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初次见面时,我已老去 > 第一章

我在实习编辑部遇见她时,她手腕带着奇特的伤痕。
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已经比现在更老了。她这样告诉我。
后来我才知道,她每隔几天就会失去部分记忆。
她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写满了关于我的未来细节。
你注定成为我的记忆锚点。她低声说道。
当我选择接受时,却瞥见她笔记末页的警告:
若锚点失败,我将彻底消失于时空。
市中心的玻璃大厦在八月蒸腾的空气里,像一块巨大的、微微扭曲的水晶。我攥着那张汗湿的实习通知单,仰头望去,炫目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周遭是鼎沸的人声、尖锐的汽车鸣笛,还有不知疲倦的空调外机在轰鸣,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声浪。空气厚重得如同浸了水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湿度,紧紧裹在身上。
推开那扇沉甸甸的玻璃门,一股冰凉的、混合着油墨和新纸气息的空气猛地灌入肺里,激得我微微一颤。眼前是《城市脉搏》杂志社略显凌乱但充满活力的编辑部。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车水马龙的城市血管,窗内则是一个个格子间组成的蜂巢。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敲击键盘的噼啪声密集如雨点,空气中飘着咖啡因的焦香和纸张特有的味道。几个编辑正围在一台嗡嗡作响的激光打印机旁争论着什么,语速飞快。
实习生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插了进来。我循声望去,一个约莫五十多岁、头发灰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男人站在不远处。他穿着熨帖的浅蓝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起,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疲惫。他胸前别着的工作证上印着名字:张维,主编。
是,张主编!我是陈时,来报到!我连忙挺直背,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
张维点了点头,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两秒,像是在快速扫描一份稿件。跟我来。他简洁地说,转身走向办公区深处。他的步伐很快,我小跑着才勉强跟上。经过一排排格子间时,能感受到好奇或仅仅是疲惫的目光短暂地扫过我,又迅速回到各自的屏幕上。
最终,他停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窗外是另一栋写字楼的灰色外墙,视野并不开阔。桌子收拾得很干净,只有一台略显老旧的台式电脑,屏幕还暗着。旁边空着另一张桌子。
这是你的位置,暂时跟沈昭共用这个区域。张维指了指那张空桌子,她今天外采,晚些时候回来。先熟悉环境,找李助理要资料,下午有选题会。交代完,他像一阵风似的刮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两张桌子之间,周围是巨大的、忙碌的陌生。
沈昭。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淹没在成堆的过期杂志、采访笔记和冰冷的电脑操作手册里。手指笨拙地敲打着键盘,试图理解那些专业术语和编辑流程,耳边是永不停歇的办公噪音。陌生感带来的轻微晕眩感挥之不去。直到午后的阳光将窗框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桌面上,我揉着发涩的眼睛,才注意到旁边那张一直空着的桌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她背对着我坐着,身影在明亮的窗光里显得有些单薄。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白皙的后颈。她正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什么。阳光勾勒出她安静的侧影轮廓。
呃,你好我清了清干涩的嗓子,试探着开口。
她闻声转过头来。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办公室的喧嚣——键盘的噼啪、电话的尖锐、隔壁桌关于截稿日的低吼——全都不可思议地褪去了,退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世界骤然收窄,只剩下这张脸,以及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盛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了然。仿佛已经历了漫长的旅途,看尽了风景,此刻只剩下沉淀下来的寂静。那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穿透皮囊的审视,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她看起来顶多二十五六岁,可这双眼睛,却像属于一个饱经沧桑的灵魂。
她手腕上那道疤痕也极其醒目。那并非普通的伤痕,它蜿蜒在白皙的皮肤上,像一道凝固的、深色的闪电,又像某种精密仪器留下的烙印,边缘带着细微的、不规则的焦灼感。它突兀地存在着,与她的年轻格格不入。
你好。她的声音响起,清泠泠的,如同山涧溪流冲刷过卵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却又异常平静,毫无新同事初次见面的生涩或客套。
我是陈时,新来的实习生。我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伸出手。
她并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看着我,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流淌。片刻后,她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我伸出的手上,又缓缓移回我的脸。她的嘴角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那几乎不能算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了然的叹息。
我知道。她轻声说,视线重新落回我脸上,带着那种穿透一切的审视,我叫沈昭。
她没有握我的手。那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的分量砸在我心上。一种莫名的、无法解释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她怎么知道张主编提前说过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那双眼睛否决了。那里面没有初次见面该有的信息接收过程,只有一种沉静的确认。
沈昭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再看我,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我知道只是最平常不过的寒暄。她转过身,重新面向她的电脑屏幕,手指开始在键盘上轻盈地跳跃,发出清脆规律的嗒嗒声,瞬间就融入了办公室的背景噪音里,像一个投入工作的普通职员。
只剩下我僵在原地,伸出去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掌心微微沁出冷汗。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将她单薄的背影勾勒出一道朦胧的金边,也照亮了她左手腕上那道蜿蜒的深色疤痕,在光线下显得愈发神秘而刺眼。那句我知道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不断扩大,却迟迟无法沉底。
办公室里的一切噪音似乎又恢复了正常音量,敲击键盘声、电话铃声、交谈声重新灌入耳中。可我的心跳声却异常清晰,咚咚地撞击着耳膜。我慢慢收回手,指尖冰凉。
整个下午,选题会冗长而枯燥。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里,张主编沙哑的嗓音主导着讨论方向,资深编辑们争执着下期热点,各种陌生的名字和选题在我脑中乱成一锅粥。我努力集中精神做笔记,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斜对面的沈昭。
她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微微低着头,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看起来异常陈旧的硬皮笔记本,深棕色的封面边角已经磨损得发白。她的右手握着笔,却很少在纸上书写,大部分时间只是用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描摹着笔记本封面的纹理,或者长久地凝视着摊开的那一页。偶尔,当讨论触及某个特定话题时——比如城东一家即将拆迁的老茶馆,或是某个小众独立音乐人的动向——她的笔尖会悬停在纸页上方,极其细微地颤抖一下,仿佛捕捉到了某种只有她能感知的微弱电流。随即,她会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遮掩住所有情绪。
她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周身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会议室喧嚣中的一个寂静谜团。那道蜿蜒在她手腕上的疤痕,在会议室的顶灯下,偶尔会反射出一点冷硬的光泽。
散会后,我抱着沉重的资料夹,几乎是下意识地放慢脚步,跟在沈昭后面几步远。她走向茶水间,脚步很轻。
茶水间里弥漫着速溶咖啡和廉价茶包的混合气味。她背对着门口,正站在饮水机前接水。一次性纸杯在她手中显得异常脆弱。水柱哗哗注入杯中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饮水机就在她旁边。我假装也要接水,拧开另一个水龙头。水流声掩盖不住我有些急促的呼吸。
沈……沈老师我试探着开口,声音干涩。
她侧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转向我,带着无声的询问。
我鼓起勇气,下午那个盘旋不去的疑问脱口而出:下午你说‘我知道’……是张主编提前跟你介绍过我了吗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这问题笨拙无比,像一块干硬的石头砸在沉默的水面上。
沈昭静静地看着我,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很深,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重量。然后,她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动作轻得几乎难以察觉。
不是。她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却让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低头,看着手中纸杯里微微晃动的水面,停顿了片刻。水蒸气袅袅上升,模糊了她的眉眼。再开口时,她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缥缈的质感,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带着那种令人心悸的了然,我已经比现在更老了。
时间仿佛在茶水间这方狭窄的空间里凝固了。饮水机咕嘟一声,指示灯跳转,水停了。空气里只剩下咖啡机运作的微弱嗡鸣,和我自己骤然放大的心跳声。她的话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死水,在我脑中激起滔天巨浪,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更……更老了我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艰涩地挤出喉咙。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我淹没。她看上去如此年轻,这句话却像一个疯子语无伦次的呓语。
沈昭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只是平静地看着我,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她的目光在我因震惊而僵硬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极其轻微地抿了一下嘴唇,那几乎不能算是一个表情变化。
没什么,她垂下眼睑,避开了我的视线,语气平淡得像在拂去一粒灰尘,大概是我听说的。她说完,端起那杯只接了半满的水,转身,从我身边无声地走过。她身上带着一种清冽的、像雨后的青草般的气息,转瞬即逝。
茶水间的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我独自站在原地,饮水机空转的嗡鸣声在耳边持续着。那句比现在更老了还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的意识深处。手腕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荒谬不。那眼神里的疲惫和了然太过真实,真实到令人恐惧。
听说的这轻飘飘的解释,比任何离奇的答案都更让人毛骨悚然。
我猛地意识到,我踏入的这家杂志社,这扇玻璃门后的世界,远非表面那般忙碌而寻常。沈昭,就是那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心。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一个高度戒备的侦探,所有的感官都调动起来,捕捉着关于沈昭的每一个碎片。她的工作能力无可挑剔,交给她的稿件总是最早完成,条理清晰,文笔凝练,连最苛刻的张主编也挑不出毛病。但她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疏离感,却如同一个无形的力场,将她和整个喧闹的编辑部隔绝开来。
她很少参与午休时的闲聊八卦,总是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捧着那本厚厚的旧笔记本。有时是快速地书写,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更多的时候是长久的凝视,指尖轻轻划过纸页,仿佛在触摸某种无形的痕迹。她的目光时常会放空,越过繁忙的办公室,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遥远和专注。
最令我心头一紧的,是她偶尔流露出的瞬间迷茫。有一次,我拿着校对好的稿子去找她确认一个细节。她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沈老师,这篇人物专访里提到的那个获奖年份,你看是……
她闻声抬起头,看向我。那一刻,我清晰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空白。那不是困惑,更像是一种短暂的断片,仿佛她需要从一片混沌中费力地检索出眼前这个人是谁以及他正在问我什么这两条最基本的信息。那空白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她的眼神迅速聚焦,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哦,年份没错。她接过稿子,视线扫过那行字,声音平稳,是去年深秋,枫叶奖。回答准确无误。
可那瞬间的空白,却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进了我的记忆里。它与我手腕上那道疤痕的诡异感悄然呼应。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天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酝酿着一场暴雨。办公室里的日光灯早早亮起,发出惨白的光。沈昭的状态明显不对。她坐在电脑前,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几乎透明,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握着鼠标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微微颤抖。她似乎在极力对抗着什么,背脊挺得僵直,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
突然,她猛地站起身,动作突兀得带倒了椅子,椅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引得周围几个同事纷纷侧目。她看也没看倒下的椅子,甚至没有理会张主编从办公室门口投来的询问目光,脚步有些虚浮地径直冲向洗手间的方向,几乎是踉跄着。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几乎没有犹豫,我抓起桌上的一包纸巾,快步跟了过去。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回荡。女洗手间的门虚掩着。
我站在门外,犹豫着是否该进去。就在这时,里面传来一阵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的干呕声,紧接着是身体无力滑落撞击地面的闷响。
沈昭!我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推开了门。
她蜷缩在冰冷光滑的瓷砖地面上,背靠着洗手池下方的柜子,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长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遮住了大半张脸。她一只手死死地抠着旁边金属水管冰冷的表面,指节扭曲发白,另一只手则痉挛般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指甲几乎要陷进皮肤里。那本从不离身的厚重笔记本,此刻掉落在她脚边,摊开着。
走……她紧闭着眼,从齿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厉害,别……看……
我蹲下身,不敢贸然碰她,只是迅速抽出几张纸巾递过去。沈昭,你怎么样要不要叫救护车
她没有接纸巾,也没有回答。她的身体猛地一僵,颤抖骤然停止了。紧接着,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仿佛脖颈支撑着千钧重担。湿漉漉的发丝黏在脸上,露出她紧闭的双眼。
下一秒,她的眼皮倏地睁开了。
那根本不是沈昭的眼睛!
那双睁开的眼睛里,瞳孔剧烈地扩张着,几乎吞噬了虹膜,呈现出一种非人的、纯粹的墨黑。更令人血液冻结的是,那空洞的黑色深处,正飞快地掠过无数破碎而刺目的光影碎片!就像一台失控的老旧放映机,以疯狂的速度投射着混乱的影像:
——一片刺目的、旋转的星空,星体拖着长长的光尾,带着毁灭的气息扑面而来;
——冰冷金属构筑的、布满复杂管线和闪烁指示灯的狭窄舱室,压抑得令人窒息;
——一张布满深深皱纹、沟壑纵横的脸,苍老得难以辨认,但那眼神深处残留的疲惫与了然,却与沈昭如出一辙!那苍老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绝望地呼唤一个名字;
——最后,画面猛地定格、放大,清晰得令人心悸——是一双年轻男人的手,正在一架老旧的钢琴琴键上生涩地移动,弹奏着不成调的、断断续续的音符。那双手的骨节、指甲的形状……我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摊开的、微微颤抖的掌心——那是我自己的手!
这些光怪陆离、高速闪过的画面,裹挟着巨大的信息洪流和一种非人的冰冷感,从她那双漆黑的、仿佛连接着深渊的眼眸中喷射出来,狠狠撞进我的视线!
呃啊——!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呜咽从沈昭喉咙里挤出,充满了非人的痛苦。随即,那眼中的异象如同被切断电源的屏幕,骤然熄灭、消失。扩张的瞳孔瞬间收缩回正常大小,只剩下茫然和生理性的泪水。她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我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变得冰凉。那恐怖的视觉冲击,尤其是那双苍老到极致的、属于沈昭的眼睛,还有那双弹着钢琴的、属于我的手……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烙进了我的意识深处。
洗手间里死寂一片,只有水龙头未关紧的滴水声,嗒…嗒…嗒…敲打着我的神经。我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颤抖着手指探向她的颈侧。微弱的脉搏还在跳动。我立刻掏出手机,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而几次按错号码,终于拨通了急救电话。报完地址和情况,我瘫坐在她旁边,目光无法控制地再次落在那本掉在地上的、摊开的笔记本上。
纸张很厚实,带着岁月的微黄。摊开的那一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的字迹。目光扫过那些字句,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那根本不是采访提纲或工作记录!
……他第一次走进编辑部是八月三日下午两点十七分,穿浅蓝色条纹衬衫,领口第二颗纽扣松了。手里拿着的实习通知单被汗水浸湿了右下角……——那是我第一天报到时的细节,精确到分钟,甚至是我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纽扣和汗渍!
……选题会中途,张维主编第三次拿起保温杯喝水时,他偷偷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是女朋友发来的‘晚上想吃什么’……——这隐秘的举动竟然也被记录在案!
继续往下看,字迹开始变得潥草,带着一种急促的、预言般的疯狂:
……九月十五日,城东‘老茶缘’茶馆拆除现场,他会为那个哭泣的老茶客拍下一张照片,照片后来刊发在‘城市记忆’栏目,引起读者强烈反响……
……十月七日傍晚六点二十分,地铁三号线文化宫站,他会偶遇大学同学林薇,短暂交谈后,林薇遗落了一只蓝色碎花发夹在他脚边,他会捡起……
……十一月三日下午,暴雨,他会……——后面的字迹被大片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污迹覆盖了,像凝固的血,又像某种药渍,完全无法辨认。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片污迹上,巨大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头皮阵阵发麻。这笔记本上记录的,根本不是过去,而是关于我未来的、尚未发生的细节!精确到时间、地点、衣着、甚至细微的动作和心理!九月十五日十月七日这些日子还在未来!而关于十一月三日下午,暴雨之后的记录,却被强行抹去了,只留下那片刺目的污迹,像一个不详的句号,一个被刻意隐藏的、指向未知深渊的入口。
沈昭……她到底是什么人她怎么会知道这些那些从她眼中喷涌而出的恐怖未来幻象……还有那句比现在更老了……这一切碎片,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疯狂地拼凑成一个我无法想象、却又无法逃避的狰狞图景。
沈昭被救护车带走后,我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浑浑噩噩地回到工位。办公室的喧嚣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绝在外,我能看到的只有洗手间冰冷的瓷砖,沈昭倒下的身影,和她眼中那疯狂闪过的未来碎片。那本摊开的笔记本,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意识里。那些关于我未来的精准描述,每一个字都带着窥破天机的冰冷,尤其是那片覆盖了十一月三日下午暴雨的深褐色污迹,如同一个沉默而巨大的警告。
张主编走过来,眉头紧锁,拍了拍我的肩:吓到了吧别太担心,沈昭……她身体一直不太好,老毛病了。我已经通知了她紧急联系人,医院那边会处理。你脸色很差,下午回去休息吧。
我勉强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老毛病张主编知道什么他镜片后的眼神,是纯粹的关切,还是隐藏着更深的了然我抓起自己的包,几乎是逃离了那栋令人窒息的玻璃大厦。外面的天空依旧阴沉,空气沉闷得如同浸水的棉絮。
回到狭小的出租屋,我把自己摔在床上,闭上眼睛,试图驱散那些画面。但没用。那双苍老的沈昭的眼睛,那架老旧的钢琴,我自己的手在琴键上笨拙移动的样子……还有笔记本上那行被污迹覆盖的字……它们在黑暗中反复闪现,交织成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谜团。
我必须知道答案。关于沈昭,关于那本笔记本,关于那些来自未来的碎片。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回到杂志社。沈昭的位置空着。那本至关重要的笔记本也不见了。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和不安攫住了我。整个上午,我都心不在焉,校对稿子时错漏百出,被负责带我的编辑说了几句。
午休时间,我鬼使神差地走向资料室。那是编辑部最深处一个布满灰尘的角落,堆满了历年过刊、废弃的采访素材和蒙尘的旧书。空气里弥漫着纸张陈腐的味道。我并非漫无目的。昨天沈昭瘫倒前,她那双扩散的、映出未来幻象的瞳孔深处,除了那些恐怖的景象,似乎还极其短暂地掠过一排模糊的书脊和一个编码——B区,第三排书架,编号……好像是047这念头毫无逻辑,却异常顽固地占据了我的脑海。
我找到B区第三排。书架很高,几乎顶到天花板,挤满了各种蒙尘的资料盒和厚重的合订本。灰尘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微弱光柱里飞舞。我踮起脚,目光在书脊模糊的标签上艰难地搜寻。047……047……手指拂过厚厚的灰尘。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深蓝色硬壳、没有任何标签的文件夹塞在那里,边缘磨损严重,与周围格格不入。它的位置,正对着资料室那扇唯一的高窗。
心跳骤然加速。我用力把它抽了出来,灰尘簌簌落下。文件夹很轻。打开,里面没有预想中堆积的文件,只有一张边缘已经磨损起毛、对折了多次的泛黄稿纸。稿纸质地很特殊,比普通纸更厚实坚韧,带着一种冰冷的触感。上面是用老式打字机敲出的英文字符,字迹有些模糊,但内容却像冰冷的子弹,一颗颗射入我的眼中:
主题:时间锚点理论与意识弥散风险(非正式研究备忘录摘要)
核心假设:
特定个体(感知者)因未知机制影响(暂命名为时痕现象),其意识可发生非连续性时间跳跃(时跃)。跳跃方向主要为未来(概率78.3%),跳跃时长随机(记录范围:数小时至数十年)。
关键发现:
意识弥散:
频繁、剧烈的时跃将导致感知者的核心意识(记忆、人格、自我认知)在时间流中发生不可逆的弥散,表现为进行性记忆断层、人格碎片化、现实感丧失(即失锚状态)。
锚点机制:
存在一种理论上的稳定机制——时间锚点。锚点需为感知者时间流中存在的、具有高度情感联结与稳定性的实体对象或个体。锚点充当意识返回的坐标与容器,有效延缓弥散进程。
锚点确立:
锚点关系的确立并非物理连接,而是基于感知者在时跃过程中对锚点对象产生的深度情感聚焦与记忆烙印(尤其在其意识最脆弱、弥散风险最高的窗口期)。此过程需感知者主动寻求并建立强烈联结。
风险警示:
若锚点失效(联结断裂、锚点对象消亡、或感知者自身无法再有效聚焦),弥散进程将急剧加速,最终导致感知者的意识在时间流中彻底解体、消散(归零)。记录显示,无有效锚点的感知者平均存活期(从首次时跃症状到归零)不超过2.7年。
时痕表征:
剧烈时跃或意识弥散临界期,感知者体表可能出现短暂的能量溢出性伤痕(暂称时痕),形态不规则,具灼痕特征,可自行消退或残留印记。手腕、颈侧为高发区域。
(页末潦草手写补充,字迹颤抖):
寻找锚点……是唯一的生路……也是……最后的赌注……窗口期短暂……一旦弥散加深……锚点……亦可能成为……意识湮灭前……最后的痛苦坐标……慎之!
稿纸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飘然坠地。资料室里死寂无声,只有灰尘在微弱的光柱里缓缓沉浮。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又被汹涌的信息狂潮彻底淹没。
时痕!时间跳跃!意识弥散!锚点!
那些零碎的、令人费解的线索——沈昭手腕上那道闪电状的灼痕、她瞬间的茫然和断片、她眼中喷涌的未来幻象、笔记本上精准得可怕的未来记录……还有那句石破天惊的第一次见到你,我已经比现在更老了——所有的碎片,此刻都被这张泛黄的纸,用冰冷残酷的科学术语,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
她是一个在时间激流中挣扎的溺水者!那些所谓的听说,那些笔记本上的记录,根本就是她亲身跳跃到未来,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碎片!她所说的第一次见我时更老,是因为她在未来某个时间点,已经认识了我很久很久!笔记本上被污迹覆盖的十一月三日下午暴雨……那是她预见的未来,却也是她意识弥散、无法再清晰记录的证明!那污迹,很可能就是她挣扎的痕迹,是归零的倒计时!
而锚点……实体对象或个体,深度情感联结与稳定性……她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的关于我的未来细节……她忍受着非人的痛苦,却一次次将目光聚焦在我这个实习生身上……那句我知道背后的沉静……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答案,如同破冰的利刃,刺穿了一切迷雾:她选择了我。那个笔记本,就是她锚定我的工具,是她对抗时间洪流、对抗意识彻底消散的唯一浮木!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将我钉在原地。我弯腰捡起那张决定命运的稿纸,指尖触碰到纸张冰冷的边缘。这轻飘飘的一张纸,承载的是一个灵魂在时间风暴中绝望挣扎的全部真相。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折好,放入贴身的衬衫口袋,那冰冷的触感紧贴着心脏的位置,一下下地搏动着。
走出资料室,外面编辑部午休的喧闹声浪扑面而来,世界依旧忙碌运转。但我知道,一切都已经不同了。沈昭的命运之线,以一种我无法抗拒的方式,缠绕上了我的未来。她的赌注,已经押下。
傍晚,压抑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杂志社巨大的落地窗上,发出密集的爆响,水流在玻璃上纵横交错,将窗外的城市灯光扭曲成一片模糊晃动的光晕。办公室里只剩下零星的加班灯光。我心神不宁地整理着桌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沈昭依旧空着的位置。她怎么样了那张稿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在脑海里灼烧。
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方便的话,能来一下市三院神经内科612病房吗沈昭想见你。——护工刘姐
心猛地一跳。没有犹豫,我抓起包冲进了滂沱的雨幕中。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刺鼻。612病房是单人间,灯光调得很暗。沈昭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在灯光下苍白得像一张薄纸,嘴唇几乎没有血色。几根导线从病号服下延伸出来,连接着床边一台监测着平缓心率和血压的仪器。她的眼神不再有往日那种深潭般的沉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碎的涣散和脆弱,像风中摇曳的残烛。她看到我进来,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费力地聚焦在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恐惧。
你来了。她的声音微弱沙哑,几乎被窗外的雨声淹没。
感觉怎么样我拖过椅子坐在床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偏过头,看向窗外被暴雨冲刷的模糊世界,眼神空洞。雨……好大的雨……她喃喃道,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他总说……下雨天……最适合弹那首曲子……安……安静……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语句开始破碎、跳跃。
我屏住呼吸。弹曲子那个未来幻象中,我在一架老钢琴上生涩弹奏的画面猛地闪过脑海!
沈昭的眼神变得更加迷离,她放在白色被单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松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支撑。……笔记本……她忽然转过头,急切地看向我,涣散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我的……笔记本……带来了吗
没有,在办公室。我如实回答。
那一丝微弱的光瞬间熄灭了。巨大的失望和更深重的恐惧席卷了她的脸。……不在……她闭上眼睛,身体难以察觉地颤抖起来,像是在抵御无形的寒风,……好多东西……在掉下去……抓不住……泪水无声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渗入鬓角。
她猛地睁开眼,这一次,她的目光死死地锁住了我,带着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她挣扎着,用尽力气想抬起手,却虚弱得只能让手指在被单上微微痉挛。
陈时……她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血沫,我……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它们……太散了……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监测仪上的心率数字开始不规则地跳动起来,帮……帮我……求你……
她大口喘着气,眼神里的光迅速黯淡下去,仿佛意识正在被无形的黑洞吞噬、拉扯向无边的虚无。……锚点……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只有……你……能……做我的……锚点……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扩散,监测仪发出尖锐而急促的滴滴滴警报声!屏幕上代表心率的绿色线条疯狂地上下窜动!她的头无力地向后仰去,眼睛大大地睁着,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声响。她的意识,正在滑向彻底弥散的深渊!
沈昭!!我失声喊道,猛地站起来,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护士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
锚点!只有我能做她的锚点!那张稿纸上冰冷的理论术语,此刻化作了眼前残酷的现实!她选择了我,将生存的全部赌注押在了我身上!而锚点关系的确立……需感知者主动寻求并建立强烈联结……她正在失去建立联结的能力!
看着她在病床上痛苦抽搐、意识飞速流逝的样子,一种混合着恐惧、怜悯和某种无法推卸的责任感在我胸中猛烈冲撞。那张布满皱纹的苍老脸庞幻象再次闪现——那是未来的她,因为我的拒绝或无动于衷而彻底迷失在时间乱流中的她!
不能再犹豫了!
就在护士冲进病房门的刹那,我做了一个足以改变一生的决定。我俯下身,双手用力地、却无比坚定地捧住了沈昭冰凉而颤抖的脸颊,强迫她那双空洞失焦的眼睛看向我。
沈昭!我的声音盖过了仪器的警报和窗外的暴雨,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嘶哑和决绝,看着我!听见了吗看着我!
她的瞳孔似乎极其微弱地收缩了一下,但依旧涣散。
我是陈时!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砸向那正在崩溃的意识壁垒,我在这里!就在你面前!现在!记住这张脸!记住我的声音!
护士冲到我身边,试图拉开我:先生!请让开!医生马上……
我死死地捧着她的脸,不肯松手,目光像钉子一样钉进她涣散的瞳孔深处:你说我是你的锚点!好!我答应你!我就在这里!我不会走!无论你去到哪里,去多久,记住!必须回来!回到这里!回到现在!回到我身边!这是命令!沈昭!你听到了没有回来!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眼眶发热。
奇迹般地,在我近乎咆哮的宣告中,沈昭剧烈抽搐的身体猛地一顿!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仿佛有极其微弱的光点挣扎着重新凝聚。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像生锈的齿轮艰难转动一般,重新聚焦在我的脸上。虽然依旧虚弱,虽然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但那份属于沈昭的、带着疲惫和了然的眼神,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回归了。
……陈……时……她破碎地、极其艰难地吐出我的名字,像确认一个失而复得的坐标。一滴滚烫的泪,从她眼角滑落,滴在我的手背上,灼得惊人。
监测仪上疯狂窜动的心率线条,开始以一种缓慢但平稳的速度回落。尖锐的警报声停了下来,变成了规律的、较低频率的提示音。
赶到的医生和护士迅速围上来,开始检查和用药。我被轻轻推到一边,后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手背上那滴泪的灼热感久久不散。我看着她疲惫地闭上眼,但这一次,她的呼吸平稳了许多,不再有那种即将消散的惊惶。
我做到了。我回应了她。锚点,建立了。
然而,就在我心神稍定,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她床头柜时,我的血液瞬间再次冻结了。那本厚重的、深棕色封皮的笔记本,不知何时被放在了柜子上,摊开着。护士刚才的匆忙可能碰到了它。
摊开的那一页,正是末尾!
之前被大片深褐色污迹覆盖的地方,此刻因为角度的变化,在病房昏暗的光线下,显露出几行被污迹晕染得有些模糊、但依旧能勉强辨认的娟秀字迹。它们如同淬毒的冰锥,刺入我的眼帘:
……锚点联结……建立……
……短暂稳定期……
……风险:深度联结形成后……锚点对象自身意识……可能受同步扰动……产生……未来碎片闪回……认知混淆……
……终极警示:若感知者最终无法逆转弥散……归零发生……锚点对象……将同步承受……意识坐标湮灭……之痛……其存在痕迹……或将被部分抹除……不可逆……
(最后一行字迹异常深重,力透纸背,带着绝望的划痕)
——锚点,亦是共赴深渊之链。慎!再慎!
病房里仪器的滴答声,窗外的雨声,医生的低语……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嗡鸣。我僵立在冰冷的墙壁边,浑身的热度瞬间褪尽,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从脊椎蔓延到四肢百骸。
锚点,亦是共赴深渊之链。
我缓缓抬起头,望向病床上似乎暂时稳定下来、陷入沉睡的沈昭。她苍白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无比脆弱。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抚过她冰冷的手腕,那里,那道闪电状的时痕印记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像一个永恒的烙印。
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一股尖锐的、冰冷的刺痛毫无征兆地刺入我的太阳穴!眼前猛地一花,无数混乱的、高速旋转的光影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疯狂地涌入我的脑海!
——刺耳的金属警报长鸣!红灯在狭窄冰冷的舱室内疯狂闪烁!
——巨大的舷窗外,是翻滚沸腾的、色彩妖异的星云,带着毁灭的吸力!
——一双青筋毕露、布满老年斑的手,正徒劳地、疯狂地拍打着一个布满裂纹的透明舱盖!那张苍老绝望的脸……正是沈昭!她浑浊的眼睛死死地透过舱盖望向我这边,嘴唇无声地开合着,拼尽全力嘶喊着两个字……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灵魂被生生撕裂的巨大悲伤和剧痛瞬间淹没了我!那不是物理的痛,而是存在本身被强行抹除的终极虚无!
呃啊!我闷哼一声,猛地捂住剧痛欲裂的头,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墙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幻象消失了。病房里一切如常,只有仪器的滴答声。沈昭仍在沉睡。我靠在冰冷的墙上,心脏狂跳,急促地喘息着,那灵魂被撕裂的剧痛余韵还在神经末梢跳动。
我缓缓低下头,再次看向病床上那张苍白安静的脸。刚才那恐怖的未来碎片闪回,那濒临归零的绝望景象,还有笔记本上血淋淋的警告……它们不再是纸上的理论,而是真切地、冰冷地指向了我和她共同的未来深渊。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消毒水和雨腥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目光落在沈昭沉睡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
我轻轻握住了她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她的手冰凉,柔弱无骨。
现在,我俯下身,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在她耳边低语,像立下一个穿越时空的誓言,轮到你记住了。
窗外的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这座城市,仿佛要将所有的痕迹都抹去。但在这间狭小的、弥漫着药水味的病房里,一条无形的链锁,已经将两个灵魂紧紧缠绕,沉向那未知的、充满荆棘与黑暗的时间深海。
无论前方是短暂的稳定,还是最终的归零与抹除,这条共赴深渊之链,已然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