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结婚后,我们还是没有走到最后。
他爱上了高中霸凌我的人,对我百般羞辱。
曾经的伤口被最爱的人一遍遍撕开。
我陪着他从地下室到市中心一栋楼,最终得到的却是背叛和暴力。
在我对这个世界绝望的时候,一本书让我能跟十八岁的林辰对话。
我让他远离我。
十八岁的林辰的爱是真的,二十八岁的林辰带来的伤害也是真的。
十八岁的少年,红着眼眶,放下了爱人。
最后我远离了曾经的爱,放下了一切。
1
十八岁的夏天,空气里总飘着梧桐絮,像一场下不完的雪。
我缩在教学楼后的墙根下,看着被踩进泥里的笔记本,封面上那轮歪歪扭扭的小太阳,正被浑浊的水慢慢晕开。
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是李婷她们又追来了。
我抱着头蹲下去,校服外套被扯得变形,后背结结实实挨了几脚。
她们骂我是没人要的野种,骂我穿着捡来的衣服还敢占着教室靠窗的位置,那些话像淬了毒的针,扎进耳朵里,顺着血液流遍全身。
住手。
清冷的男声突然响起,像冰镇汽水破开闷热的空气。
我抬起头时,正看见林辰把李婷推得后退了两步,他校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还带着打篮球时的擦伤。
林辰,你少管闲事。
李婷梗着脖子喊,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谁都知道,校霸林辰打架很厉害,最重要的是,他会打女生。
林辰没理她,弯腰捡起我那本脏污的笔记本,用校服下摆擦了擦封面的泥渍。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擦到小太阳图案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跟我走。
他把笔记本塞进我怀里,抓着我的手腕往教室走。
他的掌心很热,烫得我手腕发麻,可我不敢挣开。
这是林辰第三次为我解围。
第一次是在厕所隔间,她们把我的书包扔进垃圾桶,林辰踹开隔间门时,我正抱着膝盖发抖。
他什么也没说,徒手扒开垃圾桶里的秽物,把书包拎出来,用自来水冲干净,然后塞给我一包纸巾。
第二次是在课堂上,后桌用圆规尖戳我的背,我疼得闷哼出声,林辰突然转过身,把自己的课本啪地扣在那人桌上:老师看你呢。
他总是这样,话很少,却总能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回到教室,他把自己的练习册推给我:这页笔记借你抄。
我才发现他刚才弯腰时,后腰的校服蹭到了墙上的灰,像幅潦草的水墨画。
我攥着那本湿冷的笔记本,指尖都在抖。谢……谢谢。
他没回头,只是用笔尖敲了敲练习册:快抄,下课要交。
那天下午的阳光很好,透过窗户落在他的侧脸上,给他的睫毛镀了层金边。
我偷偷数着他写字时颤动的睫毛,数到第十七根时,他突然转过头,吓得我赶紧低下头,耳朵却像被火烧一样烫。
你的手在流血。他指着我的掌心说。
我这才发现,刚才抓笔记本太用力,被纸页边缘划破了,血珠正慢慢渗出来。
他从笔袋里翻出创可贴,撕开包装递过来。下次别这么用力。
嗯。我小声应着,贴上创可贴时,闻到上面有淡淡的薄荷味,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
从那天起,我的桌洞里总会出现些东西。
有时是颗大白兔奶糖,糖纸皱巴巴的,像是在口袋里揣了很久;
有时是张写着解题步骤的便签,字迹龙飞凤舞,末尾却画着个小小的笑脸;
有时是包卫生巾,用作业本纸包着,上面写着我姐说这个好用。
我知道是林辰放的。
他总是趁课间操人多的时候,假装路过我的座位,飞快地把东西塞进来。
有次我回头太快,正好撞见他缩回的手,他耳尖瞬间红了,转身就跑,像只受惊的小鹿。
孤儿院的阿姨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可我舍不得把那些糖扔掉,它们被我藏在枕头下,夜里偷偷剥开一颗,甜腻的奶香味在舌尖化开时,我总会想起林辰红着的耳尖。
高二下学期的期中考试,我的数学考了全班倒数第三。
李婷她们在走廊里堵我,把我的试卷撕得粉碎,说我这种蠢货就该滚回孤儿院。
我蹲在地上捡那些碎片,手指被纸张边缘割得生疼,眼泪掉在碎片上,晕开了墨迹。
捡它干什么。林辰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他蹲下来,把我手里的碎片拿走,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一份新的试卷,这是上周的模拟题,我标了重点,你做做看。
我……我不会。我哽咽着说,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光活着就很难了,更遑论学习,我连函数图像都看不懂。
我教你。他拉着我往操场角落走,那里有棵老梧桐树,树荫能遮住大半个篮球场。
那天下午,他给我讲了整整两节课。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他讲题时会微微皱眉,讲到重点处会用指尖敲敲我的笔记本。
有只麻雀落在他肩膀上,他都没察觉,我却看得入了迷,直到他问听懂了吗,才慌忙点头。
这道题再做一遍。他把笔递给我。
我握着笔的手一直在抖,他突然伸手覆在我的手上,温热的掌心贴着我的手背,带着电流般的酥麻感。
别怕,慢慢来。
他的呼吸落在我的耳后,我能闻到他洗发水的柠檬香味。
那道题我最终还是没做出来,可我记住了他掌心的温度,和他说话时轻轻颤动的睫毛。
期末考试,我的数学进步了十名。
拿到成绩单那天,林辰在走廊里拦住我,把一个包装得很精致的盒子塞给我。恭喜你。
盒子里是支银色的钢笔,笔帽上刻着个小小的晚字。我愣住了,孤儿院的阿姨说过,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我不能要。我把盒子推回去,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来。
就当是……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问过班主任了,下周一是你生日。
我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在孤儿院,生日从来只是一碗加了蛋的白粥,这是我十八年来,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林辰,我哽咽着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看着我,眼睛亮得像有星星。因为……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是我同学啊,帮助同学不是应该的吗
梧桐絮落在我们身上,像一场温柔的雪。我攥着那支钢笔,感觉心脏跳出柔软了几个度。
他的目光太烫,我不敢直视,只能低下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轻轻嗯了一声。
那天晚上,我在孤儿院的被窝里,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用那支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今天,有个人帮助了我。他的眼睛像星星,手心很暖。
窗外的月光落在笔记本上,照亮了封面上那轮被修复好的小太阳。
我以为,这就是幸福的开始。
2.
孤儿院的冬天总是格外冷,我揣着冻得发硬的馒头去学校,早读时牙齿打颤。
林辰会趁老师转身写板书的功夫,把一个还热着的肉包塞进我桌洞,塑料袋上印着校门口早餐铺的名字。
我妈多买的。他目不斜视地盯着课本,耳尖却红得像樱桃。
我捏着温热的肉包,能感觉到里面的汤汁在晃,咬第一口时,眼泪差点掉进馅里。
高二的运动会,李婷她们把我的运动鞋里放了钉子。
八百米起跑前,我光着脚站在跑道上,塑胶地面烫得脚心发疼。
林辰突然从看台上跳下来,手里拎着双崭新的白跑鞋,鞋码正好是我的
size。
穿这个。他把鞋塞给我,身上的洗衣粉味道好闻。
发令枪响时,我穿着他的鞋往前冲,能感觉到鞋底的柔软,像踩着他给的底气。
冲过终点线时,我摔在地上,膝盖磕出了血。
林辰背着我往医务室跑,他的后背很结实,我能听到他急促的心跳。
疼吗他问,声音里带着慌。
我把脸埋在他的校服里,摇了摇头,其实一点都不疼。
高三的压力像块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的模拟考成绩忽上忽下,晚自习常常躲在操场角落哭。
林辰总能找到我,带着罐热牛奶,坐在我旁边的台阶上,一句话都不说,直到我哭够了,他才递过纸巾:回去做题了,不然赶不上我了。
他的目标是北方的重点大学,我的成绩却只能勉强够到本地的二本。
填志愿那天,我在表格前犹豫了很久,林辰突然把他的志愿表推过来,第一志愿赫然是我想去的那所学校。
你疯了我抬头看他,他的分数明明能去更好的地方。
我乐意。他抢过我的志愿表,大笔一挥填好,字迹龙飞凤舞,以后还得给你讲数学题呢。
毕业那天的阳光格外烈,蝉鸣吵得人耳朵疼。
林辰把我堵在教学楼后的梧桐树下,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指尖发白。
苏晚,他深吸一口气,喉结上下滚了滚,这个给你。
信封上没有字,摸着厚厚的,像装了很多页纸。
我捏着信封的边角,感觉手心在冒汗。是什么
你回去再看。他挠了挠头,耳尖又红了。
还有……我喜欢你,从高一捡到你那本画太阳的笔记本开始,就喜欢了。
梧桐絮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碎星星。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比夏天的太阳还烫。
我攥着那个信封,突然想起无数个瞬间——他讲题时的侧脸,他塞给我肉包时发红的耳尖,他光脚站在跑道上的样子,他把志愿表改成和我一样时的认真。
原来有些喜欢,早就藏在日复一日的陪伴里,像梧桐树下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我把信封紧紧攥在手里,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湿漉漉的看着我。
你……考虑一下他像只忐忑的小狗,等着主人摸头。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转身往校门口走,感觉背后的目光烫得我后背发麻。
走到孤儿院门口时,我才敢拆开那个信封。
里面是一沓信纸,每一页都写满了字,字迹从开始的拘谨到后来的飞扬,像在记录一场漫长的心动。
今天又看到李婷欺负你,我把她的笔扔到了垃圾桶,有点解气,但更怕你觉得我太凶。
你数学考了60分,进步很大,比我自己考100分还高兴。
冬天看到你冻得发抖,我跑了三条街才买到热包子,怕凉了,揣在怀里一路跑回来,现在肚子还烫得慌。
填志愿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改了,只要能跟你在一个城市,去哪所学校都一样。
苏晚,我知道你怕,怕被丢下,怕不被喜欢。但我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像这棵梧桐树一样,就在这里,不走了。
最后一页画着个小太阳,旁边写着苏晚专属,以后我就是你的小太阳。
我蹲在孤儿院的台阶上,抱着那沓信纸哭了很久。
夏天的风穿过走廊,带着梧桐叶的清香,我突然觉得,也许真的可以相信一次,相信有人会像太阳一样,永远为我亮着。
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有些太阳,是会落山的。
而有些信,注定只能躺在回忆里,永远等不到一个答案。
3.
大学开学那天,林辰骑着辆二手自行车来接我。
他穿着白色T恤,牛仔裤膝盖处磨破了个洞,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上来吧,苏晚同学。
自行车后座铺着块格子布,是他特意从家里带来的。
我小心翼翼地坐上去,双手不敢碰到他的腰,只能抓着布的边角。
他骑车很稳,穿过种满香樟的林荫道时,风把他的T恤吹得鼓鼓的,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抓紧了。他突然加速,我吓得一把抱住他的腰。
他的腰很细,隔着T恤能摸到紧实的肌肉,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然后听到他低低的笑声。
我们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单间,月租三百块,只有一张上下铺的铁架床,一张掉漆的书桌。
林辰睡下铺,我睡上铺,中间挂着块碎花布当帘子。
他学计算机,每天泡在实验室,凌晨才回来。
我学中文,课不多,就去图书馆打工,赚点生活费。
晚上我会留一盏小台灯,在书桌上温着粥,等他回来。
他每次推门进来,身上都带着熬夜的疲惫,可看到我时,眼睛总会亮一下。
等很久了他会掀开帘子,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来,抱进怀里。
他的怀抱很暖,能驱散深夜的寒气。
刚温好的粥,快喝。我把保温桶递给他,看着他呼噜呼噜喝下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林辰很聪明,大三就跟着导师做项目,拿到了第一笔奖金。
他没买新手机,也没换电脑,而是带我去了趟迪士尼。
那是我第一次去游乐园,看着旋转木马的灯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我突然觉得,原来幸福可以这么具体。
他在城堡前单膝跪地,手里拿着个棉花糖,傻笑着问:苏晚同学,毕业后嫁给我好不好
我咬着棉花糖,眼泪掉在糖上,甜得发苦。好。
4.
领结婚证那天,林辰特意穿了件新衬衫,袖口熨得笔挺,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洗衣粉味,只是换成了我买的牌子。
民政局门口的梧桐树枝繁叶茂,他举着红本本笑得像个傻子,非要跟那棵树合影,说要跟高中时的梧桐树认亲,说它是我们爱情的见证者。
你看,他把我圈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发顶,我们现在有证了,你跑不掉了。
他的胡茬蹭得我脖子发痒,我笑着躲,却被他抱得更紧,苏晚,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唯一的那种。
我们租的第一个家在老城区,顶楼,夏天热得像蒸笼。
林辰买了台二手空调,装在卧室里,说不能让我的女孩热着。
晚上睡觉,他总把风口往我这边推,自己后背汗湿一片,早上醒来,身上还是那股清爽的洗衣粉味,混着淡淡的汗香,一点都不难闻。
他那时候在创业公司当程序员,每天加班到深夜,却总记得绕到街角给我买碗热馄饨。
我趴在客厅的旧沙发上等他,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就跳起来,从背后抱住他。
他身上有键盘的塑料味,有外卖的油烟味,可凑近了闻,还是能闻到衬衫里裹着的洗衣粉香,那是属于我们的味道。
今天写的代码一次通过了。他把馄饨碗递给我,眼睛亮得像星星。
等项目上线,我就请你吃大餐,海底捞!我笑着点头,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我留的米饭,心里像揣了颗糖,甜得发胀。
第二年冬天,我们搬进了带阳台的一居室。
林辰在阳台装了个晾衣架,每次洗完衣服,他都要一件件抖开,说这样晒得匀,有太阳味。
我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看他,他穿着灰色的居家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阳光落在他发梢,连带着那股洗衣粉味都变得金灿灿的。
过来。他朝我招手,把刚晒干的我的毛衣递过来,闻闻,太阳的味道。
我凑过去,毛衣上除了阳光的暖香,还有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洗衣粉味,混在一起,是家的味道。
他第一次拿到年终奖那天,没买新手机,也没换电脑,而是给我买了枚银戒指,里面刻着我们的名字。
他在出租屋的地板上单膝跪地,声音发颤:委屈你了苏晚,以后我一定给你买个大钻戒。
我摇摇头,把戒指套在无名指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暖得我想哭。
那天晚上,他抱着我转了好几个圈,身上的洗衣粉味蹭了我一身,我却舍不得洗。
后来他给我补办了婚礼,求婚成功的时候,林辰把我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嘴里喊着我终于娶到喜欢的女孩了!。
路过的人都在笑,我把脸埋在他怀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们的婚礼很简单,请了几个要好的同学。
我穿着室友借我的婚纱,林辰穿着租来的西装,站在出租屋的阳台上,对着月亮鞠了三个躬。
他说:苏晚,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我会对你好一辈子。
5.
婚后的日子,是从挤地铁开始的。
林辰进了家创业公司,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我找了份编辑的工作,朝九晚五。
我们换了间稍大的出租屋,有了个小小的厨房。
每天早上,我会提前半小时起床,给他做三明治当早餐。
他总是睡得很沉,我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书包,在他额头亲一下,他才会迷迷糊糊地抓着我的手说:路上小心。
晚上我会炖好汤,坐在沙发上看书,等他回来。
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门锁传来转动的声音,我就会立刻跳起来,把汤倒进碗里。
他会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声音沙哑地说:好累啊。
汤里放了枸杞,补气血的。我把汤递给他,看着他喝完,然后帮他捶背。
他的肩膀越来越硬,背上的骨头硌得我手心疼。
再熬两年,他握着我的手说,等公司上市了,我们就买套大房子,带阳台的那种,给你种满向日葵。
我不要大房子,我靠在他怀里说,有你就够了。
他的公司发展得很快,一年后搬了新办公室,他成了部门主管。
6.
我以为我会一直幸福下去,可是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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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等他到凌晨,他回来时身上带着酒气和陌生的香水味。
今天谈成了个大项目,陪客户多喝了点。他会这样解释,然后倒头就睡,连澡都不洗。
我给他盖被子时,发现他衬衫领口有个口红印,是我从来不用的正红色。
我的手僵在半空,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
那天晚上,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月亮,一夜没睡。
林辰越来越忙,我们能说上话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不再吃我做的早餐,说公司楼下的店里更好吃;
他不再喝我炖的汤,说客户请的大餐更有营养;
他不再抱我睡觉,说工作太累,怕吵醒我。
我们的出租屋越来越大,从三十平米换到六十平米,最后换到了带阳台的公寓。
可家里的灯,亮到深夜的次数越来越少。
有次我发烧到39度,给他打电话,他说在开会,让我自己去医院。
我裹着被子坐在地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突然觉得很冷。
原来没有他的房子,再大也不是家。
我去医院挂了急诊,护士看着我一个人输液,问:你家人呢我笑了笑,说:他在忙。
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落下,像在数着我们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
7.
林辰的公司上市那天,他请了很多人吃饭,却没带我去。我在家做了一桌子菜,从天黑等到天亮,菜热了三次,还是没等到他回来。
凌晨五点,他带着一身酒气和香水味回来,脖子上有个清晰的吻痕。我走过去,想帮他脱外套,他却一把推开我:别碰我。
你去哪了我的声音在发抖。
应酬。他不耐烦地扯开领带,把西装扔在地上,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那个女人是谁我指着他脖子上的吻痕,眼泪掉了下来,你说过会对我好一辈子的。
苏晚,你能不能成熟点他皱着眉,眼神冷得像冰,我现在是公司的副总,逢场作戏很正常。
你在家好好待着就行了,别管那么多。
逢场作戏需要亲脖子吗我抓着他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
林辰,你看看我。
他猛地甩开我的手,我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到墙上,后腰传来一阵剧痛。
够了!他吼道,你除了会哭还会干什么你知道我现在压力多大吗你能帮我什么
他的话像一把刀,插进我的心脏,搅得鲜血淋漓。我看着他陌生的脸,突然觉得很可笑。
那个在梧桐树下为我解围的少年,那个在出租屋里给我讲题的少年,那个说要保护我一辈子的少年,好像被什么附身了,我甚至以为这只是一场梦。
从那天起,林辰很少回家了。
偶尔回来一次,也是醉醺醺的,我们说不上三句话就会吵架。
他会骂我没用,骂我跟不上他的脚步,骂我是他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有次我在他西装口袋里发现了张酒店的房卡,我拿着房卡问他,他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得像打碎了什么东西。
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他也愣住了,看着自己的手,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苏晚,我……
我没等他说完,就冲进了卧室,锁上了门。
我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摸着发烫的脸颊,第一次尝到了绝望的味道。
那是他第一次打我,却不是最后一次。
后来他开始对我动手。喝醉了会打,生意不顺会打,甚至看我不顺眼也会打。
我身上的淤青旧伤叠新伤,胳膊上,后背上,腰上,到处都是。
我学会了穿长袖衣服,即使在夏天;
学会了在他发脾气时躲进卫生间;
学会了在他打完我后,默默爬起来,收拾地上的碎片。
有次他把我的头往墙上撞,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头上缠着纱布。护士说我颅内出血,再晚点就危险了。
林辰坐在病床边,眼睛里有红血丝,看起来很疲惫。对不起。他说。
我没理他,转过头看着窗外。
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我们在一起已经八年了。
这八年,像一场漫长的梦,现在梦该醒了。
出院后,我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想离开。
他回来看到行李箱,突然疯了一样把我的衣服扔在地上,用脚踩着。
你想走苏晚,你别忘了,你是我老婆!没有我,你连饭都吃不上!
我是孤儿,我看着他说,声音很平静,我从小就一个人,有没有你,我都能活。
他愣住了,然后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以为你走得掉你的工作,你的朋友,都是因为我,你才有今天。你敢走,我就让你一无所有。
他说到做到。
我去公司,老板说我被开除了;
我给朋友打电话,她们都支支吾吾,说不方便见我;
我想去孤儿院看看,却被告知那里早就拆了。
我像只被关进笼子的鸟,无论往哪个方向飞,都撞得头破血流。
7.
那天是我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日。
林辰带了个女人回家,在客厅里拥吻,故意让我看见。
客厅的灯光亮得刺眼,我看见林辰背对着我,正低头给那个女人脱外套。米白色的羊绒大衣滑落在沙发上,露出里面的酒红色连衣裙,裙摆短得过分,勾勒出窈窕的曲线。
然后,那个女人转过身来。
我手里的抹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泡沫溅了满地。
是李婷。
她瘦了,也白了,割了双眼皮,垫了鼻梁,可那双眼睛里的刻薄和轻蔑,和高中时一模一样。
她看到我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笑,像猫抓到了老鼠。
哟,这不是苏晚吗她故作惊讶地捂住嘴,林辰,你家还雇了保姆啊怎么不请个年轻点的,这看着……有点显老啊。
林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我,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带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不是保姆,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太太。
太太李婷夸张地张大嘴,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脸。
林辰,你真会开玩笑。当年在学校,谁不知道苏晚是没人要的孤儿,怎么配得上你现在的身份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心口最软的地方。
那些被她堵在厕所里的日子,那些被她撕掉试卷的日子,那些被她骂野种的日子,突然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把我淹没。
我以为我早就忘了。
忘了她把我的作业本扔进垃圾桶时的得意,忘了她唆使男生扯我头发时的笑,忘了她在走廊里当众把我推倒在地时的嚣张。
可当这张脸再次出现,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站在我面前时。
那些结痂的伤口,突然又开始流血,身体忍不住的颤抖胸口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沉得发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玻璃碴子似的疼。
我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猛地站直身体,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盯着林辰揽在李婷腰间的手,那只曾经无数次帮我擦去眼泪、替我整理衣领的手,此刻正亲密地贴着另一个女人的皮肤,连指尖都带着我看不懂的温柔。
林辰!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嘶哑得不像自己的,你怎么能喜欢她!怎么可以!
这句话像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喊出来时带着破音的颤抖。
我冲过去想拉开他们,却被林辰不耐烦地甩开,后背重重撞在墙上,疼得我眼前发黑。
苏晚你疯了他皱着眉,眼里满是嫌恶,你闹够了没有
我闹我看着他,突然笑出声,笑声里裹着眼泪,砸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林辰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她,当年是谁把她的书包扔进厕所是谁在她把我推倒时攥着拳头说‘不准碰她’是谁……是谁说过永远不会让我再受委屈!
我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喉咙火辣辣地疼,像吞了一把碎玻璃。
李婷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往林辰怀里缩了缩,眼里却藏不住得意的笑。
你忘了她怎么欺负我的吗!我指着李婷,手指抖得厉害,她骂我是没人要的野种!她撕毁我的作业本!她把我的饭倒在地上!你都忘了吗!
林辰的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他猛地拽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像要捏碎我的骨头。
苏晚,你给我闭嘴!
我不闭!眼泪糊住了视线,我却死死盯着他,你怎么能喜欢她怎么可以是她!你让我这八年……让我这八年算什么!
八年。
从梧桐树下的初见,到出租屋里的热粥,到他西装口袋里的房卡,再到此刻他怀里的女人。
这八年像一场荒唐的梦,梦里的糖是真的,梦里的疼也是真的。
你说话啊!我拼命挣扎,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你告诉我啊!
他突然松开手,我踉跄着后退几步,撞翻了茶几上的玻璃杯,啪的一声脆响,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够了。林辰的声音冷得像冰,苏晚,你现在这个样子,真难看。
难看我看着他冷漠的脸,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原来最痛的不是他爱上别人,是他爱上的,偏偏是那个曾经把我踩进泥里的人。
这简直是老天爷最残忍的玩笑。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帮李婷擦掉裙角的玻璃碎屑,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稀世珍宝。
而我,像个跳梁小丑,站在他们面前,用最狼狈的姿态,控诉着一场早已被遗忘的过往。
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滚烫的棉花,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砸在地上的玻璃碎片上,碎成一片冰凉的光。
林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的厌恶像针一样扎人。他没再说话,搂着李婷转身往楼梯走。
他们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一级,两级,三级……每一声都像踩在我的心上。
走到楼梯口时,李婷突然回过头,对我做了个口型。
我看懂了。她说的是:丑女人。
8.
我蜷缩在浴室角落,冰凉的瓷砖贴着红肿的脸颊。
我盯着地上那本被撕破的结婚相册,照片里的我们笑得那么幸福,现在看来却像个残酷的笑话。
手机屏幕亮起,是周婷发来的消息:他说你像个死人一样无趣,早该离婚了。配图是林辰睡在她床上的照片。
我闭上眼睛,泪水混着血水流下。
周婷,我高中时的噩梦,曾经往我课桌里倒红墨水,在厕所往我头上浇冷水的人。而现在,她睡在我的床上,抱着我的丈夫。
淋浴头滴答的水声像是倒计时。
三年前,林辰牵着我的手搬进这栋市中心豪宅时,我以为苦尽甘来。
我们从地下室出租屋起步,他发誓要给我最好的生活。
如今他做到了,却把温柔都给了曾经伤害我的人。
你这种废物也配得上林辰周婷的声音和高中时重叠在一起。
原来有些承诺,真的会过期。
过期了,就变成了毒药。
我站起身,一步步往卧室走。
每走一步,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碎掉,咔嚓,咔嚓,最后变成一堆再也拼不起来的碎片。
床头柜的抽屉里,那瓶安眠药还在。
白色的药片安静地躺在瓶底,像在等着我。
瓶身上的标签已经被我撕掉了,像撕掉了所有的希望。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手里攥着那本高中时的笔记本。
封面上的小太阳已经褪色了,里面的字迹也模糊了,可我还记得林辰掌心的温度,记得他说喜欢我时的眼神。
我把药片一颗一颗塞进嘴里,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药片卡在喉咙里,涩得发苦。
我蜷在床上,感觉力气正一点点从指尖溜走,像被戳破的气球。
窗外的天快亮了,鱼肚白的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落在床头柜那本褪色的笔记本上。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把笔记本拽到怀里。
封面的梧桐叶纹路早就磨平了,可摸到那轮小太阳时,指尖还是颤了颤。
我翻开本子,最后一页还留着半张空白,是当年没写完的句子——如果有一天,林辰不喜欢我了……
笔尖早就干了,可我好像看见十八岁的自己正咬着唇,在这句话后面画了个小小的问号。
意识越来越沉,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
恍惚间,我好像听见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很轻,却像敲在心脏上。
9.
我以为自己会死掉。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等我再睁眼时,发现自己依旧在房间里,手里拿着那本书。
笔记本摊在腿上,最后那页空白处,多了一行字,墨迹新鲜得像刚写上去
你是谁
字迹龙飞凤舞,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是林辰的字。
我的心脏疯狂地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我颤抖着摸到床头柜的笔,笔尖悬在纸上,半天落不下去。
这辰是幻觉,纸页上的字迹还带着微微的凸起,是真实存在的。
林辰我写下这三个字,笔尖划破了纸。
几乎是立刻,下面就多了一行回复:你怎么知道我是林辰我刚刚看到这本书上凭空出现了水渍,就想着是不是可以通过这本书联系对面的人,没想到真的可以。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纸上,晕开了墨迹。我抓着笔,手指抖得握不住,写下的字歪歪扭扭:我是十年后的苏晚。
我们结婚了吗他的回复来得很快,字里行间都透着急,我们是不是养了一只猫,一只狗,过的很幸福
不,在今天,你出轨了,并且家暴。我咬着牙,把那些汹涌的恨意和绝望压下去,林辰,听我的,别靠近我,别给我写情书,别对我好。
苏晚,你到底在说什么他的字迹变得潦草,像在纸上用力划过。
我们不是好好的吗刚刚你还说我们未来会很好……
不好。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一点都不好!林辰,你听着,我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他好像急了,字写得很大,我怎么可能那样对你!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从看到你蹲在梧桐树下哭的那天起,我就想保护你。
保护我
我看着这三个字,突然笑出声,笑着笑着就哭了。
眼泪模糊了视线,我胡乱地在纸上写:保护我你后来会出轨,会打我,会把我当垃圾一样扔掉!你会让我躺在地上,看着你和伤害我的女人接吻上床,会把我的头往墙上撞,会让我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
笔尖划破了纸,墨水滴在字上,像一团化不开的血。
那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这场跨越时空的对话已经结束了。
就在我准备合上本子时,新的字迹慢慢浮现,带着明显的颤抖:你在骗我对不对苏晚,那不是我。我不会那样对你的,永远不会。
是你。我写下这两个字,每一笔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
林辰,那就是你,八年的感情,抵不过你所谓的成功,你会变成你最讨厌的那种人,自私,残忍,满眼都是钱和欲望。
本子又静了下来。
晨光越来越亮,照在纸上,能看到少年的字迹透过纸背,留下浅浅的印痕,像他此刻不安的心跳。
过了大概十分钟,也许更久,下面出现了一行字,写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真的……会那样吗
真的。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青肿的脸,看着胳膊上层层叠叠的淤青,写下,所以别靠近我,别让我爱上你,更别让我……恨你。
最后三个字,我写得很慢,笔尖几乎要嵌进纸里。
我不知道十八岁的林辰看到那行字时是什么心情。
本子再次陷入沉寂,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复了。
书本上却缓缓出现一行字,字迹很深,像用尽了全部力气
……好
窗外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金色的光透过窗帘,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我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
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左边脸颊还带着恐怖的伤口——那是林辰昨天推的。
我伸手摸了摸,不疼了,只是有些麻木。
就在这时,本子突然啪地一声合上了。
我吓了一跳,连忙捡起来翻开,最后一页的字迹正在慢慢消失,像被水冲淡的墨,连带着我写的那些控诉,一起变得模糊。
紧接着,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天旋地转,像掉进了滚筒洗衣机。
10.
我死死抓着本子,感觉自己在往下坠,穿过厚厚的云层,穿过呼啸的风,最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等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熟悉的街道上。
路边的梧桐树长得很高,叶子绿得发亮,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一张晃动的网。
不远处,有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正蹲在地上,背对着我,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面前放着一本笔记本,封面上的小太阳还很新,没有沾过泥,也没有褪色。
是十八岁的林辰。
他在哭。
我慢慢走过去,听见他在小声念叨:不是我……我不会那样对她的……
他手里攥着支钢笔,笔尖在纸上乱划,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那几分钟里,原来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家暴的男人,看到了那个冷漠的丈夫,看到了我最后躺在地上,手里攥着安眠药的样子。
林辰。我轻轻叫他。
他猛地回过头,眼睛红得像兔子,脸上还挂着泪。
看到我的时候,他愣住了,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眼前的我,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胳膊上的淤青还没消,和他记忆里那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在图书馆里脸红的女孩,判若两人。
看到了我问,声音很平静。
他看着我胳膊上的淤青,突然站起来,想去碰,又猛地缩回手,好像怕烫到一样。
对不起……他哽咽着说,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变成那样……
你会的。
我看着他,这个干净得像白纸一样的少年,这个曾经是我全部希望的少年。
人是会变的。权力,钱,欲望,都会改变一个人。
他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
我不会的!苏晚,我发誓,我会一直对你好,像在梧桐树下说的那样,保护你一辈子。
可你没有。我打断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你让我恨你了,林辰。我曾经那么喜欢你,喜欢到觉得只要有你,我就什么都不怕。可最后,我最怕的人,是你。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阳光落在他身上,却暖不了他冻僵的表情。
所以,别靠近我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别给我写情书,别在梧桐树下等我,别让我再遇见你。这样,你就不会变成那个样子,我也不会……恨你。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眼泪砸在胸前的校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离开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答应你,你别原谅他……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梧桐絮,迷了我的眼。
11.
等我再睁开时,十八岁的林辰已经不见了,只有那本笔记本落在地上,最后一页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我还站在镜子前。
身上的淤青还在,脸上的指印也在,可心里那块堵了很久的石头,好像不见了。
我走到床头柜前,翻开笔记本。
最后一页干干净净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天之后,林辰没有再出现,周围的人都说我单身,没有结婚。
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那个充满血腥味和谎言的房子。
没有带太多东西,只有几件换洗衣物,那支刻着晚字的钢笔,还有那本笔记本。
走出小区大门时,阳光有点刺眼,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路边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在说什么。
我突然想起十八岁的那个下午,林辰就是在这样的树下,把笔记本捡起来,用校服擦去上面的泥渍。
可现在,不会了。
我找了个小出租屋,在郊区,月租很便宜,窗外有棵老槐树。
我找了份超市收银员的工作,每天站八个小时,很累,却很踏实。
没有人会对我发脾气,没有人会打我,没有人会在我面前和别的女人亲热。
晚上回到出租屋,我会煮一碗面条,加个鸡蛋,坐在窗边慢慢吃。月光落在碗里,碎成一片银。
有次在超市碰到以前的同学,她惊讶地看着我:苏晚你怎么在这里高考后你就消失了,林辰找了你很久,……
我很好。我打断她,笑了笑,我和他早就没关系了。
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林辰……好像过得不怎么样。
公司出了点问题,听说找了个女朋友,卷走了他所有的财产。
我没说话,只是低头扫了她手里的牛奶。
有些人,有些事,早就和我没关系了。
一年后,我辞掉了超市的工作,用攒下来的钱报了个写作班。
我喜欢写东西,从高中时就喜欢,只是后来为了林辰,为了那个所谓的家,慢慢忘了。
我写孤儿院的月光,写梧桐树下的糖,写出租屋里的灯,写那些曾经让我温暖,后来又让我疼痛的日子。
我把稿子投给杂志社,一次次被退回来,又一次次重新写。
直到有天,我收到了一封邮件,编辑说我的稿子被录取了,问我愿不愿意签约。
那天我在出租屋里哭了很久,不是因为难过,是因为高兴。原来没有林辰,我也可以活得很好,甚至更好。
我的第一本书出版那天,我去了趟高中。
学校翻新了,梧桐树还在,只是更高了。
我站在树下,看着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少女们说说笑笑地走过。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一群少年少女成群结队的路过,每个人都青春洋溢。
我转身离开,走出校门时,回头看了一眼。
梧桐树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和过去告别。
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写了很多本书。
我的书里,总有个在梧桐树下保护女孩的少年,只是他们的故事,停在了最温柔的地方。
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写个圆满的结局。
我总是笑着说:有些遗憾,比圆满更让人记得。
我还是一个人,住在带阳台的房子里,种满了向日葵。
每天早上,阳光会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书桌上那本褪色的笔记本上。
封面上的小太阳早就看不清了,可我知道,它一直在那里,像十八岁那年,林辰掌心的温度,短暂,却真实。
只是我再也不会想起他了。
因为那个十八岁的少年,最终还是听了我的话。
他没有靠近我,没有给我写情书,没有让我爱上他,也没有……让我恨他。
这就够了。
(完)
番外:未递出的信封
我蹲在梧桐树下,指节捏得发白,那封写了七遍的情书在口袋里硌着肋骨,像块烧红的烙铁。
透过那本突然发烫的笔记本,我看到了后来的事。
看到我穿着昂贵的西装,把苏晚推倒在墙上,她额角的血滴在我锃亮的皮鞋上,像朵腐烂的花。
看到我搂着李婷坐在沙发上,看她把滚烫的汤泼在苏晚手背上。
看到最后,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手里攥着安眠药,眼睛里的光比孤儿院冬夜的月光还要冷。
那些画面像生锈的钉子,一颗一颗砸进脑子里,疼得我想尖叫,喉咙却像被灌满了水泥,发不出一点声音。
林辰
头顶传来怯生生的声音,我猛地抬头,看见苏晚站在不远处,手里攥着那支我送她的钢笔,笔尖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她今天穿了条浅蓝色的连衣裙,是孤儿院阿姨给她改的旧衣服,洗得发白的裙摆扫过脚踝,像只受惊的蝴蝶。
和我在未来看到的那个浑身是伤、眼神空洞的女人,判若两人。
今天,是我跟她表白的日子,要……迈出这一步吗
我的心脏疯狂地跳起来,不是因为紧张,是因为恐惧。
如果我现在对她说我喜欢你,是不是就会把她推向那个被我亲手毁掉的未来
你……她咬着唇,手指绞着裙摆,昨天的礼物……
礼物什么礼物我突然站起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口袋里的情书被我死死按在掌心,棱角几乎要嵌进肉里。
苏晚愣住了,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就是……你塞在我桌洞里的那个盒子……
哦,那个啊。我挠了挠头,故意笑得很随意,指尖却在发抖,那是我写错了,本来想给别人的,不小心塞错了。
这句话说出来,我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咔嚓一声,清清脆脆。
她的肩膀明显垮了下去,低下头,长发遮住半张脸,只能看到她抿紧的嘴唇,发白的。这样啊……
嗯。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怕看到里面的失望,更怕看到未来那个眼神里的恨,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转身就跑,像身后有洪水在追。跑过教学楼时,撞翻了清洁阿姨的垃圾桶,易拉罐滚了一地,发出刺耳的响声。
我没回头,直到跑出校门,肺里像灌满了沙子,才扶着墙蹲下来喘气。
口袋里的情书被汗水浸湿了,字迹晕开了一角,是那句苏晚,我想做你的太阳。
真可笑啊,后来的我不仅没做她的太阳,还亲手把她推进了黑暗里。
放学铃声响起时,我看到苏晚背着书包走出校门,一个人。她走得很慢,路过梧桐树下时,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慢慢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我躲在街角的树后,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巷口。手里的情书被我揉成了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去学校,我故意绕开了她的座位。
她放在桌角的钢笔不见了,换成了一支旧铅笔,笔杆上刻着模糊的划痕。课间操时,李婷又在走廊里堵她,抢她的笔记本。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散开。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冲上去,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把李婷推开,把苏晚护在身后。
可我看到了未来的画面——就是因为今天我护了她,明天我还会护着她,下个月,下一年,我会越来越离不开她,最后却在她最信任我的时候,给了她最狠的一刀。
我转身走进了卫生间,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冷水浇在脸上,却浇不灭心里的疼。
从那天起,我成了苏晚生命里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不再给她塞奶糖,不再帮她补习数学,不再在她被欺负时站出来。
我看着她一个人蹲在操场角落哭,看着她被李婷抢走作业本,看着她冬天揣着冷馒头发抖,像个冷血的旁观者。
毕业那天,我在公告栏前看到了她的志愿表,填的是本地的文学院。而我的志愿表,安安静静地躺在桌洞里,第一志愿是北方那所我本来能去的重点大学。
真好啊,这样我们就不会再有交集了。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孤儿院门口。她背着行李,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要去大学报到了。
阳光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边。
她好像瘦了点,却比以前挺拔了,走路时抬头看着天,不像以前总低着头。
我躲在树后,看着她走进巷口,再也没有回头。
口袋里揣着颗大白兔奶糖,是很久以前想给她的,现在糖纸都皱了。
我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却苦得让人想哭。
后来我去了北方的大学,听说苏晚在学校里过得很好,拿了奖学金,还在报纸上发表了文章。
我站在书架前,买了她的书。
结账时,店员笑着说:这位作家很有才华呢,听说她一直单身,把精力都放在了写作上。
我点点头,把书紧紧抱在胸前。
听说她一直一个人,却活得很自在,像株向阳而生的向日葵。
走出书店时,阳光正好,梧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在诉说一个只有我们知道的秘密。
真好啊。
我偶尔会想起十八岁那个夏天,梧桐树下,她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问我那封信是不是给她的。
如果时间能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说不是。
有些爱,最好的结局,就是从未开始。
至少这样,她不会恨我。
至少这样,她能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