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把最后一个碗擦干净,搬进柜子里。
我听到一阵讨厌的脚步声靠近。
瞥了眼地上的水盆,还好没有把污水倒掉。
哟,未来的圣女大人躲在这儿刷碗呢。
这么多天不出来,还以为你饿死了,挺能活啊。
很烦。
这群人就像生来就带着任务——每个月定时要嘲讽辱骂我,比我的月信还要准时。
要是给我食物的时候也这么准时就好了。
见我没有反应,王轲伸手要抓我头发,我往侧后方大退一步,他一脚踩翻木盆。
污水流了一地。
他气极,抖着被打湿的裤子,你竟然敢躲开!
连个亲娘都不待见的废物,还敢给我们甩脸子!
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凌厉的掌风掀起我鬓边的碎发,我捂着心口软绵绵倒下。
顺便往后滚了滚,避开地上的污水。
那群人炸开,七嘴八舌,吵得很。
你打她怎么还动内力
像以前那样随便揍几拳就可以了,打脸上容易被发现。
这废物不经打,真的打死了,护法会要了我们的命!
王轲手掌停滞在半空,他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
我,她,我还没打到,她就倒下了。
我蜷缩在干燥的地面上,右手紧紧攥住衣襟,左手艰难地伸出想抓住躲得远远的那群人。
好热……
疼死我了……给我解药,我要死了……
那群人吓得推推搡搡往外跑:
快走快走!她又发作了。
该不会是刚刚被打了才——
瞎说什么!毒蛊本来就在她体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听着他们的声音渐渐消失,继续蜷缩在地上,直到一个白色的药瓶咕噜咕噜滚到我脸边。
吃了药,赶紧滚。
我哆嗦着打开往嘴里倒,片刻后,从地上爬起来,到屋里拿走我应得的食物,蹒跚着往后山去。
一脚踏入后山的范围,我立即换了正常姿势走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不亏,这次刷碗不仅能得些吃食,还白得一粒解药。
刚踩上屋前的台阶,心口处猛地炸开一股剧痛,闭眼前,我看见地面狠狠朝我的脸砸来。
……
费劲地眨了几次眼,才勉强看清——漏光的屋顶,破旧的横梁,还有在破碎的阳光里游走的颗粒。
是我住了十几年的屋子。
姑娘,你醒了
嬷嬷端着豁口的碗,递到我嘴边,来,喝点水。
我没喝几口,心口处又开始涌出一阵阵的燥热、一阵阵的剧痛,顺着血液,踩碎我的意识,剥夺我的理智。
碗里的水全部洒在床榻上。
我蜷缩成一团,抱紧自己,妄想把痛苦紧紧按住,不要再折腾。
嬷嬷什么时候出去,又是什么时候回来,我不知道。
我愣愣地望着她扑在床边,嘴巴一张一合,没有声音。
……他们不肯给药,说今日已经给过了。
吃药吧,姑娘,再硬扛下去会没命的!
药
我抬手捂在胸口,药瓶的轮廓透过衣服陷入掌心。
嬷嬷立马起身掰开我的手,掏出药瓶,把解药塞入我嘴里。
药入口,换得片刻清凉。
但杯水车薪,转眼间清凉被炙烤成一缕轻烟。
姑娘,姑娘!别咬了,嘴巴咬出血了!
你之前攒下的药呢……好,你不说,我自己找!
全都给我吃下去!
……
再睁眼,屋内只有我一人。
枕边是我攒药的盒子,空空如也。
看来药已经压制不住毒蛊了,虽然预设过这种情况,但来的时间太快了。
我撑着身子走到窗边,召回信虫们。
果然,前面的人已经知道了。
他们动作很快,正准备男子图册,一些别有算计的人正想办法往里塞自己的人。
遣散完吃得滚圆的虫子们,我拉下袖子遮住伤口,嬷嬷正好推门而入。
她的脸色很复杂,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担忧,我看不懂。
二
嬷嬷是我娘的人。
关于娘亲,我没有见过她,一次都没有。
关于她的一切,我都是听别人说起。
她是魔教现任的圣女,她武功高强、法力深厚。
她有数不清的入幕之宾。
她蛊惑淮明长老,并与他生下一女。
……
我是娘唯一的孩子。
有传言说娘对爹,也就是淮明长老用情至深,从此不再看别的男子一眼。
魔教却对外宣称,淮明长老辜负了圣女的真心,她伤心欲绝,不愿离开圣女殿半步。
可又有人说,圣女殿日日有不同的俊俏小生出入,进到娘的寝殿然后出来。
一些无聊的人就会找到我,笑话我:等生了妹妹,你娘就不要你了。
彼时我饿急了,捡起他们扔在地上的吃食往嘴里塞,顾不上他们说的混账话。
可她不生妹妹,也没要我。
其实,我一直觉得这些和我没有关系。
毕竟在我快饿死的时候,这些东西不能填饱肚子。
甚至还会让我莫名遭一顿打。
我资质愚钝,身体虚弱,在他们眼里我就是秋风中最后一片树叶,摇摇欲坠。
除了继承圣女的美貌和血统,他们认为我和废物没有区别。
我没有办法成为一个合格听话的圣女继承人,但他们又不得不留着我的性命,因为除了我娘,未来很可能只有我的血可以滋养虫谷。
而那是魔教得以延续的希望。
这很憋屈,未来要仰仗一个废物。
这很好,我的命保住了。
……
姑娘感觉如何了
嬷嬷拉着我坐下,一副促膝长谈的模样。
我虚弱地点头,身体像是被打碎重组,酸胀肿痛,没有力气开口说话。
询问了几句身体状况,嬷嬷迫不及待转入正题,这次毒蛊发作是真的凶险,差点就没命了。
姑娘长大了,体内的蛊也已经成熟,经这一次,再发作的话是没办法用药压制的……
见我闭眼不语,嬷嬷的语气变得急切。
保命要紧啊!
姑娘生得漂亮,为了后代考虑,老身看过了,他们选的那些人相貌都不差。
再说,这种事,吹了灯都一样……
嬷嬷告诉我,每任圣女体内都有这个蛊。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轻松,就像说今天没有食物一样轻松。
但当我被前面的人绑起来强制下蛊的时候,才知道难受的只有我。
这只蛊虫会在体内慢慢长大,发作的时间在此期间内会逐渐缩短,成熟后的蛊虫没法用药物压制。
要么乖乖听话,和他们安排好的人选共赴云雨,直至生子;要么被蛊虫啃噬心脏,活活疼死。
嬷嬷还在劝我:做那事可比毒蛊发作的时候舒服多了。
姑娘,何必那么犟呢总是要做的……
再说了,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圣女大人想想,她也不容易……
我还是没有说话,颤颤巍巍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
嬷嬷停住话头,看着我,然后握住我的手。
她的手略粗糙,掌心的茧来回刮着我的手背,温柔但尖锐。
我分不清嬷嬷是不知情,还是故意只说一半的事实。
在前面那些人眼里,我可比娘要好控制多了。
他们在娘身上吃过亏,早就准备要在我这里讨回来。
准备了那么多人选,是要让我一直生,直到诞下符合他们要求的合格继承人。
可我不愿。
嬷嬷有句话说得对,既然那件事很舒服,又不得不做,那我为什么不挑选自己喜欢的,让自己多舒服点不好吗
三
虫谷异动。
所有人跪求圣女大人去平息。
我趁机从后山的密道溜走。
一切顺利。
可出来后还是傻了眼——我的银子不够了。
其实也没多少银子……
但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外面的物价跟前面那些人说的完全不一样!
我才知道,他们哪里是用钱买,他们全靠抢!
当听到我提起魔教,包子铺周围的百姓俱是一副恨不得啖其血肉的模样。
魔教就是一群畜生!什么都抢,不光抢吃的用的,抢银子,还抢人!
我听说他们专门抢那些长得好看的小娘子小郎君。
说话的人抬头看我一眼,好心道:小娘子生得漂亮,出门在外可要小心了。
我:……好的,谢谢提醒。
旁边有人问:这魔教为何要抢人呐
有人立刻给出答案:这都是因为魔教的那个叶离,比她娘还可恶霸道,她娘当年还只抢了一个,她倒好,看到好看的就抢,不管男女!
现在好了,自从苏裕公子出来后,魔教不像以前那样猖狂。
听说那个苏裕,身高八尺,豹头环眼,铁面虬鬓,让魔教闻风丧胆。到时候等那苏裕抓住了叶离,好好收拾一顿。
我:……
小娘子这是怕了莫怕,苏裕可是好人,该怕的是魔教那群混蛋。
我:……
还是怕的,因为我就是魔教的那个叶离。
除了害怕,我还觉得委屈。
这就像我准备调戏对门的王公子,没想到隔壁老王突然跳出来说我欲对他不轨。
可事实是我不仅没有摸到王公子的手,我连隔壁老王的手也没有摸到。
请苍天辨忠奸呐!
第一次出门就莫名其妙被扣上一口大锅,沉得很。
大概是受迫害已久,百姓们急需一个发泄的口子。
他们详细列举了叶离是如何兴风作浪,如何祸害百姓,然后把叶离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骂了个遍。
我忍了忍,没忍住,你们说得这样清楚,莫非都见过叶离
周围人都是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我:小娘子说笑呢遇到那群恶人还能有命活下来
我:……都没有亲眼见过,那怎么确定就是叶离做的
他们理所当然道:她娘不出来了,不就是该她接班。再说魔教的人都承认是叶离指使的,他们都是自己人,难道还说谎
我无话可说,接过包子,木着脸准备离开。
身后那群淳朴善良的人们还在好心地嘱咐我要小心,早日回家,不要被叶离抓走了。
我:……真的谢谢了。
四
无论我身处何处,生存都是一个问题。
我倚着树干,啃着野果。
包子吃完了,现在要开始打算明天的生存问题。
信虫们窸窸窣窣地回来报信,魔教的人暂时还没有追上来。
其中一只摇头晃脑地告诉我,林子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不过他身上的东西看起来很值钱。
我大喜,这是守株待兔还是天上掉馅饼
寻了根结实的长木棍,我慢慢靠近信虫说的那个位置。
林间,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如碎金般洒落下来,我远远看到一处闪闪发光。
我轻手轻脚靠近,是一位衣着锦绣的男子躺在草丛里。
他额头和脸颊上有几处干涸的血迹,衣襟处也有一大块暗红色的血渍。
衣领被扯开,露出白皙的锁骨,还有下面的一颗红痣,莫名多了几分妖冶。
男子脸色惨白如纸,双眼紧闭,但仍不掩其俊美。
这人很美,但更美的是他腰间的玉坠还有手指上闪闪的琉璃戒指。
做工精美,看起来真的很值钱的样子。
我想了想,用木棍狠狠戳了他几下,随即响起一声闷哼。
还是活的不太好办啊。
看了看周围,没有人。
我蹲下身在男子身上摸索一阵,除了一个钱袋,什么都没有。
一边是鼓鼓的钱袋,一边是没什么用的美男子,还是受伤很重的那种。
反正也没人看见,不如……
大概是我碰到了伤口,男子突然皱着眉,哼了一声。
……毕竟还有口气,没准能救活呢。
绝对不是美人蹙眉让我心软怜惜。
先说清楚啊,我这不是抢劫。
我拿着钱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现在去找人救你,这一来一回的,收点辛苦费不过分吧。
如果你还想报答救命之恩,我也是不会拒绝的……
喂,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我花了一番力气,也花了一点银子,终于把男子运到了医馆。
所幸送来得及时,所幸男子命大,总之已经无性命之忧。
但他一直不醒。
为了方便大夫及时观察病情,为了男子随时得到医治,当然,也是为了省钱。
我们暂时借住在医馆。
第三日,我已经尝遍了周围的美食,觉着该换个地方了。
我戳了戳他的脸颊,你怎么还睡啊,这都几天了,你付我的辛苦费快不够了,再不醒的话我就不管你了啊。
说罢拿过一旁的药粉和白布,我熟练地解开他松垮的上衣准备换药。
尽管这几天都看腻了,但不得不说这人的身材极好,白皙却不羸弱,健硕且结实,手感也很不错。
绑伤口的布条不知怎的缠成一个死结,怎么都解不开。
俯身太久,我眼前开始发黑,冷汗直冒。
起身缓了缓,擦掉额头的汗水,我再次俯身趴在他胸口上,决定用牙齿把布条咬出一个豁口,方便撕开。
你在做什么
我撩开贴在脸上的发丝,答道:看不见吗我在——!!!
猛地抬头,一双迷茫困惑的眸子望着我。
你,你醒了
我直起身,搓搓手,不好意思地指了指他的伤口,这个,准备给你换药——
男子挣扎着坐起来,整个人快贴在墙上了。
他红着脸把胸前的衣服合拢,抬眸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娘子,外面看着天色尚早,还是等到晚上再……
我盯着那处被衣衫遮住的粉嫩,原来真的会变色,还能立起来啊……等等,他刚刚喊我什么
大夫只说此人失血过多,也没说伤到了脑子啊。
怎么睁眼就说胡话呢
再说了,他给的辛苦费里可不包括这个。
男子认真端详起我的样子,摸了摸我衣服的布料,又皱起眉头打量周围的环境。
最后摘下指间的戒指塞进我手里。
跟你说过许多次,要是没银子了就拿这枚戒指去钱庄里取,你为何总是放在我这里,不拿走
里面全是我为你存的,想花多少就花多少,不要舍不得。
好家伙,我盯着手里的戒指,差点合不拢嘴。
天上真的掉馅饼了,还是金子做的!
要不要假装答应呢
我犹豫了。
想想我还要在外面待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银子该怎么生存;想想那些百姓们说我强抢俊男美女,骄奢淫逸。
反正我也不是什么正面角色,干点猥琐的事情才符合我的人设,不如……
男子见我不说话,语气变得犹豫,你不是我娘子可你脱我的衣服,还用手,用手……
你怎么能这么干呢!
你,你说话啊!
我一句话还没说,就从卿卿娘子变成采花大盗。
他的脸比之前更红了,不敢抬头看我,嘴巴却还在控诉我:我,我都被你看光了,你却不肯说一句负责的话,以后成亲了我又该如何向未来的娘子交代——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还带着哭腔。
你说话小点声,不要吵到旁的病人休息!医馆的学徒循声而来,隔着帘子让我安静点。
我猛地捂住男子的嘴巴,应道:好的,知道了。
随即我转头警告他:低声些,难道很光彩吗
欺负柔弱多金少男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我就出名了。
魔教的人肯定会马上找到我,寻找解蛊之人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男子眼含热泪,委屈但又乖巧地点点头。
等我松开手,他又开始了,声音倒是放低了不少,扯着我的袖子轻摇。
难道你真的不愿意负责吗我如今穿着衣服站在你面前跟没穿又有什么区别——
别说了,负责,我负责!我紧张地盯着外面的动静,打断他的哭诉。
他立马在床边坐好,眨着眼睛,问我: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这……
他的速度有点快,我没跟上。
眼见他又要变脸,我扯出自己原本的原因:会成亲的。但在这之前我要找个东西,等我找到了就答应你。
他这才安静下来,红着脸,小心翼翼牵过我的手,好,都听你的。
瞧他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我突然心痒痒,活动活动手指,慢慢凑过去。
既然一定要我做他的娘子,那我提前收点好处也不过分吧。
我顺手在他微烫的脸颊上摸了一把,随即开始解他的衣衫,来来来,我们先换药。
药粉和干净的布条都是花银子买的,可不能浪费。
他双眼微闭,轻咬薄唇,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
这小模样真招人喜欢。
五
坏消息,大夫说他脑子确实伤到了。
所以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但好消息是他还记得钱放在哪里,生活也能自理。
娘子,给我起个名字吧。
他勾住我的手指,一双眼睛亮闪闪的。
跟你一个姓。似乎是担心我拒绝,他又加了一句,反正我早晚都是你的人。
美人投怀送抱,实在是件乐事。
我抓住他的手把玩,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让我想起后山带露水的竹子。
他的手跟嬷嬷一样,也有茧,但他的手很大,厚厚的,软软的。
跟我一个姓我的手指上瘾般在他掌心摩挲,名字而已,何必这么讲究。
我点了点他的戒指,上面镶着一块叶型的白玉,不如……就叫阿玉吧。
好,我是阿玉。
他点头,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新名字,没有丝毫的抵触。
在一起后,他就像流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我的生活。
早上第一面见到的一定是他的脸;睡前的最后一句话一定是和他说;在街上遇到八卦回头的一定是他;吃到让人眼前一亮的食物会拍着他的胳膊让他也尝尝。
我和嬷嬷之间也不曾如此亲密。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正在生闷气,委屈又倔强地把头扭向一边不肯看我,手却紧紧地抓住我。
吴公子笑道:令弟真是稚子可爱。
阿玉闻言猛地瞪向他,张嘴想反驳,我在桌底捏紧他的手,示意他闭嘴。
我:小孩子脾气,见笑了。
今日阿玉带我来的这家酒楼似乎有什么盛会,一楼几乎坐满了人,其中不乏一些学子。
样貌俊朗,方领矩步,谈吐文雅。
有几分符合我心中的标准。
我特意选了二楼临栏的位置,方便一览楼下盛况。
吴公子就是和我对上视线的之一。
吴公子:小叶姑娘独自带着弟弟出来游历,着实勇气可嘉。
我故作羞涩:哪里哪里,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出来走走说不定还能遇到志同道合者。
阿玉的手在我掌心里乱拱,被我按住。
吴公子给我倒茶的手停滞一瞬,重新坐下来后,他开口道:
好男儿志在四方,好姑娘还是应该待在家里,成亲后,孝顺长辈,生儿育女……
生儿育女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原本端坐在椅子上,听到这话兴致全没了,整个人斜靠着扶手,撑着下巴再次打量起吴公子。
眼角有垢,嘴边冒出一圈胡茬,领口处有毛边,说话有口气。
啧,不好不好。
吴公子皱眉,很不喜我这副模样:小叶姑娘生得貌美,恐怕是在外面待得久了,沾染了些不好的习性,还是早日归家,得家中长辈教诲,改正恶习——
然后呢我打断他的好为人师。
然后自然是相夫教子,操持家务,做好贤妻良母的本分。
他先是一愣,回答完我的问题后似乎很不悦我打断他说话,小叶姑娘不要介意我直言,女儿家需言行得体,怎可随意打断他人说话,难道你爹娘不曾教——
我又打断他:相夫教子要成亲和你这样的人
他又是一愣,接着面上浮起得意的神情,正经姑娘怎可说这种露骨的话,不过我能理解小叶姑娘的心情,遇到心仪的郎君总是按捺不住——
我再次打断他:你也配
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不知道自知之明几个字怎么写吗
你功名考了吗有好好孝顺父母吗为你读书借的外债还清了吗自己的破事一大堆,还有空来管我
你个泼妇!
吴公子气得涨红了脸,双手扣住桌子边沿,起身想掀桌。
阿玉一掌扣在桌面上,吴公子试了几次都没抬起来,桌子纹丝不动。
吴公子很快就泄了气,转头看向桌上的茶杯。
阿玉抢先一步抓起杯子扣在他嘴上,洗洗你的嘴!
小厮赶来的时候,吴公子嘴上已是一圈红印,咳得昏天黑地。
阿玉放下结账的银子,牵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
六
晚上,阿玉赖在我房里不肯走。
你明明已经有我了,为什么还要去看别的男子
他搬着凳子,大刀阔斧地坐在我床前,誓要为自己讨个说法。
我趴在床上,看着他问:你希望我幸福吗
他重重点头。
你希望我开心吗
他再点头。
我摸摸他的手:那我看到那些小郎君就会觉得开心幸福,难道你不愿意我开心幸福吗
他脑子还算清醒,反问我:那你看到我就不开心幸福吗
……自然是开心幸福的。
我不肯放弃,继续问:那你喜欢我吗
他腾地红了脸,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又松开,衣摆被揉皱了。
喜欢的。他的声音温柔,坚定,我一直都喜欢你,只喜欢你。
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我见有效果,大喜:我当然也喜欢你啊。
既然你喜欢我,那你是不是要支持我去做幸福的事开心的事
他笑了,像夜里绽放的昙花:比如喜欢我的这件事
那我肯定支持。
我:……
又把问题绕回来了,不好骗啊。
见我如此模样,他声泪俱下地控诉我:
你的心怎么这么大,为什么可以装下其他人
我的心小得很,只你一个就占满了!
我什么都愿意给你,你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呢
他们有我好吗
我懵了,刚想安慰几句,门外响起敲门声,开门一看是客栈小厮。
小厮偷偷瞧了眼躲起来抹泪的阿玉,一脸为难道:
小娘子,时辰不早了,该休息了。
我连连道歉。
小厮临走前忍不住劝我:夫妻吵架是常事,若不是什么大问题,小娘子还是原谅郎君吧。
你们夫妻从住进来就分房睡,大家伙都看在眼里,郎君事事都顾着小娘子。
郎君是个好人,小娘子还是不要让郎君伤心了。
我无语,住两间房是他的提议,说什么还没有成亲,不能睡一张床上,守规矩得很。
小厮还在念叨,我强颜欢笑,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忽然瞥见角落里匆匆出现的信虫,我赶紧结束这场对话。
打扰到其他客人实在抱歉,我们这就去睡了。
不等小厮回答,我迅速关上门去找信虫。
信虫说魔教发现了我的行踪,并且就在附近。
心口处忽地传来一阵刺痛,我的腿发软,跪坐在地上。
七
魔教来得很快,我连夜收拾东西拽着阿玉逃跑。
路上好几次和他们擦肩而过,我吓得走不动道,还是阿玉背着我走。
他的背很宽,走得很稳。
我埋在他的颈窝处,隐隐嗅到一股清新的味道,似曾相识。
困意在阿玉踏实稳重的脚步声中如温柔的潮水,悄无声息地包裹我的意识。
睡觉是一件舒服的事情,也是奢侈的事情。
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候,我浑身冷汗被吓醒。
我提心吊胆,担心毒蛊会在我睡觉时发作,而我什么都来不及做。
毒蛊的剧痛仿佛在心口上烙下深刻的印记,在没有发作的时候也会隐隐作痛。
我迫切地想结束这一切。
我下意识地抱紧阿玉。
……
又一次,因为要躲开魔教的人,我被迫放下吃了一半的烤鸭。
很烦。
阿玉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吃完就着急离开,但他很乖,从来不质疑我的决定。
除了我明目张胆看别的男子的时候。
甩开追踪的人,换了个住处,我在房里来回踱步。
我的脑子、我的嘴巴,还有我的胃都还在回味只吃了一半的烤鸭,这日子没法过了。
终日这样躲藏实在不是良策,我得尽快找到合适的人选。
我拉着阿玉在床边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阿玉腼腆一笑,反握住我的手,你说,我听着。
其实我离家出走是为了逃婚……
我给自己伪造了身份,是一个不肯听从家族摆布,不愿意盲婚哑嫁的勇敢但娇弱的女子。
一旦被抓回去不仅会被严厉地责罚,还会被绑着去成亲。
他看起来很心疼,轻抚我的脸:他们就是这样欺负你的吗
我点头:他们还不让我吃饱!
那很坏了。
我再点头:我还没有成亲,他们就要逼我生孩子!
他们真的该死……
阿玉眼眸半敛,我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但只要他心疼我了就好。
我牵着他的手,左右晃荡:所以你会帮我的,对吗
当然。
那你能不能……
话说了一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信虫们回来了。
魔教的人追得真紧。
八
那小贱人跑得真快,滑不溜秋的。
护法说了,就算是只有一口气也要把她抓回去。
那还有什么用带回去还占地方。
说是拿蛊吊着命,反正也只是拿她肚子生孩子,那样说不定也好,不用再防着偷跑出来。
……
他们的对话听得我的心不住地往下坠。
但不知为何魔教的人只是在外面寻了一圈,没有找到屋里来就走了。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毒蛊突然发作。
比我预想的时间要早。
剧痛裹挟着热潮狂风般席卷我的全身,来势汹汹,猝不及防。
唯有指间残存一丝清凉——我牵着阿玉的手还没有放开。
我本能地向他靠近,慢慢地,我整个人挂在阿玉身上。
太热了……又疼又热……
就像是铁匠铺的铁块,用火烧,用锤砸。
我把脸埋进阿玉的怀里,左右磨蹭,带着凉意的衣衫很快变热。
衣襟被我蹭得凌乱,露出白色的里衣,又是一片短暂的凉意。
但不够……还不够……
等一下,娘子,等,等一下……
阿玉语气慌张,双臂紧紧搂住我,把我固定在他怀里。
他白皙的脖子正好在我面前,那颗痣红得晃眼。
我毫不犹豫地贴上去,发出一声喟叹。
柔软细腻的肌肤触感很好,就像前几日阿玉给我买的水云纱,让人爱不释手。
阿玉再次收紧双臂,我没法再贴着他解热。
我力气不敌他,浑身动弹不得,体内的毒蛊又得不到纾解,叫嚣着横冲直撞。
这一刻,我竟然觉得死亡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直到泪水滑进嘴里,我才发现自己哭了。
救我,我……我不想死。
阿玉整个人一颤,抬起我的下巴。
他闪动的眼眸里面好像装了很多东西,我看不懂。
阿玉:娘子,你看看我,我是谁
泪水模糊我的眼睛,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他那张红润柔软的嘴巴不停地在动。
勾人得很。
我狠狠贴上去。
片刻后,阿玉像是被惊到,猛地侧过头,我的嘴巴落在他的脸上。
阿玉的身体就像是一块玉石,哪儿哪儿都冰凉,哪儿哪儿都硬。
……娘子,睁眼看看我,我到底是谁
耳边阿玉的声音不断地响起。
剧痛和热潮不断吞噬我的意识,他却还在纠结自己是谁。
脸贴着脸,我呜咽着乱蹭,伸手往他衣服里钻。
……你都喊我娘子了,却还是问我是谁。
我好难受……救我,求你……
阿玉搂着我,任凭我在他身上作乱。
他的呼吸沉闷粗重但克制,声音却是一如往常的温柔:
我担心你会后悔……
我顺着他的侧脸一路吻下去,直到吻住他紧张的喉结:
这是我的台词……
眼前一花,我躺在凌乱的床榻上,阿玉欺身上前,耳语道:
我绝不后悔。
……
九
毒蛊得到纾解,开始短暂的沉睡。
我解决了一项人生大事,神清气爽。
只是书上画得不太对,画上的人一副欲仙欲死的样子,我只觉得不舒服。
后来我才知道这种事,熟能生巧。
阿玉从那日开始忙了起来。
娘子,我们成亲吧。
那天起来的时候,我睁眼就看见他枕着胳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可是你失忆了还没好,还是等你完全康复了再说吧。
阿玉却一副被辜负的样子,裹紧被子转身背对着我。
娘子后悔了吗又不想负责了吗
我咋舌,这个又是从何说起
不得已我再次搬出逃婚的借口,可我是逃婚出来的,若是他们知道我在外另寻良配,肯定会更加生气。
我戳戳他露在外面的肩膀:你说我们两个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你又没有完全康复,这般招摇实在不妥。
阿玉沉默片刻,转过身把我拉进他怀中:是我太心急了,只想着离你再近一点,想与你一直在一起。
不过……他沉闷的语气忽地又变得明亮,我们可以先准备嫁衣,列礼单明细,有许多事要准备。
你说的对,成亲一事并不急在这一时。
我松了口气。
原以为他会带着我一起准备,没想到他拒绝了:
这些事全部交给我就好,你太瘦了,要好好休养。
没有了毒蛊举着刀在后面追,我也没了往人多的地方去的兴致。
阿玉带我去了繁华的都城,为了找一个绣工了得的师傅做嫁衣,顺便预定成亲用的物件。
他每日早出晚归,我便乐得清闲,每日或上街寻觅美食,或去茶楼听书吃糕,十分快意。
和本地居民混熟后,我得了不少当地小馆的地址,一家一家吃过去。
今日从汤饼店出来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我原打算去茶楼听书,补上昨天没有听到的故事结局。
走小路能早点到茶楼,可小路上有一半堆积着附近居民的杂物,我不得不小心翼翼,以免勾坏了阿玉给我买的新衣。
他也有一件同样的衣服,他说一匹布料刚好做这两件。
正想着,我抬头看见前面拐角处熟悉的衣摆一闪而过。
来不及放出信虫,我踮起脚跟了过去。
真的是阿玉。
他的声音一改往日的温柔和煦,负手吩咐身后跟着的两人:
务必盯紧做嫁衣的师傅,不要出一点差错。
拦住魔教的人,不要靠近这里。
还有,再把礼单核实一遍,确定无误后就开始采买。
……
一桩桩,一件件,阿玉有条不紊地布置下去。
身后跟着的人一一应着。
其中一人道:公子准备成亲,是否要告知仙门。
阿玉语气坚定:我会亲自说。
另一人不知道学谁说话:苏裕公子清俊无双,只有仙门的女子才能与之相配。
接着又换回正常的口音,语气促狭:这下好了,公子娶了一个普通女子,那群眼高于顶的女修要气死了。
我捂住自己长大的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是那个苏裕,他恢复记忆了,他竟然真的想娶我。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震惊之下走到茶楼,还点了满桌的点心。
茶楼一如既往地热闹,说书先生的声音在其中显得格外清亮。
他没有继续说昨天的故事,而是说起最近发生的大事。
这魔教的叶离荒淫成性,开始不满足抢回去的郎君们。
她竟然把目标转向了仙门的苏裕。
说起苏裕公子,长得那叫一个玉树临风,惊艳绝尘,比起女修也不逊色。
下面有人出言调侃:那也不怪妖女叶离动心了,没准我们男人看了也会动心。
此话一出,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说书先生也一笑,接着往下说:
叶离眼馋苏裕,但也有自知之明。既然明抢不过,就只能靠骗了。
她谎话连篇,哄得苏裕为她花钱如流水。
有客人觉得不对:苏裕公子这么厉害,怎么还会着了叶离的道
说书先生解释:叶离是魔教下一任圣女,妖术自然使得上天入地,炉火纯青,苏裕公子正直守礼,怎么能抵抗妖女的有心勾引
这叶离着实胆大包天,不仅骗财还骗色,把苏裕公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完全把仙门的脸踩在脚下,实在可恶之极。
说起骗色,这些人全来劲了,哄闹着让说书人详细说来。
我在一片哄笑声中身体颤抖,不能自抑。
哦豁。
十
我又跑了,马不停蹄的那种。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不能再丢了。
只是太仓促,我来不及回去收拾东西。
可惜了,那么大一个移动钱庄没说一声再见就要分别。
几日后,我坐在饭馆里,一面又开始操心身上的银子快不够用,一面感叹外面的食物比教内的要好吃百倍千倍。
老话说得不假,任何东西都是经不起念的。
王轲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这句老话。
他目光阴鸷地盯着我:大人真是让我们好找。
我筷子不停:哟,来了啊,要坐下吃点吗
说话间我四下打量,没有看见其他人。
王轲上前一步,恶狠狠道:怎么,还想跑死心吧,他们全都在外面守着,就等你出去。
我笑了笑:等我吃完吧,不然留着满桌的菜实在浪费。
可到底是没能坐着吃完。
每次遇到魔教就没好事,没有一回是能让我吃完饭的。
回去的路上王轲一直在叨叨,我严重怀疑他在教内没有说话的人,不然怎么有那么多话要跟我讲。
你胆子不小,竟然敢招惹苏裕。
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看来是个怕死的,还知道要跑。
护法和长老们恨不得把你剥了皮送给苏裕,你居然只想着打包饭菜——
我打算在马车上闭目休息,被他一直吵得心烦:所以呢,他们生气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本事就杀了我。
王轲噎了一下: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是要接任圣女大人——
我不屑:啧,多稀罕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还真以为我们非你不可吗,要不是——
我被烦得睁开眼:哦,既然我不是个东西,那你们抓我作什么
王轲对着我指了又指,大概是震惊我不似之前那般逆来顺受,你了几声后就不说话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下,我整个人猝不及防向前扑倒,胸口被撞得生疼。
帘子被掀开,是嬷嬷。
姑娘,老身来接你回去。
我疼得嘴唇数次翕合,说不出话。
嬷嬷面无表情:姑娘,有什么话还是回去再说吧。
我:……¥%&*@
肯定紫了。
十一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见到圣女大人,那个传说中和我有血缘关系的娘。
她很美,是霸道的美,是会狠狠抓住你全部视线的美,是让你舍不得眨眼的美。
她的脸色不太好。
嬷嬷说圣女大人病了,很严重。
数年来,教内两派对立,她耗费太多心力。
我们俩在空旷的大殿,她坐着,我站着,都不说话。
胸口的痛一阵一阵地提醒我需要休息。
我声音嘶哑: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转身的时候身后有杯子落地的声音,我没有停下。
你给我站住!
还有什么事——
我回头,迎面就是劈头盖脸的责骂:
你是被虫吃空了脑子吗
一个男人,睡了就睡了,不过一件小事,却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偷腥不把屁股擦干净,打乱我的计划还留个烂摊子给我收拾!
一点小事也做不利索,你到底有没有长脑子!
……
我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黑色的尘土污了粉色的鞋面,刺眼得很。
胸口还在疼,她的字字句句像沾了盐水的鞭子,一下一下抽打我伤口。
我和他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女儿,你怎么有脸说是我的孩子!
我勾起嘴角,轻笑一声。
你还有脸笑!
她的怒气更盛。
我抬头,看着她因愤怒而涨红的脸:
没娘教的孩子就是这样。
她像是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凤凰,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嗬嗬声。
我说完扭头就走,把那个声嘶力竭的滚字关在门后。
十二
我被软禁了。
嬷嬷安排的这间屋子离圣女的房间应该很远,周围一片寂静。
侍女如往常一样,沉默地为我端上饭菜。
她们很少说话,我说得口干舌燥也只得她们一句不知。
门外有侍卫值守,也都是闷葫芦。
但凡我越过门口的那道线,哪怕只是一根头发丝,他们立刻抽刀就砍。
尽管如此,每日有人伺候,吃喝不愁,虽然味道依旧不咋样,没有性命之忧,闲暇时读一读信虫们带回来的消息,这样的日子一点都不难过。
这一日,信虫回来告诉我外面的流言更新了:
叶离回到魔教后,对苏裕念念不忘,食髓知味,整日茶不思饭不想,那叫一个为伊消得人憔悴。
魔教这下急了,商量之后决定把苏裕抢回来给叶离当男宠,以解她的相思之苦。
此言一出,骂声震天。
苏裕本人暂时还没有对此作出反应。
仙门和魔教同时都坐不住了。
仙门认为魔教此举是低劣的挑衅,企图打破正邪之间的平衡,重演十几年前的闹剧。
而魔教极力想辟谣,但是没人信。
基于魔教之前抢男抢女的行为,以及圣女大人拐走淮明长老的壮举,没人信是正常的。
我乐不可支,心情舒畅地多吃了一碗饭。
夜幕时分,我躺在床上数着虫子哄自己入睡。
远处忽然响起喧闹声,听着阵势很大的样子,隐约还有刀剑碰撞的声音。
侍女们不知所踪,门口的侍卫动也不动。
放出信虫后,我静静坐在床上等,没想到等来了嬷嬷。
姑娘,老身来带你出去。
月牙弯弯,云雾缭绕。
嬷嬷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被照亮的只有她脚下的路,我默默跟在她身后,不近不远。
离喧闹声越来越近。
嬷嬷突然停下,我也停下。
她的声音在昏暗的夜晚格外苍老:姑娘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就算说了,说的也不是事实的全部。
嬷嬷好像笑了下:姑娘到底是长大了。
对啊,长大了就不好骗了。
长辈们总是把小辈的成熟归因于长大,可年龄只是四季轮转的总和,躬身践行才会让人知世故、辨是非。
我抿紧唇没有说话。
嬷嬷是我儿时记忆里唯一的温暖,我舍不得破坏。
有些话没有必要说出口。
就像我知道嬷嬷的心永远偏向圣女大人,就像我知道在魔教血统的传承比我的人权更重要。
十三
我就像一个物件,从圣女手里转到护法手里。
不过是换个地方关押而已。
可我体内的蛊虫已经沉睡,只有和苏裕共育一子后才能唤醒。
护法确认事实后气得咬牙切齿,我破坏了他们预想中完美的传承计划。
但他又不能真的把苏裕抓回来。
实力不够是一回事,如果真这么做了,就是证明流言并非谣传,魔教确实有脚踩仙门的心思,这样就很危险。
还是那句话,实力不允许。
自从圣女大人生下我后,教内就分成两派,权力分散,彼此都想干掉对方独掌全教。
内斗不断,教徒苦不堪言,人心涣散。
所以护法把希望寄托在新的继承人身上。
万万没想到,他们两根手指就能弄死的我,跳起来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大的打不过,小的拿捏不过。
为了防止再次逃跑,他们把我关进暗无天日的地下。
他们想方设法要唤醒我体内的蛊虫,给我灌下黑色的药汁,逼我吃毒虫,全都无济于事。
他们实在无计可施,直到有人提出剜除我心上的蛊虫,再重新种一个。
反正只要保我不死就可以。
活着但是吃不到美食,我很担心自己的未来。
看守稍微松懈的时候,我终于等到信虫送来的消息——
圣女和护法用我作了交易,圣女拿到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物件,推测是一把钥匙。
钥匙
我挠了挠胳膊上的包,这里阴暗潮湿,滋生不少蚊虫,尽管我用血收买了它们,但总有些贪得无厌,要吃不要命的家伙。
信虫还带来一个消息,外面的流言再次更新了——
叶离跟她娘一样,百花丛中过,认定不撒手。
魔教这回不同意了,坚持要多多益善,还要把仙门里俊俏的男修全都抓来送到叶离床上。
听说叶离宁愿死都只要苏裕一个,没想到魔教把她关起来,要好好教训她,让她听话。
与此同时,仙门内不少男修纷纷反映出门在外总是会感到一些莫名的窥视,带着恶意,躲在暗处,让人浑身都不舒服。
仙门自然把这一切全算在魔教头上。
讨伐魔教,一呼百应。
算算时间,应该就在最近几日了,难怪这里的看守突然像漏风的墙。
看来我不用担心他们要剖我心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方的碎石块、尘土簌簌落下,桌上的烛火被震得左忽右闪。
门口的侍卫也不见踪影。
信虫回来说外面一片混乱,仙门的人好像进来了,它害怕被踩死,不敢走得太远。
我点头理解,这种打打杀杀的场合,我们这种连自保都难的小角色最好不要参与。
侍卫离开得似乎很急,门没有锁,我沿着狭窄的台阶往上走。
我把暗门推开一条缝,就像是打开了地狱的大门,喊打喊杀的声音一股脑扑面而来。
火光映天,照亮漆黑的午夜,刀光剑影,晃眼得很,惨叫喊骂哭嚎声此起彼伏,鼻尖被浓郁的血腥味包裹。
我紧捂住嘴,轻轻关上门,紧贴墙壁,双腿不自觉发软,心脏剧烈地跳动。
我这个小身板遭不住这种大场面。
好不容易抚平呼吸,外面的声音也小了些。
再打开暗门,外面打斗的声音走远了,残留一地痛苦的呻吟声。
我提起衣摆,踮着脚,避开地上的人和人块,往后山走。
身后忽地响起狠戾的风声,我回头已是来不及,只闻到一股陌生的异香然后就失去意识。
十四
醒了就起来,或者我给你一巴掌,你再起来。
我:……
惹不起惹不起,我老实从地上爬起来。
我又被圣女抓住了。
这是一个昏暗的山洞,洞壁上悬挂着一盏盏幽幽的蓝灯。
圣女身着一件黄色的衣裙,在这种幽暗灰暗的背景下极其突兀。
她侧身坐在中间的石床上,怀里抱着一个白衣男子。
我以为自己眼花,揉揉眼睛,白衣男子的脸竟然闪着莹润的绿光,宛如一块上好的翡翠。
还不过来见礼不知礼数,真不知道——
她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原因未知,但我肯定不是愧疚。
走近了,我确认不是自己眼花,男子的脸真的冒着绿光。
虽略显诡异,但仍可看出男子的五官清隽温润。
我突然很期望他能睁开眼睛看看我。
我想,那定是一双极温柔的眼睛,就像后山的溪水流过圆润的鹅卵石那样。
跪下。
我:
来不及回神,膝盖蓦地刺痛,我扑通一声跪下。
这是你爹。
我:!
脑子里有瞬间的空白。
圣女像是憋了很久的话,一下子全部倒出来。
我第一次下山历练,甩掉了一路上严格但嘴碎的长老。
结果被一伙贼人盯上了,要把我卖了换钱,我当然不答应。
把那伙人打个半死的时候他来了,他以为有人做好事不留名,惩恶扬善,还把我当成被掳来的小娘子护在身后。
他说没想到是个误会,因为看到我一身黄裙站在一堆血污中间,他一时心急,误了判断……
我们一见如故,相知相爱。
双方长辈自然不同意,我们成了叛徒、白眼狼。他是被妖女蛊惑的蠢蛋,我是心机颇深的狐狸精。
我们太年轻,也太幼稚,妄想可以凭一己之力改变一切。
尤其是发现有了你之后,他更是发扬踔厉,立誓要让你平安快乐地长大。
长老们假意答应我们要详谈,答应不再危害百姓,答应不再和仙门叫板,甚至还考虑解散魔教走向正途。
我们失败了,他死在我面前。
他们把他的遗体藏起来,不让我见最后一面,还以此威胁我!
圣女边说边抚摸怀里男子的脸:
他们唯一做对了一件事,就是给他喂了玉蛊。
事后他们害怕了,对外说他是因为受不了我风流成性,在不同男人之间周旋,愤而离席,伤心欲绝不知所踪。
我无可辩驳,没人会相信我,谣言真的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它无差别否认了我和他的全部!
既如此,魔教这群畜生就全都下去给他赔罪吧。
听到此处,我想到了什么,她就打断我。
没错,是我打开山门让仙门的人进来。
我一点点削弱魔教的力量,把关于魔教的所有消息都传出去,可那群仙门的饭桶竟然一个字都不信。
还好有个聪明的。
只是可惜,他也要被谣言困住了……
都是报应!魔教的畜生怎么也没有想到谣言竟然是点燃他们死亡的最后一把火!
今晚他们统统都得死!
她的神情逐渐狰狞,整个人几乎癫狂到语无伦次。
我突然浑身汗毛直立——山洞的温度好像在升高。
圣女看也不看我,视线紧紧系在怀里的人身上,不舍得离开半分:你是他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血脉,他说过想看你长大,看你平安健康……
不知怎的,我的心被提了起来,就像是在期待。
我听她继续说:可惜他没有看到,所以我带你去见他,圆了他的遗憾。
山洞变得寂静。
呵。我突然笑出声,幸好,幸好不是我期待的那样。
不然我又要因为如何选择而坐立难安了。
笑什么!
大概是我的反应挑衅了圣女长久以来的威信,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压住我的头顶,我被迫再次重重地跪在地上。
我费力咽下喉咙里翻涌上来的血腥味。
幼时我常问嬷嬷为什么娘亲不来看我,嬷嬷说她有自己的苦衷,我不懂。
后来的无数个时刻,夜晚害怕睡不着的时候,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时候,被人欺负的时候,毒蛊发作的时候,我总是幻想娘亲能温柔地抚慰我,替我轻拭额上的冷汗,为我准备温热的饭菜。
可现实是我被饿醒,被冷醒,然后虚弱地爬起来换掉汗湿的衣衫,出门讨食物。
没有人会来,只有我自己。
十五
头顶的威压还在继续,我双手硬撑着不肯趴下。
常年淤积的委屈、不甘、害怕、愤怒,在此刻迫切地需要一个出口。
报应你居然认为那些流言是报应
她终于肯看我一眼: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向外寻求帮助,可没有人信。
可谁能想到曾经只手遮天的魔教,竟然从里面开始发烂发臭!
只有苏裕答应合作,条件是事成之后你要把我交给他。
可你不知道,苏裕当年被抓进魔教后是我放他走的,他就是那个唯一逃出去的俘虏。
我始终不明白你的想法,如今我懂了,你只要我活着,哪怕我生不如死。
那群畜生全都打我肚子的主意,恨不得我能长在床上,一直生孩子,你都知道,但你不在乎。
你把我当作一个随意摆弄的物件,那我就偏要走进这个局里。
我要活着,要像个人一样活着。
我必须要为自己挣得生机,哪怕只有一丝一缕!
虫谷异动是我做的,我溜出去就是要找苏裕解蛊。
呵,知道我跑走,你急疯了吧知道我去找苏裕,你是不是还在担心计划能不能成
可我比你更迫切地想让魔教消失!
那些流言也是我找乞丐定时散播出去,他们办事可比魔教的蠢货们强多了。
报应如果复仇是靠报应,那么圣女大人你的报应在哪里
啪!
头顶的威压消失,我脸上多了一个火辣辣的巴掌印。
叶离!我是你娘!你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
我左边脸又疼又麻:你都要我命了,我还有什么不敢说。
……等你下去了,让他教训你。
她回到石床,抱着他一起躺下,一副不想再与我计较的样子。
我扶着山壁往外走,手里的触感越来越烫,火光在洞口闪动。
她要自焚,顺便把我也烧了。
安静点,躺好,这是虫谷的密室,你走不掉的,不要费劲折腾了。
我咧嘴一笑,既然是虫谷,那就还有一线生机。
咬破手指,我以血为墨在身上画阵,指尖的血干了就咬破另一根手指。
直到十指全破,裸露的皮肤和衣服上全被血阵覆盖。
除了头发,实在是没力气了。
被烧了应该还可以再长……吧。
我曾在后山捡到一本手札,不知主人是谁。
上面记载了主人想徒手去火里拿烤红薯,但是怕受伤。
于是研究出这种血阵,引虫覆其手部,以虫体作甲,免烧伤烫伤。
只是要以血和寿命为代价。
很无聊。
我试过一次,有用。
只是没有试过这么大的火。
很快,虫子从四面八方涌来,一层一层覆盖。
我笨拙地往外走,回头最后看了眼石床上的两人——圣女紧紧抱着他,闭着眼,神情前所未有的温柔,就像是一对平常的恩爱夫妻。
十六
路很长。
我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烤熟。
所幸,我还是逃了出来,就地滚了几圈,好不容易灭了头发上的火。
摸了摸被烧得参差不齐、有些地方都要秃了的头发,我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声。
真好,我还活着,我又活下来了。
姑娘,你还是跑出来了。
我回头,嬷嬷穿着一身不曾见过的繁琐服饰,左手半掩在袖中,站在火源不远处。
我的喉咙突然很酸,我很想问是不是她点的火,是不是知道我在里面,是不是知道圣女会要了我的命。
想了想又觉得没意思,明明已经看清了嬷嬷左手拿着火折子,却还要自欺欺人,拿着真相去要真相。
我没有理她,踉踉跄跄起身,准备离开这里。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嬷嬷的声音:
姑娘保重,我得去陪大人了。
我停下脚步,心脏在剧烈跳动,还是转过身,看到她的衣角被大火舔舐,消失在拐角。
十七
我把圣女殿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也没有多少,节约点,下半辈子应该够用。
头发被烧得太丑,某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全剪了。
现在不得不包着头巾。
麻烦。
我选了个气候宜人、食物丰富的城镇定居,在临近城郊的地方买了一个小院。
和我一起的还有一只狗。
我和它总是在一家卖馄饨的铺子碰见,真是有缘。
我拎着买好的馄饨问它愿不愿意跟我回家,它就跟我走了。
我吃皮,它吃馅,完美的饭搭子。
一天,我午睡起床,正值黄昏,肚子和狗都在叫。
外面有人敲门。
是苏裕。
他把手里的食盒打开,原本宽松的领口随着他的动作也敞开了。
他委屈地看着我:娘子,你不要我了吗
我看了眼他锁骨下的红痣,看了眼食盒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又看了眼他锁骨下的红痣。
咽了咽口水,填饱肚子才是大事。
苏裕视角:
1
爹娘被诬陷和魔教勾结。
自诩正义之士的仙门修士闯进府中,假借除恶之名到处翻找。
虚伪。
我知道他们真正要找什么——一本淮明长老留下的剑谱。
淮明长老有意收我为徒,启程去魔教之前他给我这本剑谱心法当入门礼。
谁料他竟然一去不回。
淮明长老剑术卓然,仙门无人可及,这是他唯一留下的笔墨。
他们几乎翻遍了每一寸土地,一无所获。
我被他们从藏身的柜子里拎出,他们掐着我的脖子威胁我说出剑谱的下落。
被你们的人抢走了。
当然不是,我记下书里全部内容,把剑谱烧了。
没想到魔教真的来了,也是为了剑谱。
彼时魔教狼突鸱张、暴戾恣睢,无人敢惹,仙门修士顾不上我,匆忙逃离。
我被抓到魔教。
2
大概是我太小,没有引得魔教重视。
我被遗忘在牢房的角落。
每日除了发臭的吃食,就只有来来去去的虫子。
食不果腹,我饿昏了头,竟然觉得虫子摇头晃脑地在跟我打招呼。
我跟着一行虫子,看它们打开破旧的门锁,看它们停下来等我跟上,看它们一路畅行无阻地把我带到一处塌了一半的墙面。
魔教的银子都花到哪儿去了牢房最里面的墙破了都没有修。
3
她看到我有点高兴也有点不高兴。
有人能跟她说话了,但她的食物也会减半。
为了让她开心点,我教她认字,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叶——离——
阿离住的地方很大,有很多个房间,里面堆满了杂物,还有成堆成堆的书。
她住的地方很小,只有一张摇摇欲坠的窄床,睡不下两个人。
前面的人买回来又不用,就全部堆在这里。
阿离这样告诉我,我撇撇嘴,魔教从不花钱买,全靠抢。
我们看了许多书,我的伤也好了大半。
我得离开这里了。
哦,什么时候
我害怕阿离会伤心,准备了许多解释的话,却还是觉得不行,我想带她一起走。
她拒绝了。
我还不想出去,再说出去怎么活
我可以养你!
阿离很冷静:在这里,你吃的都是我拿来的。
你没有银子。
你不会做吃的。
虽然我觉得你的红痣很漂亮,但是不能当饭吃。
我:……
她说得对,我出去是为了复仇,带着她一起吃苦,我舍不得。
好吧,那你什么时候想出来了就告诉我,我出去赚银子给你花。
4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虫子,从来不知道虫子也能引起地动。
去吧,他们马上都会来这里,没人会注意到你。
嗯!我会在外面等你的!
5
我在仙门大比上一剑成名,拒绝了名门大派的邀约,召集散修成立千峰门。
终于站上仙门顶峰后,我提着剑,把当年他们用在我爹娘的全部还给他们,一模一样。
当你站得足够高的时候,别人的反对和谩骂不值一提。
6
我一直没有等到她的消息。
魔教易守难攻,我往里送的信也全都石沉大海。
没关系,我就守在附近等。
答应和魔教圣女我的私心很大,一是为了她,二是为了淮明长老。
当初被困在魔教的时候,我曾打探过淮明长老的消息,几乎所有人都说淮明长老是为情所伤,不知去向。
我一点都不信。
直到圣女亲口承认她是为了替淮明长老复仇,告诉我当年的真相。
圣女问我的条件是什么,我告诉她,我只要叶离平安地活着。
7
叶离自己溜出来了。
接到消息的时候我的手在抖,迫不及待想见到她的心突然变得怯懦。
她还记得我吗会不会已经忘了我是谁
我装作伤得很重的样子,倒在她必经的路上。
她还是那么善良,救了我,也没有贪图我的钱财,可那些都是为她存的。
只是她好像真的不记得我了,也忘记了要做我的娘子。
没关系,那么多年都过来了,我还可以等。
希望她想成亲的时候可以第一个考虑我。
8
阿离很聪明,在外很谨慎,没有用真名。
尽管她说得很模糊,我也知道她在魔教过得很苦。
那群混蛋竟然还想逼她盲婚哑嫁,我不会放过魔教那群人。
那天晚上,阿离跑到我的房间求我救她。
她圈住我的脖颈,我不敢挣扎怕弄疼了她,我心疼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我想出去找大夫,她趴在我怀里哭着说只有我能救她。
我不确定她是不是难受到昏了头,我担心她会后悔,我害怕她会生我的气。
阿离亲了亲我,说这是她的台词。
我的理智彻底崩盘,我确定我爱她,我不后悔。
9
怪我没有保护好她,一心只想着成亲事宜,让魔教把她带走了。
看来覆灭魔教的计划要加快了。
流言出来的时候,我立即命人找到散播的源头。
那些乞丐收钱办事,委托人来的时候戴着帽子,遮着脸,看不清长相。
穿着一双粉色的鞋子,侧面绣着叶子。
我就知道是阿离。
虽然不知道阿离是如何打算的,我没有阻止流言的散播,放了那些乞丐,让他们按照阿离的吩咐办事。
流言像浇了油的火堆,越烧越烈,直到仙门的人找到我,请我出面主持讨伐魔教。
我冷眼看着那群担心自己被魔教看上而惴惴不安的男修士们,阿离的眼光那么高,怎么会看上这些人。
有空担心,没空照镜子。
庸人自扰。
传言易守难攻的魔教攻打得很轻松。
圣女真的是恨极了魔教,提前打开山门。
我却顾不上这些,只想快点找到阿离。
有个叫王珂的魔教余孽说看见圣女带走了阿离,求我放过他。
我找到了山洞,没有阿离,那三人我好好安葬了。
辞掉了千峰门的职位,我启程去找阿离。
她一定没有死,她一定会好好活着。
10
我一座城一座城地找,顺便把当地的美食记录下来,等以后带阿离来尝尝。
手札变成厚厚一本,阿离还是没有消息。
直到我在一个卖馄饨的铺子里,听到食客聊天。
说这段时间有个戴头巾的漂亮姑娘总是来买一碗馄饨,旁边还跟着一条狗。
这年头狗过得比路边的乞丐还好,姑娘自己吃皮,把肉馅给狗吃,怪得很。
11
我打扮了一番,拎着阿离最喜欢的饭菜,激动地敲响房门。
不管阿离要吃哪一个,都准备才是万全之策。
开心,我进门了。
12
公子,叶离早知道您的身份,故意留在您身边,骗您帮她解蛊,你怎么还要去找她
我正在街市采买食材,阿离说她想吃饺子。
一心要跟着我的下属依旧在耳边唠叨:公子,她骗了你,你怎么还当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我接过找零的碎银,抬脚往家里走:
那她怎么不骗别人,说明我在她心里有一席之地。
就算她还没有那么喜欢我,我也比别人先一步住进她心里。
只要我站得比其他人高,她就能一眼看到我。
你不懂。
街市人多,呆愣的下属很快淹没在人群中。
临进门,下属追上来:公子,我替你拎吧。
我警惕地看着他:我提了一路,你现在是要抢功劳吗门都没有!
转头我笑脸冲着门内:阿离,今晚我包饺子给你吃。
好。
一道慵懒的女声响起,后面跟着几声狗叫。
13
晚上,我守在炉灶旁,看着白胖的饺子在滚水里起起伏伏。
回头,阿离抱着大狗蹲坐在门边,眼巴巴地拿着碗在等饺子,也在等我。
凉风习习,萤火点点。
愿我和阿离吃了这一顿,还有下一顿。
两人一狗,一日三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