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烈焰·焚情 > 第一章

苏晚发现丈夫许明哲衬衫上的口红印时,正擦拭他送的名画《春逝》。
画中少女笑容纯净,正如他当年求婚时的模样。
她不动声色调监控,看见年轻学生林小雨在办公室吻他。
她父亲重病,我只是在帮忙。许明哲辩解时不敢看画。
苏晚笑着举办慈善拍卖,将林小雨安排在丈夫邻座。
当晚《春逝》离奇失窃,林小雨收到神秘短信:想要真画,离开他。
为救父亲,林小雨在校园论坛揭发教授性勒索。
丑闻爆发时,苏晚正点燃仓库的火焰。火光中,她凝视被调包的《春逝》低语:画是假的,你的感情也是。
警报响起,她反锁了仓库门。
冰冷的液体在苏晚指腹洇开,缓慢而固执地吞噬着亚麻布上那点碍眼的浮尘。画布中央,少女微微侧首,颊边漾开羞涩纯净的笑意,仿佛能嗅到她手中那捧初绽野百合的清香。这是许明哲在他们结婚三周年时寻来的《春逝》,他说画中少女的眼神,像极了当年站在大学樱花树下答应他求婚时的她——那种未经世事磋磨的、全然的信任与温柔。
画框沉甸甸的,是许明哲特意请老师傅用老红木打造的,纹理温润。苏晚指尖拂过那光滑微凉的边缘,如同抚过无数个被誓言熨帖的夜晚。她微微前倾,呵出一口温热的气息,试图更清晰地映照画布深处每一笔细腻的油彩肌理。光洁如镜的深色画框框柱画面,也框柱了她此刻专注的侧影。就在她直起身,准备换个角度审视光线是否均匀的刹那,一点极其刺目的猩红,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她的视野。
它就缀在许明哲昨晚换下、随意搭在沙发扶手的白衬衫衣领内侧。一点圆润、饱满的印记,边缘有些许晕染,像一滴凝固的血,又像一朵邪恶绽放的微型玫瑰。
苏晚的动作凝固了。时间被那点猩红钉死在空气里。她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指尖还残留着擦拭画框时沾染的、极其淡薄的松节油气味。几秒钟,或许更久,她只是盯着那点红。画室里恒温恒湿系统发出极其低微的嗡鸣,衬得死寂更加庞大。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腰,目光从衬衫领口移开,重新落回面前的《春逝》上。
画中少女依旧笑得毫无阴霾,天真得近乎残忍。那纯净的笑容,此刻像一根冰冷的针,细细密密地扎进苏晚的眼底。她伸出手,不是去碰那件衬衫,而是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虔诚的微颤,轻轻抚过少女画中柔润的脸颊线条。油彩的触感微凸而光滑,像凝固的泪。
指腹下少女的肌肤仿佛带着呼吸的微温,然而苏晚的指尖却越来越冷,一种缓慢渗透的寒意从脊椎深处弥漫上来。她猛地收回手,指尖蜷缩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视线再次投向沙发扶手,那点猩红在素白的衣领上,刺眼得像一个无声的狞笑。
她转身离开画室,反手带上门时,咔哒一声轻响,锁舌弹入锁槽,将《春逝》少女永恒的微笑和那件带着罪证的衬衫,一同封存在身后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里。画廊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氛和现磨咖啡豆混合的醇厚气息。苏晚踩着高跟鞋,步履从容地穿过光可鉴人的展厅,白色丝质衬衫的下摆随着步伐划出利落的弧线,脸上是惯常的、无懈可击的温雅微笑,朝几位驻足欣赏的熟客点头致意。
苏总,下午好。助理小张迎上来,手里拿着平板电脑。
嗯,苏晚应着,声音平稳,许教授上个月在我们这里讲座的影像资料,监控室那边还有原始存档吧
有的,苏总。需要调取吗小张有些疑惑,那场讲座很顺利,后续宣传也早结束了。
嗯,我想重新剪辑一段精彩片段,做个小回顾。你去监控室,把讲座当天下午,许教授讲座前后在他休息室附近走廊的所有录像,都拷贝一份给我。苏晚语速平稳,目光掠过一幅色彩浓烈的抽象画,像是在评估它的市场价值,要原始文件,未经剪辑的。
好的,苏总,我马上去办。小张虽有疑虑,但老板的指令清晰明确,他立刻转身走向监控室的方向。
苏晚独自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下午有些阴沉的日光里显得有些灰蒙蒙的。她在宽大的皮椅上坐下,没有开灯。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电脑屏幕幽幽的蓝光映亮她半边没有表情的脸。她靠进椅背,闭上眼睛,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监控室的拷贝需要时间,这段时间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沙漏,悬在她头顶,每一粒沙子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她必须等。
等待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神经。当办公室门被轻轻叩响时,苏晚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滞涩感。
进来。
小张拿着一个银色的移动硬盘进来:苏总,拷贝好了。按您要求,讲座当天下午两点到五点,许教授休息室所在楼层的走廊监控。
嗯,放桌上吧。辛苦了。苏晚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门轻轻合上。办公室重新陷入昏暗的寂静。苏晚拿起那个冰冷的硬盘,指尖触到金属外壳,寒意直透心底。她将它连接到电脑,点开文件夹。屏幕上瞬间分割出十几个跳动的监控画面小窗,记录着同一时间不同角度的走廊动态。她点开时间轴,精准地拖动到讲座结束后大约半小时。
画面无声。走廊里人来人往,多是结束工作的画廊员工和收拾设备的讲座工作人员。苏晚的视线像鹰隼般锐利地扫过每一个画面。几分钟后,一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的身影出现在其中一个监控探头的边缘。是林小雨,许明哲带的那个研一学生,总是怯生生的,看人时眼神像受惊的小鹿。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鼠标。她看到林小雨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在确认走廊里没什么人注意,然后快步走到许明哲的休息室门口。她没有敲门,只是将身体微微侧向门板,像在倾听里面的动静。停顿了几秒,她抬手,轻轻敲了两下。
门很快开了一条缝。许明哲的身影在门内一闪。林小雨几乎是立刻侧身挤了进去,门随即在她身后关上,严丝合缝。
苏晚点开了另一个正对着休息室门口的监控画面,将时间轴又向前拖动了几分钟。这个角度更清晰。她看到林小雨进去后,门关上了大约五分钟。然后,门再次打开。首先出来的是林小雨。她低着头,脚步有些快,但就在她即将完全走出画面的瞬间,她忽然停住了,猛地回身。
门还开着一条不小的缝。林小雨踮起脚,探身进去,飞快地在门内人的脸颊上啄了一下!动作快得像受惊的鸟。紧接着,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身体,头垂得更低,几乎是跑着离开了监控范围。
门在她离开后,又过了好几秒,才缓缓地、沉重地关上。许明哲的身影,始终没有完整地出现在门口。
屏幕幽蓝的光映在苏晚脸上,冰冷一片。她死死盯着那扇重新关严的门,画面无声,她却仿佛听见了那沉重门板合拢时发出的闷响,如同敲打在她的心脏上。办公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以及她自己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她靠回椅背,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胸腔深处冰冷的铁锈味。然后,她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了助理的号码。
小张,她的声音异常平稳,甚至比平时更清晰,帮我联系许教授的学生,林小雨。通知她,下周二的‘遗韵’慈善拍卖晚宴,我们特别邀请她作为学生代表出席,请她务必赏光。另外,晚宴的座位安排,把她的位置……就放在许教授旁边。
电话那头的小张似乎有一瞬间的迟疑,但很快应下:好的,苏总,我立刻去办。
苏晚放下电话,目光重新落回屏幕上那扇紧闭的休息室门。幽蓝的光在她眼底深处跳跃,像两簇无声燃烧的冰焰。
遗韵画廊的慈善拍卖晚宴,向来是城中艺术圈与慈善界的一场盛事。今夜尤甚。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将大厅映照得亮如白昼。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槟、雪茄和高级香水交织的馥郁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低语与笑声在弦乐四重奏的悠扬旋律中流淌。
苏晚穿着一袭量身定制的墨绿色丝绒长裙,裙摆如流水般曳过光洁的地面。她端着香槟杯,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宾客之间,笑容温婉得体,举手投足间尽显女主人的优雅与掌控力。她的目光如同精确的雷达,穿过攒动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靠近前方主桌的那个角落。
许明哲穿着一身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正微微侧身,与身旁的人低声交谈。而他身边坐着的,正是林小雨。女孩显然对这样的场合极度不适应,穿着一件明显是新买的、样式略显老气的米白色小礼服裙,双手紧张地绞着放在膝上的小手包,头埋得很低,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侧脸和绷紧的下颌线。许明哲似乎在跟她说着什么,眉头微蹙,神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和……焦躁他试图将身体转向另一边一位相熟的策展人,但林小雨的存在感,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那个本应属于他妻子的位置上。
苏晚唇角的弧度加深了几分,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她优雅地抿了一口香槟,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苏晚姐!一个带着笑意的清亮女声自身后响起。沈薇,苏晚的闺蜜兼画廊合伙人,穿着一身张扬的红色露肩礼服,端着酒杯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她顺着苏晚刚才目光的方向瞥了一眼,红唇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压低声音,啧啧,看看我们许大教授,真是……诲人不倦呐。旁边那朵怯生生的小白花,就是那个叫林小雨的看着倒真是……惹人怜爱。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语气里的讥诮毫不掩饰。
苏晚脸上完美的笑容纹丝不动,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嗯,学生代表。
沈薇凑得更近,温热的气息拂过苏晚耳畔,带着酒香:我可是听说,这小姑娘最近往你们家许教授办公室跑得可勤快了。怎么,许教授这是要开个课外辅导班专授……人文关怀课她轻轻晃着酒杯,眼神锐利如刀。
苏晚端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关节微微泛白。她侧过头,对上沈薇探究的眼神,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艳丽得近乎灼目,眼底深处却冰冷一片,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般的质感:关怀呵。我只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越了界,再纯的花,也会变成毒。
沈薇愣了一下,看着苏晚眼中那转瞬即逝的、令人心悸的寒光,识趣地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轻轻碰了碰苏晚的酒杯:你心里有数就好。需要帮忙,随时开口。
放心,苏晚的目光重新投向那个角落,看着许明哲略显僵硬地应付着旁人的寒暄,而林小雨的头几乎要埋进胸口,好戏……才刚刚开场。
拍卖环节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古董首饰被拍出高价,掌声和赞叹声此起彼伏。苏晚作为女主人,始终优雅从容地掌控着全场节奏。
终于,到了压轴的时刻。拍卖师的声音带着一种郑重的仪式感:各位尊贵的来宾,接下来,是本场慈善拍卖的最后一件拍品,也是我们‘遗韵’画廊的镇馆之宝之一——已故著名画家陈仲文先生的抒情肖像杰作,《春逝》!
聚光灯瞬间汇聚在展台上。覆盖着红色丝绒的画框被两位戴着白手套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抬了上来,置于展台中央。当丝绒布被轻轻掀开时,大厅里响起一片低低的、惊艳的抽气声。
画布上,少女回眸浅笑,眼神纯净如初雪消融,手中的野百合仿佛散发着清甜的气息,整个画面流淌着一种脆弱而永恒的诗意。
《春逝》,起拍价,三百八十万!拍卖师的声音洪亮。
竞价立刻变得异常激烈。数字在电子屏幕上飞速跳动。苏晚站在台侧,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台下踊跃举牌的藏家。她的视线掠过许明哲,他正紧紧盯着台上的画,眼神复杂,有欣赏,有追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而他身边的林小雨,也抬起了头,怔怔地望着那幅画,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近乎痴迷的、纯粹被艺术之美打动的神情,那专注的眼神,让苏晚的心像被针狠狠刺了一下。
最终,《春逝》被一位海外藏家以九百二十万的高价拍得。掌声雷动。苏晚亲自上台,与买家握手致谢,仪态万方。灯光璀璨,她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瑕。
然而,当盛大的晚宴终于落幕,喧嚣如潮水般退去,画廊重新被寂静笼罩时,苏晚独自一人站在空荡的主展厅中央。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回响。她一步步走向那间通往私人画室的厚重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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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锁完好无损。她拿出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咔哒。门开了。画室里弥漫着熟悉的松节油和亚麻布的味道。恒温恒湿系统发出细微的嗡鸣。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墙壁——那面悬挂《春逝》的墙壁。
墙壁上空空如也。
只留下四枚清晰的、嵌入墙体的挂钩痕迹,在射灯下显得格外刺眼。那幅描绘着纯净少女笑容的画,连同承载它的沉甸甸的老红木画框,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晚站在门口,像一尊骤然冷却的雕塑。晚宴上所有的光华、从容、掌控感,瞬间从她身上剥离殆尽。她看着那面空白的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过了很久,她才极其缓慢地迈步走进去,一步一步,走到那面墙前。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空无一物的墙面。粗糙的肌理感传来,带着一种真实的、残酷的凉意。她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在墙角不起眼的微型监控探头上。那幽暗的镜头,此刻像一个冰冷的、嘲弄的眼睛。
画室里的死寂,比门外展厅的寂静更加沉重,仿佛能压碎空气。
一阵突兀的、极其轻微的震动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嗡…嗡…嗡…
声音来自苏晚放在旁边小几上的手包。她慢慢转过身,动作有些迟滞,像生锈的机器。她打开手包,拿出手机。
屏幕亮着,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一行冰冷的、命令式的文字:
想要真画,离开他。
苏晚盯着那行字,屏幕幽白的光映在她脸上,将她的五官切割得异常清晰,也异常冰冷。她看了很久,久到屏幕的光因为待机而自动暗了下去。然后,她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面空白的墙壁,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毫无温度、甚至带着点奇诡兴味的弧度。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从她喉咙里逸出,在空旷寂静的画室里,显得格外瘆人。
市中心医院住院部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得有些呛人。走廊里灯光惨白,映照着匆匆而过的医护人员和病人苍白的脸。林小雨几乎是跑着冲进了神经内科的重症监护区,单薄的肩膀剧烈起伏着,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刚从自助打印机里吐出来的缴费通知单——上面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颤。
爸!她扑到7号重症监护室的巨大玻璃窗前,声音带着哭腔,手指无措地贴在冰冷的玻璃上。
病床上,父亲林建国瘦得脱了形,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连接着旁边发出规律滴答声的仪器。只有监护仪上微弱起伏的绿色线条,证明着这具躯壳里还有一丝生命在顽强挣扎。
小雨一个疲惫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母亲王秀芬红肿着眼睛,从旁边的塑料椅子上艰难地站起来,几天没合眼,她憔悴得像老了十岁,钱……钱凑到了吗刚才护士又催了,说再不交,有些药就要停了……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全是绝望和哀求。
林小雨看着母亲枯槁的脸,再看看玻璃窗内毫无生气的父亲,那张缴费单在她手里被揉捏得不成样子。她猛地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冰冷的塑料单上,晕开深色的水渍。还差……差很多……她的声音破碎不堪。
手机又震动起来。嗡……嗡……
她像触电般掏出手机。还是那个陌生的号码。短信内容依旧简短,却像淬了毒的匕首:
耐心有限。今晚之前,离开他,否则你父亲明天就会停药。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林小雨的心上。她看着短信,又抬头看看监护室里昏迷的父亲,再看看身边摇摇欲坠、眼中只剩下最后一点渺茫希望的妈妈,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窒息。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离开他离开许教授那个在她最无助时,唯一向她伸出手的人那个温文尔雅,耐心指导她论文,甚至在她父亲刚病倒、她走投无路时,毫不犹豫借给她一大笔钱的人
可是……那幅画……九百万的画……她拿什么去赎
短信的威胁冰冷刺骨。父亲的生命在倒计时。
一个疯狂的、带着毁灭性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她濒临崩溃的神经。离开他仅仅离开他,就能拿到画去救爸爸吗那个偷画的人是谁为什么非要她离开许教授这一切和许教授……又有什么关系难道……
一个模糊的、她不敢深想的猜测浮上心头,让她浑身发冷。不行,不能这样被动下去!她需要筹码!需要让那个藏在暗处、用父亲生命威胁她的人投鼠忌器的筹码!
混乱和绝望像沸腾的岩浆在她脑子里翻滚。她颤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了手机上一个蓝色的图标——那是江州大学内部论坛的APP。屏幕的光映着她惨白、布满泪痕的脸,眼神空洞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她点开一个新帖的编辑框,标题栏,她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每一个字都像在滴血:
实名举报:文学院许明哲教授以学术前途及经济援助为饵,长期对我进行性勒索和精神控制!
手指在发送键上悬停了许久,剧烈地颤抖着。她最后看了一眼监护室里毫无知觉的父亲,母亲绝望的脸,还有手机短信里那句冰冷的停药。所有的恐惧、无助、被逼到绝路的愤怒,以及对那个偷画者、对眼前这荒诞残酷命运的恨意,瞬间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
指尖落下,重重地按在冰冷的屏幕上。
发送!
砰的一声闷响,厚重的书房门被许明哲用肩膀撞开。他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平日里的儒雅斯文荡然无存,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他几步冲到巨大的红木书桌前,猛地将手中的平板电脑狠狠掼在桌面上!
屏幕亮着,赫然显示着江州大学内部论坛那个已经被顶成热帖、标着爆字的帖子。标题触目惊心:实名举报:文学院许明哲教授以学术前途及经济援助为饵,长期对我进行性勒索和精神控制!发帖人:林小雨。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无耻至极!许明哲的怒吼在书房里回荡,震得书架上的书似乎都在微微发颤。他双手撑在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口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行字,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
她父亲重病,我……我只是出于师生情谊,借给她一笔钱!帮她联系医院!仅此而已!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站在书桌另一侧阴影里的苏晚,眼神里充满了被冤枉的愤怒和急于寻求理解的急切,苏晚,你知道我的!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这丫头……她疯了!她一定是被逼急了,或者受人指使……
苏晚静静地站在书房的阴影里,没有开主灯,只有书桌上那盏老式绿色玻璃罩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她半边脸映得晦暗不明。她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手里端着一杯温水,袅袅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虚幻。许明哲的暴怒、辩解、嘶吼,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到她耳中,带着一种不真切的嗡鸣。
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丈夫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也没有去看那个引爆一切的平板屏幕。她的视线,穿透了书房里弥漫的硝烟,越过许明哲剧烈起伏的肩膀,落在了他身后墙壁高处悬挂着的一幅画上。
那是另一幅陈仲文的小品,《静夜思》。画中月色清冷,庭院寂寥。然而此刻,苏晚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牢牢地钉在画中一隅——庭院角落里,几株在月色下盛放的白色山茶花。那细腻的笔触,那花瓣边缘微妙的转折,那花蕊深处点染的淡黄……与失窃的《春逝》中少女鬓边簪着的那朵,如出一辙。
许明哲还在咆哮,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一定是有人陷害我!对!周慕云!一定是那个周慕云!他盯着我那个明史研究的重点项目很久了!他嫉妒我!他……
明哲,苏晚忽然开口了,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却奇异地穿透了许明哲的怒吼,让他的咆哮戛然而止。
书房里瞬间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苏晚终于缓缓地将目光从墙上的山茶花移开,落回许明哲脸上。她的眼神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深处却翻涌着令人心悸的暗流。她端着水杯,慢慢地绕过书桌,走到许明哲面前。
喝口水,消消气。她将水杯递过去,声音依旧轻柔。
许明哲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再看看那杯递到眼前的水,满腔的怒火和冤屈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软墙,憋得他更加难受。他烦躁地挥开她的手:我不喝!现在不是喝水的时候!我的名声!我的事业!全完了!你知不知道!
水杯被他的手猛地挥开,玻璃杯脱手飞出,啪嚓一声脆响,在光洁的地板上摔得粉碎。温热的水和玻璃碴四溅开来,有几滴溅到了苏晚光洁的小腿上。
她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狼藉,又缓缓抬起头,看着许明哲。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似乎更沉郁了几分。
完了她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讥诮,许教授,你当初在休息室里,让她吻上你脸颊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些东西,早就开始完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精准无比地刺穿了许明哲所有愤怒的铠甲,直抵心脏。
许明哲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如同被急速冰冻。他猛地瞪大眼睛,瞳孔急剧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晚,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那眼神里有震惊,有被揭穿的狼狈,更多的是一种坠入冰窟般的恐惧。他张了张嘴,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所有辩解的词句都卡死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而紊乱的喘息在死寂的书房里回荡。
苏晚不再看他。她平静地弯下腰,小心避开地上的玻璃碎片和水渍,捡起掉落在桌脚边的平板电脑。屏幕还亮着,林小雨那张满是泪痕、充满控诉的脸在论坛帖子的置顶位置,像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苏晚伸出指尖,在那冰冷的屏幕上轻轻划过,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残忍。她的目光落在林小雨那双充满绝望和愤怒的眼睛上,低低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既像是对着屏幕里的人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傻姑娘。你以为掀翻了桌子,就能拿到你想要的东西她顿了顿,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这世上有些游戏,掀桌子的人……往往第一个出局。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混合着陈旧纸张、灰尘和一种若有似无的颜料稀释剂气味。这里是遗韵画廊位于城郊工业区边缘的老仓库,巨大而空旷,高高的天窗透进城市边缘浑浊的夜光,勉强勾勒出堆积如山的废弃画框、蒙尘的雕塑基座和层层叠叠、覆盖着厚厚防尘布的卷轴轮廓。阴影在角落里无声地蠕动,像蛰伏的巨兽。
苏晚独自站在仓库中央一小片相对干净的空地上。她没有开灯,手中握着一支细长的手电筒,冷白的光束像一把利剑,刺破浓重的黑暗,最终落在一块倚靠在旧木架旁、被防尘布覆盖的长方形物体上。
光束稳定,没有一丝颤抖。她走上前,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慎重,伸手,捏住防尘布的一角,然后猛地掀开!
灰尘在光柱中簌簌飞扬,如同细小的金色飞虫。光束之下,那幅熟悉的画面重现眼前——《春逝》。画中少女回眸浅笑,眼神纯净依旧,手中的野百合似乎还带着清晨的露气。
苏晚的手电光,缓缓地、一寸寸地扫过画面。她的眼神专注而冰冷,如同最苛刻的鉴定师。光线停留在少女细腻的颈项肌肤上,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笔触衔接痕迹。光线下移,落在少女手中那捧野百合的花瓣边缘,几处微妙的色彩过渡显得略有些生硬,失去了原作那种浑然天成的灵气。最后,光束定格在少女鬓边那朵小小的白色山茶花上。原作中,那花瓣的轻盈薄透、花蕊的精致点染,是陈仲文标志性的神来之笔。而眼前这朵……形似,却神失。花瓣显得笨拙,花蕊的黄色点染过于刻意,缺少了那份灵动的生命力。
手电筒冰冷的光圈里,少女的笑容依旧纯净,却仿佛带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凝固的假面。
苏晚静静地看了很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仓库里死寂一片,只有她细微而平稳的呼吸声。终于,她抬起手,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画面中少女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迷恋,指尖下传来的却是油彩凝固后的、微涩的触感。
赝品……她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激起微弱的回响,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确认。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刺耳的手机震动声打破了死寂!嗡……嗡……嗡……
声音来自苏晚放在旁边一个旧木箱上的手包。
她动作一顿,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猛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手电光也随之扫了过去。她快步走过去,拉开手包,拿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沈薇。
苏晚盯着那个名字,眼神闪烁了一下,拇指划过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苏晚!你在哪电话那头,沈薇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慵懒妩媚,带着一种罕见的急促和凝重,出大事了!你快看新闻!林小雨……林小雨她……
苏晚握着手机,没有立刻追问。她只是静静地听着,手电筒的光束还停留在那幅《春逝》上,照亮了少女鬓边那朵失真的山茶花。电话里,沈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她死了!就在刚刚!从她们学院实验楼的天台上……跳下去了!警察都到了!网上都炸了!说是……说是承受不了压力,畏罪自杀还是被许明哲逼死的我的天……
沈薇后面还说了些什么,苏晚已经听不清了。手机依旧贴在耳边,但她所有的感官似乎都瞬间抽离,聚焦在眼前手电光束照亮的那一小块画布上。少女的笑容在冷白的光里显得格外诡异。耳边只剩下沈薇那句跳下去了在反复回荡,伴随着一种遥远而沉闷的、肉体撞击地面的幻听。
跳下去了。
像一朵被狂风摧折的花。
苏晚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关节泛出青白色。她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画中少女的脸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只有眼底深处,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骤然掀起了冰冷无声的滔天巨浪。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在她眼中翻涌——是尘埃落定的冰冷是报复得逞的快意还是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一丝转瞬即逝的茫然
仓库的死寂重新包裹上来,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电话那头,沈薇焦急的呼唤变得模糊不清,像是隔着厚重的毛玻璃。
苏晚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贴在耳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通话中断——是她自己按掉了。她将手机随意地丢回手包,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然后,她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幅在黑暗中幽幽发光的《春逝》。
她向前走了两步,在画前蹲了下来。手电筒的光柱垂直打下来,将画面和她自己都笼罩在冷白的光晕里。她伸出手,这一次,指尖没有去触碰少女的脸,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轻轻抚摸着画框的边缘。老红木的纹理在强光下清晰可见。
结束了她对着画中的少女,声音低得如同梦呓,嘴角却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扯出一个毫无暖意的、近乎扭曲的弧度,不,傻姑娘,这才刚刚开始。
冷白的光束下,她的笑容映在少女永恒微笑的脸旁,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诡异的镜像。
冰冷的汽油味,浓烈刺鼻,霸道地撕破了仓库里原本陈腐的灰尘气息。那味道带着一种滑腻的、令人作呕的侵略性,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直冲脑髓。苏晚站在仓库最深处,巨大的阴影将她吞噬。她脚下,一个容量不小的银色金属汽油桶倒在地上,桶口敞开着,深色的液体如同粘稠的、不祥的血液,正汩汩地涌出,在地面上肆意横流,贪婪地吞噬着干燥的水泥地,蜿蜒爬行,形成一片迅速扩张的、闪着幽暗油光的黑色溪流。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苏晚微微垂着头,脸完全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只有她垂在身侧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一个普通的、廉价的塑料打火机。塑料外壳在她冰冷的指间被捏得微微变形。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在死寂中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一簇小小的、跳跃的橘黄色火苗,骤然在她指间亮起。那微弱的光芒,瞬间刺破了浓稠的黑暗,也照亮了她低垂着的、近在咫尺的下半张脸。火光在她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如同鬼魅的舞蹈。
她蹲下身,动作缓慢而稳定,没有一丝犹豫。那簇小小的火苗,被她小心地、轻轻地凑近地面上那条正缓缓流淌的汽油溪流的前锋。
嗤——!
接触的瞬间,橘黄的火苗猛地蹿高!如同被赋予了狂暴的生命,发出兴奋而贪婪的嘶吼!火焰沿着汽油流淌的轨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蔓延开来!火舌舔舐着地面,跳跃着,翻滚着,瞬间就点燃了附近堆放的废弃油画框和干燥的防尘布!
轰!
更大的爆燃声响起!炽烈的火焰如同被释放的恶魔,猛地向上腾起!灼人的热浪轰然扑面,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浓烟滚滚,带着刺鼻的焦糊味,迅速弥漫开来!
整个仓库被这骤然爆发的火光映得一片血红!跳动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堆积的杂物,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巨大的阴影在四壁和天花板上疯狂舞动,扭曲变形,如同群魔乱舞。
苏晚在火焰腾起的刹那,被那股巨大的热浪推得踉跄后退了两步。但她没有跌倒,反而稳稳地站住了。火光瞬间吞噬了她脚下的黑暗,也照亮了她的全身。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裤装,站在一片迅速蔓延的火海前,身影在跃动的火光中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单薄。灼热的气流卷起她额前的碎发,舔舐着她裸露的皮肤,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但她仿佛感觉不到。
她的目光,穿透面前狰狞咆哮的火焰和滚滚浓烟,死死地、牢牢地钉在仓库中央——那幅倚靠在旧木架旁的《春逝》上。
火焰已经蔓延到了木架附近!废弃画框燃烧的火焰如同贪婪的手臂,正试图抓住那幅画框的边缘!画中少女纯净的笑容,在跳跃火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妖异的光彩。她手中的野百合,仿佛在烈焰中无声地枯萎、燃烧。
苏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热浪炙烤着她的脸颊,浓烟呛得她开始剧烈地咳嗽,眼泪被刺激得涌出,瞬间又被高温蒸干。巨大的爆裂声、火焰的嘶吼声在她耳边轰鸣,世界仿佛只剩下这片毁灭的红光。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幅画,看着火焰的魔爪一点点逼近那纯净的笑容,逼近那束脆弱的百合。她的眼神空洞得可怕,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惊慌,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只有一种死寂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那平静之下,是比眼前这片火海更深沉、更冰冷的黑暗。
铃——!!!铃——!!!铃——!!!
尖锐刺耳、足以撕裂耳膜的火灾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疯狂地在整个仓库内部炸响!高亢、急促、连绵不绝,如同末日来临前的丧钟!刺目的红色警报灯在仓库高耸的天花板角落疯狂旋转闪烁,血红色的光点像密集的雨点,在浓烟和火光中急促地扫过每一个角落,也扫过苏晚那张在火光明灭中毫无表情的脸。
警报声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耳膜,也瞬间刺穿了苏晚那层死寂的平静。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死死钉在画上的目光,终于被这刺耳的噪音强行撕开了一道缝隙。她猛地抬起头,视线本能地、仓惶地扫向警报声源的方向——天花板上,那疯狂旋转的红色光点如同恶魔的眼睛。
就在这分神的、不到一秒钟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来自仓库那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防火门!似乎是有人在外面,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击!
苏晚倏然转头!
仓库门的方向,沉重的金属门板纹丝不动。但紧接着,外面传来了一个男人模糊不清、却充满惊骇和绝望的嘶吼!那声音被厚重的门板和疯狂的警报声削弱,显得遥远而扭曲,但苏晚却像被一道电流击中,身体瞬间绷紧!
那声音……是许明哲!
他怎么会在这里!
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快得来不及捕捉。下一秒,更沉重的撞击声传来!砰!砰!伴随着金属门锁被剧烈摇晃发出的哐当声!许明哲在外面!他在拼命撞门!想要进来!
苏晚的目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再次投向仓库中央那幅《春逝》!火焰已经彻底吞噬了支撑它的旧木架!凶猛的火舌舔上了那沉重的红木画框!画布边缘瞬间卷曲、焦黑!少女纯净的笑容在烈焰中扭曲、变形,那束野百合仿佛在痛苦地燃烧、化为灰烬!
救火救人还是……救画
警报声尖锐到令人崩溃,红光疯狂闪烁。门外的撞击声、嘶吼声、摇晃门锁的哐当声,与仓库内火焰的咆哮、木料的爆裂声交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混乱的死亡交响!
苏晚站在火海边缘,热浪几乎要融化她的睫毛。她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只有胸口在剧烈起伏。目光在疯狂燃烧的名画和那扇被猛烈撞击、却依旧紧闭的厚重铁门之间,来回了一次。仅仅一次。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只凝固了短短一瞬。
她的眼神,在那最后一次投向燃烧的《春逝》时,骤然变了。那里面所有的空洞、挣扎、混乱,在火焰映照下,瞬间凝结成一种令人胆寒的、无比清晰的——冰冷决绝。
她动了。
不是冲向门口,不是扑向火海试图抢救什么。
她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扑向防火门内侧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红色的金属小匣子——那是防火门的手动锁定装置!
她的手快如鬼魅,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住那红色的锁定手柄,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向下一拉!
咔嚓!
一声沉重、清晰、带着金属咬合死扣的脆响,如同地狱的锁钥合拢!瞬间盖过了门外许明哲绝望的嘶吼,盖过了疯狂尖锐的警报,也盖过了火焰吞噬一切的咆哮!
门,被彻底反锁死了!
做完这一切,苏晚猛地抽回手,仿佛那金属手柄烫手。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地撞在身后滚烫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哼。灼痛感传来,她却恍若未觉。
她转过身,背靠着滚烫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仓库里已是烈火地狱。热浪扭曲着空气,浓烟翻滚,刺鼻的气味令人窒息。火光将她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巨大而扭曲,如同狂舞的魔影。
她的目光,穿透浓烟与烈火,最后一次投向仓库中央。
那幅《春逝》已经完全被烈焰吞噬!红木画框发出痛苦的呻吟,在火中崩裂!画布在高温下卷曲、焦黑、碎裂!少女纯净的笑容、脆弱的百合,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翻飞的火星和焦黑的碎片,转瞬即逝,如同从未存在过。
苏晚死死地盯着那片吞噬一切的火焰,盯着那曾经承载着爱与承诺、如今却化为虚无的灰烬之地。她的脸上,沾着烟灰,被高温炙烤得通红,嘴角却极其缓慢地、极其用力地向上扯动。
那不是一个笑容。那是一种扭曲的、痉挛的、带着极致痛苦和某种疯狂解脱的表情。
无声地,她的嘴唇开合着,对着那片焚毁一切的烈焰,吐出几个字。声音被淹没在火海的咆哮和警报的嘶鸣里,但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画是假的……
浓烟呛入肺腑,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顺着滚烫的墙壁滑坐下去,眼神却依旧死死钉在燃烧的灰烬上,那扭曲的唇形继续开合,吐出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刻骨的、冰冷的恨意:
……你的感情……也是……
火舌狂舞,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可以燃烧的物体,巨大的热浪扭曲了空气,发出沉闷的轰鸣。浓烟如同翻滚的墨色巨蟒,充斥了整个仓库空间,能见度急剧下降。刺鼻的焦糊味和塑料燃烧的恶臭混合在一起,浓烈得令人窒息。
苏晚蜷缩在防火门内侧的角落,背脊死死抵着那扇被反锁的、已经开始变得滚烫的金属门板。每一次灼热的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刀片,割裂着她的喉咙和肺腑。浓烟无孔不入,刺激得她双眼刺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瞬间又被高温蒸干,在脸颊上留下盐渍的痕迹。视野里一片模糊,只有跳跃的、狰狞的火光轮廓和疯狂闪烁的、如同血色眼眸的警报灯红光。
意识在灼热、窒息和巨大的噪音冲击下,开始变得模糊、飘忽。尖锐的警报声、火焰的咆哮、远处隐约传来的消防车鸣笛……一切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扭曲变形,忽远忽近。
就在这濒临极限的混沌边缘,一个声音,一个冰冷、清晰、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响起:
东西到手了。处理干净。
不是幻听。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电子合成感,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是短信!是那个一直用林小雨父亲威胁她、用《春逝》真迹引诱她、最终将她逼上绝路的号码发来的短信!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苏晚濒临涣散的神智猛地一个激灵!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在浓烟中艰难地、摸索着伸向自己裤子的口袋。
指尖触到了手机的轮廓!还在!
她用尽力气将手机掏出来。屏幕已经被烟灰覆盖,一片模糊。她剧烈地咳嗽着,用袖子胡乱擦拭屏幕。屏幕亮了起来,刺目的白光在浓烟和火光中显得微弱。锁屏界面上方,果然有一条新短信的提示。
发信人:未知号码。
内容只有那冰冷的六个字:东西到手了。处理干净。
苏晚死死地盯着那条短信,混沌的脑子里,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烫出了一条清晰的、带着剧痛的思路!那个偷画的人……那个幕后操纵一切的人……他(她)根本不在乎林小雨的命,不在乎许明哲的死活,更不在乎她苏晚是否葬身火海!他(她)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那幅《春逝》的真迹!林小雨的举报,她的纵火……这一切疯狂和毁灭,都只是那个人精心策划、用来转移视线、掩盖其真正目的的烟幕弹!而她苏晚,不过是对方利用完即弃、需要处理干净的一枚棋子!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压倒了周身焚身的灼热!她感觉自己像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
就在这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远超之前任何一次撞击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猛地轰击在苏晚背靠的防火门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整个人连同厚重的门板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她猝不及防,额头重重磕在滚烫的门板上,眼前金星乱冒!
门……要被撞开了!
是消防员!还是……许明哲!
这个念头刚升起,随即被另一个更恐怖的直觉取代——不对!这力量……太大了!
砰!!!
第二下更加恐怖的撞击接踵而至!那声音不像是人体撞击,更像是……重型机械的冲撞!金属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框周围的墙壁簌簌落下灰尘!门板上那个坚固无比、被她亲手拉下的手动锁定装置,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发出了金属扭曲变形的、刺耳的嘎吱声!
苏晚惊恐地瞪大眼睛,透过浓烟的缝隙,死死盯着门锁的位置!她看到那个红色的锁定手柄,正在剧烈地颤抖!固定它的金属结构,在肉眼可见地变形、弯曲!
门外,不是救援!是更彻底的毁灭!是那个要处理干净的人!
不……一声嘶哑的、不成调的呜咽从她喉咙里挤出,带着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轰——!!!
第三下撞击,如同雷霆万钧!整个仓库仿佛都在摇晃!伴随着一声金属彻底断裂的、令人心胆俱裂的脆响!
哐当!!!
那个坚固的、象征着她最后一道屏障的红色手动锁柄,竟被这股无法想象的巨力,从内部安装的位置硬生生地撞断!断裂的金属部件带着火花,飞溅开来,擦过苏晚的脸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灼痛!
沉重的防火门,失去了最后的束缚,在一股狂暴力量的推动下,猛地向内弹开了一条缝隙!
浓烟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地向门外冲去!门外,并非预想中的消防员或许明哲的身影,而是一片更加深沉的、被城市边缘夜色笼罩的黑暗!只有远处消防车闪烁的红蓝警灯,如同鬼魅的眼睛,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一股带着夜晚凉意的新鲜空气猛地灌入,却无法带来丝毫生机。那被撞开的缝隙外,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不祥的黑暗。
苏晚瘫坐在墙角,脸上沾满烟灰和血痕,断裂的锁柄碎片就落在她脚边。她看着那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的门缝,看着门外无边无际的黑暗,身体因为恐惧和极度的寒冷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火海仍在身后咆哮,警报仍在嘶鸣。
但她知道,真正的黑暗,才刚刚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