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邝彻拧开冰箱门,一股酸馊味儿直冲鼻腔。他皱着眉,拎出那盒标注着昨天日期的鲜牛奶,塑料盒壁凝结的水珠冰凉地沾在手指上。他晃了晃,里面已经半凝固,成了絮状的恶心块状物。
蔚芙!他提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昨天的牛奶没放回去
客厅里传来慵懒的回应,拖着长长的尾音:哎呀,忘了嘛!你顺手倒了呗,老公。
电视里综艺节目的喧闹笑声盖过了她的声音。
邝彻没再说话,沉默地把变质的牛奶倒进水槽。黏稠的白色液体裹着凝块,缓慢地滑下去,留下顽固的污渍。他看着那团污秽,胃里一阵翻腾,不是因为这奶,而是因为昨夜。昨夜蔚芙又加班了,凌晨两点才带着一身陌生的、带着点甜腻的男士香水味回来,倒头就睡。理由永远充分:项目冲刺、客户难缠、团队聚餐。
他关上冰箱门,金属的冷意透过指尖。眼角余光瞥见流理台角落,一个极其细小的、不属于这个家的东西——半片干枯的、带着特殊锯齿边缘的草叶。很不起眼,像是不小心从鞋底带进来的。邝彻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知道这种草,城西那家叫云栖的高端私人会所花园里种满了这个。蔚芙上周刚加班回来时,鞋跟缝里就卡着这么一片。
怀疑像冰箱里的那股馊味,一旦弥散开来,就挥之不去,越来越浓烈。他需要确定。一个疯狂的、冰冷的念头攫住了他。他走到客厅门口。蔚芙陷在柔软的沙发里,穿着真丝睡袍,栗色的卷发慵懒地披散着,正对着电视屏幕咯咯直笑,手机随意地搁在腿边,屏幕还亮着,停留在某个聊天界面,备注名一闪而过——林先生。
我出去一趟,买点东西。邝彻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没什么起伏。
蔚芙头也没回,只敷衍地挥了挥手:哦,好。记得买瓶酱油回来,家里的快没了。
她的注意力全在闪烁的屏幕上。
邝彻没再看她,径直走进孩子们的房间。大女儿妞妞七岁,睡得小脸红扑扑,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双胞胎儿子刚满三岁,挤在一张小床上,一个抱着另一个的脚丫子,口水流了一小滩。他们是邝彻在这个庸常世界里唯一的锚,是他疲惫生活里最亮的光。他俯下身,极其轻柔地用消毒棉签,在三个孩子熟睡的脸颊内侧,飞快而精准地各蹭了一下。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孩子们毫无察觉。棉签被他小心地封进三个无菌采样袋,塞进外套内袋,紧贴着他骤然变得沉重的心跳。
第二章
市中心那家挂着精准生命低调招牌的鉴定机构,效率高得近乎冷酷。三天后,一个没有任何多余字眼的牛皮纸文件袋,安静地躺在邝彻办公桌的抽屉深处。
午休时间,办公室空无一人。邝彻锁上门,拉下百叶窗。窗外的阳光被切割成一条条惨白的光带,横亘在他脸上。他撕开封条,手指稳定得可怕,只有指尖透出一点过度用力的苍白。报告纸很薄,却重逾千斤。
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的结论栏。
【样本A(父)与样本B(女)排除生物学亲子关系。】
【样本A(父)与样本C(子)排除生物学亲子关系。】
【样本A(父)与样本D(子)排除生物学亲子关系。】
三行字,像三把烧红的冰锥,狠狠捅进他的眼球,再直直刺穿心脏,留下三个汩汩冒血的窟窿。世界在瞬间失声、失色。窗外车流的喧嚣,空调的低鸣,隔壁同事隐约的谈笑……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有那三行加粗的黑体字,在他视网膜上疯狂跳动、放大,带着摧毁一切的狞笑。
排除…排除…排除…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邝彻死死咬住后槽牙,腮帮肌肉绷得像石头。他不能在这里倒下,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他强迫自己吸气,再吸气,冰凉的空气刀子一样刮过肺叶。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背叛感像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将他撕碎。七年婚姻,三个孩子,他为之奔波、忍耐、付出全部心力的家,原来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他邝彻,一个兢兢业业爬到中层技术主管位置的男人,竟然当了七年,不,是当了三个孩子一辈子的活王八!
愤怒没有立刻爆发,反而沉甸甸地压下去,沉入骨髓,凝成一块坚冰,冻得他四肢百骸都僵硬发冷。他盯着那几张纸,眼神空洞得可怕。良久,他拿起报告,动作近乎呆滞地,开始折叠。对折,再对折,棱角压得笔直。最后,一只棱角分明、带着锋利边缘的纸飞机出现在他手中。
他拉开家门。家里很安静,蔚芙又出门了,大概又是加班或者闺蜜下午茶。保姆在厨房收拾。婴儿房里,妞妞在搭积木,双胞胎在地毯上爬着玩小汽车,咿咿呀呀。阳光透过窗户,暖洋洋地洒在他们身上,构成一幅温馨得刺眼的画面。
邝彻站在婴儿房门口,影子被拉得很长。他看着孩子们天真的笑脸,心口那块冰在剧烈地灼烧,痛得他几乎窒息。他举起了手中的纸飞机。孩子们好奇地抬起头,妞妞问:爸爸,你要玩飞机吗
邝彻没说话,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肌肉痉挛。他瞄准了婴儿床旁边那个空着的、原本为未来准备的摇篮。手臂猛地一扬。
咻——
纸飞机划破安静的空气,带着一股决绝的、冰冷的气流,精准地射了进去,稳稳地落在柔软的垫子上,机头微微上翘,像一只沉默的、窥探的眼睛。
爸爸妞妞疑惑地看着他。
没事,邝彻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沙哑得厉害,一张废纸。
他走过去,弯腰捡起那个摇篮里一个被双胞胎扔进去的毛绒玩具,动作自然地挡住摇篮口,没再看那只纸飞机一眼。你们玩,爸爸去书房。
他转身离开,关上房门的瞬间,脸上最后一丝属于父亲的温和彻底消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那只纸飞机,像一个白色的、不祥的墓碑,静静地躺在空摇篮里,等待着注定不会归来的婴儿。
第三章
林茂
邝彻对着电脑屏幕,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屏幕上是蔚芙那台旧笔记本电脑的云端备份记录,被他用技术手段悄然恢复。大量的加密聊天记录被破解,指向同一个联系人——林先生,全名林茂。
屏幕上还有一张偷拍的照片,大概是蔚芙自己拍的。背景是云栖会所奢华的露台,夕阳余晖下,一个穿着考究休闲装的男人搂着蔚芙的腰,侧脸对着镜头,笑得志得意满。男人看起来四十出头,保养得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腕上露出一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眉眼间有几分成功人士的精明和一种……掩饰不住的傲慢。
鼠标滚轮滚动,林茂的信息如同摊开的档案,冰冷地陈列在邝彻眼前。
林茂,茂林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创始人兼CEO。
公司主营:生物医药研发,特别是靶向抗癌药物。
最近动态:公司刚刚完成B轮数亿融资,其旗舰产品艾瑞康即将进入三期临床,前景被广泛看好。林茂本人频繁出现在财经版面和慈善晚宴,风光无限。
家庭状况:已婚,妻子是某高校教授,育有一子,正在国外读高中。公开形象:儒商,爱家,热衷公益。
儒商爱家邝彻盯着屏幕上林茂搂着蔚芙腰肢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嘴角却慢慢咧开一个无声的、森然的弧度。冰冷的屏幕光映着他眼中疯狂滋长的黑暗。就是这个男人,用他的钱和地位,轻而易举地撬开了蔚芙的腿,然后像播种机一样,把不属于他邝彻的种子,一个接一个地种进那个女人的肚子里!让他像个傻子一样,掏心掏肺地养了七年!
愤怒不再是灼烧的火焰,它被更冰冷、更粘稠的东西取代——一种淬了毒的恨意。这恨意不仅指向蔚芙的背叛,更指向林茂那高高在上、仿佛可以随意践踏他人人生的傲慢。
艾瑞康靶向药数亿融资
邝彻低声自语,每个词都像在冰水里浸过,风光无限
他拿起桌上一个金属的U盘,在指间慢慢转动,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异常清醒。
很好。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刺耳感。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变得尖锐起来,知了——知了——
一声紧似一声,单调而执着,像是某种不祥的倒计时,又像是黑暗里某种生物开始蜕皮的沙沙声。
他叫邝彻。彻,有通透、彻底之意。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即将完成蜕变的蝉,正在挣破那个名为丈夫、父亲的、充满谎言和屈辱的旧壳。而蜕变之后的新生,注定沾满血腥。
第四章
茂林生物科技坐落在高新区核心地带,一栋极具现代感的玻璃幕墙大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象征着财富、尖端科技和无可限量的未来。林茂的办公室在顶层,巨大的落地窗俯瞰着半个城市,仿佛整个商业帝国都在他脚下。
邝彻站在街对面一栋普通写字楼的咖啡厅里,隔着玻璃,遥遥望着那栋光鲜亮丽的大楼。他穿着不起眼的灰色夹克,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他像一块礁石,沉默地观察着潮汐的流向。
连续一周,他像个幽灵一样出现在这里。早上七点半,林茂那辆低调奢华的黑色宾利欧陆GT会准时停在公司门口,司机下车开门,林茂步履从容地走进大楼,偶尔会对着门口的保安点点头,姿态带着上位者的矜持。傍晚,时间则不太固定,有时准时下班,有时则很晚,甚至午夜。有几晚,那辆宾利会驶向城西——云栖会所的方向。
邝彻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捕捉着每一个细节:林茂的习惯性动作,他喜欢用的那款小众古龙水味道(和蔚芙身上残留的一样),他常去的几家高级餐厅和俱乐部,甚至是他下车时习惯性地用右手整理一下左边袖口的动作。他在脑子里构建着林茂的生活轨迹图,寻找着那个最脆弱的节点。
同时,他的手指在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上飞快滑动。屏幕上是茂林生物公开的财报、研发管线、专利信息,以及一些不那么容易找到的边缘信息——从暗网购买的零碎情报、某些离职员工在匿名论坛上的抱怨、竞争对手放出的捕风捉影的传闻。一条不起眼的、被迅速删帖的抱怨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自称前研发部助理的账号,曾模糊地提到公司核心实验室(代号蜂巢)的某些非常规操作,抱怨其安全流程严苛到变态,尤其是夜班交接时那个该死的生物活性废物处理记录表,简直反人类。
蜂巢…非常规…生物活性废物…安全流程严苛…
邝彻的眼神骤然一凝。一个制药公司最核心的机密和最大的风险,往往就在那些不为人知的实验室深处。茂林生物主打抗癌药,涉及大量高活性、高毒性的化合物。安全,是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是他们必须严防死守的命门。
突破口找到了。不是直接攻击林茂这个人,而是要撼动他赖以生存、引以为傲的根基——他的公司,他那个即将上市的明星产品艾瑞康。他要让这栋光鲜的大楼,从它看似最坚固的内部开始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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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需要进入那个蜂巢。需要了解他们最深的秘密,掌握他们最致命的把柄。
邝彻合上平板,将冷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他最后看了一眼阳光下那栋刺眼的玻璃大厦,转身没入人群。帽檐下的眼神,冰冷而专注,像一把正在缓缓出鞘、淬炼着致命毒药的尖刀。
第五章
机会,往往伪装成麻烦降临。
这天傍晚,邝彻照例路过茂林生物大楼附近。天空阴沉,飘着冰冷的雨丝。他看到林茂的宾利匆匆驶离,时间比平时早很多。几乎是同时,大楼侧门消防通道处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
……我他妈不管!这破班老子不上了!爱谁谁!一个穿着实验室白大褂、身材微胖的男人满脸通红,情绪激动,正对着一个穿着西装、看起来是主管模样的男人低吼。他手里捏着一个被捏扁的啤酒罐,脚下还滚着一个空罐子,显然刚喝过酒。白大褂的胸口名牌歪斜着:齐威
-
废弃物处理专员。
齐威!你冷静点!现在回去工作,我当什么都没发生!你酒后上岗是严重违规!主管压低声音呵斥,试图去拉他。
违规哈!齐威猛地甩开主管的手,踉跄了一下,你们他妈干的那些事才叫违规!老子天天跟那些毒罐子打交道,提心吊胆!奖金呢加班费呢全他妈喂狗了!林茂那个王八蛋……
他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刹住,似乎意识到失言,但愤怒让他口不择言,…他就知道压榨!老子不干了!现在就滚!
他说完,狠狠将手里的啤酒罐砸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转身就要冒雨离开。
主管脸色铁青,又不敢在大街上闹大,只能对着齐威的背影低声威胁:齐威!你会后悔的!离职手续没办完,门禁卡和实验室钥匙交出来!
去你妈的钥匙!齐威头也不回,从白大褂口袋里胡乱掏出一把挂着蓝色塑料牌的门禁卡和几把银色小钥匙,看也不看,猛地向后一扬手,扔在了湿漉漉的地上。老子不稀罕!他吼完,一头扎进冰冷的雨幕里,很快消失在街角。
主管气得直跺脚,又顾忌周围可能有人看到,赶紧弯腰去捡地上的钥匙和门禁卡。雨水很快打湿了卡片和钥匙。
就在主管刚把东西捡起来,直起身的瞬间,一个身影匆匆从他旁边走过,手里拎着的公文包不小心被旁边湿滑的消防栓绊了一下。
哎哟!邝彻低呼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主管身上。
啊!小心!主管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手里刚捡起来的钥匙串和门禁卡再次脱手飞出,叮叮当当散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甚至有一把钥匙滑进了旁边的排水沟缝隙里!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路太滑了!邝彻连声道歉,显得十分狼狈和愧疚,赶紧蹲下去帮忙捡拾。
你怎么走路的!主管恼火地呵斥,也顾不上骂人,慌忙去捡钥匙,尤其是掉进排水沟缝的那把。
邝彻手脚麻利地把地上的几把钥匙和门禁卡捡起来,快速用袖子擦掉上面的泥水,一脸歉意地递给主管:给,您看看,实在抱歉!没摔坏吧
主管一把夺过,心疼地检查着那张蓝色的门禁卡和剩下的钥匙,嘴里骂骂咧咧:真是晦气!差点摔坏了!这卡补办起来麻烦死了!他低头努力去够排水沟缝隙里那把钥匙,没注意到邝彻在递还东西时,小指极其灵巧地在一把银色小钥匙的凹槽里轻轻一抹,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快速塑形硅胶已经悄无声息地拓下了钥匙的完整形状。同时,他递还门禁卡的手指,在卡片边缘某个不起眼的芯片感应区,用指甲盖里藏着的微型扫描器,以极快的速度划过。
找到了!主管终于抠出了排水沟里的钥匙,松了口气,厌恶地朝邝彻挥挥手,行了行了,以后走路看着点!
是是是,给您添麻烦了。邝彻再次道歉,低着头快步离开,身影很快融入雨幕和下班的人流中。他插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攥着那枚已经取得完整印模的硅胶拓片和微型扫描器,掌心因为激动和冰冷的雨水而微微发烫。
蓝色的门禁牌上,清晰地印着几个小字:蜂巢
-
Level
3
废弃物处理区。
通往毒巢核心的第一把钥匙,到手了。
第六章
夜色浓稠如墨,城市在霓虹中喘息。高档私立医院的VIP病房区异常安静,只有仪器偶尔发出的轻微滴答声。蔚芙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几个小时前,她刚刚经历了一场腹腔镜手术,切除了一个良性的子宫肌瘤。小腹传来的阵阵隐痛提醒着她失去了一部分器官。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邝彻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疲惫,走到床边坐下。
感觉怎么样还疼吗他声音温和,拧开保温桶盖子,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飘散出来。
蔚芙转过头看他,眼神复杂,有痛苦,有委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疼…怎么不疼…她声音虚弱,带着鼻音,医生说是小手术,可…可那是在我肚子里动刀子啊…切下来的东西…那么大一块…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眼圈又红了,邝彻,我以后…是不是……
别瞎想。邝彻打断她,盛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小心地吹了吹,舀起一勺送到她嘴边,医生说了,肌瘤是良性的,切掉就没事了。对身体其他功能没影响。来,喝点汤,补补元气。
蔚芙顺从地张开嘴,温热的鸡汤滑入喉咙,带来一点暖意。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背叛了七年、此刻却显得无比体贴可靠的丈夫,心里五味杂陈。愧疚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被病痛和恐惧放大的自我怜惜,以及对未来生育能力可能受损的隐秘担忧(虽然医生明确说了不影响,但女人的心思总是复杂)。她需要发泄。
都怪你…她突然带着哭腔埋怨道,泪水涌了出来,要不是…要不是给你生了三个孩子,把身体搞垮了,怎么会得这个病子宫都差点保不住!你知道手术台上我多害怕吗万一…万一出点什么事,妞妞他们怎么办
她把恐惧和怨气,一股脑儿地倾泻在邝彻身上,仿佛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痛苦和那点心虚。
邝彻喂汤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深处瞬间掠过一丝冰寒刺骨的讥诮,快得让人无法捕捉。给她生了三个孩子搞垮了身体这颠倒黑白的控诉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来回割锯。
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温和的,甚至带着包容的无奈。是,怪我。都是我不好。
他放下汤碗,抽了张纸巾,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动作轻缓,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别哭了,对伤口不好。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会没事的。你好好养着,孩子们有我。
他的指腹擦过她湿润的眼角,那触感冰冷。
蔚芙在他温柔的安抚下,情绪慢慢平复,抽噎着,又喝了几口汤,最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邝彻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她苍白的睡颜。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他自己沉稳的心跳。他拿出手机,屏幕解锁,上面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他点开一个极其隐蔽的加密通讯软件,里面只有一个联系人,代号鼹鼠。
他快速输入,发送:
鼹鼠,第二阶段目标达成。‘花园’已清理干净。‘种子’情况稳定。准备接收‘特殊肥料’样品。时间:明晚11:30。地点:老地方。确保‘蜂巢’夜班监控‘惯例’调整。
发送成功。信息瞬间被加密吞噬。
他收起手机,目光重新落回蔚芙身上,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个发出冷酷指令的人不是他。他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窗外的城市灯火倒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明明灭灭,像蛰伏的兽瞳。
好好睡吧。
他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不会再痛了。
这句话,是对蔚芙说的,更像是对他自己说的。清理掉那个孕育了背叛种子的花园,只是第一步。剧毒的种子,早已种下,只待生根发芽,结出毁灭的果实。
第七章
城郊废弃的化工厂旧址,荒草蔓生,锈蚀的管道如同巨兽的骸骨,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化学残留物的刺鼻气味。午夜时分,万籁俱寂,只有风声穿过空洞的厂房,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一辆沾满泥泞、没有悬挂牌照的破旧面包车,幽灵般驶入这片废墟,停在一座巨大的、早已停用的反应罐阴影下。车门推开,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戴着口罩的身影利落地跳下车,正是邝彻。他手里提着一个沉重的、包裹严密的银色金属手提箱,箱体冰冷。
很快,另一个同样装扮、身材矮壮的身影从另一侧的阴影里闪出,快步走来。是鼹鼠——茂林生物蜂巢核心实验室的夜班安保小组长,一个被邝彻用齐威的债务和其女儿在国外高昂的医疗费牢牢控制住的人。
东西带来了鼹鼠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紧张和急切,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邝彻没说话,只是将手提箱放在地上,按下几个复杂的密码锁。箱盖弹开,冷气瞬间弥漫开来。箱内是特制的保温层,固定着三支拇指粗细的玻璃安瓿瓶。瓶内装着一种粘稠的、泛着诡异幽蓝色荧光的液体。液体在月光下微微晃动,仿佛有生命一般。
这就是‘肥料’鼹鼠盯着那三瓶液体,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知道这是什么,或者至少知道这东西的可怕。
A-7型前体浓缩物,邝彻的声音透过口罩,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艾瑞康’合成路径中最关键、毒性最高、也最不稳定的中间体。比实验室常规接触的样品浓度高三百倍。接触到空气,或者混入一点点特定的有机溶剂催化,会在几分钟内剧烈分解,释放出大量剧毒的氰化物衍生物蒸汽和强腐蚀性气溶胶。无色无味,吸入即死。皮肤接触超过三十秒,会引发深度溃烂坏死。
鼹鼠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任务很简单。邝彻盖上箱子,重新锁好,推到鼹鼠脚边,明晚凌晨1点,是你负责‘蜂巢’废弃物处理区(Level
3)的例行巡查时间。监控系统会按‘惯例’在你进入后的十分钟内,‘技术性’地出现一个覆盖该区域所有关键摄像头的五分钟‘雪花’故障期。
鼹鼠紧张地点点头,这个惯例漏洞是他之前提供给邝彻的。
你要做的,邝彻盯着他的眼睛,目光锐利如刀,就是在‘雪花’出现的这五分钟内,将这三瓶东西,分别投入‘蜂巢’Level
3的三个不同批次、即将进入最终高温焚毁流程的‘高生物活性液体废弃物’收集罐中。罐体编号是:C-17,D-09,F-24。投入后立刻离开。剩下的,就不用你管了。
可…可是…鼹鼠声音发颤,投入后呢这东西…会不会炸会不会被人发现是我
不会炸。邝彻语气斩钉截铁,它需要高温焚毁炉启动后的特定高温环境,以及废弃物中本身就含有的多种有机溶剂作为催化剂,才会被‘意外’地剧烈引爆。只会被记录为一起极其不幸的、因高危废弃物成分不明或操作失误引发的严重泄漏事故。而你,只是一个按规定路线巡查的安保,事故发生时你根本不在Level
3的核心区,你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监控‘雪花’是系统故障,与你无关。
他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让鼹鼠几乎喘不过气:想想你女儿。想想那些催命的高利贷。做完这件事,你女儿下个疗程的钱,和你欠的所有债,一笔勾销。全新的身份和护照,会送到你手上。否则…
邝彻没有说下去,但冰冷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鼹鼠脸色惨白,汗水浸湿了口罩边缘。他死死盯着脚边的银色箱子,仿佛那不是箱子,而是一个潘多拉魔盒。挣扎了几秒钟,对女儿的爱和对邝彻手段的恐惧最终压倒了一切。他猛地弯下腰,一把提起那个沉重而冰冷的手提箱。
我…我知道了。鼹鼠的声音干涩沙哑,明晚1点,Level
3,C-17,D-09,F-24。
很好。邝彻退后一步,身影重新融入黑暗的阴影中,记住,你只有五分钟。为了你女儿。
面包车悄无声息地发动,驶离了这片死亡的废墟。只剩下鼹鼠一个人站在巨大的反应罐阴影下,紧紧抱着那个散发着致命寒气的箱子,像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月光照亮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疯狂。
剧毒的种子,已经投下。只等一个意外的火星,引爆整个蜂巢。
第八章
深夜,茂林生物科技大楼,蜂巢核心实验室区。Level
3
废弃物处理区灯火通明,巨大的银色金属罐排列整齐,连接着错综复杂的管道,发出低沉的嗡鸣。这里是所有实验废液的终点站,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化学品的混合气味。
凌晨1点整。穿着安保制服的鼹鼠,强作镇定地刷卡进入Level
3区域。他按照既定路线开始巡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的手心全是冷汗,紧紧攥着口袋里那三瓶冰冷致命的肥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他的巡查路径靠近控制室时,他瞥了一眼墙上的监控屏幕阵列。果然!就在他进入Level
3区域大约三分钟后,标注着C-17、D-09、F-24罐体及其周边通道的四个关键监控画面,毫无征兆地同时跳动了一下,随即被密集的、刺眼的黑白雪花点彻底覆盖!刺耳的电流噪音在控制室的喇叭里尖啸了一声,随即被值班员骂骂咧咧地关掉。
妈的!又来了!这破系统!控制室里传来值班员不耐烦的抱怨,跟上面报修多少次了!每次都是这几路出毛病!
机会!只有五分钟!
鼹鼠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像被鬼追着一样,猛地加速,冲向目标区域。他对这里的布局早已烂熟于心,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位置。C-17罐,在东南角!他冲到巨大的银色罐体旁,罐顶的加料口密封盖需要手动旋转解锁。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拧不开那沉重的盖子。汗水流进眼睛,一片刺痛。
快点!快点!他无声地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咔哒一声,盖子终于旋开。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安瓿瓶,看也不看,拔掉顶端的保护盖,将里面那幽蓝荧光的粘稠液体猛地倾倒进深不见底的黑色废液入口!做完这一切,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盖上盖子旋紧。
D-09罐!在另一排!他拔腿狂奔,肺部火辣辣地疼。同样的动作,开盖,倾倒,关盖!幽蓝的液体无声无息地融入未知的、成分复杂的黑色废液之中。
最后一个!F-24!在西区尽头!时间已经过去三分钟!鼹鼠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冲到F-24罐旁,这是三个罐子里最大的一个。开盖!倾倒!最后一瓶致命液体滑入黑暗。盖子旋紧的瞬间,他几乎虚脱。
他看都不敢再看那些罐子一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跌跌撞撞地按照巡查路线,向远离核心处理区的出口跑去。就在他刚踏出Level
3区域厚重气密门的瞬间——
呜——呜——呜——!!!
凄厉到足以撕裂耳膜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彻整个蜂巢!不是普通的火警或泄漏警报,而是最高级别的生化灾害警报!刺眼的红光疯狂闪烁,瞬间将冰冷的金属通道染成一片血海!
怎么回事!控制室里的值班员惊恐地尖叫起来,手忙脚乱地查看其他正常工作的监控屏幕。
只见Level
3核心处理区,靠近C-17罐体的位置,一股浓烈的、带着诡异淡蓝色烟雾正从一个管道连接处猛烈地喷涌而出!烟雾如同活物般迅速弥漫!紧接着,D-09罐体的压力表指针瞬间飙到红色危险区,发出尖锐的过载蜂鸣!F-24罐体更是猛烈地震动起来,连接处迸射出火花!
天啊!C-17、D-09、F-24!高危废液泄露!成分不明!触发强毒性和强腐蚀警报!快!启动最高级别隔离!疏散!疏散所有人!值班员的破音嘶吼通过广播系统传遍整个蜂巢。
一切都晚了。
轰!嗤——!!!
一声沉闷的爆响混合着剧烈的腐蚀喷射声从Level
3深处传来!并非惊天动地的爆炸,更像是压力容器在内部剧烈化学反应下的撕裂和喷射!淡蓝色的烟雾瞬间变得更加浓郁,带着刺鼻的苦杏仁味(氰化物的特征气味)和强烈的酸腐气息,如同死亡的潮汐,顺着通风管道、门缝、一切可能的缝隙,疯狂地向外蔓延!
啊——!我的眼睛!
救命!我喘不过气!
皮肤!我的皮肤在烧!
……
凄厉的惨叫声、慌乱的奔跑声、重物摔倒声、警报的尖啸声……瞬间将这座象征着尖端科技的堡垒,变成了人间炼狱!
第九章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华灯初上,车流如织,编织着一片繁华的假象。茂林生物科技大楼依旧矗立,但顶层的总裁办公室内,气氛却降到了冰点。
林茂像一头被困的、濒死的野兽,在奢华的羊毛地毯上来回暴走。他昂贵的西装皱巴巴的,头发凌乱,双眼布满血丝,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仅仅三天,蜂巢剧毒泄漏事故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席卷了所有媒体头条。三名核心研发人员当场死亡,七人重伤(其中三人生命垂危),数十名员工受到不同程度毒害,整个蜂巢被彻底封禁!警方、安监、药监、环保……各路调查组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将大楼围得水泄不通。
废物!一群废物!林茂抓起桌上一个沉重的黄铜镇纸,狠狠砸向墙壁,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助理吓得缩在门口,大气不敢出。公关部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压不住!那些记者是疯狗吗!还有技术部!查!给我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泄露!为什么会有不明剧毒物!是不是竞争对手搞的鬼!查!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查出来!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唾沫星子飞溅。公司股价连续三天无量跌停,银行催贷电话一个接一个,董事会勒令他立刻停职接受调查,甚至有可能面临刑事指控!他苦心经营十几年、即将迎来辉煌顶点的商业帝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暴躁的情绪瞬间被点燃——蔚芙!
喂!他接通电话,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
电话那头传来蔚芙带着哭腔、充满恐慌和怨毒的声音,尖锐得刺耳:林茂!你个混蛋!你毁了我!全完了!邝彻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孩子!孩子都不是他的!他疯了!他把我子宫切了!他切了我的子宫啊!!
她语无伦次,显然处于巨大的精神崩溃边缘,他刚才…他刚才把亲子鉴定甩在我脸上!他…他还把妞妞他们带走了!他说要带他们去‘该去的地方’!林茂!是你!都是你害的!你当初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说万无一失!现在怎么办!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妞妞他们可是你的种!
子宫被切了孩子被带走了邝彻知道了!林茂的脑袋嗡的一声,如同被重锤击中!蔚芙的尖叫声像无数根钢针扎进他的耳膜。他最后的退路,最后的慰藉(虽然他从未真正在乎过那几个孩子,但那是他血脉的证明,是他掌控蔚芙的筹码),也被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绿毛龟彻底斩断了!
闭嘴!你这个蠢女人!林茂对着手机狂吼,额头上青筋暴跳,你他妈还有脸哭!要不是你自己管不住嘴!要不是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突然攫住了他。邝彻…那个平时沉默寡言、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技术员…他知道了多久他做了什么仅仅是切了蔚芙的子宫带走孩子蜂巢的事故…那精准打击在要害、彻底摧毁他一切的意外…那剧毒的、来源不明的前体浓缩物…
一个可怕的、令他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难道…是邝彻!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刺耳地响起。助理战战兢兢地接起,听了几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林…林总…警…警察…还有药监局的人…他们…他们带着搜查令…上…上来了!说…说接到实名举报…指控您…指控您涉嫌…涉嫌非法研制、存储高危管制化学品…并…并与‘蜂巢’事故有重大关联…还…还有商业欺诈…
轰!
林茂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完了!全完了!举报!实名举报!除了那个疯子邝彻,还能有谁!他不仅毁了公司,还要把他林茂彻底送进地狱!
恐惧、愤怒、绝望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猛地推开挡路的助理,像没头苍蝇一样冲向门口,他必须离开这里!马上!现在!
地下停车场。林茂跌跌撞撞地冲到他那辆黑色宾利旁,手指哆嗦着掏出车钥匙解锁。拉开车门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若有似无的、类似杏仁混合着铁锈的怪异气味钻入鼻腔。但此刻被巨大恐慌笼罩的林茂,根本无暇分辨。
他发动引擎,宾利发出低沉的咆哮。他猛踩油门,车子像离弦之箭般冲出车位,向着出口狂奔!他要离开这里!去机场!或者去港口!哪里都行!只要离开这个国家!
就在宾利即将冲出地下车库出口的斜坡,暴露在外部街道监控下的前一秒——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撼动整个地库的恐怖爆炸,毫无征兆地从宾利车的底盘下方猛烈爆发!
不是油箱爆炸那种扩散的火焰!而是一股狂暴的、定向的、纯粹的冲击波和金属射流!巨大的火球瞬间吞噬了整辆车,但更致命的是,被精心布置在底盘关键部位的军用级聚能装药,将爆炸产生的能量和无数高速飞溅的车体碎片,如同一个巨大的、燃烧的霰弹枪,狠狠地、精准地向上轰击!
坚固的车顶在千分之一秒内被撕裂、掀飞!驾驶舱瞬间被挤压变形、化作齑粉!林茂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他那曾经志得意满的身体,就在这极致的高温和恐怖的物理冲击下,如同一个脆弱的布娃娃,被彻底撕裂、粉碎、碳化!
燃烧的车架残骸在巨大的惯性下冲出车库出口,翻滚着撞在街道对面的绿化带上,燃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刺耳的汽车警报声响成一片。
街对面,一栋普通公寓楼的三楼窗户后。邝彻静静地看着远处那冲天的火光和浓烟,面无表情。他怀里抱着熟睡的小儿子,双胞胎之一。妞妞和另一个儿子站在他腿边,揉着惺忪的睡眼,被巨大的爆炸声惊醒,有些害怕地抓紧了他的衣角。
爸爸…那是什么声音好响…妞妞小声问,带着困意和不安。
邝彻收回目光,脸上瞬间切换成温和的笑容,他蹲下身,将三个孩子轻轻拢在怀里,挡住他们的视线,不让那远处的火光映入他们眼中。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而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魔力,是外面在放烟花呢,声音有点大。吵到我们妞妞和弟弟们睡觉了
烟花小儿子迷迷糊糊地问。
嗯,很大的烟花。邝彻肯定地说,亲了亲孩子们的额头,坏人被烟花赶跑了。以后,再也没有坏人能打扰我们了。
他抱起小儿子,牵起妞妞和另一个儿子的手,转身离开窗边。走,爸爸带你们去看真正的大海,住漂亮的新房子。那里很安静,很安全,只有我们一家人。
他带着孩子们走进客厅。茶几上,那份曾经被他折成纸飞机的亲子鉴定报告正安静地躺在那里。邝彻脚步未停,随手拿起报告,走到壁炉边。壁炉里跳跃着温暖的火焰。他看也没看,将那一叠证明着背叛和耻辱的纸张,毫不犹豫地、一张一张地,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
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上来,洁白的纸张迅速蜷曲、焦黑、化为灰烬。黑色的纸灰在热浪中旋转、升腾,如同死去的蝴蝶。
火光映照着邝彻平静无波的侧脸。他眼中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释然。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而极致的爽快,如同堵塞多年的血管被彻底疏通,冰冷的血液重新奔涌,带来一种近乎战栗的活力。这感觉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冲刷着过去七年淤积的每一寸屈辱和痛苦。
血缘他对着壁炉中跳跃的火焰,低低地、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不重要了。
他的目光转向三个懵懂依赖着他的孩子,大手轻轻抚过妞妞柔软的头发。
现在,你们血管里流的…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融进壁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中,只有他自己能听清那最后几个字,…才是爸爸的烙印。
火焰吞噬掉最后一片纸角,亲子鉴定彻底化为灰烬。邝彻抱起最小的儿子,牵着另外两个孩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充满旧日尘埃的客厅。门外,是通往海边新家的路。他的步伐稳健而有力,背影在玄关的灯光下拉得很长,像一把终于归鞘、染血却沉寂的刀。
窗台上,一只干枯透明的蝉蜕,在夜风中轻轻晃动了一下,仿佛完成了最后的告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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