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碎玉的剑鞘
七月的滨海市像个巨大的蒸笼,热浪裹挟着海腥味钻进每个毛孔。锦江大酒店门前,一辆漆皮斑驳、车门吱呀作响的老款捷达,不偏不倚地停在两辆流光溢彩的迈巴赫中间,如同金箔上的一块疮疤。
驾驶座门推开,林深弯腰迈出。洗得发白的靛蓝衬衫领口敞开一粒,袖管随意卷至小臂,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覆着薄茧的小麦色前臂。最扎眼的是左手腕内侧,一道淡粉色、边缘微微凹陷的月牙形旧疤——十二岁那年,他用这只手臂为苏晚晴挡下呼啸而来的啤酒瓶碎片时留下的烙印。它不狰狞,却像是未愈合的印记,无声诉说着一场遥远的守护。
林深!
尖利的女声如同冷水泼进滚油。苏母踩着足有十厘米的亮面红底高跟鞋,小跑着冲来,腕上一溜厚重的金镯碰撞出急促又刺耳的脆响。她一把扣住林深的小臂,细长、保养得宜的指甲几乎要陷进皮肉里,压得他腕上旧疤隐隐作痛。眼瞎吗没看见这是什么场合丢人现眼的破布还往身上套!晚晴的脸都让你这滩烂泥糊脏了!唾沫星子几乎溅到他脸上。
林深垂着眼,浓长的睫毛在镜片后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掩住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棱。他看了眼自己磨得起毛、边缘已经发白的牛仔裤脚,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苏姨嘱咐过,老熟人叙旧,家常便饭,不必拘束。
家常苏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更加用力地拖拽着他往酒店金碧辉煌的旋转门里走,骨头轻贱!踩了苏家的地儿,喝了苏家的水,你这身贱骨头都是苏家的!晚晴!死丫头你聋了管管你这扶不上墙的软货!她尖利的嗓音穿透大堂的背景音乐,引得几个正寒暄的男女回头侧目。
镀金的旋转门光芒流转,映出方少阳那张油滑的笑脸。他叼着烟,脖子上一根足有小指粗的金链子晃荡着刺眼的反光,紧走几步迎上来,蒲扇般的手掌重重拍在林深另一边肩膀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像是评估牲口。啧啧,深哥!你这命真比狗强点!晚晴可是滨海苏氏的掌上明珠,当年学校里谁不骂你是走了泼天狗运才叼着这块天鹅肉我看也别闲着了,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凑近林深耳边,带着烟草的灼热气息喷在他脸上,你车里那破钥匙呢拿出来给我们小宇练练手去!省得在你这儿生锈发霉!他口中的小宇,是他刚拿到驾照、正在不远处吧台旁对着女服务员吹嘘自家跑车的表弟。
林深的目光,如同穿透一层薄雾,越过方少阳那只戴着卡地亚蓝气球腕表的肥厚手腕,精准地落在大堂深处那座璀璨的香槟塔旁。水晶吊灯千万束光芒如碎钻般倾泻而下,笼着那个身着月白色无袖旗袍的清冷身影。丝滑的缎面勾勒出腰线盈盈一握,耳廓后那一点殷红的朱砂小痣,在灯下像雪地里不慎洒落的一滴心头血。苏晚晴正微微侧着头,听旁边的女同学说话,嘴角挂着一丝得体的、近乎僵硬的弧度。她的目光扫过门口,撞上了林深的视线,那强撑的笑意瞬间僵在唇边,清澈的眼底深处,一丝屈辱、沉重的疲惫,还有一丝极快掠过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疼惜,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深沉的涟漪——三天前,医院冰冷刺眼的缴费大厅里,她攥着那张仿佛有千斤重的母亲心脏支架手术单,蹲在角落里无声抽噎的肩膀,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撞回了林深的脑海,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方少说的对。林深嘴角忽然牵起一个极轻、极淡的弧度,像是嘲弄,又像是对某种宿命的妥协。他慢条斯理地探手入裤兜,掏出一串用磨损严重的皮扣串起的钥匙,手指精准、从容地一拨一卸,发出喀嗒一声轻响。一枚锃亮崭新、中间镶嵌着巨大B字标志的宾利车钥匙,被他随意地捏在指间。
沪A88888,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乐的柔和曲调,带着一种奇异的金石质感,钥匙给你了。
话音落,手腕微垂,钥匙如同一道银灰色的流光,从他修长的指尖滑落。
啪嗒!
冰冷的金属精准地砸在方少阳那只崭新的、油光发亮的意大利手工小牛皮鞋的鞋尖上。
方少阳脸上的得意和优越感瞬间凝固,如同被冻结的雕像。旁边的苏母更是惊得面无人色,精心描绘过的眼线都似乎要飞起来,涂着厚粉的脸颊肌肉因愤怒和震惊而颤抖:疯……疯子!你这挨千刀的疯子!那是晚晴上个月才到手的陪嫁!三百二十万!你当是颗糖豆吗!
林深已经弯腰。他的动作不疾不徐,骨节分明的手指捻起那枚沾染了尘土的小小钥匙,指尖在冰冷的金属徽标上缓缓摩挲,留下一圈极淡的光晕。抬眸,目光平静地滑过苏母惊骇扭曲的脸,掠过方少阳那张因羞愤而涨红的脸,最终落回方少阳脸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窗外是否有风:我爸总说,给宝贝女儿的嫁妆车,若是分量连女儿的身价都不如,那还叫什么嫁妆不如砸了听个响。
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砸下来却重逾千斤。
整个大堂仿佛被按下了消音键。中央空调的冷风嘶嘶声被放大了数倍,钻入每个人的耳膜。有人举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有人嘴里的寒暄词卡在喉咙。方少阳的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腮帮子绷紧。吧台边,苏晚晴指尖捏着细长的香槟杯脚,用力得几乎要将水晶捏碎,浅金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晃出惊慌失措的光晕。
林深迈开长腿,朝苏晚晴走去。他步履沉稳,皮鞋底敲击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焦点上。路过那座流光溢彩、堆叠如山的香槟塔时,他微微侧身,极其自然地伸出两根手指,从塔身中部各捏起一杯气泡升腾的香槟酒,动作优雅得像是演练过千百次。无形的目光网一般落在他洗得发白的衬衫肩背,他恍若未觉。
晚晴。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站定,将那支细脚伶仃的香槟杯递过去,隔着袅袅上升的微小气泡,镜片后的眼眸弯起温和的弧度,昨天听你打电话,城东那个旧改项目似乎有点小麻烦我昨晚闲着没事,正好翻到规划局内部发布的一份非公开草案说明……
苏晚晴指尖细微地颤抖了一下,接过那沁着冰凉水珠的酒杯。就在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微小的、酥麻的电流毫无预兆地窜过她的手臂,直直撞进心底最疲惫脆弱的角落。三天前的画面瞬间重现:在弥漫着刺鼻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尽头,光线昏暗。面前这个被自己母亲唾骂、被所有人暗中嘲笑没出息废物赘婿的男人,就是在这里,在冰冷的地砖上,单膝跪在她因母亲突发重病、巨额手术费无着落而蜷缩在椅子上无声崩溃的病床前。他的掌心滚烫、干燥,带着薄茧,紧紧包裹住她冰凉颤抖的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低沉语调说:苏姨的手术费,我来解决。条件只有一个:从今天起,别再叫我‘林深’。叫我‘先生’。
这个称呼,如同一个隐秘的咒语,在她心上烙下滚烫的印记。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开一角……
……先生她喉头发紧,几乎是嗫嚅地重复,杯壁沁出的冷凝水珠濡湿了温热的掌心,一片冰凉黏腻。一股热流直冲眼眶,又被她死死压下。
林深眼底的笑意加深了些许,映着水晶灯碎钻般的光芒。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仰头将那杯微酸的香槟一饮而尽。细小的气泡在喉间炸裂,带来微小的刺激感。他放下空杯,杯底触碰桌面的轻响在大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没有人知道,就在三个小时前,他借口在医院楼梯间吸烟的间隙,对着口袋里那台毫不起眼、屏幕边缘磨损严重的加密卫星电话,对万米高空之上、正乘私人飞机飞越太平洋的那位千亿林氏集团掌舵人、他的父亲林正国,只平静地说了两个字:
爸,可以收网了。
热闹的喧嚣在虚假的恭维和试探中膨胀到顶峰后又缓缓泄气。背景音乐换成了更舒缓的蓝调。苏晚晴放在手袋里的手机持续震动着,隔着丝绒布料,震得她腿侧皮肤微微发麻。她不动声色地扫过屏幕——张副总。借口去洗手间,她快步走向走廊深处,那里有一整面落地玻璃幕墙,外面是霓虹初上的城市灯火。
接通电话,那头是张副总几乎哭腔的声音:苏总!完了!彻底卡死了!规划局王局亲自打的电话!说我们城东旧改方案缺了一项关键文件!环评报告!他态度强硬,毫无余地!怎么办啊苏总!明天就是最后窗口期了!
苏晚晴的心跳骤然失序,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部,又迅速褪去,手脚冰凉。怎么可能!她声音发紧,资料我亲自核对过三遍!每一个……
苏氏的方案,遗漏了三天前刚刚颁布施行的《滨海市旧城区改造生态环境保护补充细则》中,针对第三类生态敏感保护区的专项环评要求。一个沉稳平静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熟悉的气息。
苏晚晴猛地转身,后背几乎撞上冰冷的玻璃幕墙。林深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斜倚在廊柱投射下的阴影里,姿态闲适得像在自家后院赏月。
你……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眼中惊疑翻滚,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是难以置信,是绝境下抓到浮木的惶然,还有一丝被彻底洞穿的慌乱。这个男人,这个司机,此刻像一座她从未认真审视过的冰山,只露出漆黑的一角。
上周三下午三点十七分,规划局官网的公示栏进行了更新,公告位置非常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刻意隐藏,在二级页面以下。林深看着她微微睁大的眼睛,从同样洗得发白的旧夹克内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黑色U盘,递向她。动作自然的像递出一支香烟。王局的私人邮箱地址就在里面。另外,他非常重视他女儿王若曦的音乐学习,小姑娘目前在跟肖邦国际音乐学院的史密斯教授学琴,今年目标是冲击滨海市青少年钢琴大赛的金奖。或许,音乐和孩子的梦想,会比纯粹的公文往来更容易敲开那扇门他语气平淡,仿佛在分享一个寻常的都市生活常识。
苏晚晴的心脏如同被狠狠揪了一下,继而被一股暖流击中。无数细微末节此刻在脑海里串联成线:昨晚十点多,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屏幕揉着几乎要炸裂的太阳穴时,是他端着一碗热腾腾、飘着小米清香的白粥进来,放下时淡淡地说:新的环保条例风向可能有变,我简单看了看摘要,你注意一下;今天清晨出门,她焦躁地翻着手包找口红时,指尖触到一份纸质硬挺、还带着激光打印机余温的文件,边角甚至压着一颗她最喜欢的、裹着透明糖纸的桂花米花糖……那些被忽略的、被当作无用的关心的细节,此刻都带着温热的暖意,精准地击穿了她连日来的焦虑高墙!
看着那枚躺在掌心、反射着窗外霓虹光芒的小小U盘,苏晚晴的手指控制不住地细细颤抖。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委屈、震撼、被守护的安全感以及一丝被欺骗的难言滋味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心脏,眼眶瞬间泛红发热。先生……声音堵在喉咙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前所未有的迷茫,她抬起头,晶莹的泪水固执地在眼眶里打转,没有落下,你……到底是谁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足以支撑她此刻天旋地转的世界的锚点。
林深的目光越过她白皙的脸颊,停留在她耳廓后那一点小小的、他闭着眼睛都能勾勒出形状的朱砂痣上。时光骤然倒流十二年。暴雨如注,放学回家的巷子深处,阴暗、潮湿,垃圾桶散发出酸腐的气味。三个穿着邋遢、染着怪异颜色头发的混混,把他这个穿着整洁校服的少年堵在冰冷的砖墙角落,污言秽语伴着拳头砸来,他的书包被粗暴地扔在污水里。就在他被一把推搡撞在墙上,冰冷的砖石咯得后背生疼时,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同样校服但明显小了半号的小小身影,尖叫着从巷口冲了进来!她瘦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颤抖,却死死挡在他身前,手里举着半截刚刚砸破的啤酒瓶豁口,尖锐的玻璃碴映着她惨白的小脸和那双因为极怒而格外明亮的眼睛:不准欺负我的林哥哥!
混乱中,瓶子碎片划破了他扑上前想护住她的手臂,也划开了她纤细的胳膊……后来,在混乱奔逃的喘息间隙,他才从她那断断续续的哭诉中知道,那天被抢走的,是她省吃俭用三个月、连早点都没舍得买才存下钱买的一整袋五彩斑斓的玻璃弹珠。那是她最珍贵的宝贝。可为了他,她丢了它们,甚至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下那最恶狠狠的一击!鲜血染红了她白色的校服袖口,滚烫得像烙印刻进了他的生命里。
那一幕,他从未忘记。
我是林深。他收回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此刻同样写满倔强与脆弱交织的眸子,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重量,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是你的丈夫,法律意义上的。
他顿了顿,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记重锤,敲开了这摇摇欲坠的婚姻外壳下隐藏的磐石:更是那个能站在你身后,和你一起,守住苏家基业,把它重新撑起来的人。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是承诺,更是宣告。
苏晚晴!你缩在这儿磨蹭什么呢!
方少阳那带着浓重烟味和恶意的嗓音,不合时宜地在走廊尽头响起。他叼着烟,阴鸷的眼神扫过相对而立的两人,脸上堆起不加掩饰的讥讽和恶意:爸让我叫你快点死回去!城东项目的重要客人,人家点名要见你苏总呢!别摆你大小姐架子了!赶紧的!
苏晚晴像被他的声音狠狠刺了一下,迅速将U盘塞进手包最内侧带拉链的夹层,动作快得像藏着救命稻草。她猛地抬头,平日里总是维持优雅温婉的眼眸里瞬间射出冰冷锐利的光,直直刺向方少阳:方少阳!眼睛不用可以捐了!看不见我和先生有重要事情要谈吗
她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带着凛冽的寒意,惊得方少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被当众呵斥,尤其是在废物林深面前,方少阳那点羞恼瞬间烧成了滔天怒火。跟他谈正事他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刺破了走廊的寂静,脸上充满了鄙夷,用手直直指向林深,谈你那把破车钥匙还是谈你那辆破捷达的报废年限林深!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他逼近一步,唾沫几乎喷到林深脸上,这里是苏家的地盘!是上流社会!不是你这种靠着女人施舍、混吃等死的窝囊废能待的地方!识相点赶紧……
是吗
林深唇角的弧度陡然加深,那不再是温和的浅笑,而是带着一种森然寒意的锐利弧度。他目光从方少阳那张油腻腻的脸上滑过,像是在看一只跳脚的猴子,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探进他那件旧夹克内侧的口袋。
拿出来的,依旧是一台毫不起眼、边缘磨损严重的按键式手机——与那台卫星电话截然不同,这是赘婿林深的标配。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方少阳如同实质般的恶意和苏晚晴紧张屏息的目光注视下,不紧不慢地按下免提键。
嘟——嘟——咔哒。
几乎只响了两声,电话便被接通。
下一秒,一个苍老却蕴藏着浩瀚力量、极具穿透力与威严的声音,透过手机的劣质喇叭清晰地炸响在走廊,又顺着空旷的空间震荡开去,如同洪钟大吕!
阿深,城东项目的事情已经敲定了。合作方林氏这边已经谈妥,他们十分看好你们的规划和潜力。明天上午十点整,你陪着苏小姐,准时来林氏大厦顶层总裁办公室,签正式合作协议。
林氏大厦四个字,如同四个无形的、裹挟着万钧之力的惊雷,瞬间炸响!
轰——!
巨大的声浪仿佛以走廊为圆心,横扫了整个金碧辉煌的锦江大酒店大堂!
背景音乐像是被一刀切断!
所有的谈笑声、杯盏碰撞声、衣料摩挲声……
瞬间死寂!
方少阳嘴里叼着的、明明灭灭的半截香烟,直直从微张的、惊愕到扭曲的唇间掉落,滚烫的烟灰烫在他擦得能照出人影的昂贵皮鞋上,他也浑然不觉。他瞪圆了眼睛,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死死盯着林深手中那台他无数次鄙夷过的老古董手机,仿佛那是什么吞噬人间的魔鬼造物!
不远处几张酒桌旁,苏母正端着装满水果的银盘,准备和几位富家太太寒暄,听到那四个字如同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开,脸上的笑容瞬间冰封!惨白的底色下,一张脸迅速涨成酱紫色,又唰地退成灰败,嘴唇哆嗦着,手中的银盘倾斜,哐啷几声,切成精致小块的水果滚落一地,鲜红的西瓜瓤在光洁的地面上刺眼地铺开。她只觉得眼前发黑,双腿一软,旁边的人手忙脚乱地扶住她。
而站在林深面前的苏晚晴,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疯狂奔涌!她的指甲深深地抠进手中真皮手包的提带里,坚硬的皮料几乎要嵌进肉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摇摇欲坠!
林氏大厦!
滨海市无可争议的财富与权力之巅!
是本地所有财经媒体镜头聚焦的中心!
是无数企业家毕生都想踏入接受审视的圣殿!
更是他们苏氏集团在风雨中挣扎二十载,费尽心思攀附人脉都未能叩开哪怕一道缝隙的、固若金汤的钢铁门扉!
他竟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隔着这么一台破手机,在谈笑之间便为苏氏敞开了那扇厚重的大门!
知道了,爸。林深的声音平稳如常,对着话筒回应。他挂断电话,那令人窒息的威严声音消失。他抬眼,目光再无之前的冷锐或嘲弄,只余下春日湖面般沉静温柔的波光,注视着眼前因震撼而显得有些脆弱和失神的女人。
晚晴,
他朝她伸出手,手掌宽厚、指节分明,带着熨帖人心的热度和力量,声音低沉而清晰,热闹看够了。我们……回家吧。
苏晚晴的视线有些恍惚,越过他宽厚的肩头,落在大堂中央那盏璀璨到近乎虚幻的水晶吊灯上,万千折射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脑海中电光石火间闪过三天前深夜的画面:她避开护士站所有人的注意,偷偷使用权限调取了母亲进入手术室前那段走廊的监控录像——画面放大后,在那个消毒水弥漫、冰冷如死的长椅上,那个穿着洗得发白衬衫、被大家鄙夷为窝囊废的男人,单膝跪在冰冷刺骨的地砖上,低垂着头,握着笔在医院出具的家属手术风险告知书和费用确认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镜头下,他握着廉价圆珠笔的手指沉稳有力,书写下的林深二字,力透纸背,笔锋转折处带着一股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近乎睥睨的刚劲与锋芒!
而此刻,这字迹——
竟与她十二岁那年在恐惧中死死珍藏的记忆片段,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那个暴雨的午后,她被几个高年级的小混混追赶,慌不择路地逃进一个废弃工厂的狭窄墙缝深处。黑暗、潮湿,弥漫着灰尘和铁锈的腐败气味,心脏快跳出嗓子眼,眼泪模糊了视线。就在绝望将她吞噬时,从那道几乎透不过气的缝隙外,一只同样脏兮兮却显得格外温暖的小手伸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把一张皱巴巴、浸着雨水的作业纸塞到她手里。纸条上用蓝色的圆珠笔,写着一行虽然歪扭却一笔一划都带着令人心安力量的稚嫩字迹:
别怕!我叫林深。水果糖没舍得吃,给你了(别嫌脏擦擦!)。以后保护你。
原来是他!
一直都是他!
那个给她糖、给她勇气、给她承诺的小男孩,兜兜转转十二年后,仍然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沉默地、不顾一切地守护着她!
视线瞬间被汹涌而来的滚烫液体彻底模糊!
所有的迷障轰然炸开!
在方少阳如同见鬼般的惊恐目光中,在苏母失魂落魄的注视下,在满堂宾客呆若木鸡的寂静里。
苏晚晴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伸出手,微微发凉的、带着细微汗湿的指尖,轻轻地勾住了林深那只同样带着薄茧、却格外温暖有力的——小指。
然后,她仰起头,用尽全力逼退眼底即将泛滥的泪水,对着他逆光下轮廓深邃坚毅的脸庞,清晰地、用力地说:
嗯,先生。我们回家。
那一刻,仿佛有千钧重担从她肩头卸下,又仿佛一条斩不断、理更乱的命运红线,在这一刻骤然收紧,将两人的手指牢牢系在了一起。
(未完待续)
第二章
寒门下的惊雷
引擎的低吼在耳膜嗡鸣。
逼仄的捷达车厢里,旧皮革、灰尘和廉价香薰混杂的气味依然浓烈,却第一次压不住另一种无形又巨大的存在感。
苏晚晴侧身蜷在副驾驶上,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旗袍边缘细密的针脚,仿佛在捏紧一根救命稻草。车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光影在她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斑驳。她不敢看驾驶座上的人。
那双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骨修长分明,青筋在冷白月光下隐现,沉稳有力。指腹和虎口处覆着一层薄茧——这是唯一熟悉的痕迹。三年来,她不知见过多少次这双手为她拉开车门,拎起沉重的文件箱,接过喝剩一半的咖啡……可今天,在锦江酒店那扇光芒万丈的旋转门后,也是这双手,轻描淡写地扔出了价值三百二十万的宾利钥匙,更是这双手,握着那台破旧的按键手机,召来了足以翻覆滨海商海格局的惊雷!
林氏大厦。
那个名字还在脑海中反复轰鸣。
车身猛地颠簸了一下,车轮碾过路面一处破损凹陷。
嘶……苏晚晴下意识地抽气,指甲不小心在丝滑的旗袍料子上划出细微的摩擦声。
一只手伸了过来,温热干燥的掌心瞬间覆上她紧扣在小腹的手背,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
路况不好,抱歉。
林深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醇厚,带着一丝安抚般的沙哑,那是她熟悉的司机林深的语气,再有一会儿就到家了。
家苏晚晴心脏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混合着铺天盖地的疑问汹涌而出!那个所谓的家,三年来,不过是苏家一个角落里的客房,一张床,一套桌椅,一个沉默的、名为丈夫却形同虚设的影子。他究竟是谁!林正国电话里的那个儿子那个承诺替她守住苏氏基业、将苏家从深渊拉回来的人还是那个在她无助哭泣的深夜里,只能端来一碗热粥的废柴
先……先生
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碎的颤抖。目光撞进他此刻专注看着前方的侧脸线条。光影交错,轮廓深邃,鼻梁挺直,褪去了酒店里那一瞬间的冷硬锋芒,却多了一抹更加难以捉摸的深沉。腕骨上,那道淡粉色的月牙疤痕随着他转动方向盘的动作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她的手,此刻还被他温厚的手掌覆盖着。
林深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握着她的那只手微微收紧了几分,无声地传递着某种力量。车驶出主路,拐进一条通往她所居住小区的林荫道,光线更加昏暗。
晚晴,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地像是陈述一件既定事实,那套复式公寓,是以你的名义买的。不是苏家的施舍,不是暂住。从签字那天起,它就是你苏晚晴的家。也是我的。他顿了顿,侧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在昏暗光线下深邃难辨,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无论发生什么,这个‘家’,永远都是我们共同的地方。
共同家
这两个字像带着温度的火星,烫得苏晚晴心头发颤。她以为冰冷彻骨的三年赘婿生活,早已磨灭了所有对家的期待。可此刻……
前方小区入口的灯光隐约在望,引擎声却在此时骤然变调!尖锐、暴躁的轰鸣如同野兽咆哮,由远及近,瞬间逼近!
刺目的白炽强光从后视镜里爆射而出,将整个驾驶舱照得惨白一片!一辆火红色的兰博基尼大牛如鬼魅般从捷达后方猛冲上来,引擎声咆哮着划破夜的寂静,带着一股撕裂一切的狂躁,蛮横地斜插到捷达前方,然后猛地一个甩尾漂移!
嘎吱——!!!
刺耳的刹车片摩擦声撕裂耳膜!轮胎在柏油路上擦出浓烈刺鼻的白烟!
红色的车体如同疯狂的斗牛,横亘在前方不足五米处,彻底堵死了狭窄小区入口的去路!
与此同时,又是两道惨白的大灯撕裂黑暗!一辆粗犷高大的黑色福特猛禽皮卡轰鸣着,带着碾碎一切的压迫感,蛮横地堵在了捷达的退路上!
前后夹击!退路断绝!
林深瞳孔猛地一缩!右手快如闪电地探出,横过苏晚晴身侧,啪嗒一声果断扣死了副驾驶的安全带!左手几乎同时猛打方向盘,右脚重重踩下刹车!
吱——滋!!!
捷达的车头在千钧一发之际,以一个极其惊险的角度擦着那辆横停的兰博基尼车尾掠过,车身剧烈扭动漂移,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濒死般的哀嚎,带起一片碎石尘埃,最终惊险无比地停在距离路边金属隔离栏不足十公分的地方!
巨大的惯性让苏晚晴身体狠狠前倾!安全带死死勒住她胸口!心脏几乎要破腔而出!未出口的尖叫被死死堵在喉咙深处!
驾驶座的车门被粗暴地拉开!
刺鼻的烟味混杂着浓烈的男性古龙水气味扑面而来!
方少阳那张因暴怒、嫉妒而彻底扭曲变形的脸,在惨白的车灯光下宛如恶鬼!他一把攥住林深的衬衫衣领,指甲死死陷进布料里,用力之大几乎要将他从驾驶座上拖出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操你妈的林深!你他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装!继续装!装了三年的窝囊废孙子!藏得够深啊!拿林正国那老东西出来唬人!弄个变声器演得很像那么回事!唬得老子差点真信了!苏家的赘婿哈!林氏的太子爷!我呸!狗杂种!他的眼珠因暴怒而充血赤红,唾沫星子如同雨点般喷在林深脸上!
林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神瞬间沉冷如冰封的湖面。他没有立刻反抗,那只刚刚还紧握着苏晚晴的手,此刻已经悄然收回,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一下示意她冷静。他的身体在方少阳的剧烈拉扯下,却稳如山岳,纹丝不动。只有左手腕上那道月牙形的旧疤,在衣领摩擦下微微泛红。
方少阳!你疯了!你想干什么!苏晚晴在巨大的惊骇中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愤怒的尖利!她拼命去扳方少阳抓住林深衣领的手,放开他!这是绑架!是犯罪!
闭嘴!方少阳猛地扭头,那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吃人,直接无视了苏晚晴的愤怒,犯罪老子今天就是要让他跪着舔地上的灰!让他原形毕露!让他知道知道,得罪我方少阳的下场!他猛地一挥手!
把他给我拽出来!扒光了这身装孙子的皮!
堵在后面的猛禽皮卡车门砰地撞开!
三个身高近一米九、浑身肌肉虬结、穿着廉价紧身背心露出大片青黑色纹身的彪形大汉,如同一堵堵移动的肌肉之墙,带着浓烈的汗臭和凶悍气息,踏着沉重的脚步围了过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凶狠狰狞的狞笑!为首的刀疤脸手上,更是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一副狰狞的、布满了凸起金属疙瘩的指虎!冰冷的金属在车灯照耀下闪烁着骇人的寒芒!
其中一个黄毛大汉狞笑着,蒲扇般的大手已经凶狠地伸进驾驶座车窗,目标是林深!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那粗壮、布满黑色汗毛的手臂几乎要抓住林深肩膀的电光石火之间——
林深动了!
他头都没回!整个上半身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一拧!一个标准的、迅如闪电般的肘击,自下而上!毫无花哨地、带着撕裂空气的破风声,精准无比地狠狠撞在那黄毛大汉的下颌骨最脆弱的三角区!
喀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晰到可怕的骨裂脆响!甚至压过了引擎的轰鸣声!
嗷——!!!
那黄毛大汉的狞笑瞬间凝固在脸上,随即被剧痛彻底扭曲!凄厉如杀猪般的惨嚎迸发出来!他壮硕的身体如同被重型卡车撞上,猛地向后趔趄,捂着自己瞬间歪斜脱臼的下巴,鲜血混合着口水、碎牙从指缝间喷涌而出!高大的身形轰然倒地,在地上如同一条上岸的鱼痛苦地抽搐!连一声完整的痛呼都发不出!
快!狠!准!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的本能!
方少阳脸上的狂暴怒意瞬间被惊愕取代!攥着林深衣领的手指无意识地松开了几分!
另外两个打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凶悍反击惊得动作一顿!
趁着这不到一秒的间隙!
林深右手在档把上一推一拉!左手快如闪电般在方向盘上反向猛打!整个捷达车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老迈野兽,发出一声刺耳的咆哮!倒车!甩头!
吱嘎——砰!!!
车尾以毫厘之差撞在猛禽保险杠的拖车钩上!发出沉闷撞击声!
利用这一撞产生的偏移和反弹力,林深瞬间解锁了后座的空档!
他猛地一脚踹向副驾驶的车门锁!吼声低沉如炸雷:
呆在车里!锁门!!
几乎是命令下达的同一秒!
一个硕大的、带着冰冷金属腥气的拳头,已经裹着呼啸的风声,朝着林深的太阳穴雷霆万钧地砸了过来!正是那指虎狰狞的刀疤脸!
然而——
林深踹开车门锁的动作还未收回,身体还处于前冲的姿态!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林深那修长清瘦的身体,在这一刻展现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柔韧性和协调性!他如同没有骨头一般,整个腰腹以上瞬间后折!整个人几乎在拳风及面的瞬间完成了一个超越人体极限的后仰折叠!那蕴含了千钧之力的指虎重拳,带着死亡的腥风,擦着他鼻尖毫厘之间凶狠地挥空!
刀疤脸招式用老的刹那!
折叠躲避的林深,腰腹力量如同拉满的弓弦,骤然爆发!折叠的上身带着凝聚到极点的动能,如同鞭子般猛地弹回!一个迅猛如猎豹扑击的前冲挺身!
他的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模糊的残影!
砰砰!砰!!!
连续三记精准、短促、凶狠到极点的寸拳!
一记在刀疤脸的肋下!沉重如锤击的闷响!
第二记在他因挥拳空门大开的左腋下神经丛!
第三记!更狠!更毒!如同毒蛇吐信!狠狠戳在刀疤脸右肩后方、接近后颈的肩胛骨缝隙的某个穴位!
呃啊——!
刀疤脸全身剧震!右臂瞬间失去知觉,软软垂下!那狰狞的指虎如同废铁般砸落在车底!钻心的剧痛让他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筋骨的麻袋,脸色煞白,踉跄后退,失去了战斗力!
这兔起鹘落间凶险至极的几秒交锋!如同无声的惊雷炸响在苏晚晴和方少阳的眼皮底下!
当苏晚晴颤抖着手猛地按下中控锁按钮,听到那清脆的咔哒声时,车外,已经放倒了一人,废了一人的林深,正稳稳地站在车旁!脚边是哀嚎的黄毛,身后是痛苦捂住右臂,眼中满是惊骇与难以置信的刀疤脸!
他的旧衬衫领口被方少阳刚才的撕扯扯开两粒纽扣,露出线条清晰紧绷的锁骨和一截蜜色的胸膛,微微急促起伏着。他抬手推了下有些滑落的眼镜,动作依旧平静得不带一丝杀气,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套优雅的动作表演。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最后一个被同伴瞬间倒地的惨状吓得有些发懵、脚步迟疑的打手,然后,精准地落在了完全傻眼、如同白日见鬼的方少阳脸上。
方少阳的脸上,最初的嚣张暴怒早已被不敢置信的呆滞和一丝从未有过的、源于骨子里的惊恐所取代!他看着地上扭动的黄毛,看着痛得满头冷汗直不起腰的刀疤脸,最后,目光死死钉在站在车旁那个挺拔清瘦的男人身上!
那张脸还是他熟悉的脸!清俊温润,眼神平和得甚至有些无辜。
可他身上的气势,却截然不同!如同出鞘的绝世名剑,寒光凛冽,虽然剑锋入鞘,那曾经绽放的、斩断一切的恐怖锋芒,却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每一个目睹了方才场景的人灵魂深处!
方少,
林深开口,声音平稳无波,甚至没有一丝喘息,只有冰冷的锋锐感透过每一个字传递出来,现在,该算算我们的账了。他微微歪了下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寒彻骨的弧度,目光如同利刃,直刺方少阳心窝:
是算你当众侮辱我太太、企图伤害她名誉的账
还是算你指使走狗,在我‘家’门口堵门截道、意图绑架甚至行凶的账
或者……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审判之锤重重敲下,该算你和你那个表舅张宏宇,一起联手,伪造证据、栽赃苏氏、贪墨城东旧改专款几个亿的……杀头账!
杀头账!
这三个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索命符咒!
方少阳脸上残留的最后一丝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身体如被抽空般晃了几晃,惊恐的寒流瞬间流遍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像是突然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不!是扔在了断头台的刀口下!那冰冷的刀锋寒气已经割破了他的头皮!
你……你胡说!方少阳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尖锐嘶哑,充满了色厉内荏的恐惧,连连后退,我没有!我没有和张宏宇……
急促尖锐的手机铃声毫无预兆地炸响!
这一次,铃声来自林深那台边缘磨损严重的旧手机!
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眼的白光,清晰的显示着:陈默!
林深就在这剑拔弩张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就在方少阳惊恐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就在最后那个打手因为张宏宇、旧改专款、杀头账几个字所带来的巨大冲击而彻底僵住不敢动弹的背景下!
他神态自若地按下了接听键,并且,再次按下了免提!
陈默那平素温和恭谨、此刻却带着冰冷肃杀气息的声音,瞬间冲破夜色!带着巨大的信息量,狠狠砸在现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林总!张宏宇在纪委监控下突然毒发!现已送进抢救室,生命垂危!医生初步判断是罕见剧毒钋210急性中毒!中毒时间大约在四小时前!中毒途径疑似茶水!
张宏宇家已被连夜搜查!书房保险柜暗格里发现一只损坏的录音笔残骸!技术部门正在进行紧急数据恢复!根据其助手交代,张宏宇今天见过方少阳后情绪极不稳定,曾摔砸办公室物品并大骂方少阳为‘蠢猪废物’!
另外!方少阳私人公寓楼下监控显示,其贴身助理周帆,于今天下午三点十五分驾驶无牌黑色大众轿车离开!行车轨迹最后消失于滨海港三号码头附近!此人已于半小时前在港口一艘准备离港的‘好运来’号货轮上被我们的人秘密截获!突击审讯已取得突破!周帆承认:
张宏宇确实在城东项目上勾结了境外资本势力‘环宇资本’共同做局,目的是鲸吞专款!方少阳全程参与其中,负责跑腿、伪造签名以及关键证据链的部分传递!
周帆本人,就是受方少阳亲自指使,在张宏宇的专用茶具上涂抹钋210剧毒粉末,意图毒杀张宏宇、使其彻底闭嘴、并嫁祸给……林氏集团的执行者!
陈默语速极快,信息量巨大!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方少阳已然崩溃的心防上!
钋210剧毒!
毒杀张宏宇灭口!
嫁祸林氏!
同伙周帆已被秘密截获!招供!
方少阳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他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扩散!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那身昂贵的阿玛尼西装!双腿发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噗通一声,如同烂泥般软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他完了!
毒杀张宏宇!栽赃嫁祸林氏!侵吞巨款勾结境外资本!无论哪一条,都是板上钉钉的死罪!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陈默的话,就是最后的判决书!
最后那个还能站着的打手,此刻也彻底被吓破了胆!他脸色煞白,看看地上抽搐哀嚎的同伴,又看看刀疤脸的惨状,再看看如同天神降临般站在车旁、正平静接电话的林深,最后目光落在地上烂泥般的方少阳身上……巨大的恐惧让他连滚爬向后缩去,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原地!
捷达车内。
苏晚晴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惊骇的抽气声。她从指缝里死死看着车外发生的一切。先前的担忧、惊惶此刻都化作了海啸般的震撼!林深那行云流水却凶悍致命的搏击动作……此刻电话中那石破天惊的可怕内幕……方少阳如同死狗般的惨状……所有的冲击如同巨浪,一遍遍冲刷着她的认知!
她看着那个站在冷硬灯光下的身影。清瘦、挺拔,旧衬衫敞开的领口下是还带着方才惊险搏击余温的汗迹。他单手拿着电话,眼神平静,仿佛刚刚掌控并宣判了一个人的彻底毁灭,对他而言只是碾死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一种巨大到令人窒息的安全感,夹杂着无与伦比的陌生感和重新审视的复杂悸动,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她的心脏,缓缓收紧,带着一种灼热的刺痛感和隐秘的期待破土而出!
知道了。林深对着手机平淡回应,仿佛刚才那些骇人听闻的消息只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汇报。他的目光缓缓下移,如同君王俯视蝼蚁般,落在了地上抖如筛糠、裤裆隐约有潮湿水迹蔓延开的方少阳脸上。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任何情绪。
方少阳,林深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方少阳喉咙里发出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嗬嗬声,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宣判:
现在,把你从苏氏偷走的公章,以及你手里那份还没来得及交出去的、伪造苏晚晴签字、抵押苏氏旗下唯一优质固定资产‘锦绣广场’给境外套现空壳公司的假合同……
交出来。
给你自己……换最后一线坐牢,而不是吃枪子的机会。
咚!
方少阳的脑袋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彻底昏死过去!
夜风呜咽,裹挟着浓重的绝望气味。
林深收起电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转身,轻轻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玻璃,声音低沉醇厚:
太太,麻烦开个锁。
第三章
尘埃落定,星火长明
冰冷的警笛声撕裂了夜的死寂,红蓝光芒在小区入口处疯狂旋转,将一地狼藉映照得如同残酷的舞台。
方少阳如同一滩彻底失去骨头的烂泥,被两名神情肃穆的警察架着胳膊拖向警车。他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地上的尘土,糊成一团肮脏的面具,裤裆处深色的水渍在警灯下格外刺眼。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魂魄的提线木偶,再也发不出任何像样的嘶吼或辩解。
林先生,苏小姐,需要麻烦两位跟我们回局里做个详细笔录。为首的警官语气沉稳,目光扫过地上哀嚎的黄毛和捂着肩膀、脸色惨白的刀疤脸,又落在林深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慎重。
应该的。林深微微颔首,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与此刻警灯闪烁的场面,都不过是寻常的插曲。他抬手,替苏晚晴拉开副驾驶车门,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守护姿态。晚晴,没事了。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扶着车门下车。高跟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腿还有些发软,但林深那只温热的手掌适时地、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肘弯。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像是一道无形的锚,将她从混乱与恐惧的漩涡中牢牢定住。她抬眼看向他,镜片后的眼眸深邃依旧,却褪去了方才的冰寒锐利,只余下令人心安的沉静。
好。她轻声应道,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哑。
滨海市公安局,灯火通明。
笔录室的光线冷白刺眼。
林深条理清晰、语气平稳地叙述着事发经过,从方少阳带人围堵,到对方动手,再到他被迫自卫反击。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冷静,逻辑严密,不带一丝个人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份严谨的工作报告。他手腕上那道月牙形的淡粉色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此刻却安静地蛰伏着,收敛了所有锋芒。
负责记录的年轻警官笔尖飞快,偶尔抬头看向林深的目光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异与一丝敬畏。这个男人身上有种矛盾的气质——清瘦温润的外表下,潜藏着令人心悸的力量与掌控全局的冷静。
苏晚晴的叙述则带着女性特有的细腻和一丝后怕的颤抖。她重点描述了方少阳言语上的侮辱、威胁,以及对方动手时的凶狠,强调了林深是为了保护她才被迫反击。她的目光不时落在林深身上,带着依赖和一种重新认知的复杂光芒。
笔录进行到尾声时,陈默的身影出现在笔录室外,对着林深微微点头示意。
警官,我可能需要出去接个电话。林深礼貌地请示。
请便。
林深起身,走到走廊僻静处。陈默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林总,张宏宇那边……刚刚确认,抢救无效,死亡。死因:急性钋210中毒导致多器官衰竭。
林深眼神微凝,随即恢复平静:知道了。周帆呢
在审讯室,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溃。他不仅交代了受方少阳指使毒杀张宏宇的详细过程,还提供了方少阳和张宏宇勾结‘环宇资本’转移城东旧改专项资金的完整证据链!包括境外账户信息、资金流向截图、伪造的工程合同扫描件……铁证如山!另外……陈默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交代了一个关键细节:方少阳曾无意中透露,当年苏家老爷子突发脑溢血瘫痪,可能并非意外,而是张宏宇为了彻底掌控苏氏,指使人暗中动了手脚!具体手法和证据,周帆不清楚,但他知道方少阳手里有一份张宏宇亲笔写的、关于此事的‘保险单’,就藏在他公寓书房那本《资本论》的夹层里!
林深周身的气息骤然一冷!如同瞬间冻结的寒潭!镜片后的眸光锐利如刀锋!苏晚晴的父亲!那个曾经给予他母亲救命之恩的老人!竟也是被张宏宇这条毒蛇所害!
立刻通知警方,搜查方少阳公寓!重点搜查书房!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份‘保险单’找出来!林深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还有,通知我们的人,盯死环宇资本在滨海的所有关联企业和人员!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是!陈默肃然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林深在原地站了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眼底翻涌的戾气压下。他转身走回笔录室,脸上已恢复之前的平静。
笔录结束,已是深夜。走出公安局大门,清冷的夜风拂面而来。
先生……苏晚晴裹紧了林深递过来的薄外套,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难以抑制的颤抖,张宏宇他……真的死了还有我爸他……
林深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月光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睫上还沾着未干的湿气,像一只受惊后强自镇定的蝶。他伸出手,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她微凉的脸颊,拭去那点湿痕。
恶有恶报,天理循环。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至于伯父的事……你放心,我会查清楚。该付出代价的人,一个也跑不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惊悸,现在,我们回家。你需要休息。
苏晚晴看着他深邃眼眸中不容置疑的守护,心头那股冰冷的后怕终于被一股暖流缓缓驱散。她点了点头,将手放进他宽厚温暖的掌心。
三天后,林氏集团总部大厦顶层。
巨大的环形落地窗外,滨海市沐浴在正午灿烂的阳光下,车水马龙,生机勃勃。
紫檀木会议长桌两侧,气氛庄重肃穆。林正国端坐主位,不怒自威。林深坐在他左侧下首,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沉稳内敛。苏晚晴坐在林深身边,一身米白色职业套装,气质干练优雅,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坚定。
桌面上,摊放着两份文件。一份是林氏集团向苏氏集团注资五十亿、共同开发城东海纳项目的正式合作协议。另一份,则是苏晚晴刚刚签署的、关于苏氏集团接受林氏战略投资、成为林氏集团重要合作伙伴的公告文件。
苏总,林正国放下手中的紫砂茶杯,目光落在苏晚晴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这份协议,苏氏获益匪浅。林氏看中的,不仅是城东项目的潜力,更是苏氏在苏总带领下展现出的韧性与潜力。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林董过誉了。苏晚晴微微欠身,姿态不卑不亢,苏氏能有今天,离不开林氏的支持和信任。这份协议,是苏氏重生的起点,晚晴定当全力以赴,不负所托。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身边的林深,他正姿态闲适地拿起紫砂壶,为她杯中续上七分满的温热茶汤,动作熟稔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阳光透过玻璃,在他低垂的眉眼上投下温柔的剪影。这一幕,让她想起十二岁废弃工厂角落,那个鼻青脸肿却固执地递给她日记本的小男孩。时光流转,守护依旧。
林深放下茶壶,抬眸看向父亲,声音沉稳:爸,关于项目未来收益的分配,我和晚晴商量了一个方案。
林正国挑眉:嗯
除了必要的运营成本、贷款偿还和股东基础分红外,林深清晰地说道,项目纯利润的百分之八十,我们希望能注入新成立的‘星火传承慈善基金会’,专项用于滨海市及周边贫困地区的校舍建设、师资培训和困境儿童助学金发放。
胡闹!林正国右掌猛地拍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震得茶杯里的水微微晃动,脸色沉了下来,苏氏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正是需要大量资金输血恢复元气的时候!你倒好,把钱往外撒这是做生意还是做慈善!
爸!林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站起身,目光沉静地迎向父亲锐利的视线,这不是胡闹,是还债,也是积福。他侧身,目光温柔而郑重地落在苏晚晴脸上,当年我妈车祸,命悬一线,天价医药费压得林家喘不过气。是苏伯父,是晚晴的父亲,在苏氏自身风雨飘摇之际,毅然动用了苏氏仅存的、关乎存亡的三百七十六万救命钱,倾囊而出,才保住了我妈的性命和后续治疗!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林家从未敢忘!
苏晚晴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光洁的桌面上。她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林深,又看向林正国,嘴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父亲一夜苍老,家道中落……那段灰暗沉重的记忆,竟是因为……林深的母亲!
林深的目光转向父亲,带着深深的歉意和坚定:后来我查到,那笔钱,是苏氏当时账面上最后一笔能调动的、维系公司运转的流动资金!苏伯父他……几乎是赌上了整个苏氏的未来,选择了救我妈!这份恩情,重于泰山!如今,苏氏面临困境,城东项目是契机。拿出部分收益用于慈善,既是为了回馈社会,更是为了替妈,替林家,也替苏家,积一份善缘,还一份迟到了太久的恩情!爸,这是做我们力所能及的实事!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林正国脸上的愠怒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他紧抿着唇,目光沉沉地扫过儿子坚毅的脸庞,又落在苏晚晴泛红的眼眶上。最终,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紧绷的肩背似乎松懈了几分,声音低沉下来:
所以……你这三年,隐姓埋名待在苏家,除了那个该死的赌约,更多的是……在暗中调查当年你妈车祸的真相还有……苏家的事
林深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指腹缓缓摩挲着腕上那道淡粉色的月牙疤痕——那是车祸发生时,他徒手护住母亲头颅,被飞溅的车窗玻璃割伤的永久印记。他记得那天自己满手是血地抱住昏迷不醒的妈妈,耳边是她意识模糊时紧抓着他袖子反复低语的话:阿深……有鬼……有人不想看到苏家好……有匿名信……说苏氏拿下了不该拿的东西……
这成了他心底多年的刺。
妈出事前一周,收到过一封匿名威胁信。林深的声音冰冷如霜,目光如同锋利的冰锥刺向窗外无形的敌人,信里说,‘动了苏氏的根基,就要付出血的代价’。我不信那场车祸是意外。爸,您也不信,对吧这三年,我在等苏家缓过气来,也在等那个藏在幕后的黑手放松警惕,再次露出马脚!
苏晚晴浑身剧震!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父亲当年承受的巨大压力和那些不明不白的威胁电话……难道都不是空穴来风!
就在这时,会议室厚重的胡桃木门被无声推开。陈默快步走入,神情凝重,将一份密封的档案袋和一个用证物袋小心装着的、泛黄的信封放在林正国面前。
林董,林总,陈默的声音清晰而沉重,警方在方少阳公寓书房《资本论》的夹层里,找到了张宏宇亲笔写的‘保险单’。上面详细记录了他指使方少阳,在苏家老爷子书房常用的安神熏香中添加慢性神经毒素,导致其突发脑溢血瘫痪的犯罪事实!手法、剂量、购买渠道,写得一清二楚!另外,这是技术部门从张宏宇书房损坏录音笔中恢复的最后一段音频……
陈默按下手中的播放器。
一个带着浓重喘息、充满怨毒和恐惧的嘶哑声音断断续续响起,正是张宏宇!
……方少阳……你这头蠢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环宇那边催命了!钱必须马上转出去!……苏家那老东西瘫了还不算完……林正国老婆那场车祸……当年就该直接撞死!……匿名信哈!是我写的又怎样!……苏家拿了不该拿的地……挡了恒丰和环宇的路……就该死!……还有林深那个小杂种……查……他是不是在查当年的事!……不能让他查下去……杀了他!必须……
录音戛然而止!但其中的信息量如同重磅炸弹!
苏晚晴猛地站起,身后的椅子被带倒,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汹涌而出!父亲!父亲瘫痪在床多年,生不如死!竟然是被张宏宇和方少阳这两个畜生用如此歹毒的手段残害的!还有林深的母亲!那场差点夺命的车祸!所有的悲剧,都源于这两个恶魔的贪婪和狠毒!
砰!
林正国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紫砂茶杯跳起,滚落在地毯上,茶水四溅!这位商海沉浮数十年的枭雄,此刻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
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两名警察押着戴着手铐、穿着囚服、神情萎靡如同枯槁老人的方少阳走了进来。他脸上再无半点嚣张气焰,只有死灰般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林总……林董……饶命……饶命啊……方少阳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都是张宏宇逼我的!是他!一切都是他指使的!毒是我下的!苏老爷子……是我往熏香里加的料……可主意是他出的!钱也是他拿的大头!环宇资本……是他们想要城东那块地!是他们要搞垮苏氏和林氏!我只是个跑腿的!饶了我吧!求求你们!看在我妈……
你妈林深冰冷的声音打断他,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审判,你妈昨天下午,在得知你毒杀张宏宇、侵吞巨款、谋害苏老爷子数罪并罚,最低也是无期甚至死刑的消息后,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已经去世了。
如同最后一根稻草被压断!
方少阳猛地抬头,瞳孔瞬间扩散到极致!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随即两眼翻白,彻底瘫软在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拖出去!林正国厌恶地挥挥手,声音如同寒冰。
警察面无表情地将昏死的方少阳拖走。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苏晚晴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林深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的城市。阳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层厚重的寒意。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父亲因愤怒而铁青的脸,最后落在泪流满面、身体微微颤抖的苏晚晴身上。
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
晚晴,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释然,都结束了。张宏宇死了,方少阳会得到应有的审判,环宇资本在滨海的势力已经被连根拔起。伯父的仇,我妈的仇,苏家的债,都讨回来了。
苏晚晴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清俊的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却依旧挺拔如松。三年的隐忍蛰伏,三年的默默守护,三年的暗中布局……只为今日的尘埃落定,血债血偿!
她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传递过去。哽咽着,用力点头:嗯!先生……谢谢你……
林深抬手,指腹温柔地拭去她脸颊的泪水,眼底冰雪消融,漾开温暖的涟漪:谢我什么该说谢谢的人是我。谢谢你,愿意在我褪去所有身份和伪装后,依旧允许我站在你身边,与你并肩而行。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悠远:
十二年前,暴雨小巷,你举着碎酒瓶挡在我身前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这个女孩,我要用一辈子去守护。
今天,他收回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郑重如同誓言,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兑现那个承诺了。
苏晚晴的泪水再次决堤,却是滚烫的、饱含着喜悦与幸福的泪水。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精壮的腰身,将脸深深埋在他温暖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仿佛找到了漂泊半生后最终的港湾。
林正国看着相拥的两人,眼中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安静退下。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将相拥的身影拉长,温暖地笼罩着他们,也照亮了会议室桌面上那份象征着崭新开始的合作协议。
尘埃落定,阴霾散尽。
而属于他们的未来,如同窗外那片璀璨的阳光,才刚刚铺展开来。
三个月后,滨海市圣心大教堂。
悠扬的婚礼进行曲如同天籁,回荡在穹顶之下。
苏晚晴身披由法国顶级设计师量身定制的纯白曳地婚纱,头纱上点缀着细碎的钻石,如同星河倾泻。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纤细手腕上缠绕的那串由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玻璃珠串成的手链,其中一颗最为温润、内里似乎带着一点暗红的玻璃珠尤为醒目——那是林深珍藏了十二年、当年被她遗失在巷子里的那颗弹珠。此刻,它成了她最美的婚饰。
林深穿着意大利手工缝制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如松。他左腕上那道淡粉色的疤痕被一枚设计简约却光芒璀璨的铂金婚戒轻轻覆盖。他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向圣坛,步伐沉稳而坚定。
红毯两侧,宾客满座。苏母坐在前排,早已泣不成声,手中紧紧攥着一块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儿童棉布手帕——那是林深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林正国坐在她身旁,威严的脸上带着罕见的柔和,目光欣慰地追随着儿子和儿媳的身影。
在圣坛前站定。
神父庄严的声音响起:林深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苏晚晴小姐为妻,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都爱她,尊重她,保护她,直至生命尽头
林深转过身,面对着苏晚晴。他抬手,轻轻掀起她眼前的头纱。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她脸上投下斑斓的光影,美得惊心动魄。他凝视着她清澈含泪的眼眸,仿佛穿越了十二年的时光长河,看到了那个雨巷中倔强的小女孩。
我愿意。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磐石般坚定。然后,他微微倾身,靠近她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丝温柔的戏谑和深沉的承诺,低语道:十二年前欠你的那颗水果糖,味道如何,我记了十二年。今天,我用往后余生的每一天,加倍偿还……利息,就从此刻开始计算,林太太。
苏晚晴的泪水瞬间滑落,嘴角却扬起最幸福灿烂的笑容。她踮起脚尖,在神父和所有宾客的见证下,主动吻上他温热的唇。
我也愿意,林先生。她在他唇边轻声呢喃,用我的一生,护你周全,偿你深情。
掌声雷动!彩带与花瓣漫天飞舞!
教堂外,阳光正好,万里无云。
林深牵着苏晚晴的手,走出教堂大门,走向停在路边的婚车。车门打开的瞬间,他忽然停下脚步,从西装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褪色红绳系着的、小小的、塑料外壳已经磨损发白的儿童电子表。
表盘内侧,用稚嫩的笔迹刻着三个小字:赠林深。
那是她十二岁生日时,送给小英雄的礼物。
他执起她的手,将这块承载着岁月与情谊的手表,轻轻戴在了她的手腕上,与那串玻璃珠手链交相辉映。
物归原主,他低头,在她戴着婚戒的无名指上印下虔诚一吻,眼底星光璀璨,连本带利。
苏晚晴看着手腕上这两件跨越了漫长时光的信物,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却笑得无比幸福灿烂。她反手与他十指紧扣。
好,先生。我们回家。
阳光洒在他们紧握的双手上,婚戒与手表折射出温暖永恒的光芒。属于他们的故事,如同那串历经打磨愈发温润的玻璃珠,和那块穿越时光依然走动的儿童表,才刚刚翻开崭新而璀璨的一页。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