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踹开棺材板时,继母正往坟坑里撒钉子。
娴儿病逝,老爷节哀啊——
我反手把她踹进坑底:戏台给你搭好了,唱够本!
渣爹想用孝道压我我掀了他书房:父亲悲恸得肩上有女人胭脂
长姐想毁我清白我让她当众跳脱衣舞:西域暖情香,姐姐自己享用。
权贵欺我铺面算盘砸断纨绔鼻梁:保护费问过它吗!
直到我掀翻侯府,权倾朝野的镇抚使单膝跪地:主子,仇家名单在此。
我挑眉:你哪位
他扯开衣领露出刺青:您七岁捡的狼崽子,来报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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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甲抠进棺材内壁,腐朽的木屑混着劣质松香直冲脑门。外头叮当的敲打声每响一下,棺盖就沉一分。身体软得像煮烂的面条,喉咙里堵着血腥气,唯独胸腔里那颗心,跳得像擂鼓——愤怒,还有对这具孱弱身体的极度不满。
苦命的娴儿啊……梅盼捏着嗓子的干嚎穿透木板,你怎忍心丢下母亲!
母亲节哀,云曼曼假惺惺地劝,二妹妹福薄,去了也是解脱。
记忆碎片带着寒意扎进来——懦弱嫡女被继母一碗毒药送上黄泉路,长姐笑着替她合眼。梅盼哭丧的调子九曲十八弯,活像吊嗓子的乌鸦。
真他娘的晦气!
我积蓄起全身力气,蜷起膝盖,朝着头顶厚重的棺盖狠狠一蹬!
咚!
闷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外头骤然一静。
什……什么动静云曼曼的声音绷紧了。
梅盼强笑:风吹……风吹棺木罢了!快!快钉死!省得娴儿魂魄不安……
不安你祖宗!怒火烧得四肢百骸都滚烫起来,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这身体的虚弱。我再次蜷缩,用尽这破身体能榨出的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道越来越沉的死亡之门,用尽全身力气猛踹!
咔嚓——!
腐朽的榫卯发出刺耳的呻吟,一道刺目的月光混着梅盼那张惊恐扭曲的脸撞了进来。
鬼……鬼啊——!她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肥胖的身子向后踉跄。
趁你病,要你命!我扒住裂缝边缘,指甲几乎翻折,奋力向外一翻,带着满身泥土和腐朽的气息滚落在冰冷的坟地上。沾满泥的绣鞋没有丝毫犹豫,狠狠踹中梅盼肥硕的胸口!
呃啊!老妖婆像个破麻袋倒栽葱摔进刚挖好的湿泥坑里,满头珠翠狼狈地插进泥里。
母亲!云曼曼尖叫着扑过来,被我反手一巴掌抽得原地转了个圈,发髻散乱。
这么爱演丧戏我一步上前,踩住梅盼那只拼命想扒住坑沿的手,脚底狠狠碾了碾,听着她杀猪般的嚎叫,坑都挖好了,不躺够本对得起自己吗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闪着寒光的铁钉,弯腰一把抄起,扬手全撒进坑里,终身戏台,给你搭上了,好好唱!
梅盼在坑底发出非人的惨叫。云曼曼捂着脸,眼神像淬了毒的针:秦娴!你这贱人敢殴打嫡母……
嫡母我嗤笑一声,弯腰捡起地上那把沉甸甸的铁锤,锤柄冰凉,带着死神的重量,活埋原配嫡女的毒妇,也配称嫡母冰凉的锤柄猛地抵上她纤细脆弱的咽喉,力道让她瞬间失声,脸色惨白如纸,再吠一声,我立刻送你下去陪她唱戏。
云曼曼所有的咒骂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惊恐的抽气。
灵堂诈尸的威力堪比火药桶。我裹着那身晦气的孝服,一步步走回秦府那朱漆剥落的大门。管家秦忠像个门神堵在垂花门口,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端着架子:二小姐既已‘病愈’,按府中规矩,当去祠堂跪经三日,以安亡灵,慰老爷……
规矩我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像冰碴子刮过。眼角余光瞥见廊下烧得正旺的炭盆,抬腿就是一脚!
哐当——!
通红的银炭火球般滚落,精准地燎过秦忠价值不菲的绸裤下摆,焦糊味瞬间弥漫。老家伙烫得跳脚,气急败坏:你!
谁定的规矩我目光如刀,缓缓扫过闻声聚拢、噤若寒蝉的仆妇家丁,是她下巴朝坟坑方向一扬,还是……你们这群递钉子、挖坑、等着看我死的帮凶
人群像被沸水烫了的蚂蚁,齐齐后退一步。秦忠强撑着发颤的腿,色厉内荏:老奴奉老爷之命……
哦我挑眉,父亲呢悲痛过度,卧床不起了
悲痛怕是正抱着小妾在书房清点我那死鬼娘留下的金山银山吧!懒得再废话,我抬脚就往内院书房闯。秦忠下意识伸手来拦,枯瘦的手腕被我闪电般扣住,反向一拧!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老头子撕心裂肺的惨叫,他噗通跪倒在地。与此同时,书房那扇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秦成弘站在门内阴影里,四十出头的人,眼下的乌青活像纵欲了十天十夜。他皱着眉,摆出严父的谱:娴儿!胡闹!成何体统!怎如此没规矩
我看着他肩上那点刺目的、新鲜的嫣红胭脂印,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父亲,女儿刚从坟里爬出来,身上还沾着泥,确实不懂你们阳间这些体面规矩。我往前一步,跨进书房门槛,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他脸上,您这‘悲恸’,倒是悲恸得……香艳得很啊
他脸色骤变,像被人当众扒了裤子,厉声道:放肆!定是病中癔症未愈,满口胡言!来人!送二小姐回房休养!没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应声从廊下扑过来,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抓向我的胳膊。我眼皮都没抬,抄起窗边那盆半死不活的兰花旁沉甸甸的铜水壶,兜头盖脸就砸了过去!
哗啦——!
冰冷的脏水混着碎裂的瓷片和泥土,劈头盖脸浇了秦成弘一身一脸,精心修剪的胡子狼狈地黏在脸上。书房里昂贵的波斯地毯瞬间一片狼藉。
清醒了吗我尊贵的父亲大人我随手丢开扭曲的壶柄,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冰,您的好继室梅盼,还在她自己挖的坟坑里嚎着呢,您倒是有闲情逸致在这儿……悲恸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带着淬骨的嘲讽。
秦成弘气得浑身发抖,湿透的官袍紧贴在身上,嘴唇哆嗦着:逆……逆女!你……你……
我怎样我逼近一步,几乎能闻到他身上廉价的脂粉味和惊怒交加散发的酸腐气,要开祠堂要除我的名行啊!大门敞开!正好请族长和各位叔公长辈都来评评理!继室梅氏,活埋原配嫡女,人证物证俱在!按族规,该浸猪笼还是点天灯按国法,该判斩立决还是流放三千里
他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住了脖子,所有愤怒的咆哮都被死死堵住,只剩下拉风箱似的粗喘,脸色由红转青再转白。梅盼活埋我,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族老们再糊涂,再偏袒,也绝容不下这等惊世骇俗、足以让整个秦氏一族蒙羞抬不起头的丑闻!
听好了,我擦过他僵硬的肩膀,留下冰冷刺骨的话语,从今日起,我的揽月轩,狗,和梅氏母女,不得入内。违者——我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死寂的院落,我打断她的腿,丢进乱葬岗喂野狗。
揽月轩,名副其实的破落户。窗纸千疮百孔,寒风肆无忌惮地灌进来。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灰尘气。唯一一张像样的雕花木床,那床褥子潮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贴身丫鬟春杏像只受惊的鹌鹑,蜷缩在墙角,见我推门进来,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砖地上: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是夫人!是夫人逼奴婢……逼奴婢在汤里下药的!奴婢不敢不从啊!求小姐开恩!
药呢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抖成筛糠的身体,声音没什么起伏。
春杏抖得更厉害了,几乎是爬着挪到床边,哆嗦着手从最里侧的床板下摸出一个油纸小包,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抖得几乎拿不住。
我接过,指尖捻开一点,凑近鼻尖。一股极淡的、带着点甜腥气的苦涩味道——夹竹桃汁混着马钱子,剂量足够,能让人死得像个急症暴毙,查无可查。好狠的手段。
想活命我掂量着那包毒药,目光落在她汗湿的鬓角。
春杏猛地抬头,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磕头如捣蒜:想!奴婢想!求小姐给条活路!奴婢做牛做马报答小姐!
好。我把药包丢回她怀里,看着她惊惶失措地接住。去佛堂,告诉梅盼,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就说我受了惊吓,高热不退,满口呓语,说的话当不得真。看她眼神闪烁,惊疑不定,我又慢悠悠补了一句,顺便……问问她,城南张记棺材铺新到了一批上好的金丝楠木,问她要不要……提前给自己订一副毕竟,坑都挖好了,总得用上,是不是
春杏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抱着那包烫手的毒药,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消失在寒冷的夜色里。
当夜,寒气刺骨。我裹着那床薄得像纸、散发着霉味的被子,盘腿坐在冰冷的床上,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梳理着这具身体留下的混乱记忆和眼前这盘死局。原主的生母裘氏,死得蹊跷不明。她留下的那份堪称巨额的嫁妆,十多年来一直被梅盼死死把持着,侵吞殆尽。至于秦成弘呵,他不过是个趴在嫡妻尸骨上吸血的蚂蟥,眼里只有官位和银子。
窗棂处,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响动。
来了。我无声冷笑,身体像蓄势待发的猎豹,悄然滑下床榻,隐入最浓重的阴影里,手中紧紧攥住了唯一能当武器的黄铜烛台。
一道黑影,动作轻捷如狸猫,翻窗而入。目标明确,直奔房间角落那个半旧的黄花梨妆台抽屉。月光透过破窗纸,恰好照亮他侧脸——是云曼曼的奶兄,陈成弘!那个惯会偷鸡摸狗、替云曼曼干尽腌臜事的狗腿子。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我屏住呼吸,冷眼看着他熟练地撬开抽屉上的小锁,手伸进去摸索片刻,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狞笑,将一叠厚厚的纸契揣进怀里。就在他转身欲走的一刹那,我幽灵般从阴影里踏出一步,幽幽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偷盗亡母遗物,按大周律,当斩手示众。
谁!陈成弘骇然转身,瞳孔骤缩,看清是我后,惊惧瞬间化为狠厉,腰间寒光一闪,一柄匕首已带着风声直刺我心口!动作倒是狠辣迅捷。
可惜,太慢了。我侧身让过锋芒,手中沉重的烛台带着全身力气,狠狠砸向他持刀的肘关节!
啊——!骨头碎裂的脆响和他凄厉的惨叫同时响起。匕首当啷落地。我顺势揪住他油腻的发髻,用尽全身力气将他那颗脑袋狠狠掼向旁边的妆镜!
哗啦——!
巨大的水银镜面应声而碎,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无数碎片四溅飞散。陈成弘满头满脸是血,惨叫着瘫软在地。
我抬脚,狠狠踩住他那只刚刚行窃、此刻正试图去摸匕首的右手手腕,脚下用力,听着骨头在鞋底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和他更加凄惨的嚎叫。云曼曼让你来的我俯视着他涕泪横流、因剧痛而扭曲的脸。
是……是!大小姐说……说二小姐疯了,让奴才……偷了地契去钱庄兑……兑……他疼得语无伦次。
兑什么我脚下力道加重。
兑……兑盐引!他像条濒死的鱼,嘶喊出来。
盐引!
脑中瞬间划过一道亮光。原著里似乎提过一笔,今年江淮盐税出了大窟窿,朝廷为了补缺,特许商户认购盐引,利润高得惊人。梅盼这毒妇,竟敢打裘氏产业的主意,想吞了这笔救命钱去填她娘家的盐引窟窿胃口不小!
盐引凭证在谁手里我追问,声音冰冷。
在……在夫人陪嫁铺子的钱掌柜那儿……都……都在他那儿……陈成弘喘着粗气,眼神涣散。
明白了。我松开脚,看着他像摊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滚回去告诉云曼曼,我弯腰,捡起地上那把沾血的匕首,用冰凉的刀身拍了拍他满是血污的脸颊,地契,我笑纳了。想要盐引我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让她亲自来求我。爬着来。
三日后,秦府后巷最不起眼的角落,挂着鸿运当铺破旧招牌的门面里。钱掌柜像个发过了头的面馒头,堆在宽大的太师椅里,小眼睛里精光四射,油腻的脸上挤出虚伪的笑容:哎哟,二小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只是……您母亲的铺子、田庄,前些日子都……都周转不开,抵出去啦!实在是……没钱周转啊!
谁跟你要钱了我把厚厚一沓当票,啪的一声拍在积满油垢的柜台上,震得灰尘飞扬,赎地契。现在,立刻,马上。
钱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绿豆眼滴溜溜乱转:这……二小姐,这不合规矩啊!当期未满,按行规……
啪!我猛地抽出最上面一张当票,用力拍在他肥厚的眼皮底下。上面的日期赫然是昨日!梅盼这贱人,刚偷到手的地契,当天就迫不及待地当死换了银子!真是狗急跳墙,连脸都不要了!
明日午时前,我倾身向前,隔着柜台,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他油汗涔涔的胖脸,我要看到所有地契,原封不动,一张不少,出现在揽月轩我的桌子上。看着他瞳孔因为恐惧而收缩,我继续道,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否则,我就去顺天府衙门口,敲那面登闻鼓。告你钱大掌柜,勾结主母梅氏,盗卖嫡女产业,侵吞亡母嫁妆!你说……我的指尖,隔着空气,缓缓划过他肥肉堆积的脖颈,是梅盼为了自保,先一步弄死你灭口呢还是押送你流放宁古塔的囚车,先到你这鸿运当铺门口
钱掌柜脸上的肥肉剧烈地抽搐起来,像一滩融化的猪油,瘫在太师椅上,面如死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次日午时未到,厚厚一叠地契,整整齐齐,甚至带着墨香(显然是新伪造的抵押解除文书),分毫不差地出现在我揽月轩的案头。春杏白着脸进来禀报:夫……梅姨娘在佛堂气得砸了整套官窑茶具,大小姐……大小姐说……她咽了口唾沫,说要在忠勤伯府的赏荷宴上,给小姐您……好看。
赏荷宴原著里,云曼曼就是在忠勤伯府那场衣香鬓影的盛宴上,设计原主落水,被安排好的纨绔救起,身败名裂,不得不委身为妾。我摩挲着地契粗糙的边角,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微凉触感,仿佛能嗅到那场精心布置的鸿门宴里,诱饵散发出的腥甜气息。
那就看看,谁是执竿的渔夫,谁又是砧板上待宰的鱼。
忠勤伯府的荷花池,活像一锅煮沸的饺子。满池的红裙绿袄,晃得人眼花,浓郁的脂粉香气混杂着水汽,闷得人喘不过气。云曼曼穿着一身簇新的水红撒金襦裙,如同众星捧月般立在池心凉亭里,正捏着嗓子吟诵什么莲叶何田田,眼波却像黏了蜜糖,死死黏在对岸水榭——几个衣着光鲜、神态倨傲的公子哥正在投壶取乐,为首那个身着华贵紫袍、腰束玉带的,正是工部侍郎之子,李棋齐。原著里,他就是那个恰巧救了落水原主的恩人。
二妹妹!云曼曼眼尖地看见我,脸上立刻堆起假得不能再假的亲热笑容,快步走过来,一把挽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要钳制。你病刚好,怎么穿得如此素淡瞧着多不吉利!说话间,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不经意地划过我腰间系着的丝绦,快如闪电。
来了。我心中冷笑,反手如铁钳般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瞬间变了脸色。姐姐这珊瑚镯子倒是别致。我脸上也挂着笑,眼神却冰冷,不如……我们姐妹俩玩个游戏说着,不由分说,拽着她就往池边人迹罕至的假山石后走。
一脱离众人视线,云曼曼立刻甩开我的手,揉着被我捏出红痕的手腕,脸上伪装的亲热荡然无存,只剩下刻毒的恨意:秦娴!你到底想干什么发什么疯!
疯的是你。我逼近一步,将她逼到假山冰冷的石壁上,收买春杏下毒,指使陈成弘偷地契,现在……我猛地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扯开她刻意缝制得宽大的袖袋!
几个油纸小包啪嗒掉在地上。我弯腰捡起一包,凑近鼻尖,一股浓烈到刺鼻的甜腻香气直冲脑门。
西域来的烈性暖情香我捏着那包药粉,凑近她瞬间煞白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地狱般的寒意,打算下给谁李棋齐然后把我推下水,让他来‘救’再演一出英雄救美、不得不以身相许的戏码云曼曼,你这手段,下作得令人作呕!
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色厉内荏地尖叫:你血口喷人!这……这不过是寻常香料!
是不是香料,试试不就知道了我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作势就要将那包粉末往她嘴里塞!她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尖叫,药粉被扬得四处飞散,不少落在了她自己的脸上、衣襟上。
住手!一声带着怒意的厉喝响起。李棋齐带着几个跟班,一脸正气(或者说,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冲了过来。光天化日之下,欺凌亲姐!秦二小姐,这就是你们秦家的教养!
云曼曼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瞬间瘫软在地,捂着脸,肩膀耸动,哭得梨花带雨,声音凄楚无比:李公子……李公子救我……妹妹她……她逼我吃这些脏东西……我不肯,她就……
脏东西我摊开掌心,露出里面残余的点点粉色粉末,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李公子见多识广,不如亲自闻闻,这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李棋齐狐疑地皱起眉,带着几分审视凑近我的掌心,深深嗅了一下。下一秒,他脸色骤然大变,像碰到了烙铁般猛地后退几步,看向地上哭泣的云曼曼的眼神,瞬间充满了震惊、鄙夷和难以言喻的恶心,如同在看阴沟里最肮脏的蛆虫!暖情香!他失声惊呼。
药效发作得比想象中还快。地上的云曼曼突然停止了哭泣,身体不自然地扭动起来,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神迷离,呼吸急促。好……好热……她无意识地撕扯着自己的衣领,薄薄的纱衣被扯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肩颈肌肤。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看来姐姐是真的很需要‘解药’了。我提高声音,目光精准地投向躲在人群后面、正试图缩成一团的胖子,钱掌柜!你家夫人不是托你好生照看大小姐吗还不快过来帮忙
钱掌柜浑身肥肉猛地一哆嗦,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硬着头皮,脸色惨白地挪上前。神志已然不清的云曼曼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浓烈的甜香,一把死死抱住了他肥胖油腻的身体,像条蛇一样缠了上去。
满场哗然!惊愕、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利箭射向场中不堪入目的两人。
伤风败俗!李棋齐嫌恶至极,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眼睛,狠狠一甩袖子,带着人转身就走。
我蹲下身,凑近被药力和羞愤双重折磨、眼神涣散又怨毒的云曼曼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说:好姐姐,这出‘美人落难遇英雄’的戏,唱得可还尽兴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却被那霸道的药力烧得语无伦次,只剩下本能的扭动和呻吟。
云曼曼在忠勤伯府当众失仪、与家中掌柜当众搂抱的丑闻,像长了翅膀的瘟疫,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秦成弘的书房成了重灾区,名贵的砚台、笔洗碎了一地。他指着跪在地上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梅盼,气得浑身哆嗦,手指头都快戳到梅盼鼻子上:孽障!孽障!秦家……秦家列祖列宗的脸都被你们这两个贱人丢尽了!我……我打死你!说着就要找趁手的东西。
丢脸的是谁我倚在门框上,冷眼看着这场闹剧,是纵容女儿用这等下作手段去攀高枝的父亲您还是……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哭得妆容尽花、狼狈不堪的梅盼,这位教女有方、贤良淑德的好继母
梅盼的哭声戛然而止,猛地抬头,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射出刻骨的恨意,像疯狗一样朝我扑来,尖利的指甲直抓我的脸:小贱人!都是你害的!我跟你拼了!
我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在她扑到近前时,闪电般出手,精准地攥住了她两只肮脏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瞬间痛呼出声。急什么我冷冷地甩开她,像甩开一块破抹布,任由她跌坐在地。随即,我将手中厚厚一沓账本,砰的一声,重重砸在秦成弘面前那张唯一完好的紫檀木书案上,震得茶盏乱跳。您这位好夫人,还有更精彩的等着您呢!
秦成弘惊疑不定地抓起一本账册,越翻脸色越难看,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最后啪地一声合上账本,目眦欲裂地瞪着梅盼:梅氏!你……你竟敢!竟敢用裘氏的嫁妆铺子去抵押,认购了三千引盐!谁给你的胆子!
老爷!老爷冤枉啊!梅盼哭嚎着扑过去抱住秦成弘的腿,是娴儿!是这个小贱人陷害妾身!她……
是不是陷害,我慢条斯理地打断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她的哭嚎,去钱庄查查抵押文书上的手印和私章便知真假。对了,我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残酷的笑意,忘了告诉父亲,江淮盐运使上月刚刚换人,新官上任三把火,正严查虚开盐引、哄抬盐价之事,据说已经锁了好几家商户。您猜猜……我俯身,靠近面无人色、冷汗涔涔的秦成弘,咱们这三千引盐,经不经得起那位铁面判官的火眼金睛若是被查出问题,这‘监守自盗’、‘贪墨盐税’的罪名扣下来,秦家……是抄家呢,还是流放
轰隆——!我的话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秦成弘头顶。他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双腿一软,颓然跌坐回太师椅里,仿佛被抽走了全身骨头。盐引造假,虚报盐税!这是抄家灭族、万劫不复的大罪!他汲汲营营半生,最看重的就是那点可怜的官声和体面!这丑闻一旦爆开,他秦成弘将彻底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死无葬身之地!
你……你到底想如何他闭上眼,声音干涩嘶哑,带着绝望的颤抖,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
简单。我直起身,声音冷硬如铁,第一,梅盼、云曼曼,即刻禁足西院佛堂,无我的手令,终生不得踏出一步!第二,我娘裘氏的所有嫁妆,田契、铺契、首饰、古玩、现银……三日之内,原样归还!少一个铜板,用梅盼的陪嫁补!第三,我盯着他浑浊绝望的眼睛,一字一句,钉入他的骨髓,您年纪大了,为官多年,想必也累了。城外白云观风景清幽,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您,该去那里……好好清修,忏悔罪过了。
秦成弘的身体剧烈地一震,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底满是挣扎和不甘,但最终,对上我毫无温度、只有掌控一切的眼神,那点挣扎迅速熄灭了。他像被戳破的皮球,彻底瘫软下去,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叹息:……好……依……依你。
三日后,沉寂多年的揽月轩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大大小小的箱笼几乎堆满了院子,库房更是塞得满满当当。裘氏那份厚得能当枕头的嫁妆单子被展开,春杏带着几个新提拔上来的、战战兢兢的丫鬟婆子,一样样清点核对着:城东旺铺三间、城西百亩良田、江南水田庄两座、赤金头面三套、翡翠镯子五对、东珠一斛、古画三轴……梅盼这些年克扣侵吞的部分,我让她用自己的体己和陪嫁填得干干净净,一分不少。
春杏脸色发白地低声回禀:梅……梅姨娘在佛堂哭晕过去三次了,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咒骂不休……
告诉钱掌柜,我抚过一柄通体温润、镶满各色宝石的羊脂白玉如意,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冰凉触感,他这些年借着梅盼的势,从铺子里贪墨的七千两雪花银,三日内,连本带利给我吐出来。否则,我指尖敲了敲冰冷的玉身,顺天府大牢的耗子,想必饿得很。
当夜,揽月轩烛火通明。我正对着堆积如山的账册和田契铺契,一笔笔重新厘清归属。窗棂处,传来极有规律的、轻如羽毛落地的叩叩两声。
来了。我放下笔。
一道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烟雾,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单膝点地,垂首恭敬道:主子。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感。
来人一身玄色劲装,包裹着宽肩窄腰的利落身形,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深邃沉静、如同寒潭古井的眼眸,在烛光下锐利如鹰隼。
仇家名单在此。他双手奉上一卷硝制过的、触手微凉的羊皮纸卷。
我接过展开,借着烛光看去。墨迹犹新,条理清晰:
梅盼之弟梅有德:七年前任江州知府,私吞朝廷赈灾粮款三万石,致江州大饥,饿殍遍野。为掩盖罪行,构陷时任通判张清正贪污,致张氏满门抄斩。
云曼曼乳母之子陈成弘:仗势欺人,手上人命三条。强占民女柳氏,逼其投井;当街纵马踏死老乞儿;为夺赌资,打死城西小贩刘三。
钱富(钱掌柜):倚仗梅盼之势,在城南大肆发放印子钱,利滚利逼死卖炭翁孙老五一门五口,霸占其房屋田产。
你是谁我抬起眼,目光落在他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睛上。这双眼睛,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缓缓扯开了自己紧束的衣领。锁骨下方,一道略显狰狞的陈年牙印疤痕旁,赫然刺着一个拇指大小、线条刚劲、栩栩如生、透着野性与忠诚的狼头图腾!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七岁那年冬天,大雪封山。我随母亲在裘家别庄小住,在后山雪窝子里发现了一个冻僵的小乞丐。我把他拖回柴房,给他灌热汤。他饿疯了,意识不清时狠狠咬了我一口,被我反手一拳揍趴下。后来他伤好了,却在一个雪夜消失无踪,只留下半块我给他裹伤的、绣着歪歪扭扭小花的破旧帕子。
申……南风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带着雪夜的寒意和柴火的暖意,脱口而出。
他猛地抬眼,那双沉静的眸子瞬间亮得惊人,如同沉寂千年的寒潭投入了燃烧的火种,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激动、孺慕、还有沉淀了太久的、终于找到归宿般的释然。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坚定如磐石:是。狼崽子,来报恩了,主子。
有了申南风这把淬炼过的绝世利刃,收网的速度快如疾风扫落叶。
梅有德在江州任上贪墨赈灾粮款、构陷忠良的铁证,被申南风亲自整理,匿名直送督察院。督察院震动,三司会审,铁证如山。梅有德被判斩立决,秋后处决。消息传来,秦府西院佛堂里梅盼的嚎哭日夜不绝,最终化为彻底的疯癫呓语。
陈成弘试图逃出京城,刚出南城门就被苦主柳氏的老父、刘三的妻儿以及一群愤怒的街坊堵住。乱棍如雨点般落下,这个昔日仗势欺人的恶奴,最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成一滩肉泥。
钱掌柜卷了细软想跑路,却被闻讯而来的、被他印子钱逼得家破人亡的灾民和债主们堵在破败的城隍庙里。一夜惊恐绝望的哀嚎后,次日清晨,人们发现他用自己那根油腻的腰带,悬在了庙梁上。
秦府的天,彻底变了颜色。我以雷霆手段清洗府邸,梅盼的心腹爪牙被毫不留情地发卖到最苦寒的矿场。剩下的仆妇家丁,在亲眼目睹了几个刺头被申南风请去后院谈心后(出来时无不面如土色,抖如筛糠),个个噤若寒蝉,规矩得像鹌鹑。庶弟秦文柏被挪到前院,由申南风亲自挑选的、刚从边军退下来的严厉教习日夜督促课业武艺,彻底掐断了他被梅盼养废的可能。
暮春的风带着暖意,我盘下了裘氏嫁妆里地段最好、规模最大的锦云绸缎庄,亲自坐镇,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清理掉钱掌柜留下的蠹虫,从江南高薪挖来技艺精湛的织工和染匠,引进最新的苏绣技法和提花工艺,将原本老气横秋的样式全部推翻,设计出更符合京城贵妇小姐们喜好的时新花样子。同时,严格把控进货渠道,降低成本。短短一月,锦云焕然一新,客似云来。
这日午后,我正在二楼雅间核对新到的一批顶级妆花缎的账目,楼下前堂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喧哗和重物倒地的声音。伙计连滚爬爬地冲上来,脸都吓白了:东……东家!不好了!有人……有人砸场子!
前堂一片狼藉。几匹价值不菲、刚刚挂出来的新品妆花缎被撕扯得稀烂,零乱地扔在地上,踩满了肮脏的脚印。一个身着宝蓝色织金锦袍、头戴玉冠的年轻公子,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柜台上,手里把玩着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斜睨着我,满脸的倨傲和轻蔑:你就是新东家小爷程祖易!这条街的‘平安钱’,该交了!
程祖易原著里那个强占民女、逼死茶商、恶名昭彰的兵部尚书之子!
平安钱我弯腰,捡起一截被暴力撕裂、光泽黯淡的月华锦,指尖抚过断裂处,谁定的规矩
小爷的规矩!他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匕首尖嚣张地指向我,每月三百两!保你铺子平平安安!否则……他脚尖恶意地碾过地上破碎的锦缎,这就是下场!明天就让你关门大吉!
我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明白了。转身走向柜台后面。
程祖易嗤笑一声,得意洋洋:现在知道怕了要交钱了晚了!小爷告诉你,现在得加……
磅——!!!
沉重的、黄铜包角的实木大算盘,带着呼啸的风声,如同攻城锤般狠狠砸在程祖易那张写满嚣张的脸上!鼻梁骨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嗷——!!!程祖易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整个人从柜台上翻滚下来,捂着脸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指缝间鲜血狂涌。
我一步上前,揪住他精心梳理的发髻,像拖死狗一样将他往满地狼藉的碎缎子上狠狠一掼!想收保护费一脚精准地踩住他那只试图去摸掉落匕首的手腕,用力碾了碾,听着骨头在鞋底摩擦的细微声响和他更加凄厉的哭嚎,问过它没有
他带来的几个凶神恶煞的随从这才反应过来,怒吼着扑上来。一直如同影子般站在我身后的申南风动了。没有多余的花哨动作,拳脚如风,干脆利落。几声沉闷的击打声和骨头断裂声后,那几个随从已经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撞在墙壁和货架上,哀嚎着爬不起来。
我俯视着脚下涕泪横流、满脸是血、狼狈不堪的程祖易。程公子很喜欢撕东西我扯过一匹正红色、金线密织、贵气逼人的遍地金妆花缎,双手用力,刺啦一声,将其撕成两半。然后,在程祖易惊恐的目光中,将其中半匹狠狠塞进他还在嚎叫的嘴里,堵得严严实实!
唔!唔唔唔——!他像条离水的鱼,徒劳地挣扎,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剧毒的蛇信子。
送你,慢慢玩。我拍了拍手,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随即,脚底再次用力,踩得他胸骨咯咯作响,回去告诉你爹程远山,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因剧痛和屈辱而混沌的耳中,再敢把爪子伸进我的地盘,伸一只,我剁一只!喂狗!
程祖易的报复,如同毒蛇的反噬,来得又快又毒辣。仅仅三天后,一群穿着巡城司号衣的兵丁如狼似虎地冲进刚刚恢复秩序的锦云绸缎庄,领头的队正抖着一张盖着大红官印的封条,趾高气扬:奉上峰令!查封锦云绸缎庄!东家秦氏涉嫌私贩禁锦,扰乱市价!所有货物查封待验!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所谓的禁锦,不过是几匹江南新出的缠枝莲纹暗花缎,纹样与宫中十几年前淘汰的一款贡缎有四五分相似,根本扯不上禁字。这分明是欲加之罪!
兵部尚书程远山的手笔。申南风查探回来,声音冷冽,程祖易断了两根肋骨,程远山护短,这是要替他儿子找回场子。
我抚摸着大门上冰冷刺骨、如同枷锁的封条。程远山是太子党羽,树大根深,手握兵权。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但蛇打七寸——比如他那个在五城兵马司当指挥使、看似风光实则早已被程家视为弃子的女婿,毕昊天。
毕昊天有个致命死穴。申南风递来一份密报,墨迹犹新,嗜赌如命。在城西‘千金坊’的地下赌档,欠了十万两印子钱,利滚利,快压不住了。债主是西城一霸‘黑虎’,手段狠辣。
赌徒好。我换上利落的男装,束起长发,拎着一匣子刚兑换出来的崭新龙头大票,踏进了千金坊最奢靡、守卫也最森严的顶层雅间。烟雾缭绕中,毕昊天正赌得两眼赤红,面前的筹码早已空空如也,额头上全是冷汗。庄家是个满脸横肉的疤脸汉子,皮笑肉不笑地敲着骰盅:毕爷,手气不太行啊再输下去,兄弟我可不好交代了,按规矩,得留下点东西了。
慢着。我将手中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啪地一声拍在赌桌上,推开盖子,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金光灿灿的五十两官锭!这局,我替毕大人玩。我的声音刻意压得低沉。
毕昊天猛地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我这个陌生的公子哥。骰盅揭开,四五六,十五点,大!庄家疤脸汉子的笑容僵在脸上,不情不愿地推过一堆筹码。接下来的两局,我仿佛赌神附体,骰盅在我面前如同听话的玩具。三局过后,毕昊天面前原本空空如也的地方,筹码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他呼吸粗重,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座移动的金山:兄……兄台高义!不知……
赢钱容易,守住难。我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四周,程尚书……正盯着您呢。
毕昊天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血色尽褪:你……你怎知……
程公子肋骨断了,总得有人背锅不是我放下茶杯,叹息一声,带着洞悉一切的怜悯,令岳父的脾气……刻薄寡恩,翻脸无情,毕大人比在下……应该更清楚吧
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鬓角滑落。程远山为了保自己儿子,拿女婿顶缸顶罪的事情,这些年没少干!毕昊天越想越怕,身体都开始微微发抖。
求兄台指点迷津!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声音带着绝望的急切。
简单。我将桌上所有赢来的筹码,连同那匣金锭,一起推到他面前。去程府,负荆请罪。就说程公子强收商户‘平安钱’,欺行霸市,您巡城时路见不平,上前制止,争执间‘误伤’了程公子。我看着他的眼睛,程尚书最爱惜羽毛,看重官声,此事若闹开,程家颜面扫地。他必会压下此事,斥责程公子胡闹。至于赌债……我又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推到他面前,十万两,连本带利,替大人还了。黑虎那边,我去说。
毕昊天彻底懵了,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筹码和银票,又看看我,难以置信:这……这……兄台为何如此帮我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我微微一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程家父子嚣张跋扈,视人命如草芥,在下……看不惯罢了。毕大人,好自为之。
次日清晨,程府那两扇象征着权势的朱漆大门被撞得咚咚作响。在无数早起百姓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堂堂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毕昊天,竟真的赤着精壮的上身,背负着一捆带刺的荆条,跪在程府大门前,声泪俱下,哭嚎震天,将昨日我教他的那番说辞,添油加醋地喊得整条街都听得见!
程远山被逼得不得不打开府门,当着一众围观百姓和闻讯赶来的御史的面,强忍着滔天怒火,厉声斥责儿子胡闹、不成体统,并当众宣布罚程祖易闭门思过半年,严加管教!巡城司的人,当天下午就灰溜溜地撤走了锦云绸缎庄门上的封条。
绸缎庄重张那日,鞭炮齐鸣,宾客盈门,比以往更加热闹。我倚着二楼雅间的雕花轩窗,看着楼下如织的人流和喧闹的叫卖声。申南风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侧:主子料事如神。毕昊天已暗中传话,巡城司日后对锦云的货物,一路放行。
人心比算盘珠子好拨弄。我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只要找对支点,四两拨千斤。
他的目光却落在我颈侧那道已经结痂、但仍显眼的浅痕上——昨日与毕昊天周旋时,被程家暗卫的冷箭擦过。属下失职。他的声音瞬间绷紧,带着浓重的自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皮外伤。我浑不在意地放下茶杯,指尖拂过那道浅痕,倒是你,总跟着我,你自己的事……都办完了我指的是他集结旧部、追查其他仇家的事。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熙攘的街道,又落回我身上,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大仇已报。属下……无处可去。
那就留下。我将桌上新誊写好、墨迹未干的产业整合账本推到他面前,秦家的,裘家的,还有新盘下的铺子……摊子铺得太大,缺个能镇得住场子的总管事。
申南风的目光落在账本上,又缓缓抬起,落在我脸上。他伸出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郑重地接过那厚厚的账本。指尖在交接的瞬间,不经意地擦过我的手背。掌心粗粝的薄茧带来一阵奇异的、如同微弱电流般的酥麻感,瞬间传遍我的手臂。
南风……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耳根悄然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许下一个重于泰山的誓言,领命。
六月流火,江淮盐引案终于尘埃落定。新任盐运使雷厉风行,砍瓜切菜般处置了一批蛀虫。梅盼的弟弟梅有德罪证确凿,被判斩立决,秋后问斩。消息传到秦府西院佛堂,已经半疯癫的梅盼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嚎叫,彻底疯了,整日里胡言乱语,对着空气哭嚎着有鬼、别找我,再不复往日半分风光。
我懒得再理会这摊烂泥。裘氏留下的产业在申南风的打理下蒸蒸日上,不仅恢复了元气,更借着盐引案后清理出的市场空白,迅速扩张,隐隐有了行业龙头的趋势。庶弟秦文柏在申南风挑选的铁血教习管教下,也彻底收了心,褪去了纨绔习气,老老实实进学,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
这日,我从新盘下的汇通钱庄出来,刚登上马车,车辕却被一个穿着体面、面白无须的富态太监笑眯眯地拦住。
秦二小姐留步!太监声音尖细,带着宫里人特有的腔调,贵妃娘娘口谕,宣您明日未时入宫,陪娘娘赏花。
高贵妃太子生母,程远山在宫里的最大靠山!我心头猛地一凛,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翌日,凤仪宫。殿内熏香馥郁,却压不住那股无形的森严。高贵妃慵懒地倚在铺着雪白狐皮的贵妃榻上,保养得宜的指尖捻着一朵开得正盛的魏紫牡丹,凤眸微抬,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我:秦姑娘,好手段啊。程家父子在你手上接连吃瘪,连带着本宫这耳朵里,都听乏了那些闲言碎语。
娘娘谬赞。我垂首,姿态恭谨,声音平静无波,臣女所为,不过是为求自保,安身立命罢了。
自保高贵妃轻笑一声,那笑声却像冰珠子滚过玉盘,带着彻骨的寒意,本宫瞧你,倒像一把难得的好刀,锋芒毕露,所向披靡。可惜啊……她话锋陡然一转,凤眸中精光迸射,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刺而来,握刀的那只手,太不安分!野心……太大了!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仿佛连熏香都停止了流动。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般压下。我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紧,指甲陷入掌心:臣女愚钝,不知何处不安分,还请娘娘明示。
本宫就直说了。高贵妃倾身向前,身上环佩叮当,带着迫人的威压,太子殿下,看中了你这份经营之才,和……这份难得的狠劲儿。入东宫,为良娣。替殿下打理名下私产,充盈东宫府库。至于你秦家那点产业……她唇角勾起一抹施舍般的弧度,就当你的嫁妆,一并带入东宫吧。这是天大的恩典,秦姑娘,可莫要辜负了。
果然在这儿等着!想把我连人带产业,一口吞下!
我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她那双深不见底、充满算计的凤眸:若臣女……不愿呢
高贵妃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面具剥落,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上位者的漠然:秦姑娘,本宫……可不是程家那等废物。她轻轻击掌。
啪!啪!
两个面无表情、眼神如同死水的嬷嬷应声而出,每人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托盘。左边托盘上,是一件流光溢彩、绣着百鸟朝凤图案的正红色嫁衣,华贵逼人。右边托盘上,则是一卷刺眼的白绫,和一杯盛在白玉杯中、泛着诡异幽蓝光泽的酒液。
鸩酒!
殿内的温度骤降。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申南风再强,也绝无可能闯进这龙潭虎穴般的大内深宫!我盯着那杯幽蓝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鸩酒,目光扫过旁边那卷象征着勒杀的白绫,脑中飞速运转。忽然,一个尘封已久的、关于后宫秘闻的片段闪过脑海!
电光石火间,我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缓缓绽开一个奇异的笑容,带着一丝洞悉秘密的玩味:贵妃娘娘,您可知,您赏臣女的这杯酒……我上前一步,竟端起那白玉杯,凑近鼻尖,深深嗅了一下,然后抬眼,直视高贵妃骤然紧缩的瞳孔,跟七年前,毒死荣嫔娘娘的那杯‘千日醉’……味道,真是一模一样呢。
哐当——!
高贵妃手中的牡丹花连同金剪子一起掉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她猛地从贵妃榻上站起,脸色煞白如纸,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声音都变了调,尖利得刺耳:你……你胡说什么!荣嫔是病逝!休得在此妖言惑众!
臣女有没有胡说,我放下酒杯,声音清晰而稳定,娘娘不妨召太医院院正,或是刑部老仵作,验一验这杯中之物便知。对了,我无视她惊骇欲绝的眼神,又向前一步,凑近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气音,缓缓说道,荣嫔娘娘当年的贴身大宫女翠缕,命大得很,没死在灭口的乱棍之下。如今,正在臣女京郊的庄子上,安安稳稳地……养老呢。她说……我顿了顿,满意地看着高贵妃额角渗出的冷汗,当年那包要命的‘千日醉’药粉,是您……亲手交到她手里的。让她务必看着荣嫔娘娘……喝下去。
死寂!
绝对的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高贵妃胸口剧烈起伏,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死死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如同淬毒的利刃,又带着巨大的惊恐。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最终,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几不可察地挥了挥手,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恨意:……滚!给本宫……滚出去!
踏出凤仪宫那沉重宫门的那一刻,初夏的暖阳照在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申南风焦灼的身影立刻出现在宫门外,见我安然出来,紧绷的肩背才几不可察地放松下来:主子
没事。我登上等候的马车,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哑,立刻去查,高贵妃当年还是贵人时,经手过哪些宫外的药材铺子,尤其是能弄到‘千日醉’原料的。还有,我眼中寒光一闪,想办法给荣嫔的父亲,致仕的荣老御史递个消息——他女儿当年真正的死因,有眉目了。
申南风眸光骤然一凛,如同出鞘的寒刃:明白!
经此惊心动魄的宫闱对峙,我彻底沉寂下来,深居简出,如同一把收入鞘中的利剑。大部分产业都放手交给申南风和日渐沉稳的秦文柏打理。直到金秋时节,一封大红洒金、散发着淡淡菊香的请柬送到了揽月轩的案头——忠勤伯府,赏菊宴。
鸿门宴。申南风只扫了一眼落款,便断言道,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冷意。忠勤伯世子李棋齐,程祖易的表兄,赏荷宴上颜面尽失,一直怀恨在心。
该来的,躲不掉。我抚过请柬上那朵金线勾勒的怒放秋菊,指尖冰凉,备车。
忠勤伯府的菊园,名品荟萃,争奇斗艳。李棋齐端着酒杯,在一众谄媚的公子哥簇拥下,踱步到我面前,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眼神却阴冷如蛇:秦二小姐,别来无恙啊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我身后如同影子般寸步不离、气息沉凝的申南风,这位是瞧着面生,不似寻常家仆。
府里管事。我端起一杯清茶,语气平淡无波。
管事李棋齐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秦姑娘待下人,还真是亲厚得紧,走哪儿都带着。他突然压低声音,身体前倾,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我脸上,眼神充满了恶意的窥探和威胁,不知那夜在千金坊,秦姑娘替毕昊天还上的那十万两雪花银……羊毛,到底是出在谁身上呢嗯
我心头骤然一沉!他竟然查到了这个!看来程家倒台后,他也没闲着!
程家倒了,毕昊天也成了废棋。李棋齐又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蛇信般的嘶嘶声,但太子殿下……对你和你手里那些日进斗金的铺子,可是……很感兴趣。秦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你……
他话音未落,变故陡生!
菊园四周的假山石后,毫无征兆地跃出七八个蒙面黑衣人!他们动作迅捷如豹,目标明确,手中钢刀寒光闪闪,如同毒蛇出洞,直扑我而来!杀气瞬间弥漫!
小心!申南风厉喝一声,反应快到了极致!他猛地将我往身后一拽,宽厚的脊背如同最坚固的盾牌挡在我身前!袖中寒光一闪,两柄乌沉沉的短刃已然在手,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刀网!
叮叮当当——!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瞬间炸响!火星四溅!申南风以一敌多,刀光如同匹练,招招狠辣致命,硬生生挡住了第一波扑杀!但对方人数太多,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一个蒙面人从刁钻的角度刺出一剑,申南风为了保护我侧翼空门,竟不闪不避,肩背硬生生挨了一刀!
噗嗤!
鲜血瞬间浸透了他玄色的劲装!
走!他低吼一声,如同受伤的猛虎,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短刃横扫,逼退两人,猛地将我向后一推,撞开包围圈!
我被他巨大的力量推得踉跄后退,却迎面撞上了李棋齐那张写满阴毒和得意的脸!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精巧的袖箭筒,正对着我的心口!寒光一闪!
剧痛!冰冷的、撕裂般的剧痛瞬间从右肩胛炸开!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站立不稳,重重向后跌倒!袖中暗藏的、用来防身的精钢匕首也滑落在地。
贱人!看你这次还怎么嚣张!李棋齐狞笑着,弯腰伸手就要去捡那把匕首。
就是现在!
剧痛刺激得我神经反而异常清醒!在他弯腰的瞬间,我左手闪电般探出,抓住滑落的匕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扎向他伸过来的脚背!
啊——!!!!比杀猪还要凄厉十倍的惨嚎响彻菊园!李棋齐抱着鲜血狂涌的脚背,痛得满地打滚!
混乱中,我强忍着肩头撕裂般的剧痛,右手猛地拔出深深嵌入肩胛骨的那支冰冷袖箭!鲜血瞬间染红了半幅衣袖!没有丝毫犹豫,我咬紧牙关,眼中寒光爆射,握着那支染血的凶器,朝着在地上翻滚哀嚎的李棋齐大腿,狠狠捅了下去!
噗!
又是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呃啊——!李棋齐的惨嚎戛然而止,眼珠暴突,身体弓成了虾米,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
这一箭,还你!我喘息着,额头上全是冷汗,握着那支沾满两人鲜血的袖箭,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被这血腥变故惊呆的宾客耳中。
忠勤伯府的侍卫终于姗姗来迟,控制住了局面。蒙面人见势不妙,迅速四散奔逃。申南风浑身浴血,肩背的伤口深可见骨,却全然不顾,踉跄着冲到我身边,撕下自己早已被血浸透的衣摆,死死按住我肩头不断涌血的伤口,声音因为极致的紧绷和担忧而微微发颤:主子……撑住!
死不了。我靠着他坚实的臂膀,支撑着身体,目光冰冷地扫过被侍卫抬起来、大腿和脚背血流如注、面如金纸的李棋齐,举起手中那支染血的、属于忠勤伯府特制标记的袖箭,声音响彻死寂的菊园:众目睽睽!忠勤伯世子李棋齐!豢养死士,意图行刺!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
满园死寂,落针可闻。忠勤伯脸色铁青,看着儿子惨状,又看看我手中的铁证,嘴唇哆嗦着,气得几乎晕厥。
秦……秦姑娘……他强压着滔天怒火和恐惧,声音干涩嘶哑,此事……此事定有误会!犬子他……
误会我打断他,指着申南风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后背,声音冰冷刺骨,他的伤,你伯府负责治好,用好药,不能留半点病根!我的惊吓……我的目光缓缓扫过满园价值千金的珍品名菊,最终定格在忠勤伯惨白的脸上,听闻府上三秋堂那株镇堂之宝‘绿牡丹’,有安神定惊之奇效。我就要它!
三秋堂是忠勤伯府几代人精心培育的菊园圣地,那株独一无二的绿牡丹更是无价之宝,堪称伯府命根!忠勤伯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
还有,我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补上最后一刀,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李棋齐因失血和剧痛而扭曲的脸,今日之事,若从伯府传出去一个字……我顿了顿,声音如同来自九幽,世子的腿疾,怕是会……‘恶化’得再也站不起来!我说到做到!
忠勤伯的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灰,最后颓然地闭上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好。
那株象征着忠勤伯府百年荣光与屈辱的绿牡丹,被小心翼翼地移栽到揽月轩暖房那日,京城飘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簌簌而落,覆盖了琉璃瓦,染白了庭院。
申南风肩背裹着厚厚的、浸透药味的纱布,笨拙却又无比专注地在廊下的小泥炉上替我煎药。苦涩的药香混着清冽的松香,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
值得吗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目光落在炉中跳跃的火苗上,没有看我,为我……挡那一箭他指的是菊园混乱中,李棋齐射向我的那致命一箭,被他用身体挡下大半力道。
我正低头修剪着那盆绿牡丹翠绿欲滴的花瓣,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他。炉火映着他刚毅的侧脸,那道新增的狰狞伤疤从肩胛一直蔓延到后心。你为我挨的刀,流的血,还少吗我放下银剪,反问道,哪一次,不值得
他沉默下来,煎药的动作也停了。许久,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怀中贴身的内袋里,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枚古朴沉重、非金非玉、刻着繁复玄奥图腾的黑色印章。印章表面温润,仿佛浸透了岁月的沧桑和无数人的热血。
他将印章轻轻放在我手边的石桌上。
裘家旧部,三百暗卫,历经七载,终得重聚。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肃穆,北至漠河,南抵琼崖,西通丝路,东临沧海。消息网已成,死士营已立。凡主子所指,刀山火海,万死不辞。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属下申南风,幸不辱命!
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冷的印章,棱角分明,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数人的生命和忠诚。娘亲,您留下的刀,女儿终于……握紧了!
南风。
属下在。他立刻应声,如同最忠诚的士兵。
年关将至,我握紧印章,目光投向窗外纷飞的雪花,越过重重屋脊,仿佛看到了那座金碧辉煌、却又藏污纳垢的皇城,该……清账了。
腊月二十三,小年。一辆不起眼的青呢小轿,悄无声息地从秦府西角门抬出,里面蜷缩着疯疯癫癫、时而傻笑时而尖叫的梅盼。我仁至义尽地送她去与她那位刚刚在菜市口被砍了脑袋的弟弟梅有德,黄泉团聚,也算全了他们姐弟情深。
同日,秦文柏在我的主持下,正式开祠堂,禀告先祖,过继到我名下,成为秦家名正言顺的嫡子,接手宗祠祭祀。他穿着崭新的锦袍,在申南风和几位族老(被申南风请来的)见证下,对着祖先牌位郑重叩拜,眼神沉稳坚定,再无半分昔日的怯懦。
三日后,城外的白云观传来噩耗。秦成弘在清修期间,突发急病,药石罔效,于睡梦中安然离世。临终前留下忏悔书一封,痛陈己过,并将秦家家主印信、田产地契,尽数传于嫡女秦娴。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再次被申南风请来)含泪(被吓的)见证,无人敢置一词。
尘埃落定。除夕之夜,万家灯火,爆竹声声。我屏退左右,独自登上秦府最高的摘星楼。寒风凛冽,卷着硝烟和碎雪扑面而来,远处是连绵不绝、如同星河倾泻的璀璨灯火,近处是深不见底、被黑暗笼罩的庭院。
身后传来极轻却无比熟悉的脚步声,沉稳有力。
都安排好了我没有回头,声音被风吹散。
是。申南风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文柏少爷在前厅守岁,府里各处都加了暗哨,很安稳。一件带着他体温和清冽松香的厚重玄狐大氅,轻轻披落在我肩头,瞬间隔绝了刺骨的寒意。
温暖如同潮水般包裹而来。我望着皇城方向那片最辉煌也最压抑的灯火:高贵妃‘病’了,闭宫不出。太子闭门思过,东宫属官换了一半。忠勤伯府献出三秋堂半数珍藏,才勉强保住了李棋齐那条腿,如今已是半个废人。
主子心软了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心软我轻笑出声,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我给他们选的路,比起他们给我选的鸩酒、白绫、乱葬岗……难道不是宽了千百倍我侧过头,看向他。楼下的灯火映亮他深邃立体的轮廓,那道锁骨下方、象征着忠诚与过往的狼头刺青,在微微敞开的衣领间若隐若现。
还咬人吗我问,带着一丝久违的、近乎轻松的调侃。
他耳根在昏暗的光线下,再次泛起熟悉的、不易察觉的薄红,却挺直了如同青松般的脊背,目光灼灼地迎上我的视线:咬。但只咬主子的敌人。至死方休。
畅快的大笑声瞬间冲破了除夕夜的寒风,在空旷的摘星楼上回荡。远处,更鼓悠扬,子时已至。新旧交替,万象更新。
申南风。
属下在。他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的期待。
新岁安康。我望着他,眼中映着满天星火与人间繁华。
他深深地望着我,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璀璨的星河,温柔而坚定,如同永恒的誓言:
岁岁安康,主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