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牺牲的爱情 > 第一章

左冕的画笔在画布上舞蹈时,张珏的指尖正在富商身上游走。他的脊椎有遗传病,活不过三年。张珏低声向闺蜜坦白。
你要离开左冕闺蜜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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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笔在左冕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它沾满浓郁的茜素红,落在绷紧的亚麻布上,像一滴滚烫的血。笔触带着一种近乎暴烈的节奏,在灰白混沌的底子上劈砍、旋转、堆积,试图用这灼热的色彩,硬生生撕开一片空间。汗珠沿着他紧绷的太阳穴滑下,渗入鬓角,他浑然不觉。画布上,一个男人的轮廓正从狂乱的笔触中挣扎着显现——宽阔的肩背线条强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左冕的轮椅仿佛成了他身体的延伸,每一次推动都精准地配合着手臂的挥舞。他画得极其投入,仿佛要将所有被困在轮椅中的力量,都倾注进这片小小的战场。
窗外,城市黄昏的光线逐渐稀薄,被室内人造的冷光取代。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刺鼻的气味,还有油彩本身厚重的、几乎带点腥甜的气息。左冕喜欢这种味道,它真实、浓烈,不像窗外那个模糊的世界。
楼下按摩店轻柔的背景音乐,像水一样流淌上来。左冕的画笔停了一瞬,悬在画布上方。他侧耳倾听,捕捉着那细微的、几乎被音乐掩盖的动静——那是手指与皮肤接触时特有的、湿润而规律的摩擦声,像最温柔的雨滴落在丝绸上。张珏在工作了。他的嘴角下意识地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画笔又落了下去,节奏似乎柔和了些许。
楼下,灯光刻意调得昏暗而暧昧,空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精油气息,混合着消毒水的底味。张珏的手指正按压在陈志豪宽阔的肩背上。张珏是一位盲人按摩师,她的指尖,是她感知世界的唯一窗口,此刻正全神贯注地阅读着指腹下这具价值不菲的躯体。
陈志豪闭着眼,呼吸悠长,享受着这双被誉为妙手的服务。他偶尔含糊地嘟囔几句,无非是些关于某个并购案或者私人岛屿游艇下水仪式的闲话。张珏只是低低地应着嗯、好的,陈总,声音平静得像一泓深潭。她的手指在肩颈处流连,指腹下的肌肉饱满有力,带着长期健身的弹性,然而,就在那看似完美的表层之下,沿着脊柱两侧的竖脊肌深处,一种异样的触感被她的指尖敏锐地捕捉到了。
不是寻常的劳损结节。那感觉更细微,更深邃,像是一粒粒细小的沙砾,不均匀地、顽固地嵌在肌肉的纹理深处,带着一种冰冷而脆弱的质地。她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不动声色地顺着脊柱的走向向下滑去。胸椎段……腰椎段……那种沙砾感如影随形,越是深入核心区域,那颗粒感的分布就越发清晰、密集,带着一种不祥的规律性。她的心,在胸腔里无声地沉了一下。
张师傅的手艺,真是名不虚传。陈志豪的声音带着餍足的慵懒,打破沉默,比那些徒有其表的强多了。
张珏的手指没有停下,依旧稳定地施加着力道,精准地落在那些深藏的沙砾周围。陈总过奖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您平时还是要多注意,劳损有些重了。
劳损陈志豪轻笑一声,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漫不经心,钱赚到这份上,这点劳损算得了什么身体嘛,不过是盛放野心的容器罢了,能用就行。他翻了个身,面朝上躺着,目光扫过张珏毫无焦距的眼睛,张师傅这样的,才真是可惜了这双妙手。窝在我这个小店,能有什么大出息不如跟着我,钱,不会少你的。
精油滑腻的气息混杂着陈志豪身上昂贵的古龙水味,浓重得几乎令人窒息。张珏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避开了他投向自己脸庞的视线——尽管她其实看不见。陈总抬举了。她的指尖按向他胸前的膻中穴,力道精准得无可挑剔,我在这里,很好。
陈志豪哼了一声,不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张珏的指尖继续在那片昂贵的、布满隐患的皮肤上游走,指腹下传来的细微颗粒感,像冰冷的针,一下下刺着她的神经末梢。
***
楼上的画室里,左冕刚刚给画布上那个强悍的轮廓添上最后一笔浓重的阴影。他放下画笔,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松节油气味的浊气。轮椅轻巧地转动,他滑向窗边。楼下按摩店的后门对着一条僻静的小巷,此刻正虚掩着。
他轻轻推开一条窗缝,楼下的声音瞬间清晰起来。晚风裹挟着城市特有的喧嚣涌入,也带来了巷子里压低的对话。
……他真那么说是张珏闺蜜小雅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
短暂的沉默。然后是张珏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更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嗯。不止是劳损那么简单。他脊柱两侧的深层肌肉里……像嵌着无数细碎的沙砾。分布……沿着神经根走行的方向。很特别,也很……糟糕。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描述,最终只吐出三个冰冷的字,遗传病。
我的天!小雅倒吸一口凉气,很严重能治吗
巷子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类似布料摩擦的声音,也许是张珏摇了摇头。晚期了。那种颗粒感……是神经纤维瘤病晚期的特征,我……以前在盲校医院实习时,听医生讲过类似病例。压迫脊髓,破坏神经……活不过三年。他自己……可能根本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装不知道。她的声音里透出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那你……小雅的声音充满了迟疑和担忧,你打算怎么办他刚才那意思……
钱。张珏的声音陡然冷硬起来,像一块骤然投入冰水的铁,他暗示了,只要我点头,钱不是问题。
你要离开左冕小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为了钱张珏,你疯了左冕他……
不!张珏的声音猛地打断她,带着一种被误解的激烈痛楚,我不会离开他!永远不会!她的语调随即又沉了下去,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固执,但是小雅,左冕的画展……不能再拖下去了!场地费、宣传费、那些画框的定制……我们攒的那点钱,杯水车薪。他需要那个舞台,他的才华不能被埋没在那间小画室里!他需要被看见!
她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陈志豪……他活不久了。这笔钱,对他庞大的财富来说,九牛一毛。但对我,对左冕……那是通向光明的梯子。我只需要……忍一段时间。等他……等到……
后面的话,消失在晚风里,模糊不清。
可左冕他那么骄傲!小雅的声音急切地响起,他要是知道了,会疯的!他怎么可能接受这种钱他怎么可能理解你……
他不需要理解!张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痛苦决绝,他只需要成功!只需要他的画被挂在明亮的展厅里,被所有人看见!他不需要知道这钱是怎么来的,沾着什么……他只需要画他的画!其他的……所有的脏,我来背!
可是张珏……
没有可是!张珏的声音斩断了所有可能的劝说,只剩下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结论,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唯一能……真正帮到他的方式。他永远不会懂,也不需要懂。他只需要……好好活着,好好画画。
巷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死寂。只有远处城市模糊的轰鸣,像一种无言的背景噪音。
左冕的手,还死死地扣在冰冷的窗框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凸起,泛着失血的青白色。他维持着推开窗缝的姿势,整个人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所有血液,凝固成一座冰冷的石膏像。窗外灰蒙蒙的光线落在他脸上,映照出的是一片彻底的空白,一种被巨大力量瞬间掏空的茫然。
调色盘不知何时从膝上滑落,砸在轮椅脚踏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凝固的油彩——钴蓝、茜素红、柠檬黄——那些原本鲜活跳跃、充满无限可能的色彩,此刻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一滩丑陋、冰冷的污浊,死死地黏在金属盘底,像一块永远无法融化的肮脏的冰。
他引以为傲的视力,那双能穿透迷雾、捕捉光影最微妙流转的眼睛,此刻清晰地看见了巷子口那模糊的、属于张珏的身影轮廓。然而这清晰的轮廓,却在他视网膜上烙下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那黑暗迅速蔓延、吞噬,将他精心构筑的世界观、他对爱情所有的信仰和认知,都拖入一个无声坍塌的深渊。
他看见了爱情最残酷的底色。那底色不是背叛的鲜红,不是嫉妒的深绿,甚至不是绝望的漆黑。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浑浊,是他调色盘里那滩混合了所有色彩、最终归于死寂的灰败。它由最炽热的爱意和最冰冷的交易搅拌而成,由无瑕的奉献和不堪的手段共同描绘。他看见张珏的指尖,那双曾为他按摩酸痛手臂、为他拂去画具上灰尘、在他掌心描绘星空的指尖,正为了他的成功,在触摸另一个男人的死亡,并试图从中榨取出救赎他的金币。
他听见自己胸腔里发出一种类似老旧风箱漏气的声音,嘶哑,空洞。他试图转动轮椅,离开这扇窗,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声音。但身体僵硬得如同不属于自己。那滩打翻在脚踏板上的污浊油彩,像一张咧开的、嘲讽的嘴,无声地提醒着他:他精心调配的色彩,连同他自以为纯粹的爱情,都不过是一场荒谬的混乱。
张珏的声音,那句他只需要成功!……所有的脏,我来背!,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他脑中的回音壁。每一个字都带着倒钩,刮下他灵魂的血肉。她的牺牲,她的脏,竟成了他通往光明的阶梯他所谓的才华,竟需要建立在她指尖沾染的死亡和屈辱之上多么荒唐!多么讽刺!
轮椅的金属扶手冰冷刺骨,寒意顺着掌心直抵心脏。左冕猛地低下头,视线死死盯在那滩污浊的颜料上。那团混乱的、凝固的色彩,仿佛一个微缩的宇宙,映照着他此刻崩塌的世界。他引以为傲的视力,那双能洞悉色彩微妙变化、捕捉光影瞬间神韵的眼睛,此刻却像被蒙上了一层粘稠的、无法穿透的污秽。他看得太清楚了——张珏那被绝望和爱意扭曲的付出,陈志豪那带着死亡气息的金钱,还有他自己,被困在轮椅上,梦想被高高供奉在祭坛上,而祭品却是他爱人的尊严和……灵魂
窗外的风还在吹,带着都市夜晚特有的微尘和汽油味,轻轻拂动他额前汗湿的碎发。画室里,松节油和油彩的气味依旧浓烈,却再也无法点燃他心中的火焰。那幅未完成的陈志豪肖像,在昏暗中只显出一个霸道的轮廓,像一个无声的、充满恶意的注视。
左冕的手指,痉挛般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传来,却异常遥远,远不如心口那片被彻底撕裂的虚无来得真切。他想笑,笑自己的天真,笑这命运荒诞的剧本。嘴唇动了动,却只尝到一股铁锈般的腥咸——不知何时,下唇已被咬破。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目光越过那滩污浊的颜料,投向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肖像。画中的陈志豪,肩膀宽阔,姿态强硬,仿佛掌握着世间的一切。左冕的视线,却穿透了那层油彩,落在那看不见的脊柱深处。他仿佛看见了张珏指尖触碰到的那一粒粒致命的沙砾,它们正无声地啃噬着那具看似强大的躯体,也啃噬着他自以为是的爱情。
一种冰冷的、带着毁灭欲的冲动,如同毒蛇,悄然缠上他的脊椎。他伸手,摸索着够到了调色刀。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握着刀,目光死死锁住画布上陈志豪的脸部——那片区域,还是一片混沌的灰白底色,尚未被赋予具体的五官。
调色刀沾满了脚踏板上那团污浊的混合颜料——那由背叛、牺牲、死亡和爱搅拌成的灰败。左冕的手臂抬起,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僵硬,刀锋悬在画布上方,颤抖着。那团污秽的色彩,粘稠地附着在刀尖,像一滴沉重得随时会坠落的毒液。
他该落下吗将这肮脏的、混杂着一切不堪的色彩,狠狠地、彻底地,涂抹在那张尚未成形的脸上让这张脸永远定格在混沌的污浊之中还是……
他握着刀的手,停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那滴污浊的颜料,在刀尖拉长、变形,最终不堪重负,沉重地坠落。
啪嗒。
一声轻响,浑浊的污点晕开在画布下方那片代表昂贵西装的深色区域,像一个无法愈合的、丑陋的伤口。好的,我们承接之前的强烈冲突,为这个故事画上一个充满反思与余韵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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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写与结局:**
那滴污浊的颜料在陈志豪肖像的西装上晕开,像一个丑陋的胎记,也像一个无法愈合的溃烂伤口。左冕握着调色刀的手,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最终无力地垂落。刀尖哐当一声掉在脚踏板的污渍旁。
他没有涂抹那张脸。
不是原谅,不是理解,而是更深层的绝望——任何涂抹,任何愤怒的表达,在这荒诞的真相面前,都显得苍白而可笑。他精心调配的色彩,连同他对爱情、对尊严、对艺术纯粹性的全部信仰,都在张珏那句所有的脏,我来背中,被彻底玷污、击碎。
他不需要一幅丑陋的画来宣泄,因为这整个为他好的阴谋,本身就是一幅最丑陋、最残酷的抽象画。而他,是画中被钉在成功十字架上,却由爱人亲手献祭的祭品。
那天之后,左冕变得异常沉默。他不再拒绝张珏的帮助,甚至在她摸索着为他整理画笔、递上温水时,会低低地说一声谢谢。但他的眼神,像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翳,不再有光,不再投向张珏的方向,而是长久地凝固在窗外虚无的某一点,或者自己空白的画布上。张珏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寂。她以为他是创作遇到瓶颈,或是身体不适,加倍地温柔体贴,用那双能感知肌理纹理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试图熨平他紧锁的眉头和僵硬的肩背。
左冕,画展的事……好像有点眉目了。一天晚饭时,张珏试探着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有个……赞助人,似乎对你的风格很感兴趣。
左冕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指节泛白。他慢慢抬起头,那双灰翳沉沉的眼睛第一次聚焦在张珏脸上。不是爱意,不是感激,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审视,仿佛要将她灵魂最深处的污垢都看穿。张珏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他知道了什么
哦左冕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温和,哪位赞助人这么有眼光。
张珏的喉咙像被扼住,指尖冰凉。……还在初步接触,不一定能成。她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粒,食不知味。
是吗左冕嘴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真是……辛苦你了。
那晚,张珏第一次失眠了。左冕冰冷的眼神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用陈志豪的钱,真的能换来左冕的成功和幸福吗还是最终会毁掉他们之间最珍贵的东西但开弓没有回头箭,陈志豪那边的协议已经达成,一笔不菲的预付款已经打入一个秘密账户,用于支付画展高昂的定金。她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祈祷左冕永远不要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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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流逝。左冕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不再画那些充满生命力的色彩,画布上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灰、黑、深褐,扭曲纠缠的线条,模糊不清、仿佛被撕裂的人形轮廓。他的创作变成了另一种宣泄,一种无声的控诉和自我折磨。张珏看着那些阴郁的画,心被揪得生疼,却只能把不安和恐惧更深地埋藏。
画展的筹备在张珏的暗中操作下紧锣密鼓地进行。场地定在了城中一个颇有名气的艺术空间。宣传稿里,左冕被塑造成一个身残志坚、才华横溢的隐世画家,即将带来一场震撼人心的视觉盛宴。张珏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一切,隔绝了左冕与外界不必要的联系,只告诉他: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只需要专心创作。
开幕前夜,张珏将最后一批画作运到展厅。她站在空旷的展厅中央,空气中弥漫着新漆和木料的味道。她看不见那些即将悬挂在墙上的画,但指尖抚过冰冷的画框边缘,心中百感交集。有即将实现左冕梦想的激动,有对陈志豪那笔脏钱的厌恶,更有对左冕日益沉默疏离的恐惧。她不知道,这个用谎言和牺牲搭建的舞台,最终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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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展开幕日,盛况空前。媒体的闪光灯、艺术圈人士的低语、好奇观众的惊叹,交织在一起。左冕坐在轮椅上,被张珏推着,像一个被精心摆放的道具。他面无表情,目光空洞地扫过那些悬挂在洁白墙面上的画作——那些在痛苦和绝望中诞生的灰暗扭曲的意象,此刻在精心设计的灯光下,被赋予了深刻、震撼、天才的苦难表达等标签。他听着那些围绕着他的赞美和解读,只觉得无比讽刺。他们赞美的,哪里是他的才华分明是张珏用她的脏买来的聚光灯,是他内心被撕裂后流出的脓血。
张珏紧张地站在他身边,努力维持着微笑,手指紧紧抓着轮椅的推把,指节发白。她能感觉到左冕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几乎要将周围的喧嚣冻结。
就在这时,展厅门口一阵小小的骚动。陈志豪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带着惯有的傲慢笑容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向左冕和张珏。
左先生,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陈志豪伸出手,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扫过左冕的轮椅,最终落在张珏身上,停留片刻,意味深长,……不同凡响。张师傅,你也辛苦了。
张珏的身体瞬间僵硬,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她能感觉到左冕的背脊也在瞬间绷紧。
陈志豪转向周围的记者和宾客,声音洪亮:诸位!左冕先生的才华,值得被看见!这场展览,我陈某人非常荣幸能略尽绵薄之力,支持这样一位身处逆境却依然闪耀的艺术家!艺术需要支持,梦想需要土壤!希望左先生未来能创作出更多震撼人心的作品!
闪光灯疯狂闪烁,捕捉着这慷慨赞助人与天才残疾画家的会面。掌声和附和声响起。
左冕缓缓抬起头,那双灰翳沉沉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锐利地看向陈志豪。然后,他的目光,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缓缓转向身边面无人色的张珏。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彻底的死寂和悲凉。
他微微侧身,对着麦克风,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展厅的喧嚣:
陈总谬赞了。我的‘梦想’,我的‘土壤’……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凌砸在地上,……确实都‘不同凡响’。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张珏惨白的脸,尤其要感谢……张珏女士。没有她‘指尖’的努力,就没有今天这场‘成功’。
指尖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血淋淋的暗示。
张珏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上。她看不见左冕的眼神,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话语中淬毒的冰冷和绝望的控诉。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他不仅知道陈志豪的钱,更知道那钱背后意味着什么!她精心构筑的谎言堡垒,在左冕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的话语中,轰然倒塌。
陈志豪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周围的掌声稀落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左冕不再看任何人。他操控着轮椅,径直滑向展厅最深处,那幅被单独陈列在聚光灯下的画——正是那幅未完成的陈志豪肖像。画面上,男人强悍的轮廓依旧,但西装上那滴污浊的颜料被刻意保留并放大了,像一个溃烂的核心。更令人心悸的是,原本该是脸部的区域,左冕没有画五官,而是用最混乱、最肮脏的混合颜料,涂抹出一片混沌、污浊、令人作呕的抽象旋涡。画作下方,标签上只有两个冰冷的字:《底色》。
左冕停在画前,背对着所有人。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画布上那片污浊的脸。展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幅充满痛苦和愤怒的画,以及轮椅中那个孤独绝望的背影所震慑。
张珏靠着墙,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能听到那寂静中蕴含的巨大风暴,能感觉到左冕背影里散发出的无边无际的荒凉。她终于明白,她以为的牺牲和奉献,她以为能帮他抵达的光明,最终将他推入了更深的黑暗,并亲手摧毁了他们之间最珍贵的东西——信任和尊严。她所谓的背起所有的脏,最终让这份爱情本身,也变得肮脏不堪。
左冕没有回头。他只是长久地、沉默地凝视着那幅名为《底色》的画。
画展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以一种极其残酷和充满争议的方式。评论两极分化,有人惊叹于那直击灵魂的痛苦表达,有人批判其阴暗扭曲。但左冕的名字,连同那幅《底色》和开幕日那场无声的风暴,一起被刻在了这个城市的艺术记忆里。
然而,画展结束后,左冕和张珏之间,只剩下冰冷的沉默和无形的深渊。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像隔着千山万水。张珏的指尖依旧灵巧,却再也触碰不到左冕紧闭的心门。左冕依旧画画,画布上的色彩却只剩下更深的灰暗,仿佛在反复描摹着那爱情被背叛后的、永恒的《底色》。
一年后,陈志豪病逝的消息占据了财经版块的小小角落。他的财富帝国依旧运转,无人再提起那个曾短暂资助过的残疾画家。
左冕搬离了那间充满松节油气味的画室,也搬离了张珏的生活。他带着一笔干净的、由出售《底色》等几幅争议画作得来的钱,去了一个偏远的海滨小镇。没人知道他的过去。他依旧画画,画海,画礁石,画暴风雨前灰紫色的天空。他的画风变得辽阔而冷峻,带着一种被彻底洗刷过后的苍凉。
张珏关掉了按摩店。她用陈志豪给的钱匿名捐给了一家研究罕见遗传病的基金会,然后去了一家盲人疗养院工作。她的指尖依旧能精准地找到病痛的根源,为那些和她一样身处黑暗的人缓解痛苦。夜深人静时,她会独自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空气,仿佛在触摸一段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他们再未相见。
左冕的画作在海边小城的画廊里静静地挂着,偶尔被懂行的人买走。没人知道,那些看似平静的海面下,蕴藏着怎样一场关于爱与背叛、牺牲与尊严的、无声的海啸。他用余生,在画布上反复描绘和逃离那个夜晚所洞悉的底色——那由最炽热的爱与最冰冷的交易、最无私的奉献与最深刻的伤害所搅拌而成的、永恒的浑浊。那底色告诉他:有些爱,一旦沾染了为他好的屈辱和交换,便再难纯净;有些牺牲,足以杀死爱情本身;而真正的尊严,有时恰恰在于拒绝那沾满污垢的成功阶梯。
张珏则在每一个指尖触及病痛的瞬间,更深地理解了左冕的沉默。她的看见,建立在他看见后的痛苦之上。她终于明白,真正的爱,或许不是替他背负黑暗,而是与他并肩站在光里,或者,一起在黑暗中保有最后的洁净。可惜,明白得太晚。她的指尖,背叛了爱情最珍贵的信任,也永远地弄脏了那份她曾以为纯粹无瑕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