会去找。
人在绝望时,总会下意识地回顾过去,企图从回忆里找到一丝慰藉或答案。
果不其然,他翻到了那张照片。
我的大学毕业照。
照片里,我穿着学士服,笑得无忧无虑。
我身旁站着一个同样年轻的男生,他是我的学长,也是我父亲最得意的门生。
季临川的瞳孔一定缩成了针尖。
他认出来了。
那个男生,正是三年前在法庭上被他用一份天衣无缝的证据链打败,从此一蹶不振,黯然退圈的对手律师——周子昂。
一个巧合。
两个巧合。
无数个巧合呢
他开始发疯似的调查。
他翻出过去几年所有的卷宗,把他踩在脚下的那些手下败将一个个列出来。
那个因证据不足败诉的李律师,是我大学辩论队的队友。
那个被他抓住程序漏洞翻盘的霍律师,是我父亲曾经的实习生。
还有那个……
他惊恐地发现,他职业生涯中每一个关键的胜利节点,每一个让他声名鹊起的案子,其对手,似乎都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时,季临川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姜吟……你到底是谁
我听着他颤抖的声音,慢悠悠地修剪着傅司砚刚派人送来的荷兰郁金香。
喀嚓一声,剪掉一根多余的枝叶。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缠上了他的心脏。
他那些引以为傲的胜利,到底是源于他的才华横溢
还是我为他量身定做的,一个长达十年的温柔陷阱
4
我挂了电话,慢悠悠地剪下最后一支郁金香的病叶。
一切刚刚好。
门铃声果然在十分钟后,疯了似的响了起来。
我按下开门键。
季临川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红着眼冲了进来。
这间他奋斗十年也买不起的江景公寓,让他眼中的嫉妒和疯狂更加刺目。
为什么!姜吟!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冲到我面前,抓住我的肩膀,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我闻到了他身上混杂着烟酒和绝望的馊味。
真难闻。
我抬起眼,第一次在他面前,摘下所有温柔无害的面具。
我的眼神,一定像冰。
你没有对不起我。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你只是……太蠢了。
他愣住了。
我挣开他的手,走到书桌前,将一份早已泛黄的报纸扔在他脸上。
纸页轻飘飘地,落在他脚边。
上面是一则十年前的新闻,小到几乎被忽略。
《检察官姜宏正因受贿被停职调查》。
我父亲,姜宏正。
被你现在岳父宋院长的幕后靠山,霍修言,亲手设计陷害,郁郁而终。
季临川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低头看看那份报纸。
我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而你,季临川。
你这十年,踩着我父亲的同行、朋友、门生们的尸骨,爬上了你金牌律师的宝座。
你成了霍修言最锋利,也最听话的一条走狗。
你还问我,你哪里对不起我
轰隆一声。
他引以为傲的整个世界,在他脑海里彻底坍塌。
他引以为傲的所有胜利,不过是我借他的手,在为我父亲复仇,清理门户。
他不是天才,他只是我复仇大业里,最顺手的一把刀。
不……不是的……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狼狈不堪。
小晚,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是被猪油蒙了心,你原谅我,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爬过来,想抱住我的腿,被我嫌恶地一脚踢开。
真是可悲。
到了现在,他求的也不是我的原谅。
他求的是他那即将崩塌的事业和名利。
就在这时,公寓的密码锁嘀的一声开了。
傅司砚走了进来。
他像是没看到地上那滩烂泥,径直走到我身后,自然地拥住我,在我侧脸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他看向瘫软在地的季临川,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蝼蚁,一个死人。
季临川的哭声戛然而止,他像傻了一样,看着我们。
我在傅司砚温暖的怀里,对他露出了一个十年未有的,残忍又痛快的微笑。
然后,用口型对他说。
你以为,你是主角吗
5
我关上门,将那滩烂泥隔绝在外。
傅司砚的手还搭在我的腰上,掌心温热,带着安抚的力量。
他会去找宋院长求救。
我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红酒。
不,他会先去找他那位好高骛远的未婚妻。
我将酒杯递给傅司砚,轻轻碰了一下。
然后被当成一个企图攀咬豪门的疯子,被羞辱,被唾弃。
果不其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是宋院长的千金,宋菲菲。
姜吟,你这个贱人!你敢毁了亦舟,我让你在京市待不下去!
典型的,草包的愤怒。
我甚至懒得回复。
因为我知道,很快,季临川就会失魂落魄地给她打电话,语无伦次地讲述一个被仇人女儿算计十年的荒诞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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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宋菲菲只会觉得他疯了,并且火速与这个疯子撇清关系。
傅司砚拿过我的手机,删掉了那条短信。
他看着我,眼底有些东西在翻涌。
我父亲,当年也是被霍修言用类似的手段吞并了公司。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砸进我心里。
原来,我们是真正的复仇者联盟。
不止为父,也为自己。
霍修言的三大支柱,传媒,地产,金融。
我在平板上调出早已做好的结构图,每一个节点都清晰标注。
我们要做的,就是一根一根,全部敲碎。
先从传媒开始。
我指向其中一家上市公司。
季临川为了讨好宋院长,帮这家公司处理过不少脏事,所有的资料,我这里都有备份。
我利用他十年,搜集了霍修言十年的罪证。
他是我最完美的卧底,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傅司砚拿起手机,只说了一个字。
做空。
资本的猎杀,无声又血腥。
第二天,新闻炸了。
金牌律师季临川因涉嫌多起案件违规操作,被顶峰律所正式开除。
紧接着,是宋院长发布的声明,宣布其女宋菲菲与季临川解除婚约。
干脆利落,像扔掉一个用过的垃圾袋。
季临川彻底成了丧家之犬。
他开始像无头苍蝇一样,试图搜集我的罪证。
傅司砚的助理每天都会把季临川的动向当笑话一样汇报。
姜小姐,季先生今天去查了您大学的档案。
然后呢
档案显示您绩点优异,还拿过全国插花大赛金奖,他对着那张证书发了半天呆。
我差点笑出声。
那些被我替换掉的,关于法律和金融的双学位证书,他这辈子都看不到了。
他像个小丑,在我为他画好的圈子里,疯狂打转,却永远找不到出口。
6
霍修言那条老狐狸,终于闻到了血腥味。
他旗下的传媒公司股价暴跌,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恶意做空。
但他查来查去,所有的线索都像被一把快刀斩断,断在了季临川身上。
季临川成了唯一的知情人,也成了唯一的嫌疑人。
他当然不甘心。
他像一条疯狗,跑去霍修言面前,想要揭发我。
傅司砚的助理把录音笔放在桌上,里面传来季临川歇斯底里的声音。
是姜吟!霍董,一切都是姜吟干的!她是我前女友,她报复我!
她爸是姜宏正!她处心积虑了十年!
录音里传来霍修言一声不轻不重的冷笑。
一个被开除、被退婚、声名狼藉的律师,跑来跟他说一个死去十年的检察官的女儿,策划了一场惊天阴谋
听起来,更像是敲诈勒索的开场白。
我端起咖啡,示意助理继续。
霍董,我这里有证据……
什么证据霍修言的声音透着不耐烦,你女朋友帮你整理的资料
季临川哑口无言。
是啊,他有什么证据
证明我爱他十年是假的
还是证明他经手的那些案子,赢得太轻松了
他的愚蠢,就是我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我给傅司砚递了个眼色。
他心领神会,拨通了一个号码。
一个小时后,一份内幕消息被匿名送到了霍修言的办公桌上。
内容很简单。
季临川野心勃勃,早已不满只做一条狗,多年来借职务之便,搜集了大量您的黑料,企图联合外人,吞并您的产业。
对于霍修言这种多疑的人来说,阴谋论远比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更可信。
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这才是他的行事准则。
果然,霍修言动了。
他动用的,是他最擅长的,黑白两道的力量。
一夜之间,季临川从金牌律师,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高利贷找上门,泼红漆,堵锁眼。
曾经奉承他的同行,对他避如蛇蝎。
宋菲菲更是直接在朋友圈发文,说自己是被猪油蒙了心,庆幸及早脱身,还配了一张在游艇上开香槟的照片。
众叛亲离,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
绝望中,他开始想起我了。
想起我十年如一日为他熬的汤,熨的衬衫,改的文案。
可惜,他怀念的不是我,而是那个能让他不劳而获的工具。
我和傅司砚坐在本市最高的旋转餐厅里。
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
手机屏幕上,是季临川被追债的狼狈照片,标题刺眼。
《昔日金牌律师街头被打,疑因巨额赌债》。
傅司砚举起酒杯,深邃的眼眸里映着我的影子。
我们轻轻碰杯,清脆的声响,像是为季临川奏响的送葬曲。
这时,我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上百条短信涌了进来,全是季临川发的。
小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好想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求求你,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
我一条都没看。
只是平静地长按,选中,全部标记为垃圾信息。
世界,终于清静了。
7
清理完季临川这枚弃子,我和傅司砚的矛头,直指棋盘上真正的霍——霍修言。
他的根基,在于地产。
我从保险柜里取出父亲那本泛黄的办案笔记。
熟悉的字迹,跨越十年,依旧力透纸背。
我指着其中一页,对傅司砚说。
就是这里。
城南旧区改造项目,霍修言发家的第一桶金。
这块地,当年不是拍来的,是吞来的。
笔记上,父亲用红笔圈出了一个名字,后面跟着一个问号。
那是当年负责土地审批的一个小科员,后来离奇车祸身亡。
傅司砚的动作很快。
人我找到了,当年的拆迁户,几个带头的老人都还在。
他们等了十年,就等一个公道。
我点点头。
公道会来,但得先让霍修言痛。
我们以当年受害者的名义,提起了集体诉讼。
诉讼书像一颗深水炸弹,在京圈炸开了锅。
霍修言那条老狐狸,终于坐不住了。
他开始动用他那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试图将一切压下去。
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饭局一场接一场地组。
他以为钱和权还是万能的。
可他不知道,他所有的动作,都在我的预判之内。
我等的就是他动。
他越是想掩盖,就越是证明他心虚。
我将父亲笔记里记录的几条关键线索,连同那场车祸的疑点,整理成匿名邮件。
分别发给了纪检委和几家以头铁著称的媒体。
舆论和司法的双重压力,像两座大山,第一次压在了霍修言的头顶。
傅司砚的助理告诉我,霍修言在集团内部会议上,第一次摔了杯子。
不是那种掌控全局的怒,而是真正的,带着恐惧的慌。
他终于怕了。
他甚至想用钱来解决傅司砚。
一场慈善晚宴上,霍修言派他的心腹,给傅司砚递上了一张空白支票。
傅总,霍董说了,大家和气生财。
城南那块地,就当交个朋友。
傅司砚接过支票,笑了。
他当着周围所有宾客和媒体的面,慢条斯理地将那张支票折成了一架纸飞机。
然后随手一丢。
纸飞机歪歪扭扭地飞出去,落在不远处的垃圾桶旁。
傅司砚看着那个心腹,语气轻描淡写。
回去告诉你主子。
他的钱太脏,我嫌洗起来费水。
另外,这点钱,还不够给我家狗买一年的磨牙棒。
全场死寂,然后是压抑不住的窃笑声。
霍修言的心腹,脸涨成了猪肝色。
这一巴掌,比打掉他公司一半的市值还狠。
很快,霍氏集团股价应声暴跌。
银行开始催贷,合作伙伴纷纷解约。
他那固若金汤的商业帝国,资金链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大厦将倾,只是时间问题。
8
霍修言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一头被猎人围困的老狼,终于露出了最原始的凶性。
他开始疯狂抛售名下资产,股票、房产、古董字画,不惜血本地套现。
动作又快又狠,像是在和死神赛跑。
傅司砚的助理将一份报告放在我面前。
姜小姐,霍修言联系了所有能联系的地下钱庄,想把资产转移出境。
我笑了。
一条船,漏的洞太多,总会沉的。
傅司砚从我身后探过头,下巴轻轻搁在我的肩上,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
鱼饵该下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最信任的那个财务总监,女儿在瑞士留学,急需一笔救命钱动手术。
我瞬间明白了。
所以,这位忠心耿耿的总监,会为他提供一个‘绝对安全’的海外渠道。
傅司砚捏了捏我的肩膀,算是赞许。
一个由我们开设的,只进不出的瑞士银行账户。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恶劣的幽默。
转账的手续费,我们就不收他的了,全当是送他上路的奠仪。
不出所料,霍修言上钩了。
对于一个快要淹死的人来说,哪怕是一根稻草,他也会死死抓住。
更何况,是我们为他精心准备的豪华游轮。
他毫不犹豫地联系了那个渠道。
一笔笔带着无数人血泪的巨款,源源不断地汇入我们为他准备的坟墓。
电脑屏幕上,那一长串天文数字,每跳动一下,就为他的罪证添上一笔。
这些钱,足够他把牢底坐穿一百次。
霍修言订了最早一班飞往开曼群岛的私人飞机。
他甚至给自己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度假行头,戴着墨镜,嘴角挂着一丝逃出生天的得意。
他大概以为自己即将迎来新生,在没有引渡条约的国度,继续做他的土皇帝。
可惜,通往天堂的阶梯,有时候也连接着地狱。
就在他一只脚即将踏上飞机舷梯的那一刻。
几名穿着便衣,但气场凛然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
为首的人面无表情地亮出证件。
霍修言先生,你因涉嫌多起重大金融犯罪、非法集资、以及故意伤害,被正式批捕。请跟我们走一趟。
霍修言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他下意识地想掏手机,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也站了两个人,堵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插翅难飞。
机场的广播里,正甜美地播报着航班信息。
而他,却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与此同时,傅司砚的手机响了。
他开了免提,一道冷静干脆的声音传来。
傅总,目标账户已成功冻结,所有资金转账记录已打包作为A级证据,移交经侦部门。
我看着窗外,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十年的漫漫长夜,终于要过去了。
我拿起手机,找到那个早已停用,却被我置顶了十年的号码。
指尖微颤,我发出了十年来的第一条,也是最后一条信息。
爸,鱼已入网。
9
法庭庄严肃穆。
我坐在原告席上,背脊挺得笔直。
对面,是被告席上的霍修言。
曾经不可一世的商业巨鳄,如今穿着一身灰色的囚服,一夜白头。
他看我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我回以一个平静的微笑。
这眼神,我太熟悉了。
十年前,他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家破人亡。
传唤证人,姜吟。
我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法庭里,格外清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霍修言的心上。
我没有看稿子。
所有的证据,所有的证词,都刻在我的骨血里。
我陈述了十年前,我父亲姜宏正,是如何被一步步引入陷阱。
从伪造的账目,到被收买的证人,再到那场精心设计的受贿现场。
我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像是在背诵一篇烂熟于心的课文。
因为这篇课文,我用整个青春,预习了无数遍。
霍修言在被告席上开始咆哮。
你胡说!你个小贱人!血口喷人!
我当年就该连你一起弄死!
法官敲响了法槌,警告他注意言辞。
他被法警死死按住,依旧用怨毒的眼神瞪着我。
真好。
我就是要让他这样,在无能狂怒中,看着自己亲手建立的帝国,寸寸崩塌。
接着,傅司砚作为证人出庭。
他西装革履,沉稳如山,与霍修言的癫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提交的,是霍修言商业犯罪的完整证据链。
从掏空公司资产,到非法洗钱,再到我们为他准备的那个只进不出的瑞士银行账户。
每一笔交易,每一份转账记录,都清清楚楚。
霍修言的脸,从涨红变成了死灰。
他知道,他完了。
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旁听席。
然后,我看到了季临川。
他瘦得脱了相,眼神空洞,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曾经的金牌律师,现在连一套像样的西装都没有,畏缩在角落里。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他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悔恨,和一丝可笑的乞求。
我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一条走狗,不配得到主人的怜悯。
传唤污点证人,季临川。
他踉踉跄跄地走上证人席,几乎站不稳。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像是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我的眼神就是无声的指令。
告诉他,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也是他唯一的价值。
他终于崩溃了。
语无伦次地,交代了自己是如何在不知情中,一步步成为霍修言犯罪的帮凶。
他处理的那些案子,如何为霍修言的非法收购铺平道路。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在自己心上,也彻底斩断了霍修言最后一丝翻盘的可能。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泣不成声,姜吟……小晚……我对不起你……
法官打断了他。
证人,请陈述与案件相关的事实。
真可笑。
到了现在,他还在演那套深情的戏码。
可惜,观众已经散场了。
最终陈述结束。
法庭宣判。
被告人霍修言,犯金融诈骗罪、非法集资罪、故意伤害罪……数罪并罚,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法槌落下,一锤定音。
霍修言瘫软在被告席上,像一滩烂泥。
我站起身,走出法庭。
阳光刺眼。
十年了。
爸,正义虽然迟到,但终究没有缺席。
10
霍修言的判决,只是一个句号。
真正为这十年画上终点的,是三天后,我收到的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官方文件。
《关于恢复姜宏正同志名誉的决定》。
寥寥几行字,我却反复看了十几遍,直到把每个字都刻进眼里。
我和傅司砚开车去了郊外的陵园。
父亲的墓碑前,我放下一束白菊。
然后,将那份平反文件,平平整整地压在花束下。
墓碑上的照片,父亲还穿着那身笔挺的检察官制服,目光正直,笑容温和。
十年了。
我终于能堂堂正正地来看他。
爸,我做到了。
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几乎要被风吹散。
可压在我心口那块冰冷坚硬的巨石,却在这一刻,轰然碎裂。
傅司砚从背后轻轻拥住我。
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
他说:姜吟,你父亲会为你骄傲的。
我没有回头。
只是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父亲的名字。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砸在手背上,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哭了。
十年间,我流过血,受过伤,却从未流过一滴泪。
这是第一次。
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紧绷了十年的弦,终于可以松开了。
傅司砚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给了我一个坚实的依靠。
回去的路上,他问我:以后想做什么
我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想起了法庭上那些无助的受害者家属。
想起了父亲笔记里,那些为弱者奔走的字句。
我想让‘姜宏正’这个名字,不再只与一桩冤案相连。
我想让他成为一种希望。
傅司砚握住我的手,笑了。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一场高调的新闻发布会,向全市宣布了宏正法律援助基金会的成立。
我和傅司砚并肩站在聚光灯下,将复仇的句点,化作了正义的起点。
台下的记者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一个不知趣的年轻记者抢到了话筒,问题尖锐又八卦。
姜小姐,请问您对前男友季临川也因本案入狱,有什么感想您认为他罪有应得吗
傅司砚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我却笑了。
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从容地拿起话筒。
哦,你说那个提供了关键线索的污点证人啊
我顿了顿,环视全场,声音清晰。
我觉得,他为我国的法治建设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建议有关部门,给他颁个‘最佳奉献奖’锦旗。
台下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那个提问的记者,脸涨成了猪肝色。
在闪光灯的海洋里,傅司砚握紧了我的手,十指紧紧相扣。
掌心的温度,熨帖而安稳。
我知道。
黑暗的序章已经翻过。
属于我们的,洒满阳光的新生,才刚刚开始。
11
监狱里的霍修言,一夜白头。
傅司砚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正在修剪一盆新买的兰花。
他说,霍修言在牢里翻来覆去只念叨一句话。
我怎么会输给一个黄毛丫头
我剪掉一截枯黄的叶子,头也没抬。
他不是输给我。
他是输给了他自己没杀干净的那些人。
我从书房最底层的抽屉里,翻出一张压了十年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父亲和傅司砚的父亲,还有其他几个被霍修言吞并了产业的叔叔伯伯。
那是一次难得的聚会,所有人都笑得开怀。
那时候,我们都还拥有完整的家。
我把照片放进一个信封,没有写一个字。
地址写的是,第一监狱,霍修言收。
有些债,不需要用语言来讨,只需要让他记起来。
让他记起,他是如何踩着累累白骨,爬上那个霍座的。
让他日日夜夜,被这些他以为早已死去的亡魂,纠缠不休。
至于季临川。
他因作伪证和协助犯罪,被判了三年。
一个对他来说,不长,但足以毁掉一切的刑期。
傅司砚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听到这个消息,你……
我把修好的兰花摆在窗台上,阳光正好。
哦。
三年,够他把监狱里的法律条款背熟了,挺好。
傅司砚失笑,过来捏了捏我的脸。
你就嘴硬吧。
我没理他。
季临川的信,倒是比法院传票来得还勤。
一开始是每天一封,后来是每天三封。
从最开始的忏悔,到后来的追忆,再到歇斯底里的质问。
我一封都没拆。
全都当引火物,丢进了壁炉里。
他文笔倒是越来越好了,我看着跳动的火苗,对正在看财经新闻的傅司砚说,出狱后可以考虑当个作家,写本《我的忏悔录》,说不定还能畅销。
傅司砚关掉电视,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
别为不相干的人生气。
我靠在他怀里,看着那封信化为灰烬。
我没生气。
我只是在想,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在监狱昏暗的公共活动室里,他穿着不合身的囚服,麻木地看着墙上那台老旧的电视。
然后,电视上出现了我和傅司砚的身影。
是宏正基金会成立的新闻发布会。
镜头里的我,穿着得体的套裙,妆容精致,光芒万丈。
傅司砚站在我身边,眼神温柔,握着我的手。
那一瞬间,他会是什么表情
大概是震惊,然后是不可置信。
最后,是排山倒海的悔恨。
他会想起来,这十年,他究竟靠的是谁。
他会明白,他亲手推开的,是这世上唯一能带他走向光明的救赎。
他会看到,他嗤之以鼻的、以为能被五十万打发的我,正站在他永不可及的高度。
而他,只是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失败者。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
一拳砸在墙上,血泪横流
不。
那太便宜他了。
对他这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来说,最残忍的审判,不是皮肉之苦。
而是让他清醒地活着,日复一日地看着我,过得比他想象中最好的人生,还要好上一万倍。
这才是地狱。
一个我亲手为他量身打造的地狱。
12
一年后。
宏正基金会的牌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又打赢了一场法律援助官司,帮一个被家暴的女人,争取到了孩子的抚养权和应有的赔偿。
走出法院时,阳光正好。
傅司砚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他靠着车门,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看到我,便掐了烟,朝我走过来。
赢了
不然呢。
我扬了扬下巴,脸上是久违的、不带任何伪装的骄傲。
他笑起来,揉了揉我的头发。
走,带你去个地方。
车子七拐八绕,停在了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咖啡馆前。
我愣住了。
这里是我们第一次作为盟友见面的地方。
那天的我,满心寒冰,视他为更高级的棋子。
而他,看穿了一切,却还是朝我伸出了手。
推开门,风铃叮当作响。
还是那个靠窗的位置。
咖啡馆里没什么人,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傅司砚点了和我当年一样的黑咖啡。
他看着我,眼神专注得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半晌,他忽然开口。
姜吟。
嗯
你的过去,我陪你清算了。
他顿了顿,将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推到我面前。
你的未来,我想全权占有。
我看着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攥住。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设计简约却璀璨夺目的钻戒。
我没说话,只是拿起戒指,笑着给他戴在了无名指上。
干什么这下轮到他愣住了。
我慢条斯理地把他的手翻过来,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先把你占有了。
这样,你的未来不也就是我的了吗
他失笑,反手握住我,将另一枚戒指套进了我的指间。
好,成交。
我没忍住,凑过去,主动吻住了他。
我们的婚礼很低调,只请了最亲近的几位朋友。
没有媒体,没有闪光灯。
只有阳光、草地,和彼此眼中的笑意。
婚后的生活,平淡得像一杯温水。
我们会因为今晚吃什么而斗嘴。
也会在他深夜回家时,为他留一盏灯,煮一碗面。
我终于明白。
最好的复仇,不是看着季临川在悔恨中了此残生,也不是让霍修言在牢里日夜煎熬。
而是在他们亲手制造的废墟之上,重建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然后,牵着身边人的手,幸福地活下去。
这比任何审判,都来得更彻底。
也更漂亮。
番外:季临川视角
出狱那天,天很蓝。
蓝得刺眼。
我站在监狱门口,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却感觉肺里灌满了铅。
三年。
我的人生,被硬生生掰成了两段。
前一段是金碧辉煌的梦,后一段是醒不过来的噩梦。
我去找工作。
一家又一家律所,从前巴不得请我去做合伙人的地方。
现在,前台小姐听完我的名字,眼神就从礼貌变成了鄙夷。
季先生,我们这里不缺人。
是啊,不缺人,只是缺我这种坐过牢的名人。
我其实早就该想到的。
和姜吟在一起的十年,我的成功来得太过轻易。
刚毕业,别人还在跑腿打印,我就已经能接触到核心案卷。
姜吟总是在我最焦头烂额的时候,不经意地递给我一份资料,或者提起一句看似无心的话。
亦舟,我昨天看新闻,那个案子的对方律师,好像三年前有过一次败诉,情况很像。
这个证人,我老家一个远房亲戚好像认识,要不要我帮你问问
每一次,都像是神来之笔,精准地击中对手的七寸。
我怀疑过吗
或许有过。
在某个深夜,我看着镜子里意气风发的自己,有过一闪而过的念头。
为什么,我的路,顺得像有人用尺子画过一样
但那种念头,很快就被胜利的狂喜冲散了。
我宁愿相信,这是我的天赋,是我的运气,是我季临川天生就该站在顶峰。
我享受着她铺就的青云路,却亲手把她推下了悬崖。
我以为我给她五十万,是仁至义尽的补偿。
现在才明白,那是我亲手签下的,自己墓志铭的账单。
后来,我不敢再去找工作了。
我找了个在后厨刷盘子的活儿,每天油污满身,只为了混口饭吃。
休息的时候,后厨那台小电视里,正在播一则财经新闻。
宏正基金会成功为三百名受害者提供法律援助,其创始人姜吟女士与傅司砚先生……
我看见了她。
她站在闪光灯下,比我记忆里任何时候都要耀眼。
她身边的傅司砚,正低头为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我端着一碗剩饭,怔怔地看着。
周围工友的吵闹声,油烟的呛鼻味,都消失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屏幕上那刺眼的光。
那本该是我的位置。
不。
我连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从未有过。
她口中的棋子,都是抬举我了。
我不过是她复仇路上,用来擦亮刀锋的一块抹布。
用完了,就随手扔进了垃圾堆。
那天晚上,我领了工钱,买光了便利店所有的酒。
我凭着记忆,跌跌撞撞地走回我们曾经租住的那个老小区。
楼还是那栋楼,只是墙皮剥落得更厉害了。
我靠在生锈的单元门上,一瓶接一瓶地灌着。
雨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起来,冰冷地砸在我的脸上,和眼泪混在一起。
我好像听见姜吟在对我笑。
亦舟,等我们攒够了钱,就在这里买套房,再也不搬家了,好不好
好。
我笑着回答,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我把全世界唯一想给我一个家的人,弄丢了。
我用我引以为傲的未来,换来了一场自取其辱的毁灭。
这,就是对我这种利己主义者,最彻底的惩罚。
活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