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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始·渊寂
我曾是古族眼中最卑贱的混血杂种,血脉稀薄如尘,连最低阶的凶兽都能将我逼入绝境。
直到在寒渊绝地濒死那夜,体内沉寂的帝血终于沸腾——石壁剥落露出万古前的血色碑文,刻着连天道都忌惮的预言:背对众生者,终将独断万古。
当无始钟的虚影第一次在掌心凝成时,追杀我的古族天骄突然跪地颤抖:不可能…这是人族早已断绝的禁忌帝兵!
我抚过钟身裂痕轻笑:错了,这不是兵器。
是送诸位永寂的棺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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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渊的风,像淬了毒的冰刃,刮在脸上带着腐骨的腥气。无始——或者说,此刻还被称为尘的少年,蜷缩在冰川裂隙最深处,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单薄的麻衣早已被暗红的血冰黏在背上,那是三日前被一头寒渊魔狼利爪撕开的伤口。
忠叔…他喉咙里滚着血沫,望向身旁气息奄奄的老仆,扔下我…您还能活。
老仆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裂隙外昏沉的天光,那里隐约传来令人心悸的狼嚎和某种更沉重的、踏碎冰原的脚步声。少爷…老奴…死也要死在您前头…他声音嘶哑,枯瘦的手却异常坚定地握着一柄豁了口的柴刀,刀身凝着暗褐色的血痂。
追兵又近了。不是魔狼,是人。来自古族幽影部的猎杀者,奉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少族长之命,要将他这玷污了古族高贵血脉的杂种,彻底抹杀在苦寒之地。理由他这具流淌着稀薄得近乎于无、早该断绝的人族帝血的躯壳,本身的存在,就是古族的耻辱。
寒意,从四肢百骸钻进骨髓,带着死亡的跫音。无始闭上眼,意识在冰冷与剧痛的撕扯下沉浮。他仿佛又看到母亲临终前那双温柔却盛满无尽悲哀的眼眸,看到她指尖抚过自己眉心血色黯淡、形同虚设的帝纹时,滚落的泪珠砸在青石上碎裂的模样。血脉…这该死的、被诅咒的血脉!
找到他们了!一声尖锐的呼喝刺破寒风,带着残忍的兴奋。三道包裹在漆黑鳞甲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裂隙入口,冰冷的目光锁定了蜷缩的猎物。为首者,正是幽影部少族长的亲卫队长——幽厉。他手中狭长的骨刃折射着幽蓝寒光,嘴角咧开残酷的弧度:小杂种,命还挺硬。可惜,到此为止了。
忠叔怒吼一声,如同濒死的凶兽,爆发出最后的气力,挥舞着柴刀踉跄扑上。那决绝的身影在无始模糊的视野里晃动,带着飞蛾扑火的悲壮。
找死!幽厉不屑冷哼,甚至未曾移动脚步,只是随意地屈指一弹。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黑色指风破空而至,精准地洞穿了忠叔的胸膛。滚烫的血,溅了无始满脸。
忠叔——!!!
凄厉的嘶吼从少年喉中迸发,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他眼睁睁看着那佝偻却如山岳般挡在他身前的身影,缓缓倒下,柴刀脱手,在冰面上砸出清脆又绝望的声响。那浑浊的眼睛最后望向他的方向,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是快…走…,随即彻底黯淡。
痛!锥心刺骨的痛!比背上的伤口更痛百倍!这痛楚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烧尽了他体内最后一丝麻木的冰冷,直冲头顶!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猛地从心脏最深处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那感觉,像沉寂万古的火山骤然苏醒,滚烫的熔岩在他干涸的血管里奔腾咆哮!
呃…啊——!
无始不受控制地仰天嘶吼,不再是绝望的悲鸣,而是蕴含着某种古老、威严、甚至…愤怒的咆哮!他猛地从地上撑起身体,周身爆发出刺目的、无法形容的暗金光芒!那光芒并非外放,而是源于他身体内部每一寸肌骨,古老而尊贵,带着镇压诸天的煌煌威势!
幽厉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被惊骇取代。他感受到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恐惧与战栗!仿佛遇到了食物链顶端的绝对掠食者!这…这是什么!他的血脉…不是早就废了吗!
就在无始周身帝血沸腾、暗金光华冲霄而起的刹那,他身后那堵被厚厚玄冰覆盖、亘古沉寂的冰川石壁,骤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脆响!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冰面,冰层簌簌剥落,露出下方隐藏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古老岩层。
岩层之上,并非天然纹路,而是被人以无上伟力,硬生生镌刻下的一行行巨大文字!那文字殷红如血,透着一股跨越万古的苍凉、悲壮与不屈的桀骜!每一个笔画,都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时的道痕,弥漫着令诸天星辰都要摇落的恐怖气机!
帝路枯骨铸,仙途血海铺。
孤身踏天歌,万族皆臣服。
背对众生者,独断万古路!
最后一行字,笔锋凌厉如开天巨斧,那断字的一竖,几乎要将整片岩壁撕裂!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绝、霸烈、以及…令天道法则都为之扭曲退避的禁忌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裂隙空间!
幽厉和另外两名古族猎杀者,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闷哼一声,齐齐倒退数步,脸色惨白如纸。他们体内引以为傲的古族血脉,此刻竟在疯狂哀鸣、战栗,如同遇到了至高无上的主宰,本能地想要跪伏下去!那石碑上的文字,仿佛带着某种道的威压,直指灵魂深处!
不可能!这是…帝文还是…预言幽厉声音发颤,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背对众生者,独断万古’…这说的是什么存在这小子…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无始对身后的异变浑然未觉。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都被体内那彻底沸腾燃烧的帝血所占据。那灼热的力量狂暴无比,如同脱缰的太古凶龙,在他狭窄的经脉中左冲右突,撕裂一切阻碍,要将这具凡躯彻底撑爆!剧痛如同亿万钢针穿刺骨髓,但他紧咬着牙关,牙龈渗出血丝,双目赤红如血,死死盯着前方杀死了忠叔的仇敌!
不能死!他要活着!他要力量!足以碾碎眼前一切仇寇的力量!
装神弄鬼!血脉返祖又如何未成气候,一样要死!幽厉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与恐惧,眼中杀机暴涨。他不能容忍这个杂种再有任何变故!手中骨刃幽光大盛,凝聚起他化龙秘境巅峰的全力一击,一道撕裂空间的幽暗刀芒,带着刺骨的死亡气息,悍然斩向无始的头颅!幽冥斩魄!
刀芒临头,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无始体内那狂暴奔涌的帝血洪流,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所有的痛苦、愤怒、不甘、以及对力量的极致渴望,在濒死的绝境下,轰然汇聚于他紧握的右拳!
嗡——!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自开天辟地之初便已存在,又如同从万古时光尽头传来的钟鸣,毫无征兆地在他紧握的拳心炸响!
这钟声并非作用于耳膜,而是直接震荡在灵魂深处!刹那间,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凝固!呼啸的寒风、飘落的冰屑、幽厉狰狞的面容、那斩落的致命刀芒…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声钟鸣响起的瞬间,陷入了绝对的、诡异的迟滞!并非冻结,而是慢了下来,慢得如同蜗牛爬行!
与此同时,无始紧握的右拳前方,空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荡漾!一片混沌的光影扭曲汇聚,一个古朴、残缺、却散发着镇压九天十地、令诸天星辰都为之失色的恐怖气息的器物虚影,由虚化实,骤然浮现!
那是一座钟!一座巨大、沉重、仿佛由混沌初开时的道则凝聚而成的青铜巨钟虚影!钟体之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古老裂痕,每一道裂痕都仿佛记载着一段湮灭的纪元,流淌着时光长河的气息。钟壁之上,天然烙印着日月星辰、山川河海、万物生灭的无上道图,此刻正随着钟影的凝聚而缓缓流转,散发出朦胧而威严的光晕。一股无始无终、涵盖一切、终结一切的大道气韵,弥漫开来。
那…那是什么!
幽厉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他斩出的致命刀芒,在接触到那钟影散发的无形力场的瞬间,就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他体内的古族血脉,更是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近乎崩溃的哀嚎!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终极毁灭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死死盯着那悬浮在无始拳前的残缺钟影,一个只存在于古族最核心、最禁忌的秘典中,早已被认定随着那位人族禁忌大帝一同葬灭于历史尘埃的恐怖名字,带着无边的恐惧,从他颤抖的牙缝中挤出:
不…不可能!这…这是…无始钟!人族…人族早已断绝的禁忌帝兵!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杂种手里!
无始缓缓抬起头。脸上血污与冰渣混合,狼狈不堪,但那双赤红的眼眸深处,却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沉寂的火焰。他所有的痛苦与狂暴,在帝血燃烧、钟影浮现的刹那,仿佛找到了某种奇异的平衡,沉淀为一种令人心寒的平静。
他伸出左手,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抚过身前那残缺却威严的无始钟虚影。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带着一种血肉相连、灵魂共鸣的奇异感觉。钟身上那些深邃的裂痕,仿佛是他此刻残破身躯与灵魂的映照。
听到幽厉那充满惊骇与恐惧的嘶吼,无始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冰冷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对命运荒诞的嘲弄,对敌人恐惧的漠然。
他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寒铁之上,带着一种初生的、却足以冻结灵魂的威严:
错了。
指尖划过一道最深的裂痕,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足以埋葬一个时代的寂灭气息。
这不是兵器。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实质寒芒,穿透了空间迟滞的力场,精准地钉在幽厉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那眼神,平静得如同万古寒潭,却又深藏着刚刚点燃的、足以焚尽诸天的帝者之怒。
是送诸位…
无始缓缓抬起那只凝聚着无始钟虚影的右拳,对着前方陷入时间泥沼的三名古族猎杀者,虚虚一握!
永寂的棺椁。
咚——!
混沌的钟影骤然凝实了一瞬!一道无形的、蕴含着无始与无终真意的恐怖波纹,以无始的拳头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波纹所过之处,迟滞的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无声崩碎!幽厉和他身后两名古族猎杀者脸上的惊骇永远定格,他们的身体、他们强大的化龙境修为、他们引以为傲的古族血脉鳞甲…在这道波纹的轻轻拂过下,连一丝尘埃都未曾扬起,便彻底分解、湮灭,归于最原始的虚无!
寒风,重新开始呼啸。冰屑,继续飘落。裂隙之中,除了倚靠在冰冷石壁上的无始,以及他身前那渐渐淡去的、布满裂痕的混沌钟影,便只剩下三处空荡荡的、仿佛从未存在过的虚无之地。
还有地上,忠叔那渐渐冰冷的躯体。
少年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全身碎裂般的疼痛,体内沸腾的帝血如潮水般退去,留下难以言喻的虚弱与空虚。那庇护他、助他灭杀强敌的混沌钟影,也因力量的抽离而迅速黯淡、消散,最终化为点点混沌光粒,融入他右手的掌心,只留下一道浅浅的、钟形的印记。
力量…来得如此狂暴,去得也如此迅疾。
他踉跄着扑到忠叔身边,颤抖的手拂过老仆冰冷的脸颊,那浑浊眼睛里的最后一点微光早已熄灭。巨大的悲恸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比寒渊的风更刺骨。他紧紧攥着忠叔枯槁僵硬的手,喉咙里压抑着野兽般的呜咽,滚烫的泪水终于冲出眼眶,砸在冰面上,融开小小的坑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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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呜咽声渐歇。无始缓缓抬起头,脸上的泪痕未干,混杂着血污,显得格外狼狈。但那双眼睛,却不再有迷茫与绝望。那里面沉淀着血与火的洗礼,沉淀着石碑上那行背对众生者,独断万古带来的巨大冲击,沉淀着亲手催动禁忌帝兵虚影湮灭强敌的冰冷触感。
他扶着冰冷的石壁,艰难地站直身体,目光转向那面镌刻着血色帝文的古老石碑。那殷红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不朽的辉光,每一个字都像烙印般刻进他的灵魂。
背对众生…
他低声呢喃,指尖抚过那凌厉的刻痕,冰冷的触感下是岩浆般灼热的意志,是因为前方…已无敌手还是因为…要守护的一切,皆在身后
没有答案。只有石碑沉默地矗立,如同万古的见证。
他转身,最后看了一眼忠叔安详却冰冷的遗容,脱下自己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麻衣,轻轻盖在老仆身上。然后,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一步一步,异常坚定地走出这埋葬了他最后一丝温情的寒渊裂隙。
外面,是更加辽阔、更加残酷的苦寒冰原。风雪漫天,前路茫茫,杀机四伏。幽影部的追杀绝不会停止,少族长幽绝,那个视他血脉为奇耻大辱的古族天骄,必然已得知了此地的变故。
无始站在裂隙出口,凛冽的寒风如刀割面,卷起他染血的残破衣角。他摊开右手,掌心那枚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钟形印记,微微发烫。体内稀薄却已彻底觉醒的帝血,在虚弱中缓缓流淌,带着一种蛰伏的、不屈的轰鸣。
他微微侧首,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风雪,望向了冰原深处某个冥冥中牵引他的方向。那里,或许有他身世的线索,有他血脉的答案,有他必须踏上的…那条注定背对众生的孤独帝路。
少年沾满血污与冰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深处,一点冰冷的星火,已悄然点燃,带着初生帝者的孤寂与决绝,刺破这永夜的寒渊。
他迈开脚步,踏碎一地冰雪,身影在漫天风雪中渐行渐远,最终化作一个倔强的黑点,消失在地平线咆哮的风口。
寒渊深处,那面血色帝碑依旧矗立,殷红的字迹在永恒的黑暗与冰冷中,无声燃烧。
(完)
第二章
无始劫·钟鸣起
太古遗迹深处,无始浑身浴血,被宿敌逼入绝境。
濒死之际,青铜巨钟震碎虚空,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他看见自己曾屹立九天之上,一指镇压黑暗动乱,万族俯首。
原来,这就是我的道。少年拭去嘴角鲜血,眼中混沌初开。
当追兵狞笑着踏入遗迹的刹那,沉寂万古的巨钟轰然长鸣——
钟波荡开,时光凝滞,强敌如尘埃般簌簌崩灭。
少年负钟而立,身后是仙古的尸骸,前方是璀璨而孤独的帝路。
---
冰冷的雨线如淬毒的银针,抽打在无始单薄而布满裂痕的躯体上。泥泞裹挟着血污,在他身后拖曳出断断续续、触目惊心的暗红轨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脏腑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迈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身后,三道裹挟着浓烈煞气的身影,如同附骨之蛆,在倾盆暴雨织就的晦暗天幕下,如鬼魅般无声迫近。他们的眼神,是猎手锁定垂死猎物时特有的冰冷与贪婪,锁定了前方那片被雨幕模糊的、传说中埋葬着禁忌与死亡的太古遗迹入口——葬神渊。
无始小儿,你还能逃到何处交出那枚古玉,留你全尸!冥狱殿少主幽戮的声音透过滂沱雨声,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寒意,清晰地凿入无始的耳鼓,如同丧钟的预鸣。
全尸无始扯出一个无声的、混合着血沫的惨笑。体内残存的微弱神力早已枯竭如沙漠,经脉寸寸欲裂。眼前巨大的、宛如太古凶兽獠牙交错张开的遗迹入口,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腐朽与死寂气息,是绝地,亦是唯一渺茫的生机。他不再犹豫,榨干最后一丝气力,如一道燃烧殆尽的流星,决绝地撞入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追!幽戮低吼,带着两名气息阴鸷的灰袍老者,毫不犹豫地冲入渊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所有光线与声响,唯有浓烈的铁锈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时光沉淀下的尘埃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湿冷,沉沉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遗迹内部并非想象中的狭窄甬道,而是一片破碎的、广袤到令人窒息的古战场。巨大的骸骨如同断裂的山脉,半掩在冰冷的黑色砂砾之下,有些骨骼上还残留着暗淡的金色神纹,昭示着它们生前曾是何等恐怖的存在。断裂的神兵碎片深深插入地面,尽管早已灵性尽失,残存的锋锐之意依旧割裂着空气。无始踉跄着,最终被一根斜插在地、布满奇异星辰纹路的巨大兽骨绊倒,重重摔在一座半倾颓的、布满绿铜锈迹的古老祭坛之下。
骨骼碎裂的脆响自身下传来,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他挣扎着抬起头,视线因失血而模糊,却死死盯着祭坛中央——那里,并非供奉着神像或图腾,而是悬浮着一口……钟。
一口巨大得超乎想象的青铜巨钟。
它通体覆盖着厚厚的、斑驳的绿锈,钟体上铭刻着无数繁复到令人目眩的纹路,似乎描绘着宇宙生灭、星辰运转、神魔征战的古老图景。钟身布满了刀劈斧凿般的裂痕,甚至有几道贯穿性的可怕伤口,仿佛曾承受过毁天灭地的轰击。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没有一丝神能波动,死寂得如同一块顽铁,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苍茫,仿佛整个破碎古战场、乃至这片遗迹的时空重量,都承载于其身。它像一具被遗忘在时间长河尽头的棺椁,埋葬着一段被彻底抹去的辉煌史诗。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幽戮的笑声在空旷死寂的战场废墟上突兀地回荡,充满了扭曲的得意,天助我也!无始,你真是给我选了个绝佳的埋骨地!连这口传说中的破钟都替你陪葬!他手中漆黑的长鞭如毒蛇般昂起,鞭梢凝聚起一点足以洞穿山岳的毁灭幽芒,瞄准了祭坛下气息奄奄的少年。
死亡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无始的心脏。他死死盯着那口巨钟,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灵魂最本源的悸动,毫无征兆地猛烈爆发!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火山在心脏中苏醒!
咚——!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体内最核心之处!一声低沉、模糊、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阻隔的钟鸣,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刹那间,无始的识海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彻底淹没!
他看到了!
他看到自己身披染血的帝袍,屹立于一片破碎的星空之上。脚下,是亿万星辰的残骸,是无数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黑暗巨兽尸骸堆积成的星河堤坝。前方,是翻滚咆哮、吞噬光明的无边黑潮。他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眸,平静得如同万古寒潭,倒映着整个宇宙的破灭与新生。他缓缓抬起一指,指尖萦绕着混沌初开的光芒,看似轻描淡写地点出。
镇!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毁天灭地的波动。唯有那根手指点落之处,沸腾的黑暗如被无形巨锤砸中的冰面,瞬间凝固、龟裂、崩塌!不可名状的嘶吼戛然而止,足以淹没星域的黑暗狂潮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抹去,瞬间化为最原始的虚无尘埃。无数星辰后方,无数形态各异的生灵虚影浮现,有顶天立地的巨人,有羽翼遮天的神禽,有驾驭仙光的道尊……他们朝着那孤高的帝影,在残破的星空间,无声地、深深地俯首。那是超越了时空的敬畏,是刻入宇宙本源的烙印!
画面破碎,另一幅景象浮现:依旧是那道孤高的身影,盘坐于一口古朴的巨钟之下,钟体上,赫然是眼前这口布满裂痕的青铜巨钟!他似乎在参悟,在对抗着什么。头顶是无尽雷霆化作的灭世长矛,脚下是翻腾的九幽魔焰,虚空中有无形的秩序锁链缠绕。他不动如山,唯有身畔的巨钟,随着他每一次呼吸,钟体上那些古老的纹路便亮起微光,发出低沉而宏大的共鸣,将一切灾劫无声无息地抚平、消弭。
吾道…无始!
一个宏大、漠然、仿佛承载着整个宇宙重量的声音,跨越了万古轮回的阻隔,直接在无始的灵魂最深处响起,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道音!那不是教导,不是传承,而是一种宣告,一种铭刻于存在本身的烙印!
前世…今生…我是谁我是那个被追杀的少年无始还是那个一指镇黑暗、背负巨钟、以无始为名的…帝
前世辉煌的碎片与今生濒死的绝望,两种极端的记忆洪流在他识海中激烈碰撞、撕扯、融合!剧烈的痛苦远超肉身的创伤,仿佛灵魂被投入了宇宙熔炉反复煅烧。他抱着头,蜷缩在冰冷的祭坛下,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低吼。
装神弄鬼!幽戮被无始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状态激起一丝不安,眼中杀机暴涨,送你上路!手中长鞭如一道撕裂空间的黑色闪电,带着洞穿万物的厉啸,直刺无始眉心!他身后的两名灰袍老者也同时出手,枯瘦的手掌拍出,灰蒙蒙的死寂掌印封死了无始所有退路。
死亡,在万分之一刹那降临!
也就在这万分之一刹那,祭坛之上,那口沉寂万古、锈迹斑斑、伤痕累累的青铜巨钟——
嗡……
一丝微不可察的、仿佛沉眠巨兽苏醒前的呓语般的颤鸣,轻轻荡漾开来。
紧接着!
咚——!!!!!!!!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响轰然爆发!那不是声音,是规则的具现,是时光的怒吼,是湮灭的序曲!一道肉眼可见的、凝练到极致的混沌色钟波,以那口巨钟为中心,呈完美的环形骤然扩散!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凝固、然后粉碎!
幽戮脸上凝固着狰狞与一丝骤然升起的、无法理解的极致恐惧,他刺出的长鞭,那凝聚了毕生修为的毁灭幽芒,在触及钟波边缘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湮灭!他的身体,连同那身护体宝甲,如同沙堡遇到了海啸,从指尖开始,寸寸崩解,化为最细微、连尘埃都算不上的虚无粒子,连一丝惨叫都未能发出。
两名灰袍老者拍出的死寂掌印,在钟波面前如同沸汤泼雪,瞬间消融。他们的身体同样未能幸免,如同被无形的岁月之风彻底风化,在凝固的时空中无声无息地飘散,连一丝存在的痕迹都未曾留下。
整个破碎的古战场遗迹,在钟波扫过之后,陷入了绝对的死寂。雨停了,风止了,连那亘古弥漫的尘埃都凝固在半空。唯有那口悬浮的青铜巨钟,钟体上厚厚的绿锈在钟波震荡中簌簌剥落,露出下方冰冷、厚重、布满战斗伤痕却依旧流淌着不朽神韵的青铜本体。那些贯穿性的可怕裂痕,此刻仿佛也成了一种无言的勋章。
祭坛下,蜷缩着的少年停止了颤抖。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手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站了起来。鲜血依旧从他破裂的嘴角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黑色砂砾上,发出嗤嗤的轻响。但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之前的迷茫、痛苦、绝望,如同被那开天辟地的钟声彻底涤荡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无垠的混沌。那混沌并非虚无,而是蕴藏着开天辟地的力量,是沉淀了万古沧桑的平静,是洞悉了自身宿命的了然。
他抬起手,并非擦拭嘴角的鲜血,而是用染血的手指,轻轻拂过面前悬浮的青铜巨钟冰冷的钟体。指尖划过那些古老而神秘的纹路,触碰着那些狰狞的裂痕。一种血脉相连、灵魂共鸣的悸动,如同沉睡万古的巨兽心脏,在他掌心下开始缓慢而沉重地搏动。
钟体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叹息。一道微弱的混沌光顺着无始染血的手指,悄然流入他枯竭的经脉,如同久旱大地迎来甘霖,开始艰难地修复他破碎的身体,滋养他几乎熄灭的生命之火。
原来如此…无始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万古的平静。他看着自己染血的手掌,仿佛透过这具年轻的躯体,看到了星海沉浮,看到了帝血洒落长空,看到了那背负巨钟、独断万古的孤高背影。
仙路尽头谁为峰
一见无始道成空…
他低声念出两句仿佛镌刻在灵魂深处的偈语,嘴角扯起一个极淡、极冷,却蕴含着无尽锋芒的弧度。
无始…无终…我的路,才刚刚开始。
他转过身,不再看身后那三个强敌彻底湮灭之处遗留的、连尘埃都不如的虚无。目光穿透遗迹破碎的穹顶,仿佛看到了那无垠而冰冷的星空深处。
背负此钟,便是背负这万古的因果,背负那未完的征途…他低语,像是在对钟诉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那口巨大的、伤痕累累的青铜钟,仿佛听懂了他的话语,发出一声低沉而悠远的嗡鸣,钟体缓缓缩小,化作一道古朴的青铜流光,最终化作一枚拳头大小、布满玄奥纹路的青铜小钟印记,烙印在无始的眉心深处。一股苍茫、厚重、仿佛能承载诸天万界的伟力,随之沉入他的道基。
遗迹内弥漫的时空凝滞感缓缓消退。冰冷的黑色砂砾重新开始流动,远处巨大骸骨投下的阴影微微偏移。无始迈开脚步。他的步伐依旧有些蹒跚,身体依旧布满可怖的伤口,每一步都在黑色的砂砾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血脚印。
然而,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如同支撑天地的脊骨。
他踏过断裂的神兵碎片,踏过巨大的仙古神魔骸骨,踏过那沉寂了无数岁月的战场。每一步落下,眉心那青铜钟印便微微闪烁一下,仿佛有微不可闻的钟声在他脚下荡开,抚平伤痕,坚定道心。破碎的遗迹穹顶之外,是无垠的、冰冷而璀璨的浩瀚星空,亿万星辰如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这个从葬神渊中走出的少年。
前路,是比这太古遗迹更为苍凉、更为残酷的宇宙战场,是注定由血与火铺就、由枯骨与星辰见证的帝路征途。那里有蛰伏的黑暗源头,有觊觎的诸天强敌,有失落的纪元谜题,更有那横亘在仙路尽头、让无数天骄折戟沉沙的终极壁垒。
无始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亦无半分迟疑。他孤独的身影在巨大的骸骨与断壁残垣间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不可撼动,仿佛整个寂灭古战场的重量都压在他肩上,而他,正将这重量化作踏向星空的阶梯。
钟鸣之时,便是无敌之始。
少年低沉的话语,随着最后一道遗迹之风的呜咽,消散在空旷的战场。唯有那烙印在眉心的青铜钟印,在踏出遗迹、直面璀璨而冰冷星河的刹那,骤然亮起一瞬永恒不灭的混沌神光。
那光,刺破了太古的尘埃,照亮了前方那条注定只有他一人独行、却必将响彻诸天万界的——无始帝路。
第三章
背对众生之前,他叫小石头
无始撕开星幕降临北斗,荒古禁地的至尊们瑟瑟发抖。
徒手接帝兵此子必成大患!黑暗中的存在联手偷袭。
无始反掌镇压至尊,却在对方元神中感知到母亲的道痕。
天地同悲,万道哀鸣,他独立星空下望着掌中母亲消散的印记。
原来无敌……是要用整片星空来盛放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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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在少年脚下碎裂成黯淡的尘埃。
十七岁的无始——此时北斗古星那些蛰伏的古老存在,尚且不知这个日后将压塌万古的名字——踏出了虚空裂缝。他身形挺拔,面容犹带几分未褪尽的青涩棱角,可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沉淀着足以湮灭星辰的寂静。脚下,是北斗星域传说中最恐怖的生命禁区,荒古禁地。九座巍峨的圣山沉默矗立,山体如墨,吞噬着一切靠近的光与热。山巅之上,那九株传说中蕴含了长生之秘的不死神药,此刻竟在少年降临的无形威压下微微摇曳,枝叶簌簌,如同风中惊惧的烛火。
荒古禁地深处,死寂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几道强横到足以令诸天星斗移位的神念,在虚空中无声地碰撞、交流,激荡起凡人无法感知的滔天巨浪。
他……来了!一道神念如同破旧风箱的嘶鸣,带着无法掩饰的忌惮与贪婪,如此年轻……血气如混沌烘炉,道基……竟已隐隐勾连天地本源!这是……大帝之姿!
何止!另一道神念冰冷如万载玄冰,更添一分惊悸,方才那缕气息……你们可曾感知他徒手撕裂虚空壁垒降临,那瞬间泄露的波动……竟能短暂压制禁地本身的吞噬法则!那并非借助外物,是纯粹的肉身之力!此等体魄……闻所未闻!
大帝之姿第三道神念阴鸷如毒蛇,在无边的黑暗中蜿蜒,充满了最赤裸的恶意和杀机,尚未长成的幼龙,终究只是猎物!放任其成长,吾等万古谋划,皆成泡影!扼杀!必须在其羽翼未丰之前彻底扼杀!
杀意如冰潮汹涌,瞬间淹没了那丝贪婪。对永恒黑暗中的存在而言,任何足以照亮星空的变数,都意味着自身腐朽的加速。毁灭的意志,压倒了一切。
荒古禁地核心,一片被永恒黑暗笼罩的混沌废墟之上,空间陡然向内塌陷。一只覆盖着腐朽青铜鳞片的巨爪毫无征兆地探出!爪尖缭绕着浓郁的化不开的死亡气息,所过之处,空间无声湮灭,时间都仿佛被其拖拽着陷入迟滞。爪风凌厉,直取无始头颅!这一击阴毒刁钻,时机拿捏在少年刚刚踏足禁地,立足未稳、气机转换的微妙间隙,裹挟着荒古禁地深处沉淀万古的寂灭之力,要将这惊世幼苗连同其未来一并抹除!
几乎在巨爪撕裂空间的同时,无始身后,另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凝聚。那是一道模糊的人形黑影,仿佛由最纯粹的黑暗本源构成,手持一柄扭曲不定的暗影之刃。刀刃无声,却带着斩灭灵魂的凄厉尖啸,精准地刺向无始毫无防备的后心!
更有一片污秽的、由无数细小诅咒符文构成的血色雾霭,带着亿万生灵哀嚎的怨毒意念,如同活物般从下方废墟的阴影里弥漫而出,缠绕向无始的双足,试图侵蚀他的道基,污染他纯净无瑕的肉身与神魂!
三面合围!偷袭!绝杀!源自至尊的恶意,冰冷、狠毒、精准,要将这个令他们感到不安的少年彻底撕碎,断绝一切可能!
无始的眉头,甚至未曾因这突如其来的绝杀而有丝毫耸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只有一片亘古不变、映照万物的平静。
面对当头罩下的青铜巨爪,他仅仅是抬起了右手。五指修长,皮肤下流淌着温润如玉的光泽,没有丝毫神力爆发的征兆,就那样平平无奇地迎了上去。
噗!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轻响。预想中天崩地裂的碰撞并未发生。那只缠绕着死亡气息、足以抓碎星辰的巨爪,竟被那只年轻的手掌稳稳托住!五指收拢,如同铁钳锁死了爪尖。覆盖其上的腐朽青铜鳞片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一种无法理解的沛然巨力下,寸寸崩裂、碎灭!爪骨碎裂的刺耳声响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禁区深处。
吼——!一声惊怒交加、带着难以置信痛楚的咆哮从黑暗源头炸开。那只巨爪疯狂挣扎,想要抽离,却如同被焊死在神金之中,纹丝不动!
与此同时,无始甚至没有回头。他的左手随意地向后一拂,动作轻灵流畅,仿佛拂去肩头的一片落叶。
嗡!
空间在他指尖下如同脆弱的琉璃镜面,骤然向内凹陷、折叠!那柄刺向他后心的暗影之刃,连同那道持刃的模糊黑影,瞬间被卷入一个凭空生成的微型空间旋涡之中。旋涡无声旋转,内里却爆发出足以绞碎星辰的恐怖力量!黑影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在空间法则的绝对碾压下,如同被投入磨盘的墨汁,刹那间被分解、抹平,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未能留下。
下方缠绕而来的污秽诅咒血雾,在距离无始双足尚有三尺之地,便如同遇到了无形的炽热烘炉。一股至刚至阳、纯粹到极致的气血之力自无始体内自然勃发,轰然扩散!那污秽血雾触碰到这股煌煌血气,如同滚汤泼雪,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亿万诅咒符文在哀嚎中迅速消融、蒸发,连带着那恶毒的神念也被瞬间焚灭,只留下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气味弥漫开来。
电光石火之间,三位古老存在的联手绝杀,被轻描淡写地瓦解。
不可能!!那被抓住巨爪的存在发出凄厉的嘶吼,声音里充满了惊骇欲绝,吾之体魄……万劫不磨!你……你究竟是何怪物!它疯狂催动本源之力,腐朽的青铜鳞片下爆发出刺目的乌光,试图震开那只如同神金铸就的手掌。
无始终于有了动作。他托着巨爪的右手五指猛地一紧!
喀嚓——轰!
那只庞大的、缠绕着至尊气息的巨爪,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雕,自爪尖开始,沿着臂骨一路向上,寸寸崩解!不是断裂,是彻底地化为齑粉,湮灭成最原始的粒子流!伴随着一声惨绝寰宇的痛嚎,一道黯淡模糊、裹挟着无尽怨毒与惊惧的元神本源,从那崩碎的巨爪残骸中仓惶遁出,化作一道刺目的乌光,直射无始眉心!
它要行那玉石俱焚、夺舍重生之举!
无始的瞳孔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那并非恐惧,更像是一种……终于看到值得探究之物的专注。他任由那道凝聚了至尊最后疯狂意志的元神乌光,直冲自己的眉心识海。
嗡——!
就在那毁灭性的元神冲击即将触及无始眉心的刹那,他腰间一枚毫不起眼的素银指环,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却仿佛能贯穿时光长河的涟漪自指环上扩散开来。时间,在这方寸之地,发生了微不可察的、玄妙至极的扭曲。
那道狂暴冲来的至尊元神,如同撞入了一片无形而粘稠的琥珀之中,其内部疯狂燃烧的至尊本源与记忆碎片,在时间的凝滞与回溯之力下,被强行剥离开来,如画卷般在无始的识海中清晰铺展。
万古的蛰伏、黑暗的谋划、血祭众生的贪婪……无数混乱、污秽、充斥着腐朽与绝望的画面碎片在无始强大的神念下飞速掠过。这些源自至尊的沉疴记忆,如同剧毒淤泥,试图污染他纯净的道心。
然而,就在这污浊洪流的深处,一点微弱却无比纯净的光芒,如同无尽黑暗深渊中唯一的一颗星辰,顽强地闪烁着,瞬间攫住了无始全部的心神。
那光芒……是一种道韵。一种他铭刻在骨髓血脉深处、永生永世无法磨灭的道韵!
清冷、高渺、带着水月般的温柔与坚韧。它被强行剥离、打散,如同被暴力撕碎的月光,零散地烙印在那至尊吞噬炼化过的无数生灵本源印记之中,成为其漫长生命里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却始终未曾彻底熄灭。
娘……
这个字眼,无声地在少年帝王坚逾神铁的心湖中炸开。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丝裂痕。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剧痛,超越了任何肉身的创伤,瞬间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那平静如渊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星辰在无声地爆裂,化为冰冷的灰烬。
那是瑶池圣女的道痕!是他那位惊才绝艳、却早早为护佑他而道消身殒的母亲,留在这世间最后的、被亵渎了的印记!
无始那只刚刚轻易捏碎至尊巨爪的手,此刻竟微微颤抖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足以让星河倒卷的恐怖怒意,如同沉寂亿万载的火山,在他体内轰然苏醒!那怒意并非炽热,而是冰冷到极致,带着令诸天万道都为之冻结的寂灭气息。
他不再看那道仍在时间涟漪中徒劳挣扎的至尊元神,只是缓缓抬起了手,五指虚张,对着那点微弱的、属于母亲的道痕印记,隔空一握。
噗!
如同烛火熄灭。
那道凝聚了至尊最后力量与怨毒的元神乌光,连同其中蕴含的所有污秽记忆与黑暗本源,在他这隔空一握之下,彻底化为虚无。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席卷星域的冲击,只有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抹除。
然而,那点微弱纯净的、属于瑶池圣女的道痕印记,却被他小心翼翼地、用自身最本源的道力包裹着,如同捧起一片随时会消散的雪花,轻轻托在了掌心。
就在那至尊元神彻底湮灭的刹那——
呜……
整个北斗星域,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声悲鸣。那声音并非来自某个生灵,而是源自这片浩瀚星空本身,源自那无形无质、却又无所不在的天地万道!苍茫、宏大、充满了无尽的哀伤。漫天星辰的光芒,在这一刻骤然黯淡下去,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悲伤的薄纱。星河停止了流淌,时间仿佛凝固,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悲怆,弥漫在每一寸空间。
天地同悲,万道哀鸣!这是至尊陨落,天地有感而降下的异象!
荒古禁地深处,剩余的几道强大气息如同受惊的毒蛇,瞬间收敛、蛰伏,再不敢泄露分毫。那股冰冷的、足以抹杀一切的怒意,让它们感受到了比死亡更深的恐惧。
星空之下,万籁俱寂。唯有那天地同悲的呜咽在空旷的宇宙间回荡。
无始独立于这片悲伤的星海之中。他低垂着眼睑,所有的情绪都已收敛,恢复了那亘古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却仿佛蕴藏着足以压塌万古青天的重量。他摊开手掌,静静地看着掌心那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纯净光芒。那是母亲在世间最后的痕迹,刚刚从污秽与湮灭的边缘被他夺回。
星光黯淡,落在他年轻的侧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掌心的微光,如同一点寒星,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仿佛沉入了无边的孤寂之海。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无垠的、哀鸣着的黑暗深空。目光所及,是亿万星辰,是亘古寂寥。
一个近乎无声的意念,在他心间缓缓流淌,沉重得让周围的星光都为之弯曲:
>原来无敌……是要用整片星空来盛放孤独的。
指环在他腰间无声贴合,温凉如旧日母亲指尖的触碰。少年不再停留,转身一步踏入虚空。身后,是万道悲鸣的星穹,是死寂战栗的禁区。他前行的背影笔直如枪,割裂了黑暗,也割开了属于他的、漫长无尽的孤独长路。
荒古禁地深处,那几双躲藏在永恒黑暗中的眼睛,死死盯着少年消失的方向,残留的惊悸如同附骨之疽。在那片吞噬一切的寂静里,一个更加幽深、更加古老的意念,如同从九幽最底层刮起的阴风,在它们神念的碰撞中悄然传递,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忌惮与冰冷的决绝:
此子……道已成劫。非帝兵不可镇,非仙路不可葬……吾等沉眠,以待天时。
那枚素银指环在无始腰间,随着他每一步踏碎虚空,都漾开一圈肉眼难辨的时光涟漪。少年帝王的身影融入星空,未曾回头,唯有指环上一点微光,倔强地亮着,如同母亲在岁月尽头永不熄灭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