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天河倒灌,狠狠砸在古老的石桥桥面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整个世界只剩下喧嚣的雨声和河水的咆哮。楚剑秋缩在桥洞那点可怜的凹陷里,单薄的旧T恤早就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清瘦却挺拔的轮廓。冰冷的水珠顺着额前漆黑的碎发不断滚落,滑过线条分明的下颌,滴入脚下浑浊的积水里。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桥外灰暗的天地,手里紧攥着的,是刚刚从学生事务处领来的、被雨水浸得有些发软的绿色贫困生助学贷款申请表。
就在这时,一阵狂暴的引擎嘶吼撕裂了雨幕,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失控的疯狂。
楚剑秋猛地抬眼。
一辆线条嚣张的黑色跑车,像喝醉的巨兽,在湿滑的桥面上剧烈地扭动着,轮胎徒劳地抓挠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它完全失去了控制,车头狠狠地、绝望地撞向桥边那排低矮的石护栏!
轰——咔嚓!
石屑伴随着金属扭曲的恐怖声响飞溅开来!跑车的前半身可怕地悬在了桥外,沉重的车尾高高翘起,整辆车以一种极其危险的姿势卡在断裂的护栏豁口上,在狂风中剧烈地摇晃着,随时可能坠入下方翻腾的浊流。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随即被更猛烈的雨声淹没。
楚剑秋瞳孔骤缩,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桥洞的遮蔽,扑向那辆命悬一线的跑车。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从头到脚浇透,每一步踏在积水中都沉重无比。
他冲到副驾驶一侧,车门已经被撞得变形,车窗玻璃布满蛛网般的裂纹。他双手死死扣住扭曲的车门边缘,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臂上绷紧的肌肉线条在湿透的布料下清晰可见。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手臂上。
嘎吱——吱呀——
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变形严重的车门,竟被他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能容人通过的缝隙!
车内,安全气囊已经爆开,白色的粉末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驾驶座上,一个长发散乱、脸色惨白如纸的女孩,正艰难地试图解开勒住胸腹的安全带,每一次动作都牵动痛处,让她眉头紧锁。当车门被撕裂的瞬间,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沾着血丝和白色粉末的脸上,那双原本因疼痛和恐惧而有些涣散的漂亮眼睛,在看清楚剑秋面容的刹那,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亮光。
那光芒炽热得几乎要灼伤人。
楚剑秋的手刚探进去想帮她解开安全带,女孩却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猛地伸出冰凉的手臂,闪电般勾住了他的脖子!
巨大的冲力让楚剑秋猝不及防,身体被猛地向前一带,上半身几乎栽进狭小的车厢里。两人的脸瞬间靠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女孩温热的、带着淡淡血腥气的呼吸急促地拂在他的唇上。
她看着他,眼睛里是劫后余生的惊悸,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狂喜和笃定,苍白的嘴唇翕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狂暴的雨声,像一道惊雷炸响在他耳边:
找到你了。
楚剑秋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这张脸…这张在暴雨和死亡边缘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却锐利的影像瞬间重合。
是她桥上的那个女孩
无数念头在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但此刻没有时间思考。他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手臂发力,几乎是半抱半拽地将她从变形的车厢里拖了出来。女孩的身体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依赖感。
就在他们踉跄着离开跑车不到三米的瞬间,身后传来令人绝望的金属撕裂声!
那辆价值不菲的钢铁怪兽,终于彻底挣脱了残破护栏的束缚,沉重地一头栽向桥下汹涌的河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激起滔天的浊浪。
楚剑秋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护住怀里的人。冰冷的河水气息混杂着汽油味扑面而来。他低头,正对上苏清萱仰起的脸。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污迹和淡淡的血痕,露出底下莹白的肌肤,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直直地看进他眼底深处,嘴角竟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仿佛刚才经历的生死一线,不过是一场有趣的游戏。
而楚剑秋的心,却沉了下去。这个眼神,这种笑容……太熟悉了。那个高中时代在桥上决绝地想要一跃而下,被他强行拉回后,也是这样盯着他的女孩。只是那时的眼神里是空洞的死寂,如今,却燃烧着灼人的火焰。
他抿紧唇,不动声色地松开环抱她的手臂,拉开了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声音在雨水中显得格外冷淡:能走吗
苏清萱眼中的火焰跳跃了一下,身体晃了晃,却没有顺势摔倒,反而站稳了。她盯着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楚剑秋。
她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楚剑秋的心又是一沉,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转过身,走向桥洞的方向,留下一个被雨水勾勒得清冷而疏离的背影。苏清萱看着他的背影,雨水顺着她精致的下颌线滑落,她轻轻舔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唇角,那抹笑容更深了,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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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新日的惊魂一幕,像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在清北大学的平静湖面炸开。高清监控捕捉到的画面——楚剑秋如同战神般徒手撕裂扭曲的车门,从濒临坠河的豪车中救出那个美得极具侵略性的女孩——瞬间传遍了校园论坛的每一个角落。
我靠!徒手掰车门!这届新生是终结者吗
重点歪了!你们没看到那女孩的脸吗那是苏清萱!苏氏集团那位!
苏氏哪个苏氏等等……不会是传闻里那个‘苏氏’吧黑白两道通吃那个
除了她还能有谁!我的天,那个贫困生……叫楚剑秋是吧他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不对,是桃花劫吧被那位大小姐盯上……
流言如同病毒般疯狂滋长、变异。楚剑秋那张在监控画面里依旧俊美得无可挑剔的脸,和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与苏清萱全身顶级奢牌形成刺眼反差的旧T恤,成了最有力的佐证。故事迅速演变成多个版本,最流行的一个是:心机深沉的贫困生新生楚剑秋,精准地制造了一场英雄救美,成功攀附上了背景深不可测的黑道千金苏清萱。
恶意像冰冷的潮水,无声地包围了楚剑秋。
图书馆靠窗的角落,是他习惯的位置。此刻,原本坐在附近的人早已悄无声息地挪开,空出一圈无形的隔离带。当他拿着借阅的《高等数学解析》走向座位时,原本低低的议论声瞬间消失,只剩下无数道目光黏在他身上,好奇的、审视的、鄙夷的、嫉妒的……像无数根细小的针。
啧,就是他啊看着人模狗样的……
听说苏大小姐天天开车堵他宿舍楼下真够豁得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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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有那个资本啊,攀上高枝了嘛,以后还用愁
窃窃私语如同蚊蚋,挥之不去。楚剑秋置若罔闻,径直坐下,翻开厚重的书页,修长的手指划过冰冷的纸张,神情专注得仿佛周围的一切嘈杂都是另一个世界的背景噪音。只有指尖微微收紧的力度,泄露了一丝被压抑的烦扰。
楚学弟
一个清雅温柔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楚剑秋抬眼。
洛雪瑶站在桌边,一身剪裁优雅的米白色连衣裙,衬得她气质如兰,亭亭玉立。她是清北公认的校花,也是学生会主席,家世优渥,待人接物无可挑剔,是无数男生心中的完美女神。此刻,她脸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目光落在楚剑秋摊开的书上。
在看高数正好我这里有几份历年竞赛真题和内部解析笔记,都是老师们精心整理的,对提升解题思路很有帮助。她将几份装订精美的资料轻轻放在楚剑秋的书旁,动作自然流畅,丝毫没有施舍的意味,反而显得真诚,你基础那么好,不参加竞赛可惜了。
周围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复杂。洛雪瑶的青睐,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楚剑秋的目光扫过那叠散发着油墨清香的资料,并未立刻去接。他看向洛雪瑶,眼神平静无波:谢谢学姐。不过,暂时不需要。
洛雪瑶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完美无瑕:别急着拒绝嘛。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带着一丝不经意的熟稔,明晚在‘云顶会所’有个小型的学术交流晚宴,来的都是各院的精英和一些对教育项目有兴趣的前辈。我觉得学弟你很有潜力,应该去见识一下。对你开阔眼界,甚至……解决一些现实的问题,都很有帮助。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楚剑秋洗得发白的袖口。
云顶会所四个字,让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一下。那是顶级名流聚集的地方,普通人连门都摸不着。
楚剑秋正要开口,一个更加张扬、带着毫不掩饰娇蛮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洛学姐真是热心肠啊,对‘有潜力’的学弟关怀备至呢。
白妙妙踩着限量版的镶钻高跟鞋,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般踱了过来。她上下打量着楚剑秋,眼神挑剔而轻蔑,仿佛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她家是做珠宝起家的,富甲一方,性格也如钻石般耀眼而扎人。
潜力白妙妙嗤笑一声,红唇勾起刻薄的弧度,我看是攀高枝的潜力吧怎么,刚搭上苏家那条船,就迫不及待想换个码头了胃口不小嘛。她走到楚剑秋桌前,目光扫过他面前摊开的书,忽然伸手,拿起他放在桌角那个用了很多年的、磨得边角发白的不锈钢水杯。
楚剑秋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哎呀!白妙妙夸张地叫了一声,手腕不小心一抖。
哐当!
水杯跌落在地,里面仅剩的半杯温水泼溅出来,正好淋湿了楚剑秋放在桌下的、装着助学贷款申请材料的旧帆布包。深色的水渍迅速在帆布上洇开。
真是不好意思哦,白妙妙毫无诚意地道歉,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快意,手滑了。不过这种破烂,沾点水也没什么吧反正你很快就有苏大小姐给你买新的了,不是吗
图书馆里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一幕。洛雪瑶微微蹙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保持着她完美的旁观姿态。
楚剑秋缓缓低下头,看着地上还在滚动的水杯,和帆布包上刺眼的水渍。那里面,是他熬夜整理好的、关系到下学年学费能否减免的关键证明。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弯下腰,平静地将水杯捡了起来,用纸巾擦干净,放在桌上。接着,他抽出帆布包里的文件袋,幸好文件袋是防水的,里面的纸张只是边缘沾湿了一点。
他抬起头,看向白妙妙。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愤怒或难堪,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冷冽得让白妙妙心底莫名地一寒。
白学姐,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东西破了,可以换新的。心要是脏了,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洗干净了。
白妙妙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涨得通红,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指着楚剑秋:你……你说什么!
楚剑秋没再看她,也没看旁边神色莫测的洛雪瑶。他拿起自己的书和那叠被水打湿的申请材料,将洛雪瑶放在桌上的资料轻轻推回她面前。
学姐的好意心领了。晚宴,我没兴趣。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洛雪瑶,至于这些资料,他顿了顿,语气平淡无波,我的路,自己会走。
说完,他转身,挺直的脊背没有一丝弯曲,穿过那片由无数道复杂目光组成的无形荆棘,径直离开了图书馆。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尴尬和汹涌的暗流。
白妙妙气得浑身发抖,狠狠跺了跺脚。洛雪瑶看着楚剑秋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被推回来的、崭新依旧的资料,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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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经济学院最大的阶梯教室,能容纳数百人的空间座无虚席,连过道都挤满了人。一场重量级的宏观经济讲座正在进行,主讲人是金融界的泰斗级人物。楚剑秋坐在靠近走廊的中间位置,专注地做着笔记,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和低语。
突然,厚重的前门被无声地推开。
十几个身着剪裁精良、质地厚重的黑色西装的男人鱼贯而入。他们步伐沉稳,动作整齐划一,面容肃穆,眼神锐利如鹰隼。一股无形的、极具压迫感的气场瞬间弥漫开来,让喧闹的教室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顷刻间鸦雀无声。连讲台上声如洪钟的老教授,也愕然地停住了话语。
这些黑衣人如同最精准的机器,迅速而沉默地分列在讲台两侧和教室后方的通道,将整个空间隐隐控制起来。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
为首的是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却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他无视了讲台上的教授和满教室呆若木鸡的师生,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楚剑秋所在的位置。
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步伐沉稳地走到楚剑秋的座位旁,停下。然后,在所有人震惊到失语的目光中,这位气场强大的中年男人,对着座位上穿着朴素、看起来只是个普通贫困生的楚剑秋,缓缓地、无比郑重地单膝跪地!
膝盖触地的声音在死寂的教室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少爷,中年男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寂静得可怕的阶梯教室,属下楚文远,奉家主之命,恭迎您回家!
他身后,那十几名如同黑塔般矗立的保镖,动作整齐划一,全部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姿态是绝对的恭敬与臣服!
恭迎少爷回家!低沉浑厚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整个阶梯教室,陷入了彻底的石化状态。针落可闻。
楚剑秋握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楚文远,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掀起了惊涛骇浪。无数破碎的、混乱的、带着强烈情感冲击的画面碎片,猛地冲撞着他的脑海——奢华的房间,温柔女人的呼唤,旋转的木马,刺耳的刹车声,冰冷黑暗的角落……头痛欲裂!他下意识地抬手,用力按住了太阳穴,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楚文远看着楚剑秋痛苦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和焦急,但声音依旧沉稳:少爷,您受苦了。您是我们楚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家主等待这一天,已经整整十八年了。他微微侧身,身后一名保镖立刻双手奉上一个打开的丝绒盒子。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枚玉璜。那玉璜温润通透,色泽深邃,雕刻着古老而神秘的云纹,散发着岁月沉淀的华光。更令人惊异的是,它的形状……是半枚。
楚剑秋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半枚玉璜上。他几乎是颤抖着,从自己贴身的旧衬衫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同样陈旧、边缘磨得光滑的锦囊。他打开锦囊,倒出了里面的东西。
另一枚半片玉璜。
两枚断口处有着复杂凹凸纹路的半片玉璜,在数百道呆滞目光的聚焦下,被楚剑秋颤抖的手指,缓缓地、严丝合缝地拼合在了一起。
一道温润的流光,瞬间沿着完整的古老云纹流淌而过,仿佛沉睡的魂灵终于归位。
轰!
整个阶梯教室彻底炸开了锅!难以置信的惊呼声、抽气声、手机掉落的声音此起彼伏。
楚氏!万亿资产的楚氏集团!
独子!失踪的继承人!
我的天!那个贫困生……竟然是……
苏清萱知道吗她之前……
就在这片极致的混乱与喧嚣之中,一道高挑冷艳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阶梯教室的后门。苏清萱斜倚着门框,黑色的紧身皮衣勾勒出利落的线条,长发随意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张美得极具侵略性的脸。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讲台下方那戏剧性的一幕,看着那个被无数人跪拜、刚刚被证实为楚氏帝国唯一继承人的身影。
她的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巧却散发着致命寒光的银色女士手枪。枪口,隔着混乱的人群和遥远的距离,稳稳地、毫无偏差地,指向了楚剑秋的后心。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慵懒,却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精准地刺入楚剑秋的耳膜:
楚大少爷,她红唇轻启,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怒意,当年你把我从桥上拉回来的时候,可没说……你是楚家的独苗啊。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审判,让整个空间再次陷入死寂。所有人的目光,惊骇地在她和她手中的枪,以及那个刚刚得知自己惊天身世的少年之间来回扫视。
楚剑秋按着剧痛太阳穴的手,缓缓放了下来。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头痛,在听到她声音的刹那,竟诡异地平息了大半,只留下一种沉重的钝痛。他没有回头,背对着那冰冷的枪口和那个他曾在雨水中救下、如今却带着杀意出现的女孩。
阶梯教室里,时间仿佛被冻结了。几百道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聚焦在那两个身影上——一个刚刚被揭晓为万亿帝国继承人的清冷少年,一个持枪而立、美艳如罂粟的黑道千金。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硝烟的味道。
苏清萱的质问像冰锥,刺穿了死寂,也刺穿了楚剑秋混乱的记忆屏障。
楚氏……独子……
这四个字在楚剑秋脑中轰然炸开,比刚才玉璜合拢的冲击更甚。无数破碎的影像疯狂翻涌:巨大却冰冷的庄园卧室,旋转木马刺耳的欢快乐曲,女人模糊却温暖的拥抱……紧接着是刺耳的刹车声,剧烈的碰撞,浓重的黑暗,冰冷的雨水,还有孤儿院铁门关上的沉重声响……这些碎片疯狂冲撞,试图拼凑出一个被刻意遗忘的真相。
呃……楚剑秋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那股撕裂般的头痛再次袭来,比之前更猛烈,眼前阵阵发黑。他猛地用手撑住面前的课桌边缘,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才勉强稳住身形。
少爷!跪在他面前的楚文远脸色大变,立刻起身想要搀扶。
别碰我!楚剑秋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抗拒。他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吓人,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痛苦、困惑,还有一丝被欺骗的愤怒,直直地穿透混乱的人群,射向后门那个持枪的身影。
苏清萱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抹浓得化不开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握着枪的手指,指节同样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向前迈了一步,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压迫的回响。枪口依旧稳稳地指着他的方向。
很惊讶她扯了扯嘴角,笑容冰冷,带着嘲讽,楚大少爷还是该叫你……楚剑秋她目光扫过他因为头痛而苍白的脸,声音更冷,装得真像啊。清贫刻苦的孤儿呵……看着我在你面前像个傻子一样,很有趣
我没有……楚剑秋艰难地开口,头痛让他声音不稳,我不知道……
不知道苏清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尖锐,楚家找了你十几年,闹得满城风雨,你会不知道你身上那半块玉璜是摆设楚剑秋,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还是你觉得,我苏清萱,配不上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只配做你楚大少爷体验平民生活时,随手救下、可以随意戏弄的玩物!
玩物两个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楚剑秋的心脏,也彻底点燃了他眼中翻腾的情绪。
我从未戏弄过你!他猛地站直身体,不顾那几乎要炸开的头痛,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被误解的凛冽,苏清萱,我救你的时候,只看到一个人站在桥边!一个想放弃自己生命的人!我是谁,是什么身份,跟要不要拉住你,没有半分关系!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空气,紧紧锁住她的眼睛:就像现在,你拿枪指着我,是因为我是楚家的少爷还是因为……我是那个把你从桥上拉回来的楚剑秋他向前踏出一步,离开课桌的支撑,身体因虚弱和头痛而微微晃动,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仿佛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苏清萱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枪口随着他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丝。
整个阶梯教室落针可闻,只有两人之间无形的电流在噼啪作响。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考,被这超越了他们想象极限的对峙牢牢钉在原地。
楚剑秋没有停下。他无视了那黑洞洞的枪口,无视了楚文远焦急的劝阻眼神,更无视了周围几百道惊恐的目光。他一步一步,穿过凝固的人群自动分开的狭窄通道,朝着后门,朝着苏清萱走去。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脸色苍白如纸,额头的冷汗不断滑落,但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视线因为剧烈的头痛而有些模糊,但他依旧死死地盯着苏清萱,盯着她那双漂亮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
距离在缩短。五米、三米、两米……
苏清萱握枪的手绷得更紧,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她看着他一步步靠近,看着他苍白脸上痛苦却执拗的神情,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坦荡……一股混乱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分辨的情绪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杀意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楚剑秋走到她面前一步之遥时,他停下了。近得能看清她微微颤抖的睫毛,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冷冽香水味的硝烟气息。
他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她握着枪、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上。
然后,在苏清萱惊愕的注视下,在楚文远失声的惊呼中,在数百人倒抽冷气的背景音里——
楚剑秋抬起手,没有去夺枪,也没有任何防御的动作。他只是伸出修长、带着薄茧、此刻却有些冰凉的手指,缓缓地、坚定地握住了那冰冷的枪管!
他的掌心,直接包裹住了那致命的枪口!滚烫的皮肤贴上冰冷的金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阶梯教室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几百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苏清萱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她猛地抬头,撞进楚剑秋近在咫尺的眼眸里。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近乎荒芜的平静,和一丝深埋其中的……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悲哀。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冷的金属传来,烫得她握枪的手几乎要痉挛。
楚剑秋看着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头痛折磨后的虚弱,却清晰地响在两人之间这方寸之地,也敲击在死寂的空气中:
现在知道了……
他握着枪管的手微微收紧,仿佛要感受那金属的轮廓和冰冷下的坚硬。
……还舍得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