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沫,打着旋儿钻进同福客栈那扇虚掩着的门缝里,在门槛内侧积起一道薄薄的、半融化的白线。
大堂里却暖意融融,混合着李大嘴新研发的火焰醉仙鸭的奇异焦香、炖煮老汤的醇厚气息,以及空气中看不见的WIFI信号所承载的热闹。
全息投影的弹幕光幕悬在半空,流光溢彩。
【大嘴哥这鸭子味儿窜出屏幕了!】
【佟掌柜今天发型格外飒!】
【求问芙妹啥时候开演唱会】
佟湘玉正倚在柜台后面,一手噼里啪啦按着计算器,一手拿着个造型奇特的保温杯,杯口丝丝缕缕冒着热气。
她对着光幕,操着那标志性的陕西腔:额滴个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家人们宝宝们,这鸭子的成本算得额脑壳疼!大嘴!李大嘴!你用的那啥子‘西域火焰椒’,账面上又对不上咧!
李大嘴从厨房探出个大脑袋,油光满面,嘿嘿一笑:掌柜的,那叫‘科技与狠活’,提味儿!保证吃了还想吃,跟看咱直播一样上瘾!
白展堂正翘着二郎腿,用一根手指灵活地旋转着一个全息投影出来的虚拟九连环,嘴里啧啧有声:亲娘嘞,这玩意儿可比真的省事多了,还不会掉地上找不着。
他瞄了一眼光幕。
【白哥手速666!】
【盗圣风采不减当年!】
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小意思小意思,想当年我……
恰在此时,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大堂中央。
不是从天而降,也不是破门破窗,就是那么突兀地,如同被无形的画笔硬生生涂抹在现实画布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身形瘦削却挺得笔直,像一杆历经风霜的老枪。
一身剪裁得体的旧式黑色呢子大衣,领口扣得一丝不苟,沾着几点未化的雪。
头发梳得油亮,紧紧贴着头皮,面容刻板,带着一种被时光和焦虑反复冲刷过的憔悴。
他右手紧紧攥着一块黄铜外壳的怀表,手指因用力而紧绷,左手却以一种极其违和的姿势向前伸出,虚握着空气,仿佛在持着一把看不见的武器。
他浑浊的眼睛急速扫过客栈的每一处角落,目光像探照灯般锐利而混乱,最终死死钉在悬在半空的全息弹幕光幕上。
那上面正飘过一条:【谁家cosplay这么敬业大半夜穿这样】
这里是……同福客栈男子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摩擦感,每个字都绷得很紧,不可能……时空坐标……干扰源……
他的视线猛地聚焦在佟湘玉身上,瞳孔骤然收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你!你是‘夜莺’不!不像!情报有误还是……
他神经质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怀表,表盖弹开,露出的却不是表盘,而是一个闪烁着幽蓝色微光的复杂界面,几道细小的红色光点在上面不规则地跳动。
晏辰正懒洋洋地靠在阿楚身上,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着什么,阿楚则饶有兴致地用指尖卷着自己一缕长发。
铁蛋和傻妞几乎是同步地微微侧身,无形的能量场悄然覆盖在晏辰和阿楚身前。
铁蛋那双电子眼深处,数据流瞬间如同瀑布般奔涌,红色的警示框无声地在他视觉界面上弹出,极其刺眼:【目标识别:司徒镜。身份:民国军统特工。状态:生命体征消失确认——公元1943年11月28日,于上海殉职。警告:高维时空残留体,能量不稳定,执念等级:极端!】
傻妞用她那清脆的四川话低声道:瓜娃子,死咯还跑出来吓人嗦
司徒镜猛地抬头,似乎捕捉到了傻妞的低语,又或者只是被客栈里众人戒备的目光刺激,他脸上肌肉抽搐,猛地将手中那虚握空气的左手向前一顶,右手的怀表对准前方,表盘上的幽蓝光芒瞬间变得刺眼。
一道纤细却蕴含着恐怖高温的红色激光束滋地一声激射而出,目标直指佟湘玉!
阻止叛变!‘夜莺行动’必须成功!清除一切障碍!他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疯狂。
额滴神!佟湘玉吓得花容失色,手里的保温杯脱手飞出。
电光石火间,一道小小的身影带着惊人的速度斜刺里冲出!
是吕青橙!
她稚嫩的小脸上满是严肃,小小的双手在胸前急速划出玄奥的轨迹,沛然莫御的内力瞬间爆发,空气在她身前剧烈扭曲,形成一道半透明的、水波般的坚实屏障。
嗤——!
灼热的红色激光狠狠撞在水波屏障上,发出刺耳的、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冷水般的声音。
屏障剧烈波动,蒸腾起大片白色的水汽,但终究顽强地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吕青橙小脸憋得通红,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推得向后滑了一小步。
哗擦!白敬琪惊得原地蹦起老高,想也不想就掏出了他那把锃亮的左轮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对准了司徒镜。
放下武器!吕秀才几乎是同时从郭芙蓉身后闪出,张开双臂护住妻女,声音带着书生的颤抖却异常坚决,子曾经曰过,动武是不对的!有话好好说!
郭芙蓉一把将吕秀才往身后拉,柳眉倒竖,叉腰怒喝:喂!穿得人模狗样儿的!敢在同福撒野问过我芙蓉女侠没有!
她下意识清了清嗓子,似乎下一秒就要高歌一曲。
阿楚反应极快,手腕上一个看似普通的镯子光芒一闪,一道无形的力场瞬间覆盖了整个大堂,将司徒镜和众人隔开,也挡住了可能的能量余波。
晏辰已经站直身体,手指在虚空中快速点划,一个半透明的分析界面在他面前展开,密密麻麻的数据滚动着:能量读数异常!非实体粒子构成,核心驱动是……强烈的精神执念阿楚,扫描他怀表!那玩意儿是关键能量源和……武器!
【激光!怀表激光枪!!】
【卧槽卧槽!这是拍电影还是真穿越!】
【青橙女侠牛逼!九岁硬抗激光炮!】
【阻止叛变夜莺行动这哥们儿说的啥黑话】
【死人铁蛋刚才说啥1943年就殉职了细思极恐!】
【厚礼蟹!这特效比好莱坞还猛!龙哥快分析!】——这条显然是给龙傲天看的。
龙傲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祝无双身边,一只手习惯性地搭在她肩上,表情凝重,用他那标志性的粤语混合塑料普通话开口:叼!唔系特效啊!呢个系高维能量残留,执念化形!犀利过鬼!佢个怀表,系精神锚点同能量核心!郁佢!(靠!不是特效!这是高维能量残留,执念化形!比鬼还猛!他那个怀表,是精神锚点和能量核心!动它!)
放着我来!祝无双娇喝一声,身影如穿花蝴蝶般轻盈跃出,脚尖在长凳上一点,素手一扬,几道肉眼难辨的寒光直射司徒镜握着怀表的右手手腕——正是她的成名暗器。
司徒镜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身体以一个极其僵硬却有效的姿势猛地一旋,避开了要害,一枚飞镖擦着他的大衣袖口钉入身后的柱子。
他看也不看祝无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佟湘玉,怀表再次亮起危险的红光,激光束蓄势待发!
亲娘嘞!邢育森怪叫一声,本能地就想往桌子底下钻,被燕小六一把拉住。
燕小六另一只手已经摸向腰间的快板,又觉得场合不对,手尴尬地停在那里,憋出一句:师…师父!稳住!替我照顾好我七舅姥爷他三外甥女…啊呸!保护人质!
莫小贝冷哼一声,一直安静旁观的她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她只是向前踏出一步,白皙的手掌看似随意地隔空朝着司徒镜的方向轻轻一按。
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山岳的磅礴内力轰然压下!
司徒镜身体猛地一沉,脚下的青砖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他凝聚激光的动作被这股浩瀚内力强行打断,身体僵硬,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痛苦和挣扎之色,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阻力……清除……必须清除……夜莺……
铁蛋的电子眼锁定着司徒镜,东北腔带着凝重的分析:老板娘,老板,这家伙的核心逻辑混乱得跟被猫挠过的毛线团似的!就认死了‘夜莺行动’失败和要清除啥‘叛徒’。数据库显示,历史上的‘夜莺’是个代号,行动本身扑朔迷离,最后好像是被自己人坑了还是咋的,成了悬案。这哥们儿八成是那行动的关键人物,死都死了还放不下,执念太深,把自个儿困在时空夹缝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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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楚灵动的眼睛飞快转动,指尖在虚拟键盘上跳跃如飞:也就是说,他现在的‘存在’,全靠对‘夜莺行动’失败的巨大恐惧和阻止‘叛变’的执念撑着那怀表既是他的武器,也是他执念的具象化
她看向晏辰。
晏辰摸了摸鼻梁,眼神锐利:没错!阿楚!尝试用高精度定向EMP(电磁脉冲)!目标:怀表!理论上可以短暂干扰它的能量场,也许能打破他的‘聚焦’状态!铁蛋,准备配合,压制他!傻妞,护住大家!
得令!老妹儿!铁蛋应了一声,身体表面瞬间泛起一层金属光泽,双臂平举,掌心对准司徒镜,无形的力场波纹扩散开来,与莫小贝的内力压制形成双重枷锁。
傻妞则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佟湘玉、郭芙蓉等人身前,能量屏障更加凝实。
阿楚手腕上的装置亮起微光,一道肉眼无法看见、频率极高的定向脉冲无声无息地射向司徒镜手中的怀表。
嗡——!
怀表猛地一震!
表盘上那幽蓝的光芒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般疯狂闪烁起来,发出刺耳的、高频的蜂鸣。
司徒镜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头颅!
他抱着脑袋,身体剧烈地抽搐、蜷缩,那挺直的脊梁瞬间佝偻下去,脸上刻板的线条扭曲成一团,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混乱。
他眼中那疯狂的目标锁定光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迷茫、恐惧和一种……溺水般的绝望。
坐标……失效……干扰……强干扰……夜莺……夜莺你在哪……他像受伤的野兽般呜咽着,声音支离破碎。
叛徒……谁是叛徒……接头……信号……他踉跄着,怀表脱手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表盘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金属外壳。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一张张或警惕、或惊愕、或同情的脸,最后落在那悬浮着、依旧在飞快滚动的弹幕光幕上。
【他好像……很痛苦】
【夜莺行动到底是什么有没有历史帝科普】
【看着像个军人,殉职的特工敬意有,但别伤人啊大哥!】
【感觉他迷失在时间里了…好可怜…】
【小郭姐姐!唱歌试试音乐也许能通灵】——这条弹幕异常醒目。
郭芙蓉也看到了那条弹幕,她微微一怔。
看着司徒镜那失魂落魄、如同被全世界遗弃的痛苦模样,她心头莫名一软。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挡在身前的吕秀才,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司徒镜不远的地方站定。
她没有摆出战斗姿态,只是用一种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温柔的声音开口,用的是字正腔圆的国语: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清亮、悠扬的歌声,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在剑拔弩张后骤然安静下来的客栈里。
没有伴奏,只有郭芙蓉纯净的嗓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轻轻吟唱着那首跨越时空的经典《送别》。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司徒镜剧烈颤抖的身体,在这歌声中,奇异地、一点点地平复下来。
他茫然痛苦的眼神,似乎被这熟悉的旋律牵引着,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时空迷雾和疯狂的执念,触碰到了某些深埋心底、早已被鲜血和硝烟覆盖的东西。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聚焦在郭芙蓉的脸上。
不再是看一个目标,一个障碍,而是像一个在无尽黑暗中跋涉了太久的人,终于看到了一点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那光亮里,映照出的不是夜莺,而是一种他早已遗忘的、属于人的温情。
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痉挛的弧度,在他干裂的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在无边苦海中,抓住了一根稻草的溺水者,本能地想要表达一丝……感激
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去捡掉在地上的那块黄铜怀表。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表壳。
就在那一刹那!
异变陡生!
一滴粘稠、暗红、如同拥有生命般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那紧闭的黄铜表壳缝隙中渗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速度越来越快!
暗红的液体迅速在光滑的表壳表面蔓延、汇聚,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般的血腥气息!
仿佛这块冰冷的金属怀表,突然变成了一颗正在泣血的心脏!
呀!郭芙蓉的歌声戛然而止,吓得后退一步,捂住了嘴。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恐怖的一幕惊呆了。
【卧槽!】
【血!怀表流血了!】
【什么情况!】
司徒镜的动作也彻底僵住。
他死死盯着自己手上沾染的、那暗红粘稠的液体,又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块正在流血的怀表。
他脸上的迷茫和那丝微弱的感激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的恐惧和绝望所取代!
血……我的血……不……是他们的血……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比刚才承受EMP攻击时抖得更加厉害。
那暗红的液体仿佛点燃了他记忆深处最惨烈的画面,他猛地抱住头,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死了……都死了……接头……是陷阱!是陷阱啊——!夜莺……是我害了你……是我……
巨大的悲恸和悔恨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勉强维持的最后一丝理智。
他不再是那个执着于任务的疯狂特工,而是一个被无尽痛苦和负罪感彻底压垮的可怜灵魂。
怀表上的血迹,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封闭的、最黑暗的记忆闸门。
他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佝偻着身体,额头抵着沾血的怀表和同样冰冷的地砖,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大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剧烈的精神冲击和能量紊乱似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
司徒镜跪在地上的身影开始变得不稳定,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边缘处闪烁起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幽蓝色电弧,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随时会从这个时空剥离出去。
铁蛋的电子眼急促闪烁:老板,老板娘!他的精神波动峰值爆表了!能量结构处于崩溃边缘!这样下去,他会彻底消散!或者……再次被执念拉入更深的混乱轮回!
阿楚和晏辰对视,眼中都有凝重和一丝不忍。
晏辰沉声道:执念的核心是‘夜莺行动’的失败和他认定的‘叛徒’。他认为是自己的失误导致了同袍的牺牲和任务的失败,这份巨大的愧疚和未能完成任务的遗憾,成了他死后也无法解脱的枷锁。
阿楚眼中闪过一丝灵光:解铃还须系铃人!打破这个执念循环的关键,或许不是强行抹除他的记忆或存在,而是……给他一个‘完成’的假象或者,让他知道真相铁蛋,数据库里关于‘夜莺行动’的最终结局,有没有更详细的解密档案特别是关于‘叛徒’的部分!
铁蛋的数据流再次疯狂运转:正在深度检索……历史迷雾很厚……有了!根据后来解密的零星档案交叉比对,指向一个代号‘鼹鼠’的双面间谍!正是这个‘鼹鼠’提前泄露了真正的接头时间和地点,导致司徒镜所在的小队几乎全军覆没,‘夜莺’也下落不明!但司徒镜本人,在行动前似乎对‘鼹鼠’有所怀疑,只是……他的警告被更高层无视了!档案最后标注:‘鼹鼠’于1944年被锄奸队秘密处决!
真相!
一个迟到了八十多年的、残酷的真相!
明白了!晏辰眼神一凛,他的执念里混杂着未能阻止叛变的遗憾、任务失败的悔恨,更深层的,还有对自己未能坚持警告导致同袍牺牲的愧疚!他把自己钉在了‘罪人’的十字架上!
他看向痛苦蜷缩、身影越发虚幻的司徒镜,提高音量,声音沉稳而清晰,如同穿透迷雾的钟声:司徒镜!听着!‘夜莺行动’的失败,不是你的错!
司徒镜剧烈颤抖的身体猛地一震,压抑的呜咽声停住了,但他依旧没有抬头。
晏辰继续道:真正的叛徒,是代号‘鼹鼠’的双面间谍!是他出卖了你们!你的怀疑是对的!你的警告被无视,那不是你的过错!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司徒镜濒临崩溃的精神上。
阿楚立刻接上,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而且!‘鼹鼠’在1944年就被处决了!付出了代价!你的战友,包括‘夜莺’,他们的血仇,已经得报!
龙傲天在一旁抱着手臂,用他那独特的腔调补充了一句:冇错!天道好轮回!害人者终食其果!你可以安心啦!(没错!天道好轮回!害人者终食其果!你可以安心了!)
佟湘玉也抹了抹眼角,带着浓重的鼻音:额滴神啊……大兄弟,放下吧!都过去咧!你看你这……何苦来哉
跪在地上的司徒镜,身体不再剧烈颤抖。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脸上泪痕和不知何时沾染的灰尘混合在一起,显得异常狼狈。
但那双眼睛,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却不再是疯狂和纯粹的绝望。
那里面翻涌着滔天的巨浪——震惊、难以置信、巨大的释然、还有迟来的、痛彻心扉的悲恸。
他死死盯着晏辰和阿楚,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确认什么,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他又低头看向手中那块依旧沾着暗红污迹的怀表,那曾经是他执念的象征,如今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真相如同最强烈的净化之光,猛烈冲刷着他那由悔恨和执念构筑的、虚幻存在的根基。
他身体边缘闪烁的幽蓝色电弧变得更加密集、更加明亮,不再仅仅是紊乱,更像是某种……能量在升华、在消散前最后的回光返照。
他跪在地上的身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透明、稀薄,如同晨曦中的薄雾,随时会彻底消散。
但他脸上的痛苦扭曲却一点点化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巨大悲伤和……终于解脱的平静。
他再次看向晏辰和阿楚,这一次,眼神里没有了攻击性,没有了迷茫,只剩下一种深深的、跨越了生死的感激。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对着两人,也对着所有看着他的人,深深地、深深地低下了头。
没有言语。
这一个无声的鞠躬,胜过千言万语。
是感谢,是告别,是八十多年孤魂野鬼般的执念,终于找到了归途的释然。
紧接着,他的身影在密集的蓝色光点中加速变淡、分解,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
最后,连那点微弱的光也彻底熄灭在空气中。
那块沾着暗红污迹的黄铜怀表,啪嗒一声,轻响着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成了他唯一存在过的证明。
大堂里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只有窗外寒风掠过屋檐的呜咽,以及全息弹幕光幕上无声却汹涌滚动的文字:
【鼹鼠伏诛!真相大白!】
【敬无名英雄,愿彼岸安息。】
【执念消散,魂归故里。】
【历史尘埃落定,同福再渡迷魂。】
【泪目了,这结局……有深度!】
雪不知何时停了,几缕清冷的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斜斜地洒在同福客栈门前的石阶上,映照着薄薄的积雪,反射出细碎的银光。
寒风依旧在门外呼啸,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再也吹不进这方温暖而充满故事的空间。
佟湘玉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胸中积压的所有惊悸和沉重都吐出去,她拍着心口,那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心跳按回去:额滴个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可算是……送走咧!这大过年的……不对,这大冷天的,太考验心脏咧!
她目光扫过地上那块孤零零的黄铜怀表,眉头又习惯性地拧起,对着光幕,带着点商人的本能:家人们宝宝们,你们说,这块‘古董’……额们是该上交给国家呢还是留着当个……呃,纪念品万一哪天又有啥‘老熟人’找来……
白展堂一个箭步窜过去,用脚尖小心翼翼地把那怀表拨拉到一边,好像那是什么烫手山芋,心有余悸地接茬:亲娘嘞!还留着掌柜的你可饶了我吧!这玩意儿邪性!沾着血呢!影响仕途……啊呸!影响咱客栈风水财运啊!赶紧的,找个大师……不对,找晏辰兄弟给处理处理!无害化那种!
吕秀才上前一步,带着学者般的探究欲,想仔细看看那怀表,又被郭芙蓉一把拽了回去。
芙妹,轻点轻点!秀才龇牙咧嘴,子曾经曰过,格物致知……这怀表构造奇特,实乃……
实乃个大头鬼!郭芙蓉叉着腰,刚才唱歌时的温柔荡然无存,只剩下彪悍,吕轻侯!你给我离那晦气玩意儿远点!没听白大哥说邪性吗万一沾上点啥,晚上做噩梦别往我被窝里钻!
她嘴上凶着,眼神却偷偷瞟向那怀表,带着一丝后怕和难以察觉的怜悯。
莫小贝走到怀表旁,没有弯腰,只是凝神静气,伸出白皙的手掌隔空对着它虚按了一下。
一股柔和却精纯的内力如同暖流般拂过怀表表面。
她收回手,对着佟湘玉微微点头:嫂子,那上面的……残留怨气,散了。现在就是块普通的旧怀表。
她顿了顿,声音清冷:不过,确实不该留在这里。
铁蛋嘎嘎一笑,迈着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机械感的步伐走过去,弯腰用两根手指精准地捏起怀表链子,拎在眼前晃了晃,东北腔带着点粗犷的嫌弃:哎呀妈呀,这破铜烂铁还沾着‘番茄酱’呢!埋汰!老板,老板娘,交给我处理保证给它分解成分子级,回归大自然,一点渣都不剩!顺便给它来个‘超度’——高温焚化炉,物理超度,贼拉干净!
傻妞在一旁,用她那清脆的四川话吐槽:你个铁憨憨,就晓得烧烧烧!老板,老板娘,要我说,这表也算个见证。要不……找个深山老林没人的地方,挖个坑埋了尘归尘,土归土,让他彻底安生
阿楚和晏辰并肩站着,看着铁蛋手里的怀表。
阿楚歪头靠在晏辰肩上,刚才指挥若定的御姐范儿收了起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晏·莎士比亚·辰,你说呢这‘时空纪念品’咋整
晏辰顺势揽住她的肩膀,手指习惯性地卷着她一缕发丝,嘴角勾起一抹慵懒又带着点蔫坏的笑:阿·达芬奇·楚,依我看,铁蛋和傻妞的方案都太粗暴,不够‘深度’。
他目光扫过光幕上那些感慨历史的弹幕,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不如……我们搞个‘跨时空历史漂流瓶’
漂流瓶阿楚眼睛一亮,瞬间get到了他的点。
对!晏辰打了个响指,虚拟投影立刻在两人面前展开,一个精巧的微型装置设计图飞速成型。
用纳米材料做个绝对密封、抗腐蚀、抗辐射的小容器,把这块表放进去。再附上一份‘说明书’,详细记录今晚发生的一切,包括司徒镜的身份、‘夜莺行动’的真相、‘鼹鼠’的下场,以及……我们同福客栈的坐标和祝福。然后嘛……
他拖长了语调,看向铁蛋。
铁蛋的电子眼兴奋地闪烁:老板!你是想让我把这‘漂流瓶’扔进……时空乱流里或者找个绝对稳定的空间坐标点发射出去厚礼蟹!这主意骚啊!说不定几百年几千年后,被哪个有缘的文明或者未来的考古学家捡到,那乐子可就大了!
Bingo!晏辰和阿楚异口同声,相视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恶作剧得逞般的默契和对未知的期待。
【卧槽!时空漂流瓶!这脑洞!】
【给未来文明留作业晏哥阿楚姐太会玩了!】
【求直播发射过程!想看!】
【历史真相胶囊!这波操作在大气层!】
【同福客栈,时空快递站笑死!】
【期待未来差评:包裹收到,历史很震撼,但怀表成色太差!】
龙傲天搂着祝无双,看着那虚拟设计图,撇撇嘴,粤语吐槽道:叼!玩得咁大!唔怕惹到乜嘢大家伙咩(靠!玩这么大!不怕惹到什么大家伙吗)
语气嫌弃,眼神里却分明是跃跃欲试。
祝无双靠着他,柔声道:放着我来帮忙封装吧,保证严丝合缝!
李大嘴搓着手从厨房探出头,脸上还沾着点酱汁:那啥……鸭子还热乎着呐!压压惊今儿这出,比看大戏还刺激!我琢磨着,得给这新菜取个名儿……叫‘惊魂醉仙鸭’咋样
哗擦!大嘴叔,你这取名水平跟我爹有一拼!白敬琪收起他的左轮,凑到吕青橙身边,想显摆一下自己刚才拔枪的英姿,又有点不好意思,挠着头嘿嘿傻笑。
吕青橙小脸微红,别过脸去,小声嘀咕:你刚才……动作太慢了。
白敬琪立刻梗着脖子:谁…谁说的!我那是战术性观察!
吕青柠则抱着手臂,小大人似的站在父母身边,看着虚拟设计图,一脸冷静地分析:真相被传递出去的概率,基于当前时空模型和铁蛋叔叔的投送精度计算,约为0.037%。不过,未知变量太多,存在浪漫主义的成功可能。结论:值得一试。
郭芙蓉和吕秀才看着女儿,一脸无奈又骄傲的复杂表情。
邢育森和燕小六见彻底安全了,也凑了过来。
邢捕头吸溜着鼻子,眼睛直往桌上那盘惊魂醉仙鸭上瞟:亲娘嘞,总算完事儿了!这给我吓得……那啥,小六啊,快,给师父整点那个……压压惊!顺便,替师父照顾好我七舅姥爷他三外甥女……的胃!
燕小六麻利地摸出快板:得令师父!话说这同福客栈,今晚真是热闹非凡!来了位过客似云烟,留下故事一篇篇……
快板声噼里啪啦响了起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喜庆。
佟湘玉看着重新热闹起来的客栈,看着光幕上那些或感动、或调侃、或充满期待的弹幕,再看看被铁蛋小心翼翼收起来、准备制作时空漂流瓶的怀表,最后目光落在依偎在一起、已经开始低声讨论漂流瓶外壳用什么颜色更炫酷的晏辰和阿楚身上。
她脸上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正轻松释然的笑容,对着满堂的家人们和光幕上的宝宝们,用她那温暖而带着点市井智慧的陕西腔调,朗声道:
雪停咧,天快亮咧!不管外头是风是雨,是同袍是过客,额们同福客栈滴大门啊,永远开着!只要心怀善念,就是一家人!来来来,大嘴,上鸭子!大家伙儿,开饭咧——!
温暖的灯火驱散了寒夜最后的阴影,食物的香气、快板的节奏、低声的谈笑、还有那悬浮在半空、依旧滚动着无数家人们问候和感慨的全息弹幕光幕,交织成一幅奇异而温馨的画卷。
怀表血迹凝霜冷,执念消融月华清。
同福灯火暖长夜,笑谈声中待新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