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星期三的赠礼
午后的光线斜斜插进办公室,悬浮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翻滚。键盘敲击声、偶尔响起的电话铃声、同事压低嗓音的交谈,构成白噪音的背景。陈默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嗒、嗒、嗒,像钟表里一个微小又执拗的齿轮。他的世界必须严丝合缝,书稿页码对齐,桌面物品呈九十度角,甚至每日咖啡的温度,误差不能超过三度。这种秩序感是他对抗外部混沌的唯一堡垒。
陈默,有你的快递,放前台了。隔壁工位的同事探过头,随口知会了一声,又缩回去继续他的电话会议。
陈默皱了皱眉。他不记得最近网购过任何东西。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像水底的墨迹,在他严整的心湖里悄然晕开。他站起身,走向前台。
一个四四方方的硬纸盒,毫不起眼地搁在台面上。没有花哨的广告贴纸,没有物流公司夸张的标签。它的朴素本身,在这充斥着消费符号的空间里,反倒显得格格不入。唯一的信息,是收件人位置写着他的名字陈默,字迹是一种近乎印刷体的工整,却透着冰冷的非人感。而寄件人一栏,空白。
最刺眼的,是盒子正中央,贴着一张纯白色的标签纸。上面只有一个词,用粗黑的记号笔写着:
星期三
没有日期,没有年份,只有这个指向模糊的时间名词。墨迹浓黑,力透纸背。陈默的目光在那三个字上停留了几秒,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标签边缘。纸盒很轻,摇晃时,里面传来细微的、硬物与纸板摩擦的沙沙声,沉闷,空洞。
他拿着盒子回到座位。同事瞥了一眼,打趣道:哟,神秘礼物谁送的还写着『星期三』……今天可不就是星期三嘛!陈默没接话,只是把盒子轻轻放在自己整洁得有些过分的桌角。标签上星期三那三个字,像三只漆黑的复眼,沉默地回望着他。今天是星期三。这个认知让他心里那点不安的墨迹,又扩大了一圈。
下班,回家。电梯平稳上升,镜面墙壁映出他略显疲惫却依然一丝不苟的身影。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开灯,柔和的暖光瞬间充盈这间被他打理得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公寓。所有物品各归其位,地面光洁如新,空气里只有极淡的柠檬清洁剂气味。
他把那个写着星期三的纸盒放在客厅唯一稍显凌乱的矮几上——那里通常只放当日报纸和一杯水。拿起壁纸刀,锋利的刀片沿着盒盖边缘的胶带划过,发出滋啦的轻响。这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他剥开层层胶带,揭开盒盖。
里面没有任何填充物。只有一面镜子。
一面样式极其古旧的手持圆镜,边缘是黯淡无光的黄铜,雕着早已模糊不清的缠枝花纹。镜面本身蒙着一层厚厚的、均匀的灰白色尘垢,像凝固的雾,完全无法映照出任何影像。陈默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伸手小心翼翼地将镜子从盒子里取出。触手冰凉,铜框边缘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沉甸甸的质感。他本能地屈起手指,用指腹试图擦去镜面中央一小块区域的灰尘。
就在指尖接触镜面尘灰的瞬间——
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滋啦声,仿佛电流窜过神经末梢,毫无预兆地在脑中炸开!陈默猛地一颤,镜子差点脱手。他触电般缩回手指,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狂跳了几下。他惊疑不定地盯着那镜子,镜面中央,被他擦拭过的那一小块区域,灰尘被抹开了硬币大小,露出了下面暗沉的玻璃。然而,那露出的玻璃上,依旧空无一物,没有映出他凑近的脸,没有映出头顶的灯光,只有一片吞噬光线的、深不见底的暗沉,像一个微型的黑洞。
寂静。绝对的寂静。窗外的城市噪音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陈默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将镜子翻转过来。镜背同样是黄铜,布满陈年氧化的斑驳绿锈,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圆形的凹陷,里面嵌着一块同样黯淡无光的深色石头,看不出材质。
他放下镜子,拿起那个已经空了的纸盒。盒内空空如也,底部和四壁是普通的瓦楞纸原色。他仔细检查着内壁,指尖一寸寸摸索。就在盒子内侧底部的一个不起眼的折角处,他的指尖触碰到一点极其微小的凸起。凑近了看,才发现在瓦楞纸的夹层里,似乎嵌着什么东西。他小心地用壁纸刀的尖角,极其缓慢地撬开那层薄薄的纸皮。
一小片指甲盖大小的、泛黄的纸屑被剥离出来。纸质脆硬,边缘毛糙,像是从什么更古老的东西上撕下来的。纸屑上,印着一个模糊不清的数字:
15
字迹同样是那种冰冷的、近乎印刷体的工整。陈默捏着这片小小的纸屑,眉头紧锁。15日期时间还是某种毫无意义的编号这个数字和他刚刚经历的怪异感觉,以及这面无法照出人影的诡异镜子之间,有什么联系他抬头,目光扫过客厅墙壁上简洁的电子挂钟。
蓝色荧光数字清晰地显示着:
21:47
毫无异常。他又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时间同步:21:47。
然而,就在他视线移开挂钟,落回手中那片写着15的纸屑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挂钟的荧光数字极其短暂地闪烁、扭曲了一下。他立刻抬头,死死盯住挂钟。数字稳稳地跳动着:21:47→21:48。
是错觉吗刚才那一瞬间的闪烁陈默的心沉了下去。不安像藤蔓,缠绕着冰冷的根须,正顺着脊椎悄然向上攀爬。他拿起那面古镜,再次看向那小块被他擦净的区域。那片暗沉的玻璃,依旧如同深渊之眼,拒绝映照任何现实的存在。他烦躁地放下镜子,起身走向门口。他需要确认点什么,也许是那该死的、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
公寓门的上方墙角,嵌着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半球体,指示灯亮着稳定的红光。这是他为了安全安装的智能门禁系统,自带摄像头,能记录门前动态并同步到他手机。他掏出手机,解锁,点开那个熟悉的监控
APP
图标。
加载圈转了几秒,实时监控画面跳了出来。显示的是此刻门外空荡荡的楼道,顶灯散发着冷白的光。一切正常。他手指滑动,调取今晚的记录回放。时间轴快速拖动。21:00…21:30…21:45…画面一直平静,只有偶尔灯光因声控而亮起的短暂变化。
他将进度条拖到大约
21:40
分左右,然后开始逐帧慢放。
21:42:15:楼道灯亮起(可能邻居经过)。
21:43:08:灯灭。楼道重归寂静的黑暗。
21:44:03:楼道灯再次毫无征兆地亮起,惨白的光线倾泻而下。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的拇指悬在屏幕上,呼吸不自觉地屏住。慢放的速度被调到最低。
画面中,一个人影在灯光亮起的瞬间,仿佛从黑暗里直接浮现出来,突兀地站在了他家门前!
那身影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和他此刻身上穿的一模一样!凌乱的黑发,微驼着背的姿势……每一个细节,都在冰冷的电子像素中,指向一个让陈默血液几乎冻结的事实:
那是他自己!
监控画面里的陈默,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他抬起手,不是按门铃,而是用指关节,以一种缓慢却异常沉重的力道,开始叩击厚重的防盗门。
咚…咚…咚…
声音透过手机扬声器传出,沉闷,压抑,带着一种机械重复的固执。一下,又一下。屏幕里的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凝视着冰冷的门板,仿佛那不是一扇门,而是一堵需要凿穿的厚墙。每一次叩击的间隔都精准得可怕。
陈默僵立在玄关,握着手机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寒意从尾椎骨炸开,瞬间席卷全身,四肢百骸都冻得发麻。他猛地抬头,惊恐万状地看向近在咫尺的自家大门。门外一片死寂。他全身的肌肉紧绷,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他强迫自己挪动如同灌了铅的双脚,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靠近门上的猫眼。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贴上冰冷的猫眼透镜。
扭曲的鱼眼视野里,外面楼道顶灯的光芒冰冷地洒落,将金属门框和对面邻居紧闭的门染上一层惨淡的白。空无一人。只有一片凝固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那个在监控里疯狂敲门的他,消失了。
陈默几乎是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玄关冰凉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体。他低头,目光再次死死锁住手机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回放。21:44:03
到
21:44:50。这短短的
47
秒,像一个被强行嵌入他记忆的恐怖片段。画面里的他,持续着那僵硬而沉重的敲门动作,直到某一刻,敲门声戛然而止。那个陈默缓缓地、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直角转身,面向了摄像头——也就是此刻陈默所在的方向。
像素构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空洞的虚无。那双眼睛,透过屏幕,似乎穿透了时间和空间,直勾勾地望着现实中的陈默。
然后,画面里的他,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
一个像素化的、毫无温度可言的、诡异的笑容。
紧接着,楼道灯熄灭。屏幕瞬间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几秒后,21:45:00,灯再次因声控亮起时,门外已空空如也。
陈默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丢开手机,任由它啪嗒一声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他大口喘着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家居服。幻觉系统错误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东西侵入了他的现实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回客厅,抓起矮几上那面布满尘垢的古镜。镜面中央被他擦拭过的那一小块区域,依旧暗沉如墨。他发狠似的,用袖子用力地、反复地擦拭那片区域。灰尘簌簌落下,露出的玻璃面积越来越大。
终于,当镜面上约莫三分之一区域的尘垢被粗暴地擦去时,他喘着粗气停下动作,举起镜子。
擦净的镜面,清晰地映照出客厅的景象:沙发的一角,矮几,壁灯……还有他自己。
他的脸出现在镜中,因为惊骇和用力擦拭而显得有些扭曲,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他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他也同样回望着他。
一秒。两秒。
就在陈默精神稍微松懈,试图说服自己刚才的监控只是某种可怕的巧合或技术故障的瞬间——
镜中映出的他的影像,那双惊魂未定的眼睛,极其突然地、极其清晰地,对着镜外的他,眨动了一下。
冰冷刺骨的恐惧,像一条毒蛇,瞬间缠紧了陈默的心脏!
哐当!镜子从他完全脱力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矮几的玻璃面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陈默猛地向后跌坐进沙发里,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双眼圆睁,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急剧收缩,死死盯着那面滚落到矮几边缘的镜子。
镜面朝上。被擦拭干净的区域,清晰地映照着天花板柔和的顶灯。灯光稳定,安静。仿佛刚才那惊悚的眨眼,从未发生。
第二章:邻居的证词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切割成一道道惨白的光栅,落在陈默脸上。他眼皮沉重地颤动了几下,猛地睁开。昨夜混乱恐怖的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几乎是弹坐起来,目光第一时间射向矮几。
那面诡异的古镜,安静地躺在原地,布满灰尘的部分依旧浑浊,被擦净的部分则清晰地映着窗外一角灰白的天空。昨夜镜中的影像眨眼……那清晰无比的画面再次冲击大脑,让他胃部一阵痉挛。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落在地上的手机。
屏幕没碎,只是蒙了一层灰。他捡起来,手指有些发颤地解锁,再次点开那个监控
APP。昨夜的回放记录还在。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点开了那段从
21:44:03
开始的视频。
冰冷的电子画面重现:灯光亮起,穿着灰色家居服的自己突兀地站在门外,僵硬地敲门,转身,对着摄像头露出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像素化笑容,然后随着灯光熄灭而消失。过程清晰,毫无中断或篡改的痕迹。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嘲笑他昨夜关于幻觉或故障的侥幸心理。
陈默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指间触到的油腻感提醒他已经一夜未眠。混乱和恐惧在脑中翻腾。那个15的纸屑他冲到矮几旁,拿起那个空纸盒,手指在盒子底部内侧仔细摸索。然而,昨天发现纸屑的那个折角处,此刻摸起来光滑平整,仿佛那嵌入的小纸片从未存在过。他翻过盒子,仔细检查底部和所有内壁,甚至用力撕开那个折角——除了被破坏的瓦楞纸,里面空空如也。
纸屑消失了。
一种更深的寒意攥住了他。有人进来过不可能!门锁完好,窗户紧闭。难道……那东西能穿透墙壁或者,这根本就是一场针对他心智的、无法逃脱的精密围猎
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线团。邻居!那个住在对门、耳朵不太好使、总爱在楼道里种些半死不活绿植的独居老太太!昨晚监控里敲门的时间段,她是否在家她是否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属于外部现实的线索。这个念头像溺水者抓住的浮木。
他冲到门口,一把拉开了防盗门。
楼道里弥漫着一种老房子特有的、混合了灰尘和潮气的味道。阳光从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对门老太太那扇墨绿色的门紧闭着。陈默深吸一口气,抬手,指关节敲在冰冷的门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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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显得有些突兀。
门内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是门锁转动的声音。咔哒一声,门被拉开一条缝,门链还挂着。一张布满皱纹、戴着老花镜的脸出现在门缝后面,花白的头发有些蓬乱。正是对门的王奶奶。她眯着眼,看清是陈默,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还是拉开了门链。
哦,小陈啊大清早的,有什么事王奶奶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慢吞吞的调子。
王奶奶,不好意思打扰您。陈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我想问问,您昨晚……大概九点四十多分那会儿,在家吗
昨晚王奶奶推了推滑到鼻梁上的老花镜,慢悠悠地回忆着,在啊。我一般九点就躺下听会儿收音机了。九点四十多……那会儿我好像还没睡沉呢。怎么了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您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比如……有人敲门敲我家门的声音还挺大的。他紧紧盯着老太太的表情。
王奶奶脸上露出明显的困惑:敲门敲你家门她皱起眉头,像是在努力分辨陈默话语里的意思,没有啊。昨晚挺安静的。我什么都没听见。就是……她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哦,对了,就是那个点儿前后吧,我卫生间那破水管又有点渗水,滴滴答答的,烦死个人。
水管渗水陈默心里一沉。这和他预想的答案完全不同。您确定一点敲门声都没听到大概持续了快一分钟他不甘心地追问。
王奶奶摆摆手,语气有些不耐烦了:真没有!我耳朵是背,但那么大动静我还能听不见楼道里安安静静的。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那点不悦忽然褪去,转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陈默,带着一丝探究和……困惑
说起来,小陈啊,王奶奶的声音压低了些,凑近了一点,一股老年人特有的药膏和樟脑丸混合的气味飘过来,你昨晚……不是在家吗
陈默的呼吸骤然一窒:我……在家
是啊!王奶奶的语气肯定起来,就差不多你说那个时间!我听着那水管滴滴答答实在闹心,想着你年轻力壮的,就爬起来想找你帮个忙看看。我开了门,她指了指自己家敞开的门,就看见你……
老太太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记忆:看见你正好从你家门里出来!穿着那件深灰色的……对,就你现在身上这件差不多的睡衣!我还叫了你一声呢!
陈默感觉脚下的地面仿佛瞬间塌陷了。他穿着灰色家居服……从自己家门里出来昨晚九点四十多分那个时候,他明明就在客厅里,被监控画面和那面镜子吓得魂不附体!
您……您叫我陈默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我……我答应您了
答应了啊!王奶奶奇怪地看着他,仿佛他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你『嗯』了一声,还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我说我那水管又漏水了,麻烦你给瞅瞅。你二话没说就跟我进屋了,还帮我把那个松掉的阀门给拧紧了!弄得一手锈水呢!喏,她指了指自家卫生间方向,现在不漏了,多亏你帮忙。怎么了小陈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昨晚没睡好是不是弄水管累着了
老太太絮絮叨叨的关心,此刻听在陈默耳中,却如同来自地狱的呓语。他帮王奶奶修了水管就在昨晚九点四十多分就在监控显示另一个他在门外疯狂敲门的同时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大脑里一片混乱的风暴。监控里的他在敲门,王奶奶看见的他在修水管……而真实的他,当时就在屋里,惊恐万状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我……我后来呢陈默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修完水管……我回自己家了
对啊!王奶奶理所当然地说,你弄完,洗了洗手,说没事了,就回你自己屋了啊。我还跟你说了声谢谢呢!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是不是工作太忙累糊涂了
哦……哦,可能吧。陈默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虚弱无力,谢谢您王奶奶,打扰了。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踉跄着冲回自己家,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将老太太那疑惑不解的目光隔绝在外。
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陈默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滑,最终瘫坐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王奶奶的证词,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彻底砸碎了他最后一丝关于幻觉或技术故障的幻想。
有两个他。
一个在门外敲门(被监控拍到)。
一个在帮邻居修水管(被邻居亲眼所见)。
而真实的他,被困在屋里,目睹了前者的影像。
混乱和冰冷的恐惧如同粘稠的沥青,紧紧包裹住他。他挣扎着爬起来,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客厅。那面古镜依旧躺在矮几上,镜面反射着冰冷的光。他需要一个锚点,一个能证明时间、证明星期三确实存在过的、最原始的证据。
日历!他冲进书房。书桌上方墙壁上,挂着一本常见的翻页式日历,厚厚的一沓纸页,用一根金属杆穿着。他每天都会准时撕掉过去的一页,这是他保持生活秩序感的小小仪式。
他冲到日历前,手指急切地翻找。今天是星期四。昨天是星期三。他清晰地记得,昨天早上出门前,他亲手撕掉了星期二那一页,露出了崭新的星期三。那页纸应该就在最上面,是刚刚翻过去的那一页!
他伸出手,捏住最上方那页日历的纸角。触感……不对。
那不是一张纸的厚度!
他猛地将整本日历从墙上取下,拿到眼前。最上面一页,赫然印着清晰的黑体字:
星期四
8
月
1
日。
下面一页:
星期五
8
月
2
日。
再下面……
陈默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疯狂地、一页一页地向下翻动。纸页哗哗作响,如同濒死蝴蝶绝望振翅的声音。
星期六……星期日……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没有星期三!
他翻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日历的金属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纸张在他眼前飞速掠过。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每一天都在,唯独缺少了星期三!所有本应存在星期三的位置,都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金属环扣,以及边缘残留的、被极其粗暴撕扯后留下的、参差不齐的细小纸茬!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不知晓的时刻,将所有的星期三都从这个时空的日历上,彻底地、干净地抹去了。
第三章:撕去的星期三
陈默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板上。那本被撕扯得凌乱不堪的日历,如同被开膛破肚的尸体,无力地摊开在他脚边。金属环扣歪斜着,露出一个个代表星期三缺失的、空洞的豁口。残留的纸茬像细小的、苍白的牙齿,无声地嘲笑着他。
所有星期三……被撕掉了。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大的寒冰,沉沉地压在他的胸口,挤压着肺里的空气,带来窒息般的冰冷和沉重。他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屏幕亮起,锁屏画面上清晰地显示着日期:星期四,8
月
1
日。时间:上午
10:07。
星期三,8
月
31
日,那个他收到诡异镜子、在监控里看到自己敲门、被邻居证实自己同时出现在别处的日子……它存在过吗它存在过的证据在哪里除了他脑中混乱恐怖的记忆,现实的一切似乎都在否认它!
他颤抖着手指,点开通讯录,找到出版社关系还算不错的同事小吴的电话,拨了过去。听筒里传来单调的拨号音,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喂默哥啥事儿稿子有问题小吴爽朗的声音传来,带着办公室特有的背景噪音。
小吴,陈默的声音干涩沙哑,你……你还记得昨天,星期三,我们部门例会,张总在会上说的那个新书选题吗关于……关于城市怪谈的那个
他问得小心翼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昨天,那个星期三的下午,张总确实在会上提了一个新的丛书策划方向,主题是挖掘都市里的灵异传说和未解之谜。当时小吴还兴奋地插了几句嘴。这是陈默能想到的、唯一能由外部同事证实的具体事件。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是小吴带着明显困惑的声音:哈默哥,你睡懵啦例会昨天哪有例会昨天是周二啊!张总出差了,下周一才回来呢!什么城市怪谈你该不会是昨晚赶稿子熬通宵,脑子不清醒了吧小吴的语气里带着善意的调侃,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陈默的心脏。
周二昨天是周二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对啊!今天周三嘛,8
月
31
号!怎么了默哥你没事吧听着声音不太对啊小吴的关切隔着电话传来,却只让陈默感到更深的寒意。
今天……是周三8
月
31
号陈默猛地抬头看向被他扔在地上的手机。屏幕上,日期依旧固执地显示着:星期四,8
月
1
日。他飞快地挂断电话,手指哆嗦着点开手机设置,进入日期与时间选项。自动设置日期和时间勾选着。网络提供的时间他手动关闭了网络连接,再关掉自动设置。屏幕上的日期瞬间变成了一个混乱的数字,但当他再次打开自动设置和网络连接时,日期和时间瞬间同步——星期四,8
月
1
日,10:09。
手机显示周四。同事小吴却说今天是周三陈默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挣扎着爬起来,冲到客厅,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新闻频道的主持人正字正腔圆地播报:
……今天是星期四,八月一日,农历……
啪!陈默关掉了电视,巨大的无力感将他彻底吞噬。电视、手机、网络……所有这些现代科技构建的时间坐标,都清晰地指向一个被抹去的日子之后。唯独那个住在对门、与智能设备绝缘的王奶奶,和那个依赖纸质日历的同事小吴,他们的时间还停留在那个被撕掉的星期三之前
世界被割裂了。他被困在了时间的断层里。
浑浑噩噩地回到书房。那本残缺的日历像一道刺目的伤口。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书桌。桌面依旧整洁,笔筒、文件架、几本常用的工具书……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书桌一角,那个深蓝色的、硬皮封面的工作日志本上。这是他用来记录每日工作要点和备忘事项的本子。昨天……那个星期三,他记得下午还在这上面写过东西!
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日志本。手指因为紧张而僵硬,几乎无法灵活地翻页。他粗暴地翻到昨天——那个理应存在的星期三,8
月
31
日。
纸页上,一片空白。
不是没有记录内容的空白,而是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的空白!那一页纸,光滑平整,没有任何书写过的痕迹,连一丝笔尖划过的压痕都没有!仿佛这一页从未被使用过,也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他疯狂地往前翻,翻到星期二,7
月
30
日。那一页上,清晰地记录着当天的会议摘要、待办事项,字迹是他熟悉的工整。再往后翻,星期四,8
月
1
日,也就是今天,上面还是空的,等待他填写。
唯独
8
月
31
日,星期三,那一页,是纯粹的、令人绝望的虚无。
啊——!一声压抑的、充满挫败和恐惧的低吼从喉咙深处挤出。陈默狠狠地将日志本摔在书桌上,双手痛苦地插进头发里,用力抓扯。头痛欲裂。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疯狂冲撞:纸盒上的星期三标签,布满灰尘的镜子,监控画面里敲门的身影,王奶奶描述的修水管的他,镜中影像诡异的眨眼,同事口中昨天是周二的断言,还有这撕掉的日历和空白的日志……
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那个星期三,连同在其中活动的那个他,被某种力量从这个现实里精准地裁剪掉了,只留下他这个本体的记忆碎片,像个可悲的幽灵,被困在时间消失后的废墟里。
疲惫和恐惧如同沉重的泥沼,最终将他拖入了昏沉。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在沙发上的,意识在混乱的漩涡边缘沉浮。窗外天色由明转暗,城市的喧嚣被玻璃过滤,只剩下模糊的背景音。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闷的雷声滚过天际,将他从不安稳的浅眠中惊醒。他猛地睁开眼,室内一片昏暗。窗外,不知何时已是乌云密布,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玻璃窗上,声音急促而密集。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雨幕瞬间模糊了窗外的霓虹灯火,只留下扭曲晃动的光斑。
就在他挣扎着坐起身,试图打开沙发旁的落地灯时——
叮咚!叮咚!叮咚!
尖锐刺耳的门铃声,猝不及防地撕破了室内昏沉的寂静和窗外的雨声!那声音异常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一下又一下,疯狂地刺激着他的耳膜!
陈默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猛地扭头看向大门的方向。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又是……门铃声在这样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手脚并用地从沙发上爬下来,悄无声息地、如同惊弓之鸟般挪向玄关。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也踩在自己狂跳的心上。他没有开灯,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门厅的阴影里。窗外划过一道惨白的闪电,短暂地照亮了门厅,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门铃声停了。
死寂。只有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单调地冲刷着世界。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犹豫着,是置之不理,还是……再看一眼猫眼昨夜监控的恐怖画面和王奶奶的证词在脑中交织。就在他天人交战之际——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骤然响起!不再是门铃的尖啸,而是沉重、急促、带着一种近乎绝望力量的拳头砸门声!力量之大,震得厚重的防盗门都微微颤动!同时,一个嘶哑、焦急、被雨水和恐惧浸透的声音穿透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开门!陈默!快开门!是我!是我啊!
这个声音……
陈默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急剧收缩!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第四章:门外的我
开门!陈默!求你了!快开门!它要来了!那个东西就在你背后!快开门啊——!
门外的嘶吼声带着撕裂般的绝望和刻骨的恐惧,穿透沉重的门板和哗哗的雨声,清晰地钻进陈默的耳中。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调,都和他自己的声音别无二致!那种濒临崩溃的颤音,那种被巨大恐怖追逐时的歇斯底里……都熟悉得令人心胆俱裂!
陈默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寒意像无数冰冷的针,从脊椎骨一路刺到头顶。门外是他!另一个浑身湿透、在暴雨中疯狂敲门的陈默!而门内这个陈默,正被那个声音警告着——有东西在他背后!
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水腥味的气息,毫无征兆地拂过他的后颈!仿佛真的有某种无形之物,紧贴着他的后背,正在缓缓地、贪婪地嗅闻!
啊——!陈默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惊叫,猛地向前扑倒,狼狈地滚到玄关的另一侧,背死死抵住鞋柜,惊恐万状地回头看向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昏暗的光线下,只有空荡荡的门厅阴影。什么都没有。
是错觉是门外那声音引发的心理暗示还是……
砰!砰!砰!砸门声更加疯狂,整个门框都在震动。陈默!别犹豫了!相信我!快开门!它就在里面!它就在你屋子里!我们得离开这里!快啊——!门外的自己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充满了令人无法忽视的、真实的恐惧。
混乱如同沸腾的泥浆,在陈默脑中翻滚。门外是他,在警告屋里有东西。屋里的他,刚刚经历了被窥视的冰冷触感。到底谁在说谎谁是真实的谁才是……那个东西
就在这时,对面的房门传来开锁的咔哒声。墨绿色的门被拉开一条缝,王奶奶花白的脑袋探了出来,脸上带着被巨大噪音惊扰的恼怒和一丝不安。
吵什么吵!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她的抱怨声在看到门外景象的瞬间戛然而止。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门外,暴雨如注。楼道感应灯惨白的光线下,清晰地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深灰色的家居服被雨水完全浸透,变成更深的黑色,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苍白的额头上,水滴顺着发梢、脸颊不断滚落。他的嘴唇发紫,身体因为寒冷和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着。正是陈默!
王……王奶奶!是我!陈默!门外的陈默看到对门打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嘶哑地喊道,帮帮我!快帮帮我!叫屋里的那个……那个东西开门!它……它不是人!它占了我的房子!它……他语无伦次,眼神惊恐地扫过王奶奶,又死死盯住陈默家紧闭的防盗门,仿佛那门后藏着择人而噬的恶魔。
王奶奶的目光,顺着门外这个湿透的、狼狈不堪的陈默的视线,缓缓移向了对门——移向了此刻正躲在自家玄关阴影里、同样穿着深灰色家居服、脸色惨白如鬼的陈默!
当王奶奶的目光落在门内陈默身上的瞬间,她脸上的惊骇瞬间扭曲成了极致的恐惧!那是一种看到超出理解范畴的、绝对恐怖之物时,人类最本能的反应!她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大小,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抽冷气的嘶声,全身筛糠般剧烈抖动起来!
鬼……鬼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撕裂了雨夜的寂静!王奶奶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整个人向后踉跄倒退,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恐惧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箭,牢牢钉在门内陈默的脸上!
是他!是他!那个东西!!门外的陈默指着门内,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尖锐破音,王奶奶!你看到了!你看到了!它就在里面!它占了我的家!快!快叫人!报警!他一边嘶吼着,一边更加疯狂地用身体撞击着陈默家的防盗门,发出沉闷的咚咚巨响。
王奶奶的尖叫和门外自己的指控,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默的灵魂上。他成了怪物!在邻居和那个自己的眼中,他才是占据了这个空间、需要被驱逐的东西!
不……不是的!王奶奶!你看清楚!是我!我是陈默!陈默从玄关的阴影里冲出来几步,急切地想要辩解,声音因为巨大的冤屈和恐惧而扭曲变形,门外那个!门外那个才是假的!它是怪物!它……他语无伦次,伸手指向大门。
啊——!别过来!你别过来!王奶奶看到门内的陈默靠近,如同看到了最恐怖的恶鬼逼近,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叫,猛地缩回身子,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自家房门!紧接着是门链被慌乱挂上、以及重物抵门的混乱声响!她彻底躲了回去,留下门外绝望的撞击声和门内陈默孤绝的呐喊在雨夜中回荡。
开门!开门啊!门外的陈默还在徒劳地撞击着,声音已经嘶哑绝望到了极点,它在你后面!它一直在你后面!陈默!你回头看看!回头看看啊——!
陈默僵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封冻结。王奶奶那充满极致恐惧的眼神,像淬毒的匕首刺穿了他所有的侥幸。他是它。在邻居眼中,在门外那个自己眼中,他才是那个占据了这间房子、需要被消灭的异物。
回头看看那个冰冷的、带着水腥味的触感再次浮现在后颈的皮肤记忆里。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让他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他不敢回头!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仿佛只要一回头,就会看到一张无法形容的、属于它的脸,紧贴在自己身后!
门外的撞击声突然停了。
死寂,再次降临。只有窗外密集的雨点敲打声,如同无数细碎的鼓点,敲在陈默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冰冷的防盗门。猫眼!那个小小的、扭曲的窥视孔!门外……那个自己……在做什么
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驱使着他。他必须知道!他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向那扇门。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也踩在自己狂跳如鼓的心上。他屏住呼吸,将一只眼睛,颤抖着,贴上冰冷的猫眼透镜。
鱼眼视野瞬间扭曲了楼道。
惨白的感应灯光下,门外那个湿透的身影依然在。雨水顺着他深灰色的衣角不断滴落,在脚边形成一小滩水渍。他低着头,湿透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石像。
突然,低垂的头颅缓缓抬了起来。
湿漉漉的头发下,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透过猫眼,直勾勾地望了过来!眼神空洞、死寂,深处却翻涌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非人的怨毒和冰冷!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再次勾勒出那个在监控里出现过的、僵硬而诡异的笑容!
然后,在陈默惊骇欲绝的注视下,门外那个湿透的陈默,缓缓地、极其自然地将一只手伸进了湿透的、紧贴在身上的家居裤口袋。
摸索着。
掏出了一样东西。
在楼道惨白的光线下,那东西闪烁着一点冰冷的金属光泽。
陈默的瞳孔瞬间收缩到了极限!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
那是一把钥匙!
一把他无比熟悉的、黄铜质地、顶端挂着一个小小不锈钢圆牌的——他陈默的家门钥匙!
第五章:谁在门外
冰冷的金属光泽在猫眼扭曲的视野中闪烁,像毒蛇的鳞片。那是他的钥匙!独一无二的钥匙!此刻,却握在门外那个湿透的、顶着和他一模一样面孔的东西手中!
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被极致恐惧冲刷后的麻木和尖锐的耳鸣。那把钥匙的存在,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它不再仅仅是模仿者,它是持有通行证的入侵者!它要进来了!
门外,他停止了诡异的微笑。那双死寂怨毒的眼睛依旧透过猫眼,牢牢锁定了陈默的视线。然后,拿着钥匙的手,以一种缓慢到令人窒息的、充满仪式感的动作,抬了起来。钥匙尖端闪烁着寒光,精准无比地朝着防盗门锁孔的位置,缓缓插去!
不——!
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从陈默喉咙里迸发出来,压过了窗外的暴雨声!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爆发,瞬间冲垮了恐惧的桎梏!他猛地向后弹开,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不是冲向大门,而是发疯般扑向客厅!
目标——矮几上那面布满尘垢的古镜!
冰冷的铜框入手沉重。他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将镜子高高举起!镜面朝后,布满灰尘的背面正对着自己!他根本不敢去看那擦净的部分会映出什么!他只有一个念头:用这诡异的东西,挡住那即将破门而入的它!
咔哒!
清脆而冰冷的金属摩擦声,清晰地穿透门板,传入陈默耳中!
钥匙插入了锁孔!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陈默高举着镜子,背对着大门,全身的肌肉绷紧如岩石,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听到窗外密集雨点砸落的噼啪声,听到钥匙在锁孔里转动时那令人牙酸的细微金属摩擦声……
咔嚓!
锁芯弹开的机械声,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响!
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雨水腥味和楼道陈旧灰尘味道的、冰冷潮湿的气流,猛地从敞开的门缝里灌了进来,瞬间席卷了玄关,扑打在陈默高举镜子的后背上。刺骨的寒意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死寂。
预想中的破门而入、疯狂的袭击并没有发生。只有那股冰冷潮湿的空气在无声地流动,带着门外的雨声。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则地撞击着,几乎要冲破肋骨。他保持着高举镜子的姿势,僵硬得像一尊雕塑。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进衣领。他不敢动,不敢回头。背后敞开的门缝,像一张通往深渊的巨口。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声音……不再是门外自己那种嘶哑绝望的吼叫,也不是监控里那种机械的敲门声。它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耳语的平静,却又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像是从地狱最深处飘来的回音:
找到你了……
声音的来源,就在他身后!近在咫尺!那冰冷的、带着水腥味的气息,再次拂过他的后颈,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浓郁!
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瞬间将陈默吞没!他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逃!
他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呜咽,再也顾不得那面镜子,猛地向前扑倒!沉重的古镜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光洁的地板上,镜面朝下,发出一声闷响。
陈默连滚带爬地扑向沙发背后,将自己蜷缩进那片狭窄的阴影里,双手死死捂住嘴巴,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他拼命压抑着粗重的喘息,心脏在喉咙口疯狂跳动,几乎要呕吐出来。眼睛死死盯着玄关的方向。
敞开的门缝外,是楼道惨白的光和一片漆黑的雨夜。门内玄关的地板砖上,被带进来一滩湿漉漉的水渍,还有几个清晰的、带着泥污的脚印——成年男子的运动鞋印,和他脚上那双一模一样。
一个湿漉漉的身影就站在那片水渍中央,背对着客厅,面朝着敞开的门外。
是那个陈默!
深灰色的家居服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水珠顺着衣角和发梢不断滴落,在地板上溅开细小的水花。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刚刚从暴雨中打捞出来的雕像。
陈默蜷缩在沙发背后,恐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碎。为什么不动它在看什么它要做什么他顺着那个湿透背影的视线方向望去——门外,只有被暴雨模糊的、空无一人的楼道,和对门王奶奶那扇紧闭的、墨绿色的门。
突然!
那个湿透的背影,毫无征兆地、极其僵硬地动了一下。头颅,以一种非人的、颈椎似乎无法承受的角度,缓缓地、一格一格地,向左侧转动!
陈默的瞳孔瞬间缩紧!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陷进脸颊的皮肉里,才能阻止那即将冲口而出的尖叫。
那个头颅转动的角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人类颈椎的极限!湿漉漉的头发下,那侧过来的半张脸上,一只眼睛的余光,冰冷地扫过客厅,扫过沙发……最终,似乎精准地锁定了陈默蜷缩藏身的位置!
嘴角,再次向上扯动。那个僵硬诡异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刻在脸上的死亡面具。
嗬……嗬……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破旧风箱抽动般的气音,从那湿透的背影喉咙里挤了出来。那不是笑声,更像是某种非人生物尝试模仿呼吸时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然后,那个湿透的陈默,在陈默惊骇欲绝的注视下,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倒退着,退出了敞开的家门。
他的动作依旧僵硬,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带进来的水渍里,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倒退着穿过玄关,倒退着跨过门槛。那双空洞死寂、带着诡异笑容的眼睛,自始至终,都牢牢地钉在陈默藏身的沙发方向!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退出门框,消失在楼道昏暗的光线和门外的暴雨黑暗中。
砰!
一声不算很重,却异常清晰的关门声响起。
门,关上了。
隔绝了外面的雨声,也隔绝了那个湿透的、带着诡异笑容的倒影。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玄关地板上那一滩渐渐扩散的水渍,和几个清晰的泥脚印,无声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噩梦。
陈默蜷缩在沙发背后,身体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雨声似乎都小了下去,久到他的四肢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变得麻木刺痛,他才敢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探出头。
门,紧闭着。猫眼透出外面楼道感应灯微弱的光。
那个它……走了真的走了像它来时一样诡异地……退走了
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瘫软在地。他手脚并用地从沙发背后爬出来,目光扫过地板。那面沉重的古镜还躺在那里,镜面朝下。他不敢去碰它。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玄关那一滩刺眼的水渍和脚印上。
必须清理掉!立刻!马上!这些痕迹是它存在的证据,也是他恐惧的源头!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冲进卫生间,抓起拖把和水桶,又跌跌撞撞地冲回玄关。
冰冷的水冲刷着拖把。他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洗着那片水渍和脚印。水混合着泥污,在地板上晕开浑浊的痕迹,又被他奋力拖去。汗水混合着冰冷的恐惧,从他额头滚落。他擦得那么用力,那么专注,仿佛要将这噩梦般的夜晚连同这些痕迹一起,彻底从现实中抹去。
不知擦了多久,地板终于恢复了光洁。他疲惫地直起腰,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气。安全了暂时……安全了吗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光洁如新的地板砖上,倒映出客厅沙发旁的景象。那面被他丢弃在地上的古镜……镜面朝下,但光洁的地砖如同另一面镜子……
在地砖的倒影里,那面朝下的古镜的背面……那布满铜锈和灰尘的镜背中央,那个小小的、嵌着黯淡石头的圆形凹陷处……
似乎……极其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陈默的呼吸瞬间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一寸一寸地,看向客厅地板中央那面朝下的镜子。
镜子静静地躺着,纹丝不动。仿佛刚才地砖倒影里的那一点动静,只是他过度惊吓后的幻觉。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狂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他死死盯着那面镜子。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突然——
滋……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电流通过、又像是昆虫在硬物上摩擦的轻响,毫无预兆地,从那面朝下的古镜内部传了出来!
陈默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都要纯粹的恐惧,如同来自九幽的寒流,瞬间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
那声音……那声音和他第一次擦拭镜面灰尘时,在脑中响起的滋啦声……如此相似!
他猛地抬头!
目光惊恐地射向那扇刚刚平静下来的、紧闭的防盗门!
门外,一片死寂。
然而,在门板下方那道狭窄的、不足一指宽的缝隙里——
几缕湿漉漉的、深灰色的……布料的纤维,正悄无声息地从门外……一点一点地……挤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