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钱我成全你！
凌晨三点,家长群炸锅：老师你规定的团餐60一人,菜单上却写着9.9！
菜单都是假的！我太清楚你们老师吃回扣的手段了！
其他团餐才5块,你的良心不痛吗
我果断退钱2200,把团餐重任交给带头闹事的太子妈。
第二天,5元团餐全是冷菜剩饭,有同学当场呕吐,有人直接过敏休克。
01
凌晨三点,手机像个垂死挣扎的疯子,在我床头柜上疯狂嗡鸣、震动,屏幕在黑暗中亮得刺眼。
我摸索着抓过来,刺目的光线瞬间灼痛了干涩的眼球。解锁,屏幕上赫然是那个被置顶、此刻却如同沸腾油锅的高三一班相亲相爱大家庭群。
未读消息：99+。
一股不祥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睡意被彻底碾碎。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得喘不过气。
指尖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微颤,点开了那个猩红的图标。
消息瀑布般冲刷下来,几乎每一秒都有新的红点爆炸。
而那个最刺眼的名字：刘霖妈妈,像一条疯狂吐信的毒蛇,盘踞在屏幕顶端,刷了上百条。
【@李老师,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是心虚吗！凌晨三点装睡】
【@李老师,麻烦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规定的团建费用是60一个人,可菜单上分明写着9.9！[图片]】
一张模糊的菜单局部截图被甩了上来,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似乎标着9.9。
【@李老师,我们家长的钱都是血汗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这样明目张胆吃回扣,良心被狗吃了吗痛不痛啊！】
【必须给我们所有人一个交代！否则明天一早,教育局门口见！我刘玲玉说到做到！】
【……】
每一条都带着惊叹号,字字句句像淬了毒的针,隔着屏幕狠狠扎过来。
刘霖妈妈,刘玲玉,那个高一开学就让我领教了什么叫太子妈威力的女人。
她儿子刘霖,就是她的龙肝凤胆,是宇宙的中心。
我记得清清楚楚,开学不到一周,她的考问就来了：
【李老师,我们家刘霖今天左脚袜子是深蓝色带白条纹,右脚是纯深蓝,你注意到了吗他早上说右脚那只有点紧,你有没有提醒他调整一下】
我当时刚上完两节连堂,嗓子冒烟,正灌着胖大海,看到这条消息差点被呛死。
我怎么可能注意到一个男生的袜子
还没来得及回复,她的语音通话请求就像索命符一样弹了出来。
尖锐的女高音穿透耳膜：
李老师！这么点小事你都观察不到孩子袜子不舒服会影响一整天学习状态的！你这班主任怎么当的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必须道歉！现在！马上！
类似的事情层出不穷。
她甚至自封为家委监督委员会的委员长,美其名曰替所有家长行使神圣的监督权,实则恨不得拿着显微镜和录音笔,二十四小时贴在我身上。
但凡班里有点风吹草动,她永远是第一个跳出来、蹦得最高、叫得最响的。
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夜,我像个走钢丝的人,小心翼翼,只盼着把这群小祖宗平安送进高考考场,我就能喘口气,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漩涡。
眼看终点线在望,解放的曙光就在前头,这口吃回扣的天大黑锅,就这么毫无征兆、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这锅太重,太脏,会砸碎我小心翼翼维持的一切。
我背不起,也绝不能背！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地撞击着肋骨。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冰凉的空气激得皮肤起了一层栗。
不行,必须立刻灭火！
我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手指的颤抖,在群里飞快打字：
【刘霖妈妈,您先冷静一下,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李菲以人格和职业生涯担保,绝对不存在任何吃回扣的情况！请稍等,我马上把详细支出发给大家！】
发完这条,我几乎是扑到书桌前,掀开笔记本电脑盖子。
屏幕冷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狂敲,汗水顺着鬓角滑下来也顾不得擦。
团建研学的策划方案、供应商报价单、合同扫描件、转账记录……所有能证明清白的资料,被我一股脑儿塞进一个命名为高三一班研学费用明细（含所有原始凭证）的文档里。
鼠标点击发送的那一刻,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在椅背上,大口喘气,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
02
群里诡异地安静了几秒钟。
文档左下角的已查看人数,像蜗牛爬一样,从1慢慢跳到了42,全班家长都点开了。
死寂被打破。
【哎哟,我就说嘛,李老师带班三年,人品大家有目共睹的,怎么可能干这种事肯定是误会了。】
【是啊是啊,看这明细,车费、场地费、活动物料、午餐、下午茶点心饮料…六十块真不算贵,外面随便吃顿像样的饭也不止这个价。】
【刘霖妈妈,你看这弄的,大半夜的,李老师也不容易,要不…你跟李老师道个歉这事儿就翻篇了】
道歉！
看到道歉两个字,我浑身汗毛倒竖,比看到刘玲玉的指控时还要惊悚十倍！让她刘玲玉给我道歉那简直是把汽油往火星上泼！
我几乎能想象出她那张精心保养却因愤怒和羞恼而扭曲变形的脸,以及她接下来会掀起的、足以把我职业生涯彻底埋葬的滔天巨浪。
恐惧瞬间攫住了我。
我手指哆嗦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在群里秒回：
【不用不用！千万别！刘霖妈妈也是一片好心,是为了大家的孩子着想,监督我们老师的工作是她的责任,更是家长们的权利！我应该感谢刘霖妈妈的监督！真的不用道歉！】
打完这些违心到极点的话,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丢开手机,颓然靠回椅背,闭上眼,只求这该死的风波赶紧平息。
就让这份详尽的明细,堵住所有人的嘴吧。
夜更深了,窗外的城市只剩下模糊的光晕,疲惫像潮水般淹没了我。
我摸索着准备关机,祈祷能抓住下半夜那点可怜的睡眠。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手机像是被通了高压电,提示音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频率、歇斯底里地炸响！
在死寂的凌晨里,这声音尖锐得能刺穿耳膜,带着一种不祥的、摧毁一切的力量。
我的心猛地一沉,直坠谷底。指尖冰凉,带着一种宿命般的麻木,再次点开了那个猩红的图标。
03
刘玲玉没有打字。
她直接甩上来两条长长的60秒语音方阵,像两颗重磅炸弹。
点开第一条,她刻意拔高的、带着浓浓嘲讽和自以为戳穿一切的女高音,像淬了毒的冰锥扎进耳朵：
呵呵呵！误会李老师,你这戏演得可真好啊！发个破文档就想糊弄我们这些当爹当妈的你以为临时做点假账就能骗得了我刘玲玉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第二条语音紧接着轰炸过来,语气更加激昂亢奋,充满了正义使者的亢奋：
赶紧的！把我们大家的血汗钱退回来！一分都不能少！我已经做过详细的市场调研了！看清楚！[图片]
五块钱一份的团餐,三菜一汤！有荤有素！米饭管饱！足够我们的孩子吃得饱饱的！你收六十黑不黑心啊你！剩下的五十五块乘以四十个学生,总共两千二！麻溜儿地,退钱！
那张被甩上来的图片,像素低得感人,像从某个垃圾广告传单上随手拍的。
上面歪歪扭扭印着几个大字：超值学生团餐！仅需5元/位！三菜一汤,经济实惠！
最要命的是,下面那个模糊不清的饭店招牌名字,赫然和我千挑万选、签了合同、付了定金的那家口碑不错的郊区农家乐同名！
各位家长！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都看清楚了吧铁证如山！白纸黑字写着五块！她李菲敢收六十！还说没吃回扣说我冤枉她
刘玲玉的文字消息紧随其后,带着一种真理在握的狂热,
这种套路,我太清楚了！老师跟那些黑心商家穿一条裤子！一个虚开高价菜单,一个配合做假账,两头吃！我们家是不差这点钱,但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更不是给你们这么糟践的！
她的文字像机关枪扫射：
【菜单上明明白白写着五元套餐！我们班40个学生,每人多收55块,李老师,请你立刻退还大家2200元！这是非法所得！】
【高考在即,孩子们的时间耽误不起！你们还在犹豫什么怕她打击报复】
【团结起来！维护我们家长和孩子的合法权益！】
【看看人家隔壁三班,团餐就是家长代表直接负责的,又便宜又好！】
【只要大家信得过我刘玲玉,这个担子,我义不容辞！受累我也认了！绝不让孩子们再被坑！】
她甚至发起了群接龙,标题刺眼：
【同意李菲老师退还每人55元团餐差价（共计2200元）并由刘玲玉妈妈负责重新订购安全卫生的5元团餐】。
一个、两个、三个……接龙名单像瘟疫一样蔓延。
短短几分钟,群里四十个家长的名字,整整齐齐地排在了那条接龙下面。
沉默,就是默许。
甚至有人开始附和：
【唉,没想到李老师是这样的人…平时看着挺负责的。】
【人心隔肚皮啊,多亏刘霖妈妈火眼金睛！】
【退钱吧,支持刘霖妈妈接手！我们信你！】
四十个名字,像四十根冰冷的针,扎在我眼底。
那不仅仅是一个接龙,那是四十张对我的不信任票,是四十份将我推向悬崖边缘的力量。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从脚底升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群里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我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屏幕几乎要被捏碎。
团餐订购,尤其是四十人的、要去偏远郊区研学的团餐,哪里是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
食材的新鲜安全是底线,更要命的是,必须精准掌握每个孩子的饮食禁忌！花生过敏、海鲜过敏、麸质不耐受……一个疏忽,就可能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刘玲玉她懂什么她眼里只有那五块钱的蝇头小利和踩着我彰显她能耐的快感！
不行！不能让她胡来！最后一丝理智和责任拽着我。
我退出群聊,颤抖着手指找到刘玲玉的私聊窗口,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耐心和克制,一字一句地敲：
【刘霖妈妈,我最后说一次,我李菲问心无愧,没有拿过一分不该拿的钱！六十元是包含了正规午餐和精心准备的下午茶点心饮料的全部费用！那家农家乐口碑很好,卫生有保障,合同都签了,定金也付了！你现在临时要换五块钱的,时间这么紧,去郊区那种地方,万一找到的供应商不靠谱,吃出问题怎么办孩子们的安全最重要啊！请你慎重考虑！别拿孩子们的健康冒险！】
消息发送出去。
我盯着屏幕,心脏悬到了嗓子眼,祈祷她能有一丝一毫的理智回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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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屏幕终于亮了,不是回复,而是一个刺眼的截图,来自另一个关系还不错的科任老师陈老师,她显然没被刘玲玉屏蔽。
截图是刘玲玉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就在一分钟前：
【呵呵,某些人啊,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儿子班主任吃回扣被老娘当场抓包,铁证如山还死鸭子嘴硬！私聊过来求饶了心虚了吧害怕了吧[截图]】
配图正是我刚才发给她的那段恳切劝阻的私聊记录！
底下评论区,俨然成了她的歌功颂德大会：
【玲玉姐威武！最美家长！替天行道！】
【支持玲玉姐！跟这种黑心老师斗争到底！】
【有玲玉姐在,我们就放心了！】
【退钱！换人！】
轰——！
脑子里那根叫做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所有的担忧、委屈、愤怒、隐忍……在这一刻被那张截图和那些恶心的评论点燃,炸成一片熊熊燃烧的废墟。
我盯着屏幕上那些刺目的文字和笑脸,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决绝感,反而奇异地压倒了所有的愤怒,让我异常平静。
行啊,刘玲玉。
你不是要当这个救世主吗你不是觉得五块钱就能搞定一切吗你不是觉得我李菲在坑蒙拐骗吗
好！舞台给你！聚光灯给你！主角光环都给你！我成全你！
我倒要看看,你这出最美家长的大戏,能唱出个什么惊天动地的结局！
指尖因为用力按压屏幕而微微发白,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我重新切回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长群,面无表情地、一字一句地敲下回复,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屏幕上：
【好的。既然全体家长一致同意,我尊重大家的决定。】
【1.
团餐原供应商已取消,定金损失我个人承担（附取消凭证截图）。】
【2.
应退款项每人55元,合计2200元,已通过群收款功能发起,请各位家长查收。】
【3.
明日研学团餐订购及一切相关安排,即日起,全权交由刘玲玉女士（刘霖妈妈）负责。预祝刘委员长马到成功,为孩子们订到称心如意的五元大餐！】
【4.
本人李菲,不再参与此项工作任何环节。后续所有问题,请直接联系刘玲玉女士。】
发送！
世界,彻底安静了。
群里的喧嚣瞬间凝固。没人再说话。
那两千二百块钱的群收款提示,像一排冰冷的墓碑,静静矗立在聊天记录的最底端。
我关掉了手机,也关掉了台灯。
房间陷入彻底的黑暗。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却再也照不进这方寸之地。
我睁着眼,望着浓墨般的天花板,心中一片冰冷的死寂。
刘玲玉,路是你选的。明天,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05
翌日,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天空蓝得不真实。
学校租来的大巴车排成一列,载着叽叽喳喳、对即将到来的郊区研学充满兴奋的高三学子们,朝着目的地进发。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闭着眼假寐,却屏蔽不了车厢里弥漫的、属于青春的躁动气息。
刘玲玉没来,据说是亲自去监督她那五元大餐的装车和运送了。
到达那个位于山坳里的研学基地,已是上午十点多。
简单的开营仪式后,就是自由活动和小组任务时间。
山林间清新的空气和孩子们的欢笑声,暂时驱散了我心头的阴霾。
时间一点点滑向正午。
太阳升到头顶,气温明显升高。
孩子们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不停地有人跑来问：
李老师,什么时候开饭啊饿死啦！
我指了指不远处树荫下,被刘玲玉电话指挥着、吭哧吭哧卸着几个巨大白色泡沫箱的两个陌生工人：
问刘霖妈妈,饭是她订的。
十一点四十分,那几个巨大的泡沫箱终于被打开。
刘玲玉在群里发了一张俯拍的照片,色彩倒是堆得满满当当,配文：
【孩子们久等啦！经济实惠又美味的五元营养团餐已到位！绝对超值！大家排队有序领取哦！】
然而,当学生们真正排着队,领到手里那份超值午餐时,气氛瞬间变了。
那根本不是热饭热菜。
泡沫箱里没有任何保温措施！
所谓的三菜一汤,装在薄薄的透明塑料盒里,汤汁浑浊,菜色黯淡。米饭硬邦邦地结成一坨,上面甚至能看到一层冷掉后凝结的白色油脂。
空气里弥漫开的,不是饭菜香,而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油脂酸败和蔬菜沤烂的沉闷馊味。
哇…这什么味儿啊
这菜…都黄了,能吃吗
汤上面漂的是油还是啥看着好恶心…
饭是冰的！硬的像石头！
抱怨声此起彼伏。
不少学生拿着餐盒,面面相觑,一脸嫌弃和为难。
看什么看！赶紧吃！五块钱还想吃龙肝凤髓啊这不挺好的吗有菜有肉！
刘玲玉不知何时出现了,穿着一身名牌运动服,抱着双臂站在分发点旁边,声音尖利,脸上带着一种你们不识好歹的愠怒,
都高三了,吃点苦怎么了别那么娇气！快吃！下午还有活动呢！
迫于她的威严和实在饿得慌,大部分学生还是皱着眉头,捏着鼻子,小口小口地开始往嘴里塞那些冰冷的、散发着异味的食物。
灾难,在沉寂中酝酿,然后猝然爆发。
呕！！！
一声凄厉的干呕打破了沉闷。
坐在树根下的体委张强,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他中午吃得最多,此刻吐出的秽物里,清晰可见未消化的、颜色可疑的肉块和发蔫的菜叶,甚至还有几根长长的、蜷曲的头发丝！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这像是一个恐怖的信号。
唔…我肚子…好痛…
学习委员王静脸色煞白,捂着肚子蜷缩下去,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我也是…想吐…
老师！我头晕！好难受！
哎哟我的妈呀…这菜里…菜里有个啥黑乎乎的…是…是蟑螂腿！
一个男生惊恐地尖叫起来,用筷子挑起一个细小的、深褐色的节肢。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树荫下蔓延。
呕吐声、呻吟声、哭喊声、惊叫声响成一片。
至少有十几个学生出现了明显的恶心、腹痛、头晕症状！
混乱中,一个微弱却更令人心胆俱裂的声音响起：
呼…呼…李…李老师…我…喘…喘不上气…
是坐在角落里的女生周晓雯。
她脸色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紫色,嘴唇肿胀,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濒死的恐惧,双手死死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发出破风箱般艰难的嗬嗬声。
她对花生严重过敏！
而此刻,在她打翻在地的餐盒残渣里,几粒被碾碎的花生米赫然混在油腻的菜汤中！
晓雯！药！她的肾上腺素笔！
我脑子嗡的一声,全身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嘶吼着推开挡在前面的人扑过去。
有同学手忙脚乱地从晓雯书包侧袋翻出了那支救命的笔。
叫救护车！快打120！所有人远离呕吐物！别碰那些饭菜！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变了调。
现场彻底乱成了一锅粥,哭喊声、尖叫声、呕吐声、指挥声混作一团。
我半跪在地上,协助已经吓傻的校医给晓雯注射肾上腺素,死死盯着她青紫的脸,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
余光里,我看到刘玲玉那张刚才还趾高气昂的脸,此刻褪尽了所有血色,惨白得像一张纸。
她僵立在原地,双手无措地绞着衣角,眼神涣散,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巨大的、灭顶般的恐惧。
她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份最美家长的得意和掌控一切的傲慢,被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彻底碾碎,只剩下无尽的惶恐和茫然。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山林的宁静。
刘玲玉,这场五块钱的超值盛宴,味道如何
06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混乱、紧张、压抑得令人窒息。
周晓雯被抬上救护车时,虽然注射了肾上腺素后青紫稍退,呼吸也略微顺畅了一些,但依旧虚弱得无法说话,只能用那双充满惊恐的眼睛死死看着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刻在我心里。
晓雯别怕,老师陪你去医院！
我毫不犹豫地跳上了救护车,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
车门关上前,我回头厉声对吓懵了的年级主任和校医喊道：
看好其他学生！所有吃过饭的,一个都不许走！等疾控的人来！封存所有剩余食物和呕吐物！通知所有家长！尤其是刘玲玉,让她给我钉死在这儿！
救护车一路风驰电掣。
我握着晓雯的手,感受着她细微的脉搏,听着监护仪发出的规律声响,心却悬在万丈深渊之上。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些发馊的饭菜、呕吐物里的头发和蟑螂腿、刘玲玉那张惨白惊恐的脸……愤怒和后怕像冰冷的潮水,一阵阵冲击着我。
急诊室里一片忙碌。
医生迅速给晓雯上了心电监护、吸氧,开通静脉通道,推注抗过敏药物。
我像个木偶一样被护士挡在抢救室外,只能透过门上的小窗,看着里面晃动的白色人影。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手机一直在震动。
家长群已经彻底炸翻了天,消息刷屏速度快到根本看不清。
恐惧和愤怒的质问排山倒海：
【我儿子吐了三次了！现在肚子还疼！怎么回事！@刘玲玉
你出来！你订的什么黑心饭！】
【我女儿也上吐下泻！李老师呢医院怎么说晓雯怎么样了天啊！】
【刘玲玉！你昨天不是信誓旦旦五块钱经济实惠又安全吗！安全到进医院了！】
【@刘玲玉
滚出来说话！我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李老师,对不起！我们错怪你了！刘玲玉这个害人精！】
【退钱！退钱！刘玲玉,你退我们医药费！精神损失费！】
刘玲玉的头像,死寂一片,再也没有了昨夜的疯狂刷屏。
年级主任的电话打了进来,声音疲惫又沉重：
李老师,晓雯情况怎么样…这边疾控中心的人到了,取样了。初步判断是严重的集体细菌性食物中毒,加上周晓雯的花生过敏源污染…那个黑作坊,卫生许可证过期两年了！用的全是劣质发霉的原料！刘玲玉她…她为了省那几块钱,连最基本的供应商资质都没查！就看了那张破传单！
我捏着电话,指节泛白,喉咙堵得发不出声音。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主任压抑着怒火的声音,还有背景音里其他家长愤怒的哭喊和质问,一股巨大的、带着血腥味的悲凉涌上心头。
为晓雯,为那些无辜受罪的孩子,也为我们这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抵不过一个蠢货作妖的老师。
主任,
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平静,
通知所有涉事家长,保留好所有医疗票据。另外,准备材料,我要报警,并正式向教育局报告此次恶性事件的全部经过,追究相关人员的法律责任。尤其是那位‘最美家长’刘玲玉女士的责任。
挂断电话,抢救室的门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色凝重但语气稍缓：
周晓雯同学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幸亏送医和用药及时。但过敏反应很剧烈,呼吸道水肿还没完全消退,需要转入ICU密切观察24小时。细菌感染方面,用了强力抗生素,还要看后续发展。其他学生情况如何
谢谢医生！
我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巨大的后怕让我浑身发冷,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晓雯暂时安全了,但还有几十个学生在基地承受痛苦,还有一场更艰难的风暴等着面对。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慢慢滑坐到地上,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置顶的、此刻却如同炼狱入口的家长群。
看着那些疯狂刷屏的、充满痛苦和愤怒的消息,看着刘玲玉那灰暗死寂的头像,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事件发生后的第一条群消息,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各位家长：】
【1.
周晓雯同学已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在ICU观察。其他不适同学正在基地接受初步治疗,疾控已介入。】
【2.
经查,此次问题团餐供应商为无证经营黑作坊,食材严重污染变质,且未规避已知过敏源（花生）,造成重大食品安全事故。】
【3.
本人已报警,并向教育局正式报告,将依法追究订餐直接责任人刘玲玉女士的法律责任。】
【4.
请所有出现症状的同学家长保留好医疗票据。请刘玲玉女士及其家人,做好承担一切民事赔偿及法律后果的准备。】
消息发出,群里死寂了一瞬。
随即,是更加狂暴的、几乎要将手机屏幕点燃的滔天怒火,目标只有一个：刘玲玉。
07
风暴,才刚刚开始。
教育局的调查组来得比想象中更快,雷厉风行。
我和年级主任、校长被分别谈话。
面对调查组严肃的面孔,我没有任何隐瞒,也没有丝毫为自己开脱,因为本就无错可纠。
我将事件的前因后果,从刘玲玉凌晨发难、煽动家长、伪造证据、强行接管订餐,到最终酿成惨剧的每一个环节,连同手机里保存的所有聊天记录截图、转账记录、合同文件、以及那份被刘玲玉斥为假账的完整明细,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调查组的人一边听,一边翻看那些铁证如山的记录,眉头越锁越紧。
尤其是在看到刘玲玉朋友圈那张恶意截图和底下那些最美家长的吹捧时,调查组一位女领导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李老师,情况我们基本了解了。你提供的证据链非常完整。
调查组组长合上记录本,语气严肃但并无苛责,
在这起事件中,你履行了作为班主任的告知、协调和风险提示义务。在受到无端质疑并被迫移交订餐权后,风险责任主体已发生转移。后续事故,主要责任在于刘玲玉女士的严重失职和涉事供应商的违法行为。教育局方面,会就此事向学校及你个人,出具正式的澄清说明。
澄清说明！压在我心头三天三夜的巨石,轰然落地。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直冲鼻梁,眼眶瞬间发热。我用力眨了眨眼,忍住泪意,挺直脊背：谢谢领导！我请求这份澄清说明,能正式下发到我们班级家长群。还事实一个清白,也给所有关心此事的家长一个负责任的交代。
这是应该的。组长点头。
走出谈话室,阳光有些刺眼。
手机震动,是年级主任发来的信息：
速来小会议室！刘玲玉和她老公来了,还有一堆记者！场面快失控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记者她还想利用舆论翻盘我加快脚步,冲向行政楼。
小会议室外已经围了不少人。
还没推开门,就听到里面刘玲玉那标志性的、此刻却带着哭腔和尖利的嗓音穿透门板：
…我们也是受害者啊！我哪里知道那是个黑店我也是为了给家长们省钱啊！一片好心办了坏事…呜呜…李菲她作为班主任,难道就没有监督提醒的责任吗她这是甩锅！是报复！她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你们媒体要为我们老百姓主持公道啊！
紧接着是一个中年男人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想必是她丈夫）：
我妻子是出于公益心！现在孩子受了罪,我们心里比谁都痛！但某些人,身为老师,出了事就撇清责任,还煽动其他家长攻击我们,这师德何在我们要求彻查！教育局不能包庇！
推开门。
会议室里气氛剑拔弩张。刘玲玉眼睛红肿,拿着纸巾抽抽噎噎,一副受害至深的模样。
她旁边坐着一个西装革履、脸色铁青的中年男人。对面,坐着脸色极其难看的校长和年级主任。
更扎眼的是旁边架着摄像机、举着录音笔的几家本地媒体记者,镜头正对着刘玲玉夫妻。
看到我进来,所有目光唰地集中过来。
刘玲玉的哭声戛然而止,眼神里瞬间迸射出怨毒的光,像淬了毒的针。
她丈夫也立刻用审视和敌意的目光锁定我。
李老师,你来得正好！
校长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开口,
刘女士,赵先生（刘玲玉丈夫姓赵）,媒体朋友,这位就是高三一班的班主任李菲老师。关于此次事件的详细经过和责任认定,李老师最有发言权,教育局的调查结论也刚刚出来。
我不等刘玲玉开口,径直走到会议桌前,将手中那份刚刚新鲜出炉、盖着教育局鲜红公章的文件复印件,啪地一声,轻轻放在桌子正中央。
文件标题清晰可见：《关于XX中学高三一班研学活动食物中毒事件的初步调查及责任认定说明》。
各位领导,赵先生,刘女士,各位媒体朋友,
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教育局的正式调查结论在此。所有事件经过,包括刘玲玉女士在家长群中煽动质疑、伪造所谓‘证据’图片、强行要求退费并接管订餐权、以及其选定无证黑作坊供应商导致重大食品安全事故的全部事实链条,均有完整记录佐证,并已核实无误。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刘玲玉瞬间煞白的脸和她丈夫惊疑不定的眼神,最后落在那些媒体记者身上：
关于刘玲玉女士刚才提到的‘监督提醒’责任。我这里有完整的微信聊天记录可以证明,在她执意更换供应商前,我曾多次、明确地以私聊和群公告形式,强调食品安全的重要性、提示郊区供应商选择的复杂性、并强烈建议她不要临时更换。这些提醒,均被刘玲玉女士恶意曲解并截图发朋友圈,污蔑为‘心虚求饶’。
我操作手机,将关键聊天记录和那张朋友圈截图的照片,投射到会议室的大屏幕上。
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记者们的镜头,立刻转向了屏幕,快门声响成一片。
刘玲玉的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丈夫赵先生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拳头在桌下紧握。
至于师德问题,
我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刘玲玉夫妇,
在周晓雯同学命悬一线的时刻,是我在救护车上握着她的手；在疾控人员到来前,是我第一时间组织保护现场、封存证据；在事件发生后,是我第一时间报警并推动追责！请问刘女士,当孩子们在痛苦中挣扎、当晓雯在ICU与死神搏斗时,您在做什么您除了在群里消失、在朋友圈装死,还做了什么有益于解决问题、弥补过错的事情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刘玲玉脸上。
她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瘫软下去,被她丈夫一把扶住。
教育局的结论很明确：此次事故,主要责任在订餐直接责任人刘玲玉及其选定的违法供应商。我校及班主任李菲老师,已履行应尽职责。
校长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官方的定调,
后续的赔偿及法律责任追究,将依法依规进行。请媒体朋友们客观报道。
记者们面面相觑,镜头纷纷从刘玲玉夫妻身上移开。
这场试图倒打一耙、绑架舆论的闹剧,在绝对的事实和官方结论面前,彻底破产。
刘玲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在椅子上,眼神空洞绝望,再没有了丝毫最美家长的光环。
她丈夫赵先生脸色灰败,狠狠瞪了我一眼,扶起失魂落魄的妻子,在记者们复杂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狼狈不堪地匆匆离开了会议室,背影仓惶如丧家之犬。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校长和年级主任都松了一口气。
我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心中没有胜利的快感,只有一片沉重的、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对那些仍在承受痛苦的孩子们的深深牵挂。
08
尘埃,并未完全落定,但方向已然清晰。
周晓雯在ICU观察了24小时后,情况稳定,转入了普通病房。
那张小脸依旧苍白,但看到我时,努力挤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细声说：
李老师…谢谢你…救了我。
一句话,让我强撑了许久的坚强差点溃堤。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什么都别想,好好养病。
其他食物中毒的学生,在及时的治疗后,症状也逐渐缓解,陆续出院。
但这场无妄之灾带来的身体损伤和心理阴影,不是短时间能消除的。
家长们的怒火并未因刘玲玉的狼狈退场而平息。
相反,在拿到教育局的澄清说明和了解全部真相后,那份被愚弄和因孩子受苦而产生的愤怒,如同火山般喷发,全部精准地倾泻到了刘玲玉一家头上。
赔偿谈判异常艰难而激烈。
家长们联名聘请了律师,列出长长的赔偿清单：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家长陪护）、精神损害赔偿…金额巨大。
刘玲玉起初还想狡辩推诿,但在铁证和汹涌的舆论压力下（本地媒体虽未大肆渲染,但事情早已在家长圈和学校间传开）,尤其是她丈夫赵先生那个据说挺有前途的职位,似乎也因这场沸沸扬扬的丑闻而岌岌可危后,他们最终选择了低头认赔。
据说,为了凑够那笔天文数字的赔偿款,刘玲玉变卖了不少名牌包和首饰,她丈夫更是焦头烂额,四处求人。
高三一班的家委监督委员会,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名存实亡。
再也没人提什么监督老师。
群里关于刘玲玉的话题,也成了禁忌。
她的头像,永远灰暗了下去,消失在这个曾经她呼风唤雨的舞台。
日子,在紧张的复习和偶尔的余波中,滑向了六月。
09
高考前一天,最后一次班会。
教室里弥漫着淡淡的离愁和大战前的凝重。
我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青春而略显紧张的脸庞。
同学们,
我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
明天,就是你们人生中一场重要的战役。老师想说的,复习要点都说了千百遍。今天,只想最后啰嗦一句题外话。
教室里异常安静。
这个世界,有时候会有人用偏见、误解甚至恶意来揣度你,试图给你贴上莫须有的标签。就像…就像那场研学时的团餐风波。
我顿了顿,看到有几个学生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
面对这些,解释和自证清白是必要的。但请记住,比急于辩白更重要的,是问心无愧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用行动和时间去沉淀真相。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时间,永远站在事实和良知这一边。
希望你们在未来的路上,无论遇到什么,都能坚守内心的准则,明辨是非,不盲从,也不畏惧。老师相信你们！
掌声,并不热烈,却格外持久。
我看到周晓雯用力地拍着手,眼圈泛红；张强坐得笔直,眼神坚定；许多同学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了然和郑重。
放学后,夕阳的金辉洒满走廊。
我抱着一摞试卷走向办公室。
手机震动,屏幕亮起,是一条银行卡入账的短信通知。
数额不大,是这个月的工资加高考补贴。
我停下脚步,看着那条短信,嘴角慢慢向上弯起一个真切的弧度。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脸上,驱散了积压已久的阴霾。
路过学校停车场,目光无意间扫过一辆崭新的、在夕阳下流光溢彩的白色宝马5系。
车窗半降,驾驶座上,恰好是那位当初在会议室里试图为妻子狡辩、最终却狼狈离场的赵先生。
他正拿着手机,眉头紧锁,脸色晦暗地讲着电话,语气焦躁而卑微,全无当日的颐指气使。
我没有停留,脚步轻快地与他擦肩而过。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掏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目的地输入了城市最大的汽车销售中心。
指尖轻快地敲击屏幕,选中的车型图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是一辆线条流畅、外观好看的电动汽车,薄荷绿色,清新得像雨后的天空。
按下预约试驾的按钮,我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夏日傍晚微甜的空气。路还长,但方向,从未如此清晰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