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晨一点十七分,电脑右下角的邮件提示音像根细针,刺破了办公室的死寂。
发件人栏显示
匿名用户,主题栏三个字：看看吧。
我盯着那行字,鼠标在
下载
按钮上悬了三秒。连续熬了三个通宵赶建筑图,现在看谁都像病毒携带者,但指尖还是不受控制地按了下去。
视频只有三分二十二秒,镜头藏在试衣间角落,画面抖得像帕金森。
顾远半跪在地上,正给苏晴戴头纱。蕾丝花边扫过镜面时,我胃里猛地一缩
——
上周在他车里发现这东西,他还捂住我眼睛说：找遍三个国家的古董店,婚礼当天给你惊喜。
姐夫,姐姐知道了会生气吗
苏晴的声音裹着蜜糖,手指勾住顾远脖子时,婚纱裙摆扫出细碎的声响。
顾远仰头吻她手背,电流把他的声音磨得发黏：她那么懂事,怎么会。
最后十秒,走廊灯光把两人拥吻的影子拉得老长,头纱上的珍珠链簌簌作响,像在数我剩下的心跳。
明天上午十点,本该是我和顾远的婚礼。
我抓起桌上的马克杯,陶瓷冰凉的触感没压住喉间的腥甜。
二
客厅挂钟敲第三下时,我还坐在沙发上。
母亲端着热牛奶出来,拖鞋在地板上蹭出的声响像钝刀子割肉。薇薇,又跟顾远闹别扭
她看见我通红的眼尾,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放,他条件那么好,你别总......
我把平板推过去,指尖掐进掌心。
视频放到一半,母亲突然按暂停。陶瓷杯底磕在玻璃桌面上,脆得像骨头断裂。
会不会是误会
她摩挲着杯沿,热气糊了满脸,苏晴刚跟男朋友分手,小姑娘情绪不稳定......
不稳定到要穿我的婚纱,吻我的未婚夫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尾音像被风撕烂的纸。
母亲把平板推回来,杯壁的水珠滴在她手背上：你爸走得早,我带着你改嫁不容易。
苏晴她爸对我们不薄,你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
所以我该忍着
血液冲上头顶的瞬间,我看见母亲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三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时,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顾远带着一身香槟味进来,那是苏晴惯用的香水
——
上个月她生日,继父特意托人从法国带的限量款,当时苏晴举着瓶子在我面前晃了三圈。
怎么还没睡
他伸手想抱我,我侧身躲开时,听见自己骨头摩擦的声响。
平板被我扔在茶几上,钢化膜磕出细纹。解释。
他看完视频的脸从白转红,最后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薇薇,是苏晴她......
我只问头纱。
指甲掐进掌心的力道,让我想起第一次牵他手时的悸动。
我......
他瞟向窗外,路灯在他瞳孔里碎成星子,想让她帮你试试效果,你们身形差不多......
试效果需要接吻需要说我懂事
我盯着他的眼睛,六年时光在里面烧成灰烬,顾远,你当我是傻子吗
他突然拔高音量,额角青筋跳得像要破皮肤：陈薇你非要这么咄咄逼人苏晴刚失恋,我安慰几句怎么了
安慰要用我的婚车头纱
一件头纱而已！
他抓着头发来回走,皮鞋碾过地板的声响刺得人耳膜疼,我明天让助理买十件！你能不能别像个泼妇一样揪着不放
四
争吵声把苏晴从客房引出来时,我正盯着茶几上的裂痕发呆。
她穿着我的真丝睡裙站在门口,揉眼睛的动作像只受惊的兔子,眼眶红得像刚哭过。姐姐,别怪顾远哥,是我不好......
我看到车里的头纱,忍不住试了试,还麻烦他帮我戴......
我就是太羡慕姐姐了,能嫁给这么好的人......
眼泪砸在睡裙上,晕出深色的痕,要是我男朋友也这么对我就好了......
顾远立刻扶住她肩膀,语气里的责备像裹着糖：说了不关你的事,快去睡。
转头瞪我的时候,眼里的温柔全变成冰：你看看你,把她吓成什么样了！
我看着眼前这对
情深义重
的人,突然想笑。
苏晴,
目光落在她身上的睡裙上,那是顾远送我的六周年礼物,标签还没拆,我的睡衣合身吗
她拽裙摆的动作顿住,睫毛上的泪珠啪嗒掉在地板上。
五
继父的遗像摆在客厅正中,相框里的人笑得温和。
三个月前他突发脑溢血,ICU
里的呼吸机每响一声,我的心脏就抽紧一分。临终前他拉着我的手,氧气管里的气流声断断续续：薇薇,照顾好你妈和苏晴。
我点头时,看见他眼角的泪混着消毒水往下淌。
所以苏晴说客房太阴,我搬到了朝北的小房间；她用我的海蓝之谜擦脚,说
姐姐肯定不介意,我默默收走了剩下的半瓶；她总在我和顾远约会时打来电话,哭诉被同学欺负,我对着顾远说
她只是缺爱。
原来纵容就像往堤坝上凿孔,一开始只漏点水,最后能冲垮整座城。
母亲把我拉到阳台,夜风裹着湿气糊了满脸。薇薇,算妈求你,明天婚礼先办了。
你继父刚走,家里不能让人看笑话......
可是......
没有可是！
她攥着我的手腕,指甲掐进肉里,顾远条件那么好,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苏晴那边我会说她,你当为了我......
阳台风铃被风吹得叮咚响,像谁在哭。我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多年没好好看过她了。
六
婚礼设在城郊的温泉酒店,顾远说要给我终身难忘的仪式。
我坐在化妆镜前,化妆师的眼线笔在我眼尾悬着。镜中映出顾远的影子,他捧着首饰盒进来时,钻石的光刺得我眼睛疼。
薇薇,对不起。
他打开盒子,项链在灯光下碎成星子,头纱让品牌方重发了,先用这个好不好
冰凉的金属贴上皮肤时,我想起第一次和他看的恐怖片,女鬼脖子上就缠着类似的链条。
伴娘突然撞我胳膊,朝门口努嘴。
苏晴穿着淡紫色礼服站在那里,脖子上的珍珠项链闪得人睁不开眼
——
那是我去年生日顾远送的,他说全球只有三条,专门托朋友从拍卖行拍的。
姐姐,
她走过来,香水味裹着敌意漫过来,这条项链戴在我身上,顾远哥说比你好看。
我拿起口红对着镜子补妆,膏体划过唇瓣的触感很真实。是吗那真巧。
她愣在原地的样子,让我想起小时候被我抢了洋娃娃的邻居女孩。
七
司仪请新人上台时,顾远的手心烫得像要烧起来。
红毯两旁的掌声像潮水,闪光灯在我眼前炸开,像无数双眼睛钉在背上。感谢各位来参加我和陈薇的婚礼......
他对着话筒说话,目光却总往台下第三排飘。
我突然抽回手,拿过话筒的瞬间,金属外壳的凉意顺着掌心爬上来。
抱歉,今天可能要让大家失望了。
全场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连背景音乐都像被掐断了脖子。顾远的脸瞬间惨白,抓着我胳膊的手在抖：薇薇,你别胡闹！
我从伴娘手里接过平板,连接大屏幕的动作很稳。宣布取消婚礼前,想给大家看段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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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凌晨收到的那三分二十二秒。
是我让私家侦探连夜发过来的完整版。
八
视频里的病房白得刺眼,继父还在
ICU
靠着呼吸机。
日期显示是他去世前三天,苏晴穿着校服裙踮脚吻顾远的下巴,声音甜得发腻：等我爸走了,我们就能光明正大了。
顾远低头咬她耳垂,手指滑进她校服领口：等跟陈薇办完婚礼,拿到她家的拆迁款,我就跟她离......
后面的话被仪器的滴答声吞了,但每个字都像针,扎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全场炸开了锅。有人倒吸冷气,有人低声咒骂,顾远母亲直挺挺地倒下去时,椅子刮过地板的声响像惨叫。
顾远父亲指着他,手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你......
你这个畜生！
苏晴尖叫着躲到我母亲身后,指甲掐进我母亲胳膊：假的！是她合成的！
我看向母亲,她手里的香槟杯摔在地上,碎片溅到我婚纱裙摆上。妈,这也是误会吗
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九
混乱中,顾远想冲过来抢平板,被伴郎死死按住。那是我大学同学,早就说顾远看我的眼神像在看猎物。
陈薇！你非要做得这么绝吗
他双目赤红,领带被扯得歪歪扭扭,像头被捆住的野兽。
绝
我的笑声在大厅里荡开,撞在水晶灯上碎成渣,比起你们在我继父病床前苟合,我这算什么
你明知道苏晴她......
我知道她是我继妹,知道她刚失去父亲,
我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砸在地上,但这些都不是你们背叛我的理由。
苏晴突然挣脱母亲的手冲过来,指甲划向我脸的瞬间,伴娘把我往旁边一拉。婚纱袖子被划破的地方,血珠渗出来,像落在雪上的红梅。
陈薇你这个贱人！是你抢走了我的一切！
她张牙舞爪的样子,让我想起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看着她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可悲。你想要的,我从来没抢过。
包括那个不值得的男人。
十
离开酒店时,雨丝粘在脸上,冰凉的像眼泪。
母亲追出来,手里攥着我的外套：薇薇,你去哪
不知道。
我接过外套披上,雨水打湿的头发贴在颈间,但不会再回那个家了。
她突然哭出声,肩膀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薇薇,妈对不起你......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我脚步顿住,雨丝糊了眼睛。
上个月收拾你继父遗物,我看到他们在书房里......
她哽咽着,声音被雨声撕得粉碎,我不敢告诉你,怕你取消婚礼,怕顾远家退婚......
怕我让她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原来我以为的母爱,从来都带着算盘。
妈,
我伸手擦她的眼泪,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脸颊,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有些债,总要自己还。
十一
我在酒店住了五天。
顾远每天都来堵我,从捧着
99
朵玫瑰站在大堂,到后来在电梯口红着眼威胁,戏码比电视剧还精彩。
陈薇,你信不信我让你在建筑圈混不下去
他堵在电梯口,西装皱得像咸菜干。
只要你回来,我马上跟苏晴断干净！
电话里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铁。
我们六年的感情,你说放就放
他拍着房门嘶吼,直到被保安架走时,还在喊我的名字。
拉黑他所有联系方式的那天,手机安静下来的瞬间,我听见窗外的雨声都变温柔了。
母亲打来电话说苏晴吞了安眠药,在医院抢救。薇薇,她毕竟是你妹妹......
她不是。
我望着窗玻璃上的雨痕,从她和顾远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
有些界限,一旦踏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十二
处理完继父后事,我去了律师事务所。
继父留下两套房子和存款,遗嘱说给我和苏晴一人一半。其中一套老房子下个月拆迁,估值七位数。
确定要放弃继承权
张律师推了推眼镜,他是继父生前好友,看着我长大的。
嗯。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响很轻,都给她吧。
我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彻底离开这个泥潭。那些带着算计的亲情,掺了杂质的爱情,像沾了屎的钱,拿着都嫌脏。
搬家那天阳光很好,三个行李箱装完了我所有的东西。画板、设计图、几件旧衣服,还有父亲留给我的钢笔。
站在楼下看住了五年的房子,阳台风铃还在响,只是再也没人会在下雨时帮我收衣服了。
手机收到条短信,是顾远母亲发来的：薇薇,阿姨知道你受委屈了,顾远那小子我们会好好教训的。
我删了号码,像扔掉块发霉的面包。有些人,不必再见。
十三
新城市的建筑公司在
23
楼,落地窗能看见整条江。
老板是个短发姐姐,姓刘。面试时她翻完我的作品集,又听我说了离职原因,只拍了拍我肩膀：做得好。
同事们很有分寸,没人打听我的过去。午休时有人喊我去楼下便利店,加班时会有人把热咖啡放在我桌上。渐渐的,我不再总在梦里看见婚纱变红。
偶尔会想起顾远,不是留恋,只是感慨。六年青春像场醒得及时的噩梦,梦里的誓言碎得像玻璃渣。
母亲偶尔打来电话,说苏晴和顾远还是在一起了,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顾远爸妈断了他经济来源,苏晴弟弟天天上门要钱......
她的声音隔着电话线飘过来,带着疲惫,薇薇,你要不要......
妈,
我看着电脑上刚画好的草图,线条流畅得像新开始的人生,我的生活很好。
有些路是他们自己选的,该由他们自己走下去。
十四
半年后的行业峰会上,我在模型区停住了脚。
那个商业综合体的中庭承重设计明显不合理,钢构弧度超过安全值
3
度。这里可以优化。
我摸着模型边缘的手指顿住,才发现自己把想法说出口了。
哦怎么优化
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递来的咖啡杯沿还冒着热气。
我抬头时,撞进双很干净的眼睛。他穿着深灰色西装,站在阳光里,侧脸线条像我刚画完的建筑草图。
我们聊了很多,从榫卯结构到现代力学,从巴洛克风格到极简主义。他听我说话时很专注,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片阴影。
后来聊到生活,他得知我的事后,没说同情的话,只是看着我的眼睛：能及时止损的人,都很勇敢。
那天的阳光温度刚好,咖啡不烫嘴,风里飘着桂花的香。
十五
陆泽宇追我的方式很特别。
他会提前查好我喜欢的餐厅,却在订位时问
有没有忌口；记得我说过想看的展览,买票前总会确认
这个周末有空吗；从不追问我的过去,却会在我盯着电脑发呆时,默默放杯热牛奶在旁边。
第一次牵手是在江边,晚风把我的头发吹到他脸上。陈薇,
他停下脚步,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知道你受过伤,但我还是想试试。
我看着他认真的眼睛,突然想起顾远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只是一个像泡沫,风一吹就破；一个像磐石,沉稳得让人安心。
点头的瞬间,我听见心里某个冰封的角落,开始融化的声响。
十六
母亲生日那天,我回去了一趟。
苏晴也在,肚子已经显怀,穿着宽松的孕妇裙,和顾远坐在沙发两端,中间隔着能再坐一个人的距离。两人脸上都没什么笑意,眼底的疲惫像化不开的雾。
看到陆泽宇时,苏晴的眼神复杂,像吞了颗没熟的果子。顾远愣了愣,随即低下头去喝茶,杯沿的水渍滴在裤子上。
吃饭时,顾远喝多了,端着酒杯过来的手在抖。薇薇,祝你......
幸福。
酒洒在桌子上,晕开深色的圈。
我举起果汁杯：谢谢,也祝你安好。
没有恨,也没有怨。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坎,原来只是人生路上的一道风景,看过了,也就过去了。
十七
临走时,母亲拉着我的手,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些。薇薇,是妈以前太糊涂了。
都过去了。
我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腹触到她松弛的皮肤。
陆先生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把握。
我知道。
车子开出小区时,陆泽宇握住我的手。在想什么
在想,
我转头看他,夕阳把他的轮廓染成金红色,幸好,我没放弃自己。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很浅的纹路。以后也不会让你放弃。
掌心相贴的温度,踏实得像刚浇筑好的地基。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谁在轻声鼓掌。前路还长,但我知道,这次的方向是对的。
十八
回到新城市的第一个项目,是市中心的图书馆。
中标那天,办公室的欢呼声差点掀翻屋顶。刘姐举着香槟走过来,杯沿的泡沫溅在我手背上。知道为什么当初敢用你吗
我摇摇头,看着电脑上自己画的设计图,玻璃幕墙的反光里,能看见陆泽宇站在门口等我。
你的设计里有股劲儿,
刘姐眯起眼睛笑,明明是柔和的线条,却透着股不肯认输的韧性。就像你这个人。
庆功宴散场时,陆泽宇牵着我的手走在江边。晚风带着水汽,吹散了酒意。
其实我有点怕,
我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石子滚进江里的声音很轻,怕自己还没准备好。
准备好什么
重新开始。
他突然停下脚步,路灯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陈薇,你不需要准备好。你只需要往前走,我会跟着你。
江面上的游船驶过,灯光在他眼里明明灭灭。我想起顾远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只是那时的承诺轻飘飘的,像纸糊的船,一遇风浪就散了。
十九
苏晴生了个男孩,母亲打来电话时,背景里有婴儿的哭声。
顾远妈不肯去医院,苏晴她弟弟又来要钱,说要给孩子买奶粉......
母亲的声音隔着电话线传来,带着喘不过气的疲惫,薇薇,你要不要......
妈,
我打断她,看着窗外刚抽芽的银杏树,这是他们的家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不怪了。
风把银杏叶吹得沙沙响,只是我们都该学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挂了电话,陆泽宇端来一碗银耳汤,瓷碗的温度刚好暖手。凉了就不好喝了。
我接过碗,热气模糊了眼镜片。你说,人为什么总要等到失去,才知道错了呢
他坐在我身边,帮我擦掉镜片上的水汽,指腹的温度很轻。因为只有失去,才能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或许他说得对。就像我失去了那段六年的感情,才看清自己要的不是委曲求全,而是平等尊重；就像母亲失去了我的信任,才明白维系家庭的不是妥协,而是公正。
二十
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手机响了。
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三秒还是接了。薇薇......
顾远的声音像被雪冻过,发僵。
背景里有婴儿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像猫爪挠着铁皮。你能不能......
借我点钱
我跟苏晴吵架了,她把孩子扔给我就走了......
我妈把我赶出来了,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他语无伦次的哭诉里,我听见自己心跳很平稳,像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顾远,
我望着窗外飘落的雪,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他突然激动起来,声音劈了叉：陈薇！你不能这么狠心！我们好歹在一起六年！
是你先放手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有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响,像要刺穿听筒。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我后悔了。
我知道。
但后悔有什么用呢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就像错过的雪,等到来年,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挂了电话,我把号码拉黑。雪落在窗台上,簌簌的声响,像谁在轻轻叹息。
二十一
春节前,陆泽宇带我回了他的老家。
那是个江南小镇,白墙黑瓦沿着河水铺开,乌篷船划过水面的声响很轻。他父母是中学老师,见了我只是笑着说：早就听泽宇提起你了。
年夜饭时,陆妈妈给我夹了块糖醋排骨,酱汁沾在她手腕的玉镯上。尝尝阿姨的手艺,泽宇说你爱吃甜的。
陆泽宇在旁边笑：妈,她最近在减肥。
减什么肥,
陆妈妈瞪他一眼,筷子又往我碗里添了块鱼,女孩子胖点才好看。
窗外突然炸开烟花,五颜六色的光映在玻璃上。我看着身边言笑晏晏的一家人,突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在为婚礼穿什么款式的婚纱纠结。
原来一年的时间,可以改变这么多事。可以让刻骨铭心的伤痛变得云淡风轻,也可以让陌生的人,变得像家人一样亲密。
陆泽宇握住我的手,在我耳边轻声说：新年快乐。
我回握他的手,掌心相贴的温度,比桌上的暖炉还让人安心。新年快乐。
二十二
开春后,图书馆项目正式动工。
我去工地监工时,穿着安全帽站在地基旁,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金属落地的声响。
顾远穿着沾满灰尘的工装,手里的油漆刷掉在地上,红棕色的防锈漆溅在他裤腿上。你......
他张了张嘴,脸涨得像要出血。
嗯。
我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他看向施工图纸,钢筋的排列比我设计的多了两道支撑。
陆泽宇从后面走过来,很自然地揽住我的肩膀。这位是
以前认识的人。
我的声音很平,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顾远的眼神暗下去,捡起刷子转身就走。他的背影佝偻着,和我记忆里那个穿着白衬衫、意气风发的少年,判若两人。
他就是......
陆泽宇没说完,但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嗯。
我抬头看他,阳光落在他睫毛上,都过去了。
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指尖拂过我鬓角的碎发。走吧,去看看地基。
阳光洒在工地上,钢筋水泥在光线下闪着冷光。那些曾经以为会绊倒我的石头,原来只是垫脚石。让我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二十三
母亲生病住院时,我回去照顾了三天。
苏晴也来了,抱着孩子站在病房门口,瘦得像根晒蔫的芦苇,眼下的黑眼圈比熊猫还重。看到我时,她往后缩了缩,不像以前那样张牙舞爪了。
妈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很低,像怕惊扰了谁。
没什么大事,高血压犯了。
我把削好的苹果放在床头柜上,果皮连成一整条线。
我们在病房外的走廊站了很久,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护士来换药时,她下意识地伸手,帮我扶了一下母亲的手。
以前的事......
她突然开口,又像被什么噎住,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都过去了。
我看着她怀里的孩子,眉眼间有顾远的影子,好好过日子吧。
她点了点头,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孩子的襁褓上。这一次,我没觉得是装的。
或许人总要摔几次跤,才能明白什么是珍贵,什么该放弃。就像她,就像我,就像我们生命里遇到的每一个人。
二十四
秋天的时候,图书馆封顶了。
站在最高层的露台上,能看见整座城市的轮廓。陆泽宇从身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发顶。在想什么
在想,
我望着远处的落日,晚霞把天空染成橘子色,原来失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失去后不肯放手,是明知错了还硬要往前走。就像设计建筑,错了一根钢筋,就要及时加固,而不是任由它倒塌。
明年这个时候,这里就会坐满看书的人了。
他指着楼下的空地,那里将种上两排银杏树,我们来当第一批读者好不好
好。
风吹过露台,带着桂花的香气。我想起很久前那个雨夜,我站在酒店门口,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而现在,我知道了。
只要往前看,往前走,总会有光。
二十五
陆泽宇求婚那天,带我去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展馆。
那个商业综合体的模型还在,中庭的承重结构已经改得合理了。他站在模型前,单膝跪地时,西装裤膝盖处起了道褶皱。
陈薇,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你眼里有光。
他的声音很稳,像在陈述一个建筑原理,我知道你经历过不好的事,但那让你变得更勇敢,更懂得珍惜。
我不想错过你,更不想让你一个人。
他从口袋里拿出戒指盒,打开的瞬间,钻石的光映在他眼里,你愿意......
让我做你人生里最坚固的那根梁吗
我笑着点头,眼泪掉下来的瞬间,砸在他的手背上。这一次,是幸福的。
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我们相握的手上。那些曾经的伤痛不会消失,但它们会变成勋章,提醒我曾经有多勇敢,现在有多幸福。
就像这座城市里的每一栋建筑,都有自己的故事。而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