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阎王爷退货了。
谁准你死那么早的地府都爆满了!
你给我还阳!
说,想回到什么时候
我想了想。
回到1983年,我后姥姥嫁给我姥爷那一天。
我要穿到我后姥姥身上。
阎王说:真有意思,这位不是你母亲最恨的人吗
我这一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我妈苦了一辈子。
这一次,我要让我妈吃蛋糕、穿裙子、上大学。
1
我要让她永远也不要遇到我爸。
我重生前阎王还问我。
生死簿上写你能活到六十二岁,咋活的二十二岁就死了。
我想了想那些奶茶外卖,想了想我熬过的夜。
又想了想我为实习转正拼过的命。
我一句话也不敢说,忙不迭就走了。
再睁眼,我就站在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平房里。
一个穿蓝西装的男人正把一个女孩儿抽得满地打滚。
叫你出来!非要出来!嘴咋就那么馋
看把我老婆气的,打死你个不长记性的。
头发散乱、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几乎是皮开肉绽。
我愣了两秒,想也不想就吼。
别打了!
醉醺醺的男人立马停手,冲我笑:秀芳,不生气了吧。
宋秀芳就是我的后姥姥,这个男人是我姥爷。
地上的,是我妈李秀玉。
我没理他,抱起满脸是泪浑身是血的小女孩去了偏屋。
李秀玉这会儿才八岁,她看着我哭也不敢哭。
我擦掉她脸上的泪和泥:别怕,过了今晚,日子就好过了。
我撇下李秀玉,去厨房煮了一碗花生粥。
我姥爷对花生严重过敏,沾一点就得送医院。
但是新来的媳妇怎么会知道呢
我吹凉了那碗粥,递给李光学。
来,给你煮了碗粥,垫吧垫吧,醒醒酒。
李光学轻笑一声,抱住我:不喝了,直接睡吧。
我娇羞地看着他:你不喝,一会儿哪有力气啊
李光学眼都直了:喝,我喝。
他两三口就喝完了,还问我:这啥粥啊,咋这酿人。
我拿走了碗:你管呢,先睡会儿,我去洗个澡咱们再办事。
李光学说好,眼里的淫光都流出来。
我关上正屋的门,去了偏屋待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我打开房门,李光学早就凉透了。
他脸呈青紫色,双眼大睁,脖子肿得跟脸一样宽,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
我静了一会儿,才哭喊着冲出门。
死人了!死人了!
村里的人能来的都挤在正屋里。
咋回事儿啊这
我浑身直抖:不知道,我昨天喝了点儿酒,给他煮了碗粥,就睡了,一醒来他就这样了。
可咋办呀。
村干部问我:粥,啥粥
花生粥。
咦。村干部叫起来,光学吃不得花生,医生说他吃了要死人。
我哭诉:没人告诉我啊。
村长想问呆呆盯着尸体的李秀玉,看见她满胳膊的伤又说不出话。
他说:都是命,光学爹娘死得早,丧事村里帮着你办吧。
我不说话,只是哭。
众人散去,我立刻抹净眼泪,冷冷看着地上的尸体。
李光学上一世活到了六十岁。
他年轻时候跟宋秀芳对我妈动辄打骂,当长工使唤她,老了也耍无赖压榨我妈,从我妈这要钱去补贴他们后来生的蠢儿子。
现在都不会发生了。
我把李秀玉拉到我身边:过几天,送你去上学,好不好
我妈说过李光学没让她念过书。
小的时候是围着锅台转,大点了就跟着去地里干活。
后来扫盲扫到她了,才认了几个字。
头七一过我就送李秀玉去了完小,给她交了书费。
我给她买了个最贵的粉红书包。
她进校前问我:我下学了能看见你吗
我揪着我给她扎的小辫:当然,你一放学就能见到我。
我爸死了,你不走
不走。
她才放心地跟着老师走了。
我骑上自行车去宋秀芳待的钢厂上班。
车间里的人指指点点,我当没看见。
一个漂亮的女人,连着死了两任丈夫,连我说不定都会侧目。
下了班,一个中年妇女把我拦住了。
是宋秀芳那个重男轻女的妈。
芳,你男人死了,跟妈回去,妈给你再找一个。
我哼了一声:再拿份彩礼,我弟结婚的钱就够了是吧
说啥呢她拍了我一巴掌,那不是你亲弟啊
再说你也不是愿意给人家看孩子的人。跟妈走,妈还能害你
我烦躁地甩开她的手:我说了我不回去,你就当我死了吧。
我嫁到李家,就是死我也死李家的坟头上。
说啥我也不回去!
别再来找我了,就当我死了,你要是再来,我天天坐你家门口要李光学给的彩礼。
我一掀腿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宋秀芳的妈在后面破口大骂。
我听着那股老一辈骂人特有的口音,笑得车都骑不稳。
下班路上经过供销社,我拐进去买了一包冰糖和一兜子鸡蛋糕。
我妈说她小时候吃不起糖,就只能买一分钱五粒的糖精泡水喝。
临走我又拐回去,买了三块钱一罐的麦乳精。
李光学的丧金这下才是花完了。
一折腾去接李秀玉放学就晚了。
她一见到我就哭了。
不是说,一下学就能见到你吗
我赶紧把鸡蛋糕塞她嘴里:下次一定。
我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李秀玉也很黏我。
只是我不太喜欢我的这张脸。
漂亮是漂亮,但我妈说,宋秀芳是个标准的恶毒后妈,打她比李光学打得还狠。
她说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宋秀芳。
如果不是宋秀芳,她这辈子都不会刚成年就跑到广东打工,就不会遇到我爸。
也不会操劳一辈子四十二岁就死了。
因此我不爱照镜子。
李秀玉十一岁那年,她早逝母亲的娘家人找过来了。
说要带她走。
原来是她舅家的儿子要娶媳妇了,差点钱。
正好他们村有一户想给自己的傻儿子找个童养媳,那家不差钱。
我拿着柴刀对着他们就砍过去。
你们是哪个茅坑里蹦出来的癞蛤蟆,我嫁给了李光学,我现在就是她妈。
我是她的第一监护人。
你想带走她你先问问警察答不答应。
她舅舅笑得很俗气。
我们家的事,跟警察有啥关系我是她亲舅舅,你是她后妈,你凭什么留她
他说着就来抓李秀玉的胳膊,李秀玉吓得直后退。
滚!
我不要命地胡乱挥动柴刀,没人敢靠近我们。
我告诉你,警察马上就来了,我和李秀玉的关系受法律保护,你们再动,就是犯法。
要坐牢的!
那会儿抓得严,一行人听见要坐牢都不敢动了。
李秀玉舅舅开始跟我谈:你这娘们也二十好几了吧,带个拖油瓶不是耽误你呢么,何况这孩子也没流你的血,她死活跟你有啥关系。你给我,我给她找个好人家,到时候彩礼咱俩三七分行吧,你三我七,那家人有钱,不少呢。
我说滚你妈的。
后来终于等到警察来了,她舅舅还想给警察塞钱,被反手拧到警车上了。
我抱着李秀玉,两个人都抖得厉害。
她舅舅一行人被警察拘留了几天,再没来过。
那晚李秀玉盯着我给她掖好被子,突然叫了我一声妈。
我说:妈呀,可别这么叫。
她问:那我咋叫你
我想了想:你叫我亭君吧。
你不是叫秀芳吗
我嘶了一声:这我小名。
李秀玉笑眼弯弯:你小名真好听。
好听吧
我看着她。
也不知道当年大字不识几个的你翻了几遍字典才取出来的。
渊亭山立,贤才君子。
可是,妈,对不起,我好像让你失望了。
眨眼李秀玉就上初三了。
我妈说得没错,她确实很聪明,从来没掉出过年级前三。
我看着她漂漂亮亮的成绩单,把她打扮得更漂亮。
十里八村没有女孩不羡慕李秀玉。
一年四季,李秀玉总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有五颜六色的头绫子。
过生日还有吃不完的奶油蛋糕。
我白天上班,下了班就摆摊卖油炸糕,穿的永远是洗得发白的几件衣服。
我赚来的所有钱都花在了李秀玉身上。
她被我养得比城里姑娘还水灵。
我一直单着,主要也是没有媒婆敢把我介绍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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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有一个觉得自己命够硬的看上我了。
那个男人叫李闻宇。
李闻宇浓眉大眼,身材相当盖,憨里憨气的。
那阵子我收摊他天天来给我推车。
我说:你别费功夫了,我不想再嫁。
他的脸黑红黑红的:秀芳,我真喜欢你。而且厂里说过两年给我分房子,你跟着我,不会差的。
没多久村里人都知道我俩这事儿。
我也渐渐动了点心思,毕竟前世我连男人手都没拉过。
李闻宇的妈替他上门提亲。
她对我没什么意见,觉得我能干又踏实,是个好媳妇。
就是那个姑娘,到时候也给她找个人家吧。
反正那姑娘到年纪能嫁人了,不能让她拖累你一辈子吧。
再说将来你和闻宇也得有孩子,到时候可分不出心照顾她。
嫁出去还能拿点儿彩礼补贴家里。
我脸上挂了许久的笑僵住了。
我说:那这婚结不成了。
我把李闻宇和他妈赶了出去,连带来的东西都扔了出去。
李闻宇的妈气呼呼地拽着他走了。
夜里李闻宇又来给我推车。
咋不嫁了就因为那个姑娘
我不介意这个,你愿意带着就带着。
我打掉他搭在车上的手,仰头看他。
我说了不嫁就一定不会嫁。
秀玉我是要养一辈子的。就算你愿意我带着她嫁到你们家,你妈也绝对不会善待秀玉,我不能让秀玉受一点儿委屈。
咱俩就这么着吧。
李闻宇傻乎乎地抓着我的手,红了眼:我是真喜欢你,我不让她受委屈。
我别开眼。
你回吧,我不嫁。
没几天,我听村里人说李闻宇去了南方打工。
也不知道谁跟李秀玉说了我和李闻宇的事。
我一到家她就抹着泪问我:我耽误你嫁人了是不是
这书我不读了,我出去打工赚钱。
我不耽误你。
我擦掉她的泪:别听别人瞎说,你没耽误我。
我不嫁,是因为那家人就不行,我眼光高着呢。
等你考上大学了,你给我找一个,找个城里的高富帅。
李秀玉突然就笑出来。
行,那你等我考上大学。
时间一晃又是三年,李秀玉快高考了。
高三很苦,熬得李秀玉小脸蜡黄。
但这也挡不住她一书包的情书。
她把那些精致的情书全丢厨房给我烧火用。
我小心翼翼地说:看上了可以谈,但以学习为重。
李秀玉啃着骨头摇头:都不好看。
我没忍住笑,原来我颜值主义也是随我妈。
她问我:亭君,你想我考哪个大学
我说北大吧。
为啥
我认真地告诉她:因为我没考上。
啊你啥时候考的
我嘴角一抽:梦里考的。
一直到通知书下来我还觉得不现实。
李秀玉真的考上北大了。
我咂摸着嘴:你有这本事你······
你当年干点什么不好,你非要跟我爸结婚
李秀玉拿到通知书没多久,那个钢厂就黄了。
我就收拾了所有家当,来到上辈子也没来过的北京,在她学校附近卖油炸糕,生意很红火。
日子本该平平稳稳。
如果不是那一天李秀玉娇羞地领回来一个男人。
我看着那张脸,浑身都在抖。
就算那张脸年轻了几十岁。
我也忘不了那张脸。
李秀玉带回来的,是我爸。
我脑子嗡嗡作响。
这是怎么回事
我爸妈不是在广东打工认识的吗怎么在北京也能见上
李秀玉看了我好几眼。
亭君,这是,我男朋友。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我爸王国胜。
他笑着叫了我一声阿姨。
模样确实不错,一身衬衫西裤皮鞋,还挺能唬人。
只是眼角的皱纹暴露了他的年纪。
我没有立刻发作,让他俩进了出租屋。
李秀玉积极地倒了两杯水,一杯给我,一杯给王国胜。
我问她怎么认识的。
她说上个月去广东实践研学,交的朋友,一直联系着。
我开始盘问王国胜。
叫什么
王国胜。
哪儿人啊几岁了
湖南人,今年二十八,刚二十八。
在哪工作
在佛山机械厂当······厂长。
我心里有了底气。
我太熟悉我爸吹牛和撒谎的神态了。
我说:我不同意,你走吧,别纠缠秀玉。
妈李秀玉皱着眉看我,说啥呢,人家大老远过来。
王国胜也说:阿姨,我和秀玉是真心相爱的。
我翻脸就骂他:你给我滚一边去。
我瞪着眼看李秀玉:大老远过来怎么了
大老远过来也是个骗子!
什么骗子李秀玉站起来和我对质:怎么上来就说人家是骗子,他哪骗人了
我下巴一指。
你问他自己,你问问他刚刚说的除了自己的姓名和户籍,其他的有一句是真的吗
李秀玉狐疑地看着王国胜。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王国胜面部肌肉的抽动。
他不死心地说:阿姨,我没骗过人。
呵。我冷笑一声。
你没骗过人,天底下就找不到骗子了!二十八岁,六三年生人怎么算的二十八岁还当厂长,你就是机械厂的零工,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兜里有几个子儿你敢说吗还有,你离过一次婚你说了吗,你前妻给你生了三个孩子你说了吗,你的大儿子今年十四岁了你说了吗!
李秀玉和王国胜皆是一脸吃惊地看着我。
亭君,国胜和你是第一次见,你怎么会知道他这么多事
我冷着脸。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要不相信咱们仨现在就去派出所查,我要有半个字是假的,明天你们俩就去领结婚证。
李秀玉一张秀气的小脸紧绷着,问王国胜。
是真的吗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王国胜嘴巴磕巴半天,才说:秀玉,你听我说,我是骗了你,但是我对你是真心的,这么多天我怎么对你的你也看到了。我不就是瞒了你一些无关紧要的。
滚出去!李秀玉红着眼拿包将王国胜打了出去。
滚,你真是恶心透了!
我满意地关上了门。
原来是一场虚惊。
我忍不住说了两句:你不是眼光挺高的么,那学校里长得好看的男孩子都死光了你一找还找了三十来岁离异带三个孩子的,你真是厉害得没边儿。
李秀玉皱着脸哭。
我拍拍她的背,说别哭了,吃饭吧,我一会儿还要出摊呢。
李秀玉拿开了我的手,扭过脸。
你为什么非得在我第一天带人回家的时候说这些
我就跟他谈谈不行么,我也没想着结婚。
我看出来他没他说得那么好,我就喜欢。
你非要一下子给我搅黄了。
我当场愣住了,我不能理解她的话。
李秀玉可能越想越气,跑进房里摔上了门。
我一个人吃了点饭,出摊了。
今天下雨,没什么人。
我坐在凳子上翻来覆去地想。
毕竟这是我和李秀玉十几年来第一次红脸。
我妈当年就是个恋爱脑,我没想到她读了书还是个恋爱脑。
说得都什么话啊。
我想,必须得看紧点。
我早早地收了摊,冒着雨绕了远路去商场。
我挑来挑去相中了一条粉白的碎花裙,打完折还要一百块。
但李秀玉穿上一定好看。
我一咬牙就买了。
我唏嘘地想,就算是二十一世纪,我给自己买裙子,还都是拼夕夕五十块以下的呢。
我还买了一块香芋蛋糕带回去。
十点,我敲响了李秀玉的门。
前世我妈就倔得很,我也是。
当时都是她哄我。
这辈子,换我来哄她。
李秀玉果然很犟,她不开门。
我就一直敲。
一分钟后她气冲冲地给我开了门。
敲啥啊,都没法学习了!
我笑嘻嘻地将两手提溜起来。
对不起,我给你买了礼物道歉,别生气啦。
李秀玉看了两眼价格不菲的裙子和并不便宜的蛋糕。
她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谁要你买这么贵的东西的,我就是随便说的,没有真生气。
我也有点想哭,但忍了一下,把裙子给她。
去换上看看,然后来吃蛋糕。
李秀玉换上后在我面前转了一圈,真的很美,又青春活泼。
比大学时候的我好了不是一点半点。
我妈终于长成了她原本的样子。
她本就是一朵娇嫩明艳的花。
好看,穿着吧,坐下来吃蛋糕。
李秀玉要喂我吃。
我说我不爱吃甜的,年纪大了。
还有啊,我跟你说,那个王国胜肯定还会纠缠你,你不能搭理他,要绕着他走。虽然这话听起来不好听,但我还是得跟你说,这事儿你得听我的,你仔细想想,从小到大,我有哪件事是害了你的吗没有吧。我看人准,那个王国胜跟你那个死了十几年的爹是一样的人,你要是还想挨那种打,你就继续跟他联系。
我跟你说,你要是跟他结婚,你一辈子都完了,你别不信。
李秀玉笑咧咧地摇头:我跟你保证不搭理他。
李秀玉蛋糕吃了一半,推给我。
我不说了不吃吗
吃吧,我吃不完了,最近减肥呢。
减啥,你也不胖。
王国胜果然又找了李秀玉几次。
刚刚好都被我撞见了,他什么都没能干。
之后估计是兜里没钱了,灰溜溜地回了广东,再没来过。
九七年,李秀玉毕业了,正好赶上中国最后一批毕业包分配。
但李秀玉拒绝了体制内的工作,进了一家欧美外企。
她问过我的意见,但我这个时候的目光和思想已经不太能和她比了。
我就说:随你啊。
我送给她的那条粉白裙子是她最喜欢的。
李秀玉的男朋友对她一见钟情时,她穿的也是那条裙子。
她捏着男朋友安平清俊的小脸。
多亏了这条裙子,他看得都挪不开眼,才鼓起勇气找我搭话。
安平在李秀玉公司附近工作,也是外企。
他高高帅帅的,话不多,眼睛基本盯着李秀玉转。我见了他几次,觉得他到还挺安稳的,就让李秀玉看着谈。
两年后,他们结婚了。
我用多年的存款在婚前给李秀玉买了套好地段的房,强迫她去做了财产公证。
我知道,这套房子未来会升值几十倍。
至于安平的父母,都是老师,人很和气,不会叫李秀玉吃亏。
李秀玉结婚那天,我喝醉了。
她扶我回屋,我想着她穿着婚纱的漂亮模样。
眼泪顷刻掉下来。
妈,你看,我没骗你,你就是很好看,世界第一好看。
李秀玉哼哧哼哧地拖着我:说啥呢,我是你闺女。
不……你就是我妈。妈,我有点累。
累就快睡吧,你喝太多了。
我嘿嘿地笑:你结婚了,我真高兴,你没跟我爸结婚。
我真高兴,我死而无憾了。
半年后,李秀玉怀孕了。
我也不出摊了,天天在家伺候她。
她婆婆倒也愿意来伺候她,但我怕她不上心,还是亲自来。
我早知道怀孕是一件痛苦的事,架不住李秀玉勇者无畏。
我看着她像一朵花渐渐枯萎,肚子像气球一样一天天鼓起来。
三个月的时候,医生通知她说怀的是双胞胎。
那一刻我的心骤然冷下来。
虽然早就知道了,但被真正通知的那一刻还是很痛苦。
未来,再也不会有李亭君了。
只剩下操劳的宋亭君。
双胞胎抢夺养分的能力是很可怕的。
即使我天天大鱼大肉地给她补,李秀玉还是只有肚子在长。
我心痛地想劝她:要不打了吧,生什么孩子啊。
可她和安平的家是有爱的,我不能说这话。
李秀玉最终生下了两个足月的健康的男孩。
她的肚子很长一段时间都还保持着肿胀的状态。
我看着那两个哇哇哭的孩子就头疼。
我跟安平说:这回你得找人了,我不太会照顾婴儿。
安平二话不说找了两个保姆,连我都顺便伺候了。
孩子两岁的时候,安平出轨了。
我和李秀玉都看走眼了。
安平已经是公司分部的总经理,公司给他配了一个女秘书。
两个人干柴烈火地搞到一起了。
还是我买菜的时候撞见的。
安平跟那个女的一块买菜,不知道在哪还有个家。
我抡着菜篮子就砸到他脸上,抓住什么都朝他脸上招呼。
那女的还敢拦我,我连她一起打。
然后警察把我们三个都拘留了。
是李秀玉来领的人。
她看到我们三个人的一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了她眼里的困惑。
我也困惑。
为什么
安平竟然也会出轨
李秀玉只领走了我一个人。
她一边开车一边默默地流泪。
我替她庆幸她没有为了孩子放弃了工作。
她现在有一手好牌,有出走的底气。
我安慰她:别哭,男人么,不行就换,你这条件找什么样的不行
再说了,咱有那本事,一个人也能过的热热闹闹让别人羡慕。
李秀玉哭了一夜。
第二天她照常上班,却在下班时告诉我自己已经联系了最好的离婚律师。
我意外地看了她好几眼。
惊觉她已经不是那年的恋爱脑了。
安平出来后我就不让他进门了。
李秀玉也不接她的电话,只隔着门告诉他,做好净身出户的准备。
她说孩子她两个都要,自己有本事养。
李秀玉活成了我希望的样子,也活成了我羡慕的样子。
安平顺利地败诉了,净身出户,孩子判给了李秀玉。李秀玉花钱将他和秘书的事捅到了公司,大概率他的工作也会丢。
拿到离婚证的时候,我爱不释手地摸个不停。
李秀玉带着墨镜看向我。
怎么感觉我离婚比我结婚更让你高兴
我说:嗯,盼了好久呢。
从上辈子盼到这辈子,终于盼来了。
不知不觉,我在这个时空待了三十九年。
当初没用完的四十年阳寿也进入了倒数。
我也老得没法看了。
这么些年,我早出晚归,从未照顾过自己一分。
我成了那个献祭自己的角色。
可我没有后悔过一次。
李秀玉在三十五岁那年结了第二次婚。
对方比她小三岁,长得比安平更帅,也更会疼人。
莫万连孩子都没让李秀玉生。
他跟我说:妈,我家没有皇位要继承,我也舍不得李秀玉受苦。其实是我占便宜了,白捡俩大儿子。
我对他笑笑。
心里想,这次总不能再看走眼了吧
这次没有。
莫万对李秀玉十年如初见地疼爱。
现在的李秀玉爱情、事业都经营得很好。
只有我在时光的角落里一点一点耗尽了生命。
我喝醉过几次,回回都抱着李秀玉喊妈。
等我醒酒了,她就嘲笑我。
什么毛病啊,见着人就喊妈,你这要出去喝酒可咋办。
我看着她那张越来越像我妈也越来越不像我妈的脸。
我说:嗯,你得看着我,别让我到时候抱着别人叫妈。
那肯定,我不能跟着你一块儿丢人。
四十年里,我想过无数次,要不要告诉她上辈子的一切。
好多次都脱口而出。
但都算了。
说什么呢
有一件开心的事儿吗
有一点开心的记忆吗
算了。
我希望李秀玉永远不要吃那些苦,永远也不要知道那些苦。
她只做开开心心、漂漂亮亮、风风光光的李秀玉就行。
我死的那一年,李秀玉四十八岁,因为工作满世界乱飞。
也因此她没有赶上我的死亡。
我觉得挺好的,至少我的记忆里永远是开心昂扬的李秀玉。
黑白无常很快勾走了我的魂。
这一次的黄泉路很长,我走了很久。
黑无常走到一半解开了我的锁链。
他冰冷地看向黑漆漆的河对面。
有人等了你四十几年,去看看她,再带你去见阎王。
我忐忑地走过黑水桥,河对面,是四十二岁就去世的妈妈。
她看着我慢慢走过来,眼里渐渐升起一股不可置信。
好久她才说:干啥去了这么久,咋整这么埋汰
就好像我只是跑出去淘气的孩子。
她死的时候我才二十一岁,也算一个青春少女。
在她的想象里,她的大学生女儿应该会有一份好工作、找一个好婆家,幸福一生,然后漂漂亮亮地死去。
而不是现在这样,头发枯黄,身材走样,满脸皱纹,满手老茧。
和她没什么区别。
她来来回回地打量我,眼睛红了。
你这大学生找婆家的眼光也不行啊,还不如我呢
我压抑在喉间的声音终于自由。
我说了我不结婚,没结呢。我这是工作弄的,你不知道吧,我最后考研学的考古,天天跟泥巴石头打交道,哪有时间收拾自己

妈妈勉强地笑了:也没听你说过喜欢这方面的工作。
这不是这工作不挣钱么。我抱住她冰凉的身体,你走了之后,我也不用拼命想着挣钱了,就学了自己喜欢的,你女儿还是很厉害的。
河对岸的无常开始摇招魂铃,他在催我。
我跟妈妈说:你先走吧,你先去······轮回,我还有别的事儿。
哦,我不急,我等你。
我看着她,有千言万语,却没办法说。
你先走吧,不用等我了,你等太久了。
我妈忽然发火了:说了不走,你快去快回,我等你一起。
我沉默地转身踏上黑水桥。
可是妈妈,我要怎么样才能告诉你,我要下地狱了。
阎王看上去依旧公务繁忙,整个桌案摆满了文件。
黑无常喊了一声大人,他才抬头看我。
是你啊,你的四十年阳寿终于耗尽了。
他说:当初让你还阳,忘记抹去你的记忆了,谁想到你会改别人的命格呢
阎王爷的写命笔在手上打转。
这可是重罪。
处你,永世不入轮回。
哦对,你还杀人了,还得打入无间地狱。
我始终低着头扣手,我没什么可说的。
何况像他这样的神明,想必也冷心冷情,求不得。
阎王说完后,堂上静了很久,他才挥手让黑无常带我下去。
黑无常带我走向无间。
我犹豫着问:能不能麻烦你跟我妈说我做了功德,升天了。
叫她别等我,快去轮回。
黑无常死板的眼睛僵硬地看着我:你下一世,本是富贵命格。
若你将李秀玉的命格拨转,阎王不会计较。
我摇摇头:不要。
黑无常一顿一顿地呵,呵笑了两声。
这世上有无数时空,也有无数个李秀玉,你救得了一个,救不了无数个。
四周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光亮。
我告诉他:有无数个时空,必然也有无数个我。
黑无常无神的眼珠盯着我。
他解开了我的锁链,给我指了一个方向。
往那走,是来时路,你母亲在等你。
我惊讶地看着他。
去吧,阎王那里,我去说。
我不敢轻易走,我若走了,阎王应该不会放过他。
他举着指路的手:走吧,阎王了解我,叫我押送你,便有此意。
我眼里涌上热泪,对他说:谢谢。
便迫不及待地奔向妈妈。
太好了,妈妈,我们还有机会。
来世,做姐妹吧,我做姐姐。
我来哄你,我来照顾你,我来保护你。
妈妈满脸焦急地在原地等待,看见我跑过来,才放心了一些。
她牵着我,像小时候送我去上学:走吧。
我紧紧握着她的手:走吧,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