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暴雨、狗尿、和崩溃的霸总
陆沉觉得今天一定是水逆,还是加了砒霜的那种。
刚在视频会议里被大洋彼岸的投资人喷得狗血淋头,质疑他那个估值百亿的AI项目Dream
Weaver是Nightmare
Generator(噩梦生成器)。他强忍着把咖啡杯砸向屏幕的冲动,用最后一丝职业假笑结束了这场凌迟。头疼得像被电钻开了瓢,连续72小时没沾过枕头的后遗症疯狂叫嚣。
屋漏偏逢连夜雨,字面意义上的。
刚开出科技园,憋了一天的老天爷终于嚎啕大哭,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劳斯莱斯幻影的车顶上,活像在敲丧钟。陆沉烦躁地扯松领带,价值六位数的定制西装也勒得他喘不过气。他现在只想回到他那能俯瞰半个城市、但也空得像停尸间的顶层公寓,用一瓶82年的拉菲把自己灌晕。
视线被雨刮器疯狂摇摆切割得支离破碎。突然!一个灰不溜秋、湿得看不出原色的毛团子,从路边绿化带里炮弹一样射出来,直挺挺撞向他车头!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能划破耳膜。幻影庞大的身躯在湿滑路面扭了个惊悚的秧歌,堪堪停在距离那团颤抖的抹布不到十公分的地方。
陆沉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狠狠砸了下方向盘:操!
定睛一看,是只脏得妈都不认的小土狗,后腿不自然地蜷着,缩在冰冷的雨地里,发出细弱蚊蝇、濒死般的呜咽。雨水把它稀薄的毛发糊在瘦骨嶙峋的身上,可怜得像块被丢弃的破抹布。
真他妈会挑时候!
陆沉低咒一声。环顾四周,深夜的郊区辅路,鬼影子都没一个。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昂贵的发胶也拯救不了此刻的狼狈。认命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地上的泥浆,瞬间亲吻了他意大利手工定制的皮鞋裤脚,那感觉,酸爽得让他想骂娘。他皱着能夹死苍蝇的眉头,尽量避开地上的脏水坑,蹲下身,试图查看小狗的情况。
喂,小东西,你……
他伸出戴着百达翡丽的手,犹豫着不敢碰。
就在这当口!
也许是极度恐惧激发了潜能,也许是陆沉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煞气太足,那原本看着只剩半口气的小狗,突然一个激灵,后腿猛地一蹬!
噗嗤——
一道带着温热的、浑浊的、散发着不可描述气味的淡黄色液体,精准无比地,喷射在了陆总那件据说能买辆入门级跑车的爱马仕高定西装裤上!位置极其刁钻——大腿内侧,关键部位附近,还带着可疑的泡沫。
陆沉:……
时间仿佛凝固了。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滴落,混合着他额角暴跳的青筋。昂贵的羊绒混纺面料迅速吸收着这天降甘霖,那温热湿濡的触感和刺鼻的味道,瞬间攻占了他所有感官。
他僵在原地,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狗!它怎么敢!它怎么敢用尿玷污他的爱马仕!他陆沉活了三十年,在谈判桌上翻云覆雨,让对手闻风丧胆,今天居然栽在一泡狗尿上!
噗…
一声极力压抑但还是漏了气的轻笑,从旁边传来。
陆沉猛地扭头,杀气腾腾。
只见一个穿着明黄色雨衣、蹬着沾满泥点雨靴的身影,不知何时推着一辆破旧的小电驴停在了旁边。雨帽下露出一张清秀但此刻写满看戏二字的脸,眼睛亮晶晶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没收回去的笑意。
咳,
那姑娘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严肃表情,但眼里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这位…呃…‘受害者’先生,需要帮忙吗我看您和这位‘肇事者’,好像都挺需要‘紧急救援’的。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裤子上那块醒目的地图,又落到还在呜咽的小狗身上。
陆沉的脸,黑得能滴出墨来。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你!闭!嘴!
2
兽医的专业与霸总的社死
那黄雨衣姑娘——苏念,压根没把他的低气压当回事。她利落地停好小电驴,从车后座一个印着城西流浪天使救助站的大号防水包里,哗啦一下掏出一个折叠宠物箱、一条旧毛巾,动作麻利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她蹲到小狗旁边,完全无视了旁边那座散发着生人勿近,近者必死气息的冰山。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贴在白皙的皮肤上,但她的眼神专注而温和,跟刚才看戏的表情判若两人。
乖,不怕不怕,姐姐看看哦…
她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小心翼翼地避开小狗受伤的后腿,用毛巾裹住它,抱进箱子里。全程无视了陆沉裤子上那滩还在散发余威的液体。
陆沉看着自己精心保养的爱马仕遭受的生化袭击,再看看那女人全神贯注只关心那只罪犯狗,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
喂!
他忍无可忍,指着自己的裤子,你瞎了看看它干的好事!我这裤子……
苏念终于抬起头,瞟了一眼他指的地方,眉头都没动一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哦,童子尿,纯天然无添加,理论上还有杀菌消炎作用,就是味儿大了点。建议您尽快处理,时间久了氨挥发,对高档面料不好。
说完,她低头继续检查小狗的腿,还从包里摸出个小手电照着看。
陆沉:……
童子尿杀菌他感觉自己快被气笑了!这女人脑子是不是有坑!
理论你跟我谈理论!
他声音拔高,在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你知道这条裤子多少钱吗!够买你这种破电驴一打!
苏念检查的动作顿了顿,终于正眼看向他。雨水顺着她的雨帽边缘流下,她的眼神清澈,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疑惑:所以呢是这条裤子的价格能治好它的腿,还是能让你原地变出一套干净衣服
她指了指蜷缩在箱子里瑟瑟发抖的小狗:它现在后腿骨折,体温过低,还有严重脱水迹象,再拖下去可能会休克甚至死亡。您觉得,是讨论您这条‘价值连城’的裤子重要,还是先保住一条命重要
她顿了顿,又慢悠悠补了一句,当然,如果您坚持要索赔,救助站地址我待会儿给您。不过事先声明,我们账上常年赤字,您这裤子…可能得排到下辈子。
陆沉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纵横商场多年,唇枪舌剑从没怕过谁,今天居然被一个兽医怼得哑口无言!这女人是吃钢筋长大的吗!他看着她那张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关爱智障神情的脸,再看看箱子里那团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罪魁祸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憋屈和无力。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霸总的场子,声音冷硬:少废话!它,还有我这条裤子,你都得负责!现在,立刻,解决!
他指了指自己湿透且带着地图的狼狈模样。
苏念叹了口气,像是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她利落地合上宠物箱,拎起来,走到自己的小电驴旁,把箱子小心地固定在脚踏板上。然后,她在那硕大的防水包里掏啊掏。
陆沉冷眼旁观,等着看她能掏出什么解决方案。难不成是清洁剂
结果,苏念掏出了一条……
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点起球的旧毛巾,还是粉红色带小黄鸭图案的!她随手把毛巾扔给陆沉,动作自然得像扔给自家狗子一个玩具。
喏,干净的。先凑合擦擦吧,总比湿着强。
她跨上小电驴,发动,引擎发出突突突的抗议声,狗我得赶紧带回去处理。至于您的裤子……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雨夜中,小电驴昏黄的灯光映着她半边脸,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狡黠的弧度,建议您百度一下‘狗尿去除小妙招’,或者…直接报工伤
话音未落,小电驴已经突突突地载着一人一狗,消失在茫茫雨幕中,只留下尾气和一句飘散在风里的话:
对了,我叫苏念!城西‘流浪天使’的兽医!记得来索赔!
陆沉捏着手里那条散发着淡淡消毒水味和洗衣粉香的、幼稚得可笑的小黄鸭毛巾,孤零零地站在暴雨里,昂贵西装裤上狗尿的地图格外醒目。冰冷的雨水浇透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但更让他心头发冷的是那女人临走时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小题大做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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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头看看毛巾,又看看那滩污渍,再看看小电驴消失的方向,一股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和……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无视的憋闷感,涌上心头。
苏念…流浪天使
他磨着后槽牙,把那个名字和那个破救助站的名字狠狠嚼碎,很好!你最好祈祷别让我再碰到你!
他狠狠地把那条小黄鸭毛巾摔在泥水里,转身拉开车门,昂贵的真皮座椅上瞬间留下一个带着泥水和…疑似狗尿味的水印。
劳斯莱斯幻影发出愤怒的低吼,碾过一地雨水,绝尘而去。而那条可怜的小黄鸭毛巾,被车轮无情地卷入泥泞,只留下一个模糊的黄色鸭头图案,在雨水中若隐若现。
3
索赔与钉子户
三天后,一个阳光灿烂得有点刺眼的下午,城西流浪天使救助站那扇漆皮剥落的大门,被一辆锃光瓦亮的劳斯莱斯幻影堵了个严严实实。
陆沉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新买的),头发一丝不苟,戴着墨镜,浑身散发着老子不好惹的低气压。身后跟着西装革履、表情严肃的助理小王,手里捧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硬纸盒盒子上印着某顶级干洗店的烫金LOGO。
救助站里正鸡飞狗跳。苏念穿着沾满狗毛和不明污渍的旧T恤工装裤,头发随意地扎了个揪,正试图给一只极其不配合、龇牙咧嘴的阿拉斯加幼犬滴驱虫药。旁边笼子里猫叫狗吠,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动物体味和廉价狗粮混合的独特气息。
苏念!
陆沉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穿透嘈杂。
苏念头都没抬,死死按住扭动的狗头:没空!预约请找前台!
她口中的前台,是角落里一张破桌子,上面堆满了文件、药瓶和一个正在打瞌睡的橘猫。
陆沉额角青筋一跳,大步流星走过去,皮鞋踩在沾着泥水的地板上,发出格格不入的脆响。小王亦步亦趋,把那个硬纸盒哐当一声放在前台桌上,惊醒了橘猫,它不满地喵呜一声跳走了。
索赔!
陆沉言简意赅,摘下墨镜,锐利的目光扫过苏念狼狈的背影和她手下那只同样狼狈的狗,三天前,雨夜,你的‘客户’,对我的私人财产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害。这是干洗店出具的‘无法修复’证明和购买凭证。
苏念终于搞定那只阿拉斯加,松了口气,直起身,随意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她转过身,脸上没什么意外,甚至带着点你终于来了的了然。她瞥了一眼那个精美得与救助站格格不入的盒子,又看了看小王手里那张天价账单,上面那一串零让她挑了挑眉。
哦,是您啊,‘爱马仕先生’。
苏念语气平淡,甚至有点无辜,效率挺高。不过……
她拖长了调子,走到自己那个巨大的、印着流浪天使LOGO的帆布工具包前,弯腰在里面掏啊掏。
陆沉和小王都以为她要掏支票本或者……讲道理结果,苏念掏出了一本封面花花绿绿、明显翻旧了的《流浪动物救助指南(爱心版)》,以及……一袋5公斤装、包装朴素的旺财牌通用狗粮。
啪!
书和狗粮被苏念豪气地拍在硬纸盒旁边,震得桌上的灰尘都跳了跳。
喏,
苏念拍了拍狗粮袋子,扬起下巴,精神损失费,外加‘尿总’的营养费。拿好不谢!《指南》免费送您,学习一下怎么和小动物和平共处,省得下次再被‘袭击’。
她特意加重了袭击两个字。
陆沉看着那本幼稚的书和那袋廉价狗粮,再看看自己那件阵亡的爱马仕的棺椁,一股荒谬感再次席卷而来。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索赔,而是在进行一场跨物种、跨次元的无效沟通!
你耍我
他声音压得更低,危险的气息弥漫开。
不敢。
苏念耸耸肩,眼神坦荡,救助站账上就剩这点‘硬通货’了,您要是不满意……
她环顾了一下嘈杂混乱的救助站,摊手,要不您看看,这里有什么值钱的,能抵债的,尽管搬哦,除了它们。
她指了指满屋子的猫猫狗狗。
就在这时,一个黄色的影子闪电般从角落的狗群里窜出来,直扑陆沉!
正是罪魁祸首——被苏念救下、取名尿总的小土狗!它康复得极好,毛色光亮了不少,精神头十足。它似乎对陆沉那条价值不菲的新裤子产生了浓厚的、似曾相识的兴趣,兴奋地摇着尾巴,精准无比地扑向陆沉的……大腿内侧!湿漉漉的鼻子和舌头热情地凑近那个曾经被它标记过的位置!
滚开!
陆沉脸色大变,条件反射般后退一步,动作敏捷得堪比格斗选手。助理小王也吓得赶紧上前想拦。
苏念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毫不掩饰:哟,‘尿总’,这么热情还记得这位‘恩人’呢
她非但没拦,反而抱起胳膊看好戏。
尿总被陆沉的厉喝吓了一小跳,但热情不减,锲而不舍地围着陆沉打转,尾巴摇得像螺旋桨,喉咙里发出欢快的呜呜声,目标明确——就是那条裤腿!
陆沉被一只狗逼得在小院里狼狈躲闪,昂贵的皮鞋踩在泥水里也顾不上了,一贯的冷峻精英形象碎了一地。助理小王想帮忙又无从下手,场面一度十分滑稽。
苏念笑够了,才慢悠悠地吹了声口哨。尿总听到指令,虽然不舍,还是颠颠地跑回她脚边,蹭了蹭她的裤腿,仰头看她,一脸我乖吧快夸我的表情。
行了,别吓唬人家了。
苏念揉了揉尿总的脑袋,看向脸色铁青、头发微乱的陆沉,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陆总,您看,索赔这事儿吧……要不咱先缓缓您再待下去,我怕‘尿总’太激动,再给您新裤子也来个‘深度护理’。
陆沉喘着气,瞪着眼前这个笑得像只小狐狸的女人,再看看她脚边那只一脸无辜的帮凶,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挫败。他引以为傲的金钱、权势、气场,在这个破救助站里,在苏念和这群毛茸茸的生物面前,好像……完全失效了
他黑着脸,一把抓过小王手里的账单,揉成一团,狠狠塞进口袋。又看了一眼桌上那本可笑的《指南》和那袋狗粮,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背影依旧挺拔,但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助理小王赶紧抱起那个装着爱马仕遗骸的盒子,小跑着跟上。
苏念看着幻影绝尘而去,抱起还在兴奋摇尾巴的尿总,点了点它的湿鼻子:小坏蛋,干得漂亮!今晚加餐!
4
失眠霸总的安眠药与救助站的拆迁危机
陆沉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踏足那个噩梦之地。然而,失眠这个魔鬼并没有放过他。褪黑素、安眠药、数羊、白噪音……统统失效。深夜,他站在顶层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沉睡的城市,只觉得无边无际的空洞和疲惫像海水一样将他淹没。
鬼使神差地,他发动了车子,漫无目的地开着。等他反应过来,车已经停在了那条雨夜出事、通往救助站的偏僻小路上。
夜很深,救助站的小院一片寂静。陆沉熄了火,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揉着抽痛的额角。就在他以为又是一夜徒劳时,眼角余光瞥见救助站门口那张破旧的长椅上,蜷缩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苏念。
她怀里抱着一只裹着纱布的小奶猫,自己却歪着头睡着了。月光洒在她身上,洗掉了白日里的张牙舞爪和尖牙利齿,只剩下疲惫和一种近乎脆弱的宁静。她睡得很沉,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梦里也在操心着什么。那只小奶猫在她怀里也睡得香甜。
陆沉静静地看着。很奇怪,周围明明还有隐约的虫鸣,远处也有车辆驶过的声音,但看着苏念毫无防备的睡颜,听着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虽然隔着车窗听不见,但他仿佛能感受到那份安宁),几天来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竟然奇异地、一丝丝地放松下来。
困意,如同迟来的潮水,缓慢而坚定地涌了上来。
他竟然就这样,靠在价值千万的豪车驾驶座上,对着救助站门口抱着猫熟睡的女人,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直到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痛他的眼睛,他才猛然惊醒。身上盖着不知何时滑落的西装外套。他下意识看向长椅——苏念已经不在了,只有几只早起的鸟儿在院子里蹦跶。
陆沉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看着后视镜里自己下巴冒出的青色胡茬,第一次在失眠后没有感到暴躁和毁灭欲,反而有种……久违的、神清气爽的疲惫感这感觉陌生又微妙。
自那以后,陆沉的车深夜出现在那条小路的频率,莫名高了起来。他不再下车,只是停在阴影里,像个沉默的守护者(或者说偷窥狂)。有时能看见苏念疲惫地坐在门口台阶上啃冷掉的包子,有时看见她在院子里给受伤的动物换药,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专注得令人心折。更多的时候,是她累极在长椅上或趴在前台睡着的样子。陆沉发现,只要看着她睡着,他那顽固的失眠症,似乎就能得到片刻的缓解。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但这种疯狂,似乎……不那么让人讨厌
平静并未持续太久。一张鲜红的《限期搬迁通知书》被粗暴地贴在了救助站斑驳的大门上。这片城中村被纳入了城市更新计划,救助站所在的小院,即将在一个月后被推平。
苏念看着那张通知书,脸色瞬间惨白。这里不仅是她的工作场所,更是上百只无家可归的毛孩子的避难所!临时找到合适、便宜、能容纳这么多动物的新场地谈何容易!巨大的压力和绝望几乎将她压垮。她四处奔走求助,联系媒体,发起募捐,但杯水车薪,收效甚微。她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眼下的乌青比陆沉的失眠还严重,笑容几乎从她脸上消失了。
陆沉在一次深夜蹲点时,敏锐地察觉到了救助站气氛的异常和苏念强撑的崩溃。他第一次,主动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
5
并肩作战与不是交易
院子里气氛凝重。几只敏感的狗不安地吠叫着。苏念正对着电脑屏幕,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房源信息,她的眼神是空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指节泛白。旁边放着一碗几乎没动过的泡面。
怎么回事
陆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苏念猛地抬头,看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更深的疲惫淹没。她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陆总大驾光临,又有‘贵重物品’需要索赔
陆沉没理会她的嘲讽,目光落在桌上那张刺眼的红头文件上。拆迁
他瞬间明白了。
嗯。
苏念低下头,声音闷闷的,一个月。找不到地方,它们……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她指了指满屋子的毛孩子,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陆沉沉默地看着她低垂的脑袋,那倔强的发旋此刻显得格外脆弱。他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揪了一下。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伶牙俐齿、怼天怼地的小兽医。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助理小王的电话,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小王,立刻查一下‘星悦湾’项目东侧、靠近湿地公园预留的那块绿地附属管理用房,产权是否还在集团名下对,就是之前规划做宠物公园配套后来搁置的那个。联系项目部负责人,三十分钟后我要看到详细图纸和现状报告。
苏念愕然抬头,看着他。
陆沉挂了电话,对上她惊疑不定的目光,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那块地方位置偏了点,但够大,环境不错,水电都是通的,之前规划做宠物配套,基础条件还行。离市区是远了点,但清净,对动物恢复也好。我让小王去确认,如果没问题,先给你们用着,租金……
他顿了一下,按你们以前这破地方的租金算,象征性收点。
苏念张了张嘴,巨大的惊喜和不敢置信冲击着她,但随即,一种更深的、带着屈辱的警惕涌了上来。她盯着陆沉:条件呢陆总,天上不会掉馅饼。你想要什么‘尿总’的监护权还是……我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带着自嘲和破罐破摔的味道。她太清楚自己和他的差距了,除了她自己,她还有什么能拿来交易
陆沉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被刺痛了。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声音低沉却带着怒意:苏念,在你眼里,我陆沉就是个只会趁火打劫、用钱买人的混蛋
苏念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慑住,下意识后退半步,倔强地咬着唇不说话。
陆沉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和强撑的倔强,心头的火气又莫名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奈和……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他叹了口气,语气放缓,却异常郑重:
没有条件。这不是交易。
他目光沉沉地锁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半夜累得像条狗一样睡在门口长椅上,也不想看到这群小东西流落街头。仅此而已。
苏念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算计,没有轻佻,只有一片她从未见过的、近乎坦荡的认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担忧
一股巨大的、陌生的暖流猛地冲垮了她连日来筑起的心防,鼻子一酸,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她慌忙低下头,用手背狠狠擦掉。
谢…谢谢……
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陆沉看着那颗低垂的脑袋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里某个角落,悄然塌陷了一块,变得无比柔软。他犹豫了一下,抬起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肩膀,最终还是放了下来,只是低声道:别哭了。难看死了。
6
雨幕下的家(结局)
一个月后,城西湿地公园旁。
崭新的流浪天使救助站低调挂牌。宽敞明亮的诊疗室、干净整洁的隔离区、铺着软垫的领养等待区,还有一大片围起来的活动草坪。虽然比不上商业宠物医院豪华,但对比之前那个破败的小院,已是天壤之别。
搬迁过程异常顺利。陆沉的助理小王几乎成了救助站的编外人员,事无巨细安排得妥妥当当。陆沉本人也一反常态地低调,只是在搬迁那天,亲自开着他那辆幻影,充当了一回货拉拉,运送一些重要物资和几只特别胆小的猫。当然,全程被苏念吐槽大材小用、油钱够买一年猫粮。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苏念送走了最后一位来看领养猫咪的客人,长长舒了口气。她走到后院的活动区,看到陆沉正蹲在围栏边。
他脱掉了昂贵的外套,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手里拿着一个……狗食盆里面是某种糊状物。他皱着眉,一脸严肃,仿佛在进行什么高精尖实验,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挖起一点,伸向围栏里。
尿总和几只新来的小狗崽围在他脚边,兴奋地摇着尾巴。然而,尿总凑近他手里的勺子闻了闻,嫌弃地扭开了头,还打了个喷嚏。其他小狗崽也兴趣缺缺。
……
陆沉的脸黑了。
噗!
苏念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陆沉回头,没好气地瞪她:你笑什么这配方不是你给我的吗说营养均衡!
苏念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勺子和食盆,看了一眼那坨颜色可疑的糊状物,忍着笑:陆总,配方是没错,但您这手艺……狗都嫌弃啊!这粘稠度,您是在熬浆糊吗
她动作熟练地往食盆里加了点温水,搅拌开,又撒了点冻干肉粒,原本死气沉沉的糊糊立刻变得香气诱人。
尿总和狗崽们立刻兴奋地围了上来,吧嗒吧嗒吃得欢。
陆沉看着苏念麻利的动作,再看看那群吃得头也不抬的小东西,哼了一声:要求还挺高。
语气却没什么不满。
他站起身,和苏念并肩靠在围栏上,看着夕阳下嬉戏打闹的毛孩子们。晚风吹来,带着湿地特有的青草气息和水汽。
都安顿好了
陆沉问,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嗯。
苏念点点头,侧头看他。夕阳的金光勾勒着他英俊的侧脸轮廓,也软化了他平日里冷硬的线条。她忽然想起他那天说不是交易时认真的眼神,想起他笨拙地学做狗饭的样子,想起他深夜停在路边的车影……心头涌起一股暖洋洋的、踏实的感觉。
陆沉。
她第一次没叫他陆总。
嗯
陆沉转过头。
谢谢你。
苏念看着他,眼神清澈明亮,带着真诚的笑意,真的。不只是为了这个地方。
她指了指脚下。
陆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她被夕阳染成蜜色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那些失眠的深夜,那些烦躁的瞬间,那些看着她睡颜时莫名平静的心情,都有了答案。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移开目光,看向远处天边最后一抹霞光,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以后累了,难过了,别自己硬扛。有地方去,有……人管。
他没有说我爱你,没有华丽的承诺。但这句朴实的有地方去,有人管,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苏念心里漾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比任何情话都更让她安心。
她笑了,眼角微微弯起,像月牙儿。没有回答,只是身体微微放松,肩膀不经意地,轻轻靠在了他结实的手臂上。
陆沉身体微微一僵,随即,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难以言喻的满足感瞬间充盈了他整个胸腔。他低下头,看着靠在自己臂弯里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嘴角不受控制地,缓缓向上扬起。他没有动,任由这份无声的依赖和亲近在夕阳下蔓延。
汪!
尿总不知何时吃完了饭,溜达过来,好奇地看着靠在一起的两人,然后,它欢快地摇了摇尾巴,凑到陆沉脚边,这次,没有舔他的裤腿,而是用湿漉漉的鼻子,轻轻蹭了蹭他的鞋面。
陆沉低头,看着脚边的小黄狗,又看看臂弯里安静靠着的苏念,第一次觉得,这个曾经被他嫌弃、充斥着消毒水和狗毛味道的地方,竟然……充满了家的气息。
细雨不知何时又悄然飘落,淅淅沥沥,温柔地笼罩着新生的救助站和依偎在围栏边的两人一狗。雨丝在夕阳的余晖中折射出细碎的金光,像无数温柔的星子洒落。
这一次的雨,不再冰冷狼狈。它温柔地洗刷着尘埃,也悄然滋润着两颗在都市丛林中漂泊已久、终于找到彼此依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