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着林曜疲惫的脸。凌晨三点半,城市像一头餍足的巨兽,沉入最深的酣眠,只剩下路灯和偶尔呼啸而过的车,划破粘稠的寂静。他揉了揉干涩发胀的眼睛,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后排座。又送走一个醉醺醺的乘客,空气里还残留着劣质酒精和呕吐物混合的酸腐气味。他降下车窗,深秋冰冷的夜风灌进来,带着郊区特有的、尘土和枯草的味道,让他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结束行程。他对着手机屏幕,声音沙哑地确认。APP
界面跳转,显示出最后一单的结算信息。他没细看,指尖习惯性地滑动,点开了那个绿色的、他赖以生存的导航图标。家,那个位于城市另一头、鸽子笼般的出租公寓,是此刻唯一能召唤他残存意志力的灯塔。
开始导航,目的地:锦河公寓。电子女声平稳无波地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权威。路线图在屏幕上展开,一条蜿蜒的蓝线,像一条冰冷的蛇,穿透沉睡的城市街区,指向东南方。
林曜打转方向盘,老旧的本田思域发出一阵沉闷的呻吟,驶离了酒吧街霓虹闪烁的边缘,一头扎进城市更深的、灯光稀疏的肌理之中。导航的指令清晰而简洁:前方路口左转,进入长兴路。他依言而行。这条路他白天跑过几次,不算陌生,两边是低矮的厂房和待拆的旧楼,在夜色里只剩下黑黢黢的轮廓,像蹲伏的巨兽。路灯间隔很远,光线昏黄黯淡,勉强照亮前方一小段坑洼的水泥路面。
车子越开越偏。路边的建筑越来越稀疏,路灯也彻底消失了。只有车灯的两道光柱,像两把颤抖的匕首,刺破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风从敞开的车窗灌进来,带着一股浓重的、潮湿的土腥味和铁锈的气息。林曜皱了皱眉,这方向……感觉不太对。锦河公寓虽然偏,但周围是成熟的住宅区,不该这么荒凉。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手机导航。屏幕上的蓝色路线,依旧执着地向前延伸。代表他位置的箭头,正稳稳地沿着蓝线移动。定位精准,信号满格。
可能……是条近路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像是在说服自己。干这行久了,也遇到过导航偶尔抽风导进死胡同或者施工路段的情况,但最终总能绕出来。他选择了信任。那冰冷的电子女声和屏幕上的蓝线,是他穿梭于这座庞大城市迷宫时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罗盘。
道路开始向下倾斜。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空洞、响亮。前方,浓墨般的黑暗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方方正正的黑色洞口。像一张巨兽张开的大嘴,深不见底。
隧道的入口。
水泥浇筑的拱形门洞,表面布满粗粝的颗粒和一道道深色的、如同泪痕般的水渍。入口上方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几根锈迹斑斑、早已废弃的铁架,扭曲地指向夜空。一股冰冷、带着浓重霉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气息的风,从隧道深处强劲地涌出,吹打在挡风玻璃上。
林曜猛地踩下刹车!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的旷野里尖锐地回荡!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他死死盯着那个幽深的洞口,又猛地低头看向手机导航。
屏幕上,那条代表路线的蓝色细线,没有丝毫犹豫,笔直地穿过了那个象征隧道的黑色图标,消失在隧道深处。而那个代表终点的红色旗帜图标,就稳稳地钉在隧道内部,靠近尽头的位置!
终点……在隧道里面!
您已接近目的地,目的地在您右侧。导航女声毫无波澜地响起,在这诡异的场景下,平添了一份令人毛骨悚然的荒诞。
右侧林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隧道入口右侧那只有冰冷的水泥墙壁和浓密的、在夜风中簌簌作响的枯草!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这不对!绝对不对!这条隧道,他知道!城西老工业区废弃多年的运煤专线隧道!几年前就彻底封死了!本地司机都知道,这就是个死胡同,里面除了坍塌的土石、锈蚀的铁轨和流浪汉的垃圾,什么都没有!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右上角。信号,满格。GPS
定位,精准。日期和时间,清晰无误。一切正常得诡异。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开始缠绕他的心脏。掉头!必须立刻掉头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猛地挂上倒挡,脚下油门一轰,车子在狭窄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咆哮,轮胎摩擦着地面,扬起一片尘土。车头艰难地调转,刺目的远光灯柱扫过隧道入口旁嶙峋的乱石堆和丛生的野草,如同怪物的獠牙。
就在车头即将完全转过来,准备逃离这噩梦之地的瞬间!
林曜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扫向了车内后视镜!
嗡——!
大脑一片空白!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全身的汗毛在刹那间根根倒竖!
镜子里,他那辆空荡荡的、只有散落着几张票据和空矿泉水瓶的后排座上——
赫然坐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
惨白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在车顶昏暗阅读灯的映照下,像一张劣质的纸面具。乌黑的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和一双眼睛……不,那不是眼睛!是两潭深不见底、没有丝毫光亮的漆黑空洞!
她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端端正正地坐在后排座椅的正中央,红色的裙摆在昏暗的光线下像凝固的血。那双黑洞般的眼睛,穿透后视镜的反射,死死地、毫无生气地,钉在了林曜惊骇欲绝的瞳孔上!
啊——!
一声短促、尖锐、完全失控的惊叫从林曜喉咙里爆发出来!极致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扼住了他的气管!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又在下一秒被彻底抽空!手脚瞬间冰凉麻木,几乎失去知觉!
幻觉!一定是太累了!是幻觉!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林曜根本不敢再回头看一眼!他猛地将油门一踩到底!引擎发出受伤野兽般的疯狂嘶吼!老旧的本田思域像一支离弦的箭,不,像一个被无形巨手狠狠掷出的破麻袋,车身剧烈颠簸着,轮胎疯狂地啃噬着坑洼的路面,朝着来时的方向,亡命狂奔!
车灯在剧烈的颠簸中疯狂晃动,将前方扭曲的枯树影子投射在路面上,如同群魔乱舞。风声在敞开的车窗边凄厉地呼啸,灌满车厢,像无数冤魂在哭嚎。
就在这时!
滋啦……滋啦啦……
一阵极其刺耳、仿佛金属刮擦玻璃、又夹杂着信号严重干扰的电流杂音,猛地从车载音响里炸响!瞬间盖过了引擎的轰鸣和窗外的风声!
这突如其来的、如同指甲刮过黑板般的噪音,让林曜的心脏几乎停跳!他下意识地就要去关音响!
然而,那刺耳的杂音却骤然停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声音!
那绝不是导航原本那个平稳无波的电子女声!
这个声音,沙哑、干涩、扭曲,像是声带被砂纸打磨过,又像是无数个不同音调、不同年龄的声音被强行糅合在一起,再经过劣质扬声器的播放,充满了非人的、令人作呕的恶意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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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清晰无比地、一字一顿地,在死寂的车厢里响起:
欢——迎——回——家。
呃……林曜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恐惧彻底堵死的呜咽,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深深掐进塑料包裹的方向盘里。欢迎回家回哪个家那个废弃隧道还是……那个穿红裙的小女孩所在的地方!
他不敢想!他只想逃离!逃离这辆仿佛已经被诅咒的车!逃离这无边的黑暗和疯狂!
他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黑暗,将油门踩到了底。车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咆哮着冲过荒凉的道路,冲过稀疏的灯光,冲进逐渐有了人烟和灯火的城市边缘。熟悉的街景在车窗外飞速倒退,便利店、烧烤摊、通宵营业的药店……这些平日里熟视无睹的灯光招牌,此刻在他眼中却成了救赎的灯塔,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终于,锦河公寓那栋灰扑扑的、毫无特色的板楼出现在视野尽头。林曜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丝。他猛打方向盘,车子一个急刹,带着刺耳的摩擦声,歪歪斜斜地停在了公寓楼入口旁的空地上。
熄火!拔钥匙!
他几乎是撞开车门滚了下去,双腿发软,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冰冷的夜风灌进他汗湿的后背,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他砰地一声甩上车门,仿佛要把那个穿着红裙的恐怖幻影永远锁在里面。他甚至不敢再看一眼车窗玻璃,生怕在那幽暗的倒影里,再次看到那双黑洞般的眼睛。
他像被鬼追着一样,脚步虚浮又急促地冲向公寓楼的玻璃大门。手指哆嗦着伸向口袋,去掏那张小小的门禁卡。
林……林师傅
一个带着惊疑和明显恐惧的声音,从旁边保安亭的窗口传来。
林曜猛地一哆嗦,差点把门禁卡掉在地上。他惊魂未定地扭头,看见值夜班的老张,一张脸在保安亭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毫无血色,眼睛瞪得溜圆,正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老张怎么了林曜的声音干涩嘶哑,心又悬了起来。
老张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吞咽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声音带着抖:你……你刚才……是不是带了个……带了个小姑娘回来
轰——!
仿佛一道炸雷在林曜耳边响起!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冻结!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窜上来!
什……什么小姑娘林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煞白如纸。
就……就刚才!顶多……顶多五分钟前!老张指着公寓楼入口的闸机,手指也在颤抖,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看着……看着也就七八岁脸白得吓人!一声不吭,就……就那么直勾勾地走过来!刷了卡!闸机开了,她就进去了!那卡……那卡我认得!就是你平时用的那张!一模一样!
老张喘着粗气,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我叫她!问她是谁家的孩子!她……她跟没听见一样!就那么……那么直挺挺地走进去了!进了电梯!
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刷了他的门禁卡!
林曜感觉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不是幻觉!后视镜里看到的……不是幻觉!那个东西……那个东西跟着他回来了!还拿着他的门禁卡!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了他的心脏!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紧紧攥着的门禁卡——冰冷的塑料卡片,带着他手心的冷汗。
它……它是什么时候拿到的!在车上在他疯狂逃离的时候怎么可能!
一股无法言喻的恶寒瞬间席卷全身!他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连骨髓都在结冰!
她……她上几楼了!林曜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电梯……电梯停在你住的那层!17
楼!老张的声音带着哭腔,林师傅,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那孩子……邪性得很啊!
17
楼!他的家!
林曜再也顾不上老张,也顾不上恐惧带来的虚脱感。一股混杂着绝望、愤怒和最后一丝疯狂的力量支撑着他!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猛地转身,扑向公寓楼的玻璃大门!
嘀——
门禁卡刷过感应区,发出清脆的声响。闸机应声打开。
他冲了进去!空旷冰冷的大堂里,惨白的灯光照得地面瓷砖反着冷光,空无一人,只有他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回荡。他扑向电梯间!
两部电梯,一部停在一楼,另一部的指示灯,猩红的数字17正冷漠地亮着。
林曜疯狂地按着下行键!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金属按钮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丝毫无法冷却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快!快下来!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电梯下降的数字仿佛凝固了。
终于!
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在死寂的大堂里显得格外刺耳。停在一楼的那部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空荡的轿厢里,惨白的灯光倾泻而出,照亮了门口一小块冰冷的地砖。
林曜几乎是扑了进去!手指哆嗦着,狠狠戳向17那个按键!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把它按碎!
电梯门缓缓合拢。金属门板映出他扭曲变形、毫无血色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绝望。
轿厢开始上升。轻微的失重感传来。头顶的换气扇发出单调的嗡鸣。轿厢内壁是光滑如镜的不锈钢材质,清晰地映照出他惊恐的身影,以及……他身后那扇紧闭的消防栓箱的门。
17
楼!那个东西在上面!
电梯平稳地上升。楼层指示灯一格一格地跳动:2…3…4…数字在冰冷的金属面板上无声地变换。林曜背靠着冰冷的轿厢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疼。他死死盯着跳动的数字,呼吸粗重,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像一张拉满的弓。
终于。
叮——
17
楼到了。
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林曜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到了断裂的边缘!他如同即将扑向猎物的豹子,身体微微前倾,蓄满了力量,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即将打开的缝隙!
门开了。
门外,是
17
楼熟悉的楼道。惨白的声控灯因为电梯到达的声响而亮起,照亮了冰冷的水泥地面和紧闭的住户房门。空无一人。
没有预想中那个穿着红裙的、惨白的小女孩堵在门口。
林曜紧绷的身体微微松弛了一丝,但巨大的恐惧和警惕并未消失。他像一只受惊的猫,弓着背,脚步极轻、极缓地迈出电梯轿厢。目光如同探照灯,迅速扫过楼道两端。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她去哪了进了哪家还是……躲起来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自己租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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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房门——深蓝色的防盗门,紧闭着,和他离开时一样。门锁看起来完好无损。
也许……老张看错了或者……她去了别的楼层那个17只是巧合
一丝微弱的、近乎自欺欺人的侥幸,如同风中残烛,在他心底摇曳。
他转过身,背对着空荡的楼道,面向电梯,准备先回家,锁好门再说。无论如何,回到那个相对封闭的空间,才能获得一丝喘息。
就在他转身面对电梯的刹那!
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电梯轿厢内部——那光滑如镜的不锈钢内壁上!
嗡——!
大脑再次一片空白!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冻结!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镜面般的内壁上,清晰地映照出整个电梯轿厢内部!
空荡荡的轿厢中央,惨白的灯光下——
正站着一个穿着鲜红连衣裙的小女孩!
和他后视镜里看到的一模一样!惨白如纸的脸!披散的黑发!还有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丝毫光亮的、黑洞般的眼睛!
她就那么直挺挺地、悄无声息地站在轿厢的正中央,背对着他,面朝着电梯内壁的方向!
而镜面映照中,那张惨白的小脸,正对着镜面外的林曜!
林曜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缩成了针尖!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四肢末端,又在瞬间被抽空!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头皮瞬间炸开!他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只能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死!
镜面里,那个穿着红裙的小女孩,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她的一只手臂。
那是一只苍白、纤细得如同枯枝般的手臂。
她的食指,慢慢地、稳稳地抬了起来。
没有指向林曜。
而是越过了镜面中林曜惊恐的身影,指向了他的身后!
指向了楼道里,他身后某个位置!
林曜的大脑一片混沌,恐惧已经完全支配了他的身体。他如同提线木偶,僵硬地、不受控制地顺着镜面里小女孩手指的方向,一点点地……扭动自己如同生锈齿轮般的脖子,向自己身后望去——
他身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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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房门旁边的墙壁。
墙壁上,嵌着一个红色的消防栓箱。
箱体是金属的,涂着醒目的红漆,箱门紧闭着。
然而!
就在那紧闭的消防栓箱金属门的下方边缘,靠近地面的那道狭小的缝隙里——
赫然夹着一角布料!
深蓝和浅灰交织的、细密的、格子纹路的布料!
林曜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致!眼球因为巨大的惊骇而微微凸出!一股无法形容的、深入骨髓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
那布料……那颜色……那格子纹路……
和他身上此刻穿着的这件衬衫!一模一样!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前胸——深蓝浅灰的格子衬衫!再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消防栓箱门缝里夹着的那一角格子布料!
一模一样!
绝对一模一样!
一股巨大的、足以摧毁所有理智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电梯轿厢外壁上!
镜面里,那个穿着红裙的小女孩,依旧保持着抬手指向消防栓箱的姿势。她那张映在镜面上的、惨白的小脸,嘴角似乎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拉扯了一下。
一个冰冷、诡异、毫无生气的弧度。
无声地对着镜面外,濒临崩溃的林曜。
嗬……嗬……林曜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他再也无法承受,猛地转过身,像一头濒死的野兽,扑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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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房门!手指哆嗦得如同癫痫,钥匙几次才捅进锁孔!
开门!进去!锁门!用身体死死抵住门板!
他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身体顺着门板缓缓滑落,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血腥味。冷汗浸透了衬衫,冰凉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战栗。
门外,一片死寂。
门内,只有他自己粗重、绝望的喘息。
他蜷缩在门后,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里。后视镜里的红裙女孩、导航里那句欢迎回家、保安老张惊恐的描述、电梯镜面里那个诡异的指向……还有消防栓箱门缝里,那角和他一模一样的格子衬衫!
无数恐怖的碎片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旋转、撞击,试图拼凑出一个无法理解的、令人绝望的图景。
那个东西……它到底是什么它在哪里它想要什么
消防栓箱里……那件衬衫……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难道……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难道箱子里……有一个人一个……穿着和他一模一样衣服的人或者……是他自己!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门外楼道里,始终没有任何动静。死寂,如同厚重的裹尸布,层层包裹着他。
极致的恐惧之后,一种近乎麻木的虚脱感开始蔓延。他不能永远坐在这里。他需要确认!确认那个消防栓箱!确认那角该死的衬衫!确认……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一股混杂着绝望和最后一丝孤勇的力量,支撑着他颤抖的双腿,艰难地站了起来。他像一具被恐惧操控的木偶,一步一步,挪到门后的猫眼前。
冰冷的玻璃镜片紧贴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球。
门外,楼道里,声控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剩下电梯间透过来的一点微弱光线。一片昏暗。
他屏住呼吸,转动猫眼的角度,努力看向斜对面那个消防栓箱的位置。
黑暗中,那个红色的箱体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是!
消防栓箱的门……似乎……开了一条缝!
比他之前看到的缝隙……要大一些!
那角深蓝浅灰的格子布料……不见了!
林曜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它……它出来了!
就在这时!
叮——
一声清脆得如同丧钟般的提示音,猛地从楼道电梯间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电梯门缓缓滑开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林曜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他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猫眼前,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声地撞击着!
电梯门开了!
惨白的灯光从电梯轿厢里倾泻而出,在昏暗的楼道地面上投下一方刺眼的光斑。
光斑的边缘,一个矮小的、穿着鲜红色连衣裙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正是那个小女孩!
她背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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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房门,面朝着电梯的方向。惨白的小脸低垂着,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个被遗弃的、充满怨毒的玩偶。
林曜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冷汗如同小溪,顺着他的额角、鬓角疯狂地流淌下来!
她没走!她回来了!她就在门外!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每一秒都是煎熬。
几秒钟后,那个穿着红裙的小女孩,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开始转动她的身体。
像一具关节生锈的木偶,发出无声的滞涩感。
她的身体,一点点地……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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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的方向……转了过来!
林曜的心跳停止了!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尖叫!他死死地贴在猫眼上,看着那个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一点一点地,将正面转向他!
就在她的脸即将完全转过来,即将暴露在猫眼视野中的千钧一发之际!
林曜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顺着门板再次滑坐到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抖得像筛糠!
他不敢看!他怕看到那张惨白的脸!怕看到那双黑洞般的眼睛!更怕……怕看到她嘴角那抹诡异的微笑!
门外,一片死寂。
没有脚步声,没有敲门声,没有任何声音。
她……走了吗还是……就站在门外,隔着这扇薄薄的门板,无声地……等待
林曜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像一只掉入陷阱的猎物,被无边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彻底吞噬。他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进臂弯,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这个他住了两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出租屋,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坟墓,散发着死亡和未知的寒气。
他该怎么办报警告诉警察他撞鬼了被导航引到废弃隧道后座出现穿红裙的小女孩消防栓箱里有件和他一样的衬衫警察会信吗老张的话能作证吗还是……把他当成疯子
极致的恐惧和孤立无援的绝望,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脖颈,越收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死寂,如同实质,压迫着他每一根神经。
也许……她真的走了或者……那只是某种无法解释的幻象是压力过大产生的错觉
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侥幸,如同风中的烛火,在他濒临崩溃的心底摇曳。他需要空气!需要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哪怕只是听听外面的声音!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再次抬起头,将耳朵,轻轻地、轻轻地,贴在了冰冷的防盗门板上。
屏住呼吸,集中全部精神去聆听。
门外……
一片死寂。
死寂得……如同真空。
然而,就在他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放松一丝听觉的刹那——
嗒……
一声极其轻微、轻微到几乎被忽略的声响,贴着他耳边的门板内侧……响了起来。
像是指甲……轻轻刮过……金属门板的……内侧。
林曜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