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看不见的画家 > 第一章

1
死亡缪斯
凌晨两点,松节油、灰尘和死亡的气息在圣卢克美术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弥漫开来。
警长雷蒙踏进灯火通明的现代之翼展厅,鞋跟叩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格外刺耳。他疲惫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失眠像一层顽固的油污,糊在眼球上,视野边缘微微发花。他已有四十八小时没合过眼了。
死者名叫埃德加·芬奇,画廊新锐代理人,小有名气。副手莉娜的声音像冰水,浇在雷蒙发烫的神经上。她指着那幅悬挂在正墙上的巨大画作——《哭泣的缪斯》。
扭曲的女性形体被凝固在一种撕裂的哀恸中,浓烈得如同泼溅上去的油彩,带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直冲鼻腔。
芬奇的尸体就跪伏在画前,姿势竟与画中缪斯惊人地相似。他前额抵着冰冷的地面,双臂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向后伸展,仿佛被无形的绳索牵引。头颅低垂,后颈处,一个由锐器刻下的符号清晰可见——一个被强行扭曲的螺旋,线条粗粝,边缘还凝结着暗红的血痂。它不像符号,更像一个被钉死在皮肤上的痛苦烙印。
致命伤在颈动脉,法医的声音平平无波,失血过多。符号是死后刻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凶手很冷静,动作利落。
雷蒙的目光扫过四周。
展厅纤尘不染,光洁的地面反射着惨白的顶灯。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没有多余的脚印。芬奇昂贵的西装口袋微微外翻,里面空空如也,钱包和手机都不翼而飞。
安保呢雷蒙的声音带着砂纸摩擦的质感。
保安队长维克多,一个壮硕如熊的男人,此刻脸色苍白得像刷了层石灰:我们…我们听到警报才赶过来。监控…该死,这一区的探头整晚都失灵了!该死的系统!
整晚失灵雷蒙眯起眼,视线扫过维克多额角的汗珠。
是的,警长。技术部说可能是线路老化……维克多声音发虚,眼神下意识地瞟向展厅入口。
雷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清洁工老约翰正佝偻着背,默默地站在入口阴影里,手里握着一把拖把,浑浊的眼睛低垂着,盯着脚下光亮如镜的地面,仿佛那里有另一个世界。他穿着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裤,整个人像展厅角落里一件被遗忘的老旧展品。雷蒙只瞥了一眼,那点微末的注意力便迅速被维克多的紧张引开了。
馆长索菲亚·阿什顿裹着一条墨绿色的羊绒披肩匆匆走来,仪态依旧保持着惯有的优雅,但脸色却比维克多好不了多少,嘴唇微微发颤:天啊,埃德加……怎么会这样这太可怕了……她目光扫过尸体和那幅《哭泣的缪斯》,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
阿什顿女士,雷蒙打断她,芬奇先生最近有什么异常吗或者,得罪过什么人
异常索菲亚拢了拢披肩,指尖有些抖,他……他最近在争取代理《镜渊》那幅画的海外巡展,投入很大精力。至于得罪人...她苦笑了一下,埃德加的行事风格比较激进。竞争者不少,不满意的艺术家也有几个。但...杀人她摇头,眼中是无法置信的惊恐,这太疯狂了。
《镜渊》雷蒙捕捉到这个陌生的名字。
是的,旁边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策展人伊莎贝拉·韦斯特走了过来,她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套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镜片后的眼睛锐利而冷静,与索菲亚的慌乱形成鲜明对比。一幅极具争议的超现实主义作品。作者早已离世,但画本身——价值连城。芬奇一直想把它运作出去。
雷蒙转向伊莎贝拉:韦斯特女士,你对这幅《哭泣的缪斯》怎么看或者,这个符号
他指向芬奇后颈那个扭曲的螺旋。
伊莎贝拉走近,她的目光在符号和画作之间来回移动,眉头微蹙:《哭泣的缪斯》是芬奇最近力推的作品,作者是…一个刚崭露头角的年轻人。至于这个符号……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检索记忆,它让我想起一些…被主流艺术史遗忘的古老图腾,象征混沌与撕裂,一种…对秩序的极端破坏欲。很罕见,也很……阴暗。她的语气带着专业性的冰冷分析,仿佛在讲解一件展品,芬利曾提过,这是缪斯系列的开端。
撕裂破坏雷蒙咀嚼着这两个词,目光再次落回那具扭曲的尸体上。
2
镜渊血案
调查在令人窒息的平静中推进了三天。美术馆暂时关闭,压抑的气氛如同展厅里凝固的空气。芬奇的人际关系网被反复梳理:商业对手、被他抛弃的艺术家、债务纠纷……线索像散落一地的珠子,看似繁多,却串不起一条指向凶手的线。那个诡异的螺旋符号,如同一个冰冷的嘲笑,悬在案卷之上。监控故障成了无法弥补的黑洞。
第四天清晨,急促的警笛再次撕裂了美术馆的死寂。这次是超现实之厅。
维克多僵直地站在展厅门口,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几乎无法成言。雷蒙冲进去,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瞬间攫住了他的呼吸。
展厅中央,那幅名为《镜渊》的巨大画作静静悬挂。无数碎裂的镜面在画布上扭曲、折射,构成一个令人眩晕的深渊。画作前,保安卢克仰面倒在地上,双眼圆睁,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他的喉咙被割开,鲜血在地板上蜿蜒流淌,形成一片暗红色的沼泽。他的双臂同样被强行掰开,掌心向上摊着。而在他的左胸心脏位置,一个全新的符号被刻入皮肉——一个由两个反向交错的直角构成的锐角符号,线条同样粗暴而精准,像用冰凿刻在岩石上。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姿势——卢克的身体被摆放成一种奇特的扭曲角度,头部极力转向右侧,目光所及之处,正是挂在对面墙上的那幅《哭泣的缪斯》。两幅画,两个死者,隔空相望。一种冰冷而残酷的对称性,在这血色的展厅里无声地宣告。
又是监控……莉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这个厅的监控,昨晚也‘恰好’失灵了!
维克多!雷蒙猛地转身,目光如刀,你的人!解释!
维克多浑身一颤,巨大的身躯似乎矮了几分,声音带着哭腔:卢克他是值夜班的。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警长!他、他昨晚跟我抱怨过,说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我还骂他神经过敏……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索菲亚和伊莎贝拉也赶到了。索菲亚看到卢克的尸体,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用手死死捂住了嘴,身体摇摇欲坠。伊莎贝拉则第一时间看向了那幅《镜渊》,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画作的每一个细节,最后停留在死者胸口的符号上。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个符号……她低声自语,像是在对画作说话,象征绝对的秩序与冰冷的框架,与《哭泣的缪斯》那个螺旋的混沌撕裂——截然相反,但又……互为镜像她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哭泣的缪斯》,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强烈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这像是一对……被强行分离的孪生概念。
孪生雷蒙追问。
混沌与秩序,撕裂与框架。伊莎贝拉语速很快,它们本是艺术表达中永恒的张力,现在……被用这种方式具象化了。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两具尸体诡异的相对位置,凶手在用尸体……完成他的‘作品’。
作品索菲亚失声叫道,声音尖利,这太邪恶了!
雷蒙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维克多的过度紧张,索菲亚看似悲伤却难掩的某种如释重负,伊莎贝拉近乎冷酷的专业分析……每个人的反应都透着怪异。尤其是维克多,他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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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克多,雷蒙逼近一步,目光紧锁着他,卢克昨晚说感觉被盯上,你为什么不加强警戒或者报告
我……我以为他胡说……维克多眼神躲闪,额头的汗珠滚落,而且、而且……他欲言又止,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索菲亚的方向。
而且什么雷蒙的声音冷得像冰。
维克多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而且馆长昨晚很晚才离开。她说她在办公室处理文件……我想着馆长在,应该没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索菲亚身上。
索菲亚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优雅荡然无存:维克多!你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我是在处理文件!难道我会……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维克多,又转向雷蒙,警长,这是污蔑!我有什么理由杀卢克杀芬奇
理由伊莎贝拉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馆长,我记得《镜渊》的海外代理权,芬奇一直在和你争。董事会似乎更倾向他而且,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卢克上周是不是撞见过你和某个董事会成员在仓库区私下会面时间还不短。
索菲亚像是被重锤击中,踉跄一步,披肩滑落在地,露出里面昂贵的丝质衬衫。她看着伊莎贝拉,眼神从震惊到愤怒,再到一丝绝望的灰败。你……你监视我
我只是尽职地记录美术馆内发生的一切。伊莎贝拉平静地推了推眼镜。
雷蒙的心沉了下去。动机、时间、被目击的隐秘……线索的矛头,似乎正缓缓但无可辩驳地指向索菲亚。维克多的指证,伊莎贝拉提供的细节,都像沉重的砝码压向馆长。她之前面对芬利之死时那份不易察觉的放松,此刻看来,也充满了可疑的意味。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索菲亚靠在冰冷的椅子上,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昂贵的套装也掩不住那份颓败。她不再激动地辩解,声音疲惫而沙哑。
是,我恨芬奇。她承认得很干脆,《镜渊》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产,是他毕生心血的象征。芬奇这个投机者,只看到钱,他根本不懂这幅画的价值!他想把它变成纯粹的商业筹码,包装、炒作、榨干它的最后一滴价值!我绝不会允许!她的手指紧紧抠着桌沿,指节泛白。
至于卢克……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个蠢货!他以为撞见我和安德鲁斯董事在仓库区谈话,就捏住了我的把柄就敢勒索我没错,我和安德鲁斯是在谈如何阻止芬奇拿到代理权,甚至……甚至谈到了用一些不那么光彩的手段去影响董事会投票。但这值得杀人吗她猛地睁开眼,瞪着雷蒙,眼中布满血丝,我承认我想扳倒芬奇,想保护《镜渊》,但我不是疯子!我不会为了这个去杀人!更不会用那么、那么可怕的方式!
她的辩解带着强烈的情绪,逻辑也说得通。但维克多的证词和伊莎贝拉提供的证据像铁一般冰冷。雷蒙没有表态,只是让她详细描述昨晚行踪。索菲亚坚称自己整晚都在办公室处理文件,有电脑操作记录为证。然而,办公室的监控恰好也覆盖了仓库区通道的一个关键角度——那个时间段,监控再次巧合地黑屏了。
巧合太多了,馆长。雷蒙的声音没有温度,多到让人无法相信。
索菲亚的肩膀垮了下去,绝望像潮水般涌上她的脸。
3
觉醒之痛
就在警方准备申请逮捕令的关键时刻,第三天深夜,刺耳的警笛第三次划破了美术馆的夜空。这一次,是在修复与储藏区域深处,一间存放待修复画作的恒温工作间。
雷蒙冲进去时,浓重的松节油和颜料气味中混杂着刺鼻的血腥。眼前的情景让这位老刑警也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策展人伊莎贝拉·韦斯特倒在巨大的修复工作台旁。工作台上摊着一幅画作——正是那幅价值连城的《镜渊》。她的姿势怪异到了极点:身体被摆成一个跪伏在地、上半身却极力后仰的扭曲角度,双手被反剪在背后,用一截沾满油画颜料和血污的帆布带死死捆住。她的喉咙被割开,鲜血浸透了米白色的高档衬衫,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大片深色。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被刻意转向一侧的头颅。她的眼睛圆睁着,瞳孔扩散,残留着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震惊。那目光,死死地、凝固地投向工作台对面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
那不是名家之作,甚至没有精致的画框。那是一幅炭笔素描,画在一张普通的素描纸上,线条狂野而潦草,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画面中央是一个巨大、扭曲、仿佛由无数痛苦面孔组成的漩涡,漩涡的中心,赫然是第三个符号——一个由内向外刺穿的圆环,边缘参差不齐,像碎裂的镜面,又像绝望的嘶吼。
雷蒙的目光,顺着伊莎贝拉凝固的视线,最终落在那幅炭笔素描的右下角。那里,有一个极其潦草、几乎融入阴影的签名缩写。字母歪斜扭曲,但雷蒙的心脏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那两个字母,是J.R。
约翰·瑞德。
那个佝偻着背、沉默如影子、永远在擦拭地面的清洁工——老约翰。
伊莎贝拉被杀了。死在《镜渊》旁边,以一种仪式般扭曲的姿势,目光凝固在一幅神秘的炭笔素描上。而那素描的签名,直指清洁工老约翰。维克多的证词和之前指向索菲亚的证据,瞬间被这血腥的转折炸得粉碎。索菲亚的嫌疑暂时解除,但整个案件却陷入更深的迷雾。
技术部门对那张炭笔素描进行了紧急分析。纸张普通,炭笔也是美术馆修复室常用的廉价品牌。但那签名J.R,经过笔迹专家比对,确认与老约翰在员工登记表上那歪歪扭扭的签名高度吻合。
老约翰索菲亚在得知消息时,震惊得几乎失语,她反复摇头,这不可能……他在这里工作快三十年了!像……像美术馆的一块砖头!他连话都很少说……她试图回忆任何关于这个老人的不寻常之处,但脑海里只有他默默拖地、擦拭展柜玻璃的模糊身影。
雷蒙亲自带队搜查了老约翰那间位于美术馆地下室的狭小储物间。房间狭窄、阴暗,弥漫着清洁剂和灰尘的味道。一张窄床,一个破旧的小衣柜,一张堆满杂物的桌子。表面看起来,和这个不起眼的老人一样贫瘠。然而,当警员撬开床下那块松动的地砖时,一个用厚厚油布包裹的扁平盒子露了出来。
盒子打开。
里面没有凶器,没有血衣,只有厚厚一叠素描纸。每一张纸上,都画满了草图。有圣卢克美术馆各个展厅的精确平面图,每一条通道,每一个拐角,甚至监控探头的位置都用红笔仔细标注。有《哭泣的缪斯》、《镜渊》的局部特写,笔触狂野而充满力量。还有更多——那些诡异的符号:扭曲的螺旋、冰冷的锐角、碎裂的圆环……被反复描绘、组合、变形。画纸的边缘布满污渍和反复修改的痕迹,显示着绘制者经年累月的投入。
最让雷蒙脊背发凉的是最上面的一张草图。画面上是三个符号,以一种特定的三角结构排列,下方潦草地写着一行字:混沌之种(芬奇)—秩序之框(卢克)—觉醒之痛(韦斯特)—终焉之幕()。第四个符号的位置是空的,只画了一个模糊的问号轮廓。
终焉之幕……雷蒙盯着那个问号,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凶手的目标是四个!第四个符号,意味着第四个受害者!
维克多被紧急叫来辨认。他看到那些图纸,尤其是那张带有三个符号和问号的草图时,巨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是他......真的是他!维克多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他、他给过我一张纸!就在卢克死之前那天下午!塞在我更衣柜里!我以为是哪个混蛋的恶作剧!他惊恐地看向雷蒙,那上面就画着那个螺旋符号!还有卢克的名字缩写!我当时吓坏了,没当回事,后来卢克就……
纸条呢雷蒙厉声问。
烧……烧了,维克多崩溃地抱着头,我害怕!我以为……是诅咒......
线索再次断裂,但老约翰的嫌疑已如铁证。他失踪了。最后一次被馆内员工看到,是在伊莎贝拉尸体被发现前的那个傍晚,他推着清洁车进入了修复与储藏区深处。他像一滴水,消失在美术馆巨大的阴影里。
警方布下天罗地网。然而,老约翰仿佛人间蒸发。圣卢克美术馆被彻底封锁,每一个角落都被反复搜索。没有密道,没有暗格。他还能藏在哪里
案件陷入前所未有的焦着。雷蒙顶着巨大的压力,失眠像附骨之疽,啃噬着他的神经。他一遍遍翻看卷宗,目光停留在那些草图、符号,尤其是那张写着终焉之幕的三角结构图上。觉醒之痛是伊莎贝拉,终焉之幕会是谁索菲亚维克多还是……某个尚未浮出水面的人
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对着墙上贴满的照片和线索图。三个符号:《哭泣的缪斯》下的螺旋(混沌之种)—《镜渊》下的锐角(秩序之框)—炭笔素描下的碎裂圆环(觉醒之痛)。它们的位置——芬奇在《哭泣的缪斯》前,卢克在《镜渊》前,伊莎贝拉在炭笔素描前……而炭笔素描,是挂在《镜渊》对面墙上的。
雷蒙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到美术馆的平面图前。他用笔将三个案发地点连起来:《现代之翼》(《哭泣的缪斯》)—《超现实之厅》(《镜渊》)—《修复区深处》(炭笔素描)。三点连成一个狭长的三角形。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平面图。三角形的中心点……他快速计算着坐标,指尖最终落在一个地方——中央大厅的穹顶正下方!
那里悬挂着什么雷蒙的记忆飞速回溯。是那幅巨大的、作为美术馆标志的彩绘玻璃穹顶画!画的主题是——诸神黄昏!众神陨落,世界沉入黑暗与烈火!
4
终焉之幕
终焉之幕……雷蒙的心脏狂跳起来。第四个符号!第四个祭品!就在那里!他抓起对讲机,嘶吼着命令所有警力冲向中央大厅!同时,他脑中飞快闪过所有可能的目标——索菲亚维克多或者……那个隐藏在幕后的终焉之幕本身
雷蒙冲出办公室,以最快的速度扑向中央大厅。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发出空洞的回响,像急促的鼓点敲打在心房上。他冲进宏伟的中央大厅,巨大的彩绘玻璃穹顶在惨淡的应急灯光下,如同凝固的血与火,众神扭曲的面孔在幽暗中若隐若现,透着末日的气息。空气冰冷,弥漫着灰尘和一种……若有若无的松节油气味。
大厅空无一人。
预想中的第四具尸体并未出现。只有穹顶投下的巨大阴影,沉沉地笼罩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
警长!莉娜带着几名警员从侧翼通道跑过来,气喘吁吁,没发现目标!索菲亚馆长在办公室,维克多被我们控制在保安室了,都很安全!
雷蒙的心沉了下去。错了他的判断错了三角中心点的推论错了那股挥之不去的松节油气味……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过穹顶四周的环形观景廊。那里,是欣赏穹顶画的最佳位置。一个佝偻的身影,几乎与廊柱的阴影融为一体。
老约翰!
他就站在环形观景廊的栏杆边,背对着大厅,微微仰着头,仿佛在虔诚地瞻仰头顶那片描绘诸神黄昏的彩绘玻璃。他身上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裤,手里没有武器,只有一块抹布随意地搭在栏杆上。
老约翰!雷蒙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别动!举起手来!
所有的枪口瞬间抬起,对准了高处那个瘦小的身影。
老约翰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他扶着栏杆,动作带着老年人的迟滞,一步步挪下连接观景廊的螺旋楼梯。他的步伐沉重而拖沓,每一步都像耗尽了力气,腰弯得更低了。浑浊的眼睛低垂着,看着脚下冰冷反光的地面,仿佛那里有他毕生劳作的倒影。
他走到大厅中央,停在雷蒙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依旧低着头,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约翰·瑞德,雷蒙的声音冰冷,你涉嫌谋杀埃德加·芬奇、卢克·贝文和伊莎贝拉·韦斯特,跟我们回去。
老约翰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就在那一瞬间,雷蒙感觉自己的血液几乎冻结。那张布满皱纹、写满卑微劳苦的脸上,那双原本浑浊无神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像两簇在深井里燃烧了三十年的幽暗火焰,疯狂、炽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和令人胆寒的平静。
他浑浊的眼睛里,那燃烧了三十年的疯狂火焰倏地熄灭了,或者更深地沉入了眼底。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沟壑纵横的皮肤如同干涸的河床。他没有看雷蒙,目光似乎穿透了他,落在空茫的远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们都看不见……看不见画里的东西……他喃喃自语,更像是在对空气倾诉,芬奇只看见钱。卢克只看见那点可怜的权力。韦斯特她聪明,她看见了符号看见了联系,他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苦笑,又像是自嘲,但她只看见了符号本身.看不见它们背后的——痛苦。
他缓缓抬起枯枝般的手,没有指向任何人,只是虚虚地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画,是活的。它们会疼——被挂起来,被标上价签,被那些、什么也不懂的人指指点点!他浑浊的眼珠似乎蒙上了一层水光,就像,就像我的艾米丽……
艾米丽雷蒙捕捉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声音低沉却极具穿透力。
老约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这个名字烫伤了。他猛地抬起头,第一次,那双浑浊的眼睛真正地、死死地盯住了雷蒙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刻骨铭心的痛苦,几乎要将他自己也撕裂。
我的女儿……声音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血沫,带着令人窒息的悲恸,三十年前,就在这里。她喜欢画画,像只小鸟,那么快乐,他的视线越过雷蒙,投向穹顶那片血与火的彩绘玻璃,眼神空洞而遥远,他们,在布展,那个该死的吊灯,为了腾地方给那些‘大师’的破罐子!他们让她去搬!她还那么小……
老约翰的声音哽住了,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枯瘦的手紧紧抓住了胸口的工装布料,指节捏得发白,仿佛要将那颗破碎的心掏出来。整个大厅死寂得如同坟墓,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灯砸下来了,就在那里……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向穹顶下方一片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地面,血、好多血。染红了她的画,那幅画着她梦里的花园。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绝望的控诉,他们!那些西装革履的魔鬼!他们当时在干什么在争论保险!在计算损失!在、在嫌弃她的血弄脏了他们昂贵的地毯!我的艾米丽,她躺在血里。没人、没人看她一眼!没人……
大颗浑浊的泪水终于从他深陷的眼窝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微小的深色斑点。那沉重的悲伤如同实质的浪潮,冲击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三十年……老约翰的声音低了下去,重新变得嘶哑、疲惫,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我每天都在擦拭:擦掉灰尘,擦掉指纹,擦掉那些,看不见的眼泪和血。他慢慢抬起手,看着自己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掌,仿佛在看一件陌生的工具,我一直在等,等一个能让世界真正‘看见’的机会。
他放下手,目光重新聚焦在雷蒙脸上,那疯狂的火光再次在眼底跳跃:芬奇的缪斯在哭;卢克的镜子碎了;韦斯特,她以为自己懂了,其实只是开始痛了。这些都是序章。他嘴角咧开一个极其怪异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真正的‘终焉之幕’——他的声音骤然压低,带着一种预言般的冰冷,才刚刚拉开!
终焉之幕在哪里雷蒙厉声追问,全身肌肉紧绷,第四个符号呢
老约翰没有回答。他不再看雷蒙,也不再看任何人。他佝偻着背,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着穹顶正下方那片光洁如镜的地面走去——那片三十年前浸透了他女儿鲜血的地方。他走得很慢,步履蹒跚,像一个跋涉了千山万水终于抵达终点的旅人。
警员们紧张地持枪跟随,形成一个包围圈。
他走到那片被穹顶阴影笼罩的中心点,停下。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个弯腰驼背、沉默了一辈子的老人,做了一件让所有人猝不及防的事。
他猛地挺直了脊背。
那动作迅捷得不像一个老人,像一张被瞬间拉满的弓。三十年的佝偻仿佛从未存在过。他站得笔直,如同一杆插入地面的标枪,瘦小却带着一股顶天立地的气势。浑浊的眼睛里,所有的卑微、痛苦、疯狂都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神性的、冰冷的平静。
他缓缓地转过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雷蒙。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形成一个清晰无比、甚至带着一丝优雅的冰冷微笑。
警长先生,老约翰的声音变了,不再沙哑,不再低沉,而是清晰、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大厅冰冷的空气中回荡,您终于……看见我的作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