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密码:我是你们的玉面罗刹
>沪上皆知我是玉面罗刹,汪伪政府最艳最毒的那朵食人花。
>亲手处决地下党,情报像毒蛇般钻进76号心脏。
>昨夜亲手抓了老宋——我的接头人,刑架上他看我的眼神淬着血。
>今日刑场,我旗袍摇曳如盛放罂粟。
>枪口抵住老宋太阳穴那刻,他突然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我的枪响了,子弹却撕裂自己肩头。
>染血旗袍下摆,摩斯密码浸透鲜血:速毁名单,青瓷。
>刑场大乱,老宋被同志冒死拖走。
>我倒在血泊,看裁缝铺二楼窗帘微动。
>别了,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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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面罗刹。
这名字像一块滚烫的烙铁,带着血和脓的腥臭,狠狠摁在苏曼卿光洁的额头上。上海滩的街头巷尾,报童嘶哑的吆喝声里,76号特工总部阴冷走廊的窃窃私语中,甚至黄浦江上呜咽的汽笛,都仿佛在重复着这四个字。它成了她的勋章,她的枷锁,她浸透毒汁的华丽外衣。
此刻,这朵食人花正绽放在汪伪政府东亚共荣慈善酒会最耀眼的水晶灯下。空气里浮动着法国香水、雪茄烟雾和陈年白兰地的甜腻气息,与这沦陷都市的绝望底色格格不入。苏曼卿一身墨绿色金丝绒旗袍,开衩高得惊心动魄,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她斜倚在铺着雪白桌布的长条桌旁,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猩红的蔻丹在袅袅烟雾中若隐若现,像凝固的血滴。
苏小姐今晚真是艳压群芳。
一个油头粉面、穿着笔挺汪伪军服的年轻军官端着酒杯凑过来,眼神黏腻地在她裸露的脖颈和手臂上逡巡,连这慈善拍卖的风头,都被您一个人抢光了。
苏曼卿眼皮都懒得抬,对着虚空缓缓吐出一个烟圈,那烟圈在璀璨灯光下扭曲着上升,最终破碎。张副官说笑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像猫爪挠在丝绒上,这满屋子的‘善心’,堆起来怕是要把黄浦江都填平了。我这俗人,不过添点俗艳的颜色罢了。
她眼波流转,目光落在不远处被几个日本军官和汪伪要员簇拥着的男人身上——李士群,76号的魔头,她的顶头上司。李士群正对着一个穿着和服、矮胖秃顶的日本商人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那笑容像刻上去的,僵硬而虚伪。
李主任,苏曼卿掐灭烟蒂,踩着足有七寸高的猩红高跟鞋,摇曳生姿地走了过去,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富有侵略性。她自然地挽住李士群的手臂,身体微微贴近,带来一阵冷冽又诱惑的香风,冈村先生似乎对那尊前清的翡翠观音很感兴趣呢您看,要不要曼卿去帮您……敲敲边鼓她微微侧头,对着那个叫冈村的日本商人展露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神秘暗示的微笑。
李士群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拍了拍苏曼卿挽着他的手背,动作带着一种占有式的亲昵:哈哈,有曼卿出马,自然是事半功倍!冈村先生,您看……
冈村那双藏在厚厚镜片后的小眼睛,瞬间被苏曼卿的笑容点燃,贪婪的光几乎要溢出来。他操着生硬的中文连连点头:要西!要西!苏小姐,大大的好!
周围一片心照不宣的、带着暧昧的附和笑声。
苏曼卿脸上的笑容愈发妩媚,眼神却像浸在冰水里的刀锋。她微微倾身,红唇凑近李士群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低语:主任,刚收到风,法租界贝当路那家‘老正兴’菜馆,后厨新来的那个颠勺的山东佬,底子不太干净,跟闸北那边几个‘跑单帮’的过从甚密……
她温热的气息拂过李士群的耳廓,话语的内容却冰冷刺骨。
李士群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换上一种鹰隼般的锐利和兴奋。他捏了捏苏曼卿的手,力道带着赞许和一种掌控的意味:哦消息可靠
错不了,苏曼卿直起身,端起旁边侍者托盘里的一杯香槟,猩红的唇印留在剔透的杯壁上,线人的脑袋还想要的话,他不敢撒谎。我已经让人盯紧了。
好!很好!李士群眼中凶光毕露,曼卿啊,你真是我的‘福将’!今晚就动手!干净点!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他仰头灌下一大口酒,仿佛那血腥的行动计划是最好的下酒菜。
明白。苏曼卿浅浅啜了一口香槟,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了胃里翻涌的恶心。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大厅角落,一个穿着侍者服、低着头擦杯子的年轻人。他擦杯子的动作过于用力,指节捏得发白,肩膀微微颤抖。当苏曼卿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他时,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年轻的眼睛里,没有对艳色的倾慕,只有刻骨的、几乎要喷出火来的仇恨和鄙夷,像两把烧红的锥子,狠狠扎在她脸上。
苏曼卿的心脏像是被那目光狠狠攥了一下,瞬间的窒息感让她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她迅速移开视线,转向冈村,笑容更加娇艳欲滴,声音甜得发腻:冈村先生,那尊观音,可真是配得上您的气度呢……
深夜的上海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黑暗里喘息。窗外的霓虹招牌在湿漉漉的石子路上投下光怪陆离、扭曲变形的影子。贝当路老正兴菜馆后巷深处,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煤烟、隔夜泔水和一种铁锈般的腥甜混合的怪味。
几个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巷子两头的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堵死了狭窄通道的所有出口。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色皮风衣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嘴角叼着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闪烁。他正是76号行动队队长,吴四宝,以心狠手辣闻名。
苏曼卿站在吴四宝身侧,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色风衣里,风衣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她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沉默地注视着前方那扇紧闭的后门。
吴四宝扔掉烟蒂,用锃亮的皮鞋狠狠碾灭。他对着旁边一个手下歪了歪头。
那手下会意,上前一步,猛地一脚踹向那扇薄薄的木门!
哐当——!
一声巨响撕裂了深夜的寂静。木门应声而开,门板撞在后面的墙壁上,又弹了回来。
不许动!76号抓人!
几个如狼似虎的特务瞬间涌了进去,伴随着粗暴的呵斥和碗碟被撞翻在地的碎裂声。
后厨里一片狼藉。昏黄的灯泡在沾满油污的电线上摇晃,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一个身材敦实、系着油腻围裙的中年男人被两个特务死死按在沾满菜叶的地上,脸贴着冰冷潮湿的水泥地,嘴里发出愤怒而含糊的呜咽。旁边灶台上的大铁锅被打翻,半锅冷掉的残羹剩汁流了一地。还有两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学徒,也被枪指着,抱头蹲在墙角。
苏曼卿跟在吴四宝后面,缓步走了进去。她的高跟鞋踩在湿滑油腻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令人心悸的嗒、嗒声。浓烈的油烟味和刚刚打斗扬起的灰尘混合着,直冲鼻腔。
吴四宝走到那个被按在地上的中年男人面前,蹲下身,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一张方正的、布满风霜和惊怒的脸暴露在灯光下,正是那个颠勺的山东佬。
耿大勇吴四宝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耿大勇呸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怒视着吴四宝: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们这群狗汉奸!要杀要剐随你便!
硬骨头吴四宝冷笑一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转向苏曼卿,带着一丝残忍的戏谑,苏科长,您看,这‘货’…怎么处置带回去慢慢‘问’还是……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苏曼卿藏在风衣袖子里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能感觉到角落里那两个小学徒惊恐绝望的目光,也能感觉到耿大勇那喷火般、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声。
她往前走了两步,停在耿大勇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风衣帽子遮住了她的表情,只有冰冷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不带一丝波澜,像一块坠入冰湖的石头:
骨头再硬,也硬不过子弹。
这句话如同冰冷的判决。吴四宝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变态的兴奋狞笑:苏科长痛快!那就……送他上路!
话音未落,苏曼卿垂在身侧的手闪电般抬起!一把小巧的、泛着幽蓝冷光的勃朗宁手枪不知何时已握在她手中。黑洞洞的枪口,没有丝毫犹豫,对准了耿大勇的眉心!
耿大勇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里映出那冰冷的枪管和持枪人模糊在阴影中的轮廓。那眼神里,最后定格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滔天的、要将眼前人焚烧殆尽的仇恨!
砰——!
枪声在狭窄油腻的后厨里炸响!声音沉闷而巨大,震得灯泡疯狂摇晃,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一股浓烈的硝烟味瞬间盖过了油烟和泔水的味道。
耿大勇的头猛地向后一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软软地瘫倒在地。眉心处,一个细小的、焦黑的弹孔,正缓缓渗出一缕粘稠的暗红,蜿蜒着流下他尚未闭上的眼睛,像一道血泪。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灯泡还在神经质地摇晃,光影在沾满血污和油渍的墙壁上疯狂跳动。按着耿大勇的两个特务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脸上带着一丝愕然和不易察觉的惊悸。墙角那两个小学徒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其中一个直接失禁,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
吴四宝脸上的狞笑也僵住了,他看着苏曼卿,眼神复杂,有惊诧,有忌惮,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他没想到这个女人下手如此干脆,如此狠绝。
苏曼卿缓缓放下持枪的手,枪口还飘散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她的动作依旧稳定,甚至带着一种行云流水的优雅。她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枪管上并不存在的硝烟痕迹,仿佛刚才只是碾死了一只扰人的苍蝇。
清理干净。她对着空气淡淡地说了一句,声音平静得可怕,吴队长,剩下的事,交给你了。说完,她不再看地上的尸体一眼,转身,黑色风衣的下摆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踩着依旧清脆的高跟鞋声,一步一步,走出了这片血腥的屠宰场。高跟鞋踏过门口那滩缓缓蔓延开来的暗红色液体时,留下了一个模糊的、猩红的印记。
外面更深露重,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子。苏曼卿拉紧了风衣领口,快步走向停在巷口阴影里的黑色轿车。拉开车门坐进去的瞬间,她挺直的脊背才仿佛被抽掉了骨头,微微佝偻下去。黑暗中,她紧紧攥着那方擦拭过枪管的丝帕,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咯咯的轻响,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又被她死死压了下去。她闭上眼,耿大勇最后那淬着血与火的眼神,如同烙印般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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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玉面罗刹。她是青瓷。一件深埋于污浊泥淖之下、等待最终一击的冰冷武器。
代号:青瓷。
这名字冰冷、易碎,却又带着一种置之死地的决绝。它属于那个在76号魔窟里如履薄冰、双手染血的女人,也属于那个深夜里,在租界边缘一家不起眼的永昌杂货店阁楼上,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用一支几乎看不见笔尖的铅笔,在薄如蝉翼的卷烟纸上写下蝇头小字的幽灵。
永昌杂货店的老宋,是唯一知道青瓷存在的人。他是她的上线,她的锚点,是她在这片黑暗深海里唯一能透一口气的浮标。老宋五十多岁,佝偻着背,脸上总是带着生意人特有的谦卑笑容,眼神浑浊,像蒙着一层永远擦不干净的油膜。只有在深夜阁楼那盏昏黄油灯下,当苏曼卿将卷成细条的、浸透着生死的情报递给他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才会瞬间爆发出鹰隼般的锐利和沉甸甸的忧虑。
太险了,青瓷同志!老宋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后怕的喘息,手指捻着那张细小的卷烟纸,仿佛捏着一块烧红的炭,耿大勇……他掩护过我们两次运输药品!吴四宝这条疯狗鼻子太灵了!这次要不是你……
苏曼卿坐在小木凳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标枪。她脱去了那身象征玉面罗刹的华服,只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蓝色阴丹士林布旗袍,头发松松挽在脑后,脸上脂粉未施,露出几分真实的苍白和疲惫。她没有回应老宋的担忧,只是将一个小巧的油纸包推到他面前。
这是下周‘樱花号’专列停靠南站的详细时间表,还有随行警卫换岗的漏洞。另外,她的声音如同冰凉的溪水,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李士群最近在策划一次针对租界内进步报刊的大规模抓捕,名单在他书房保险柜第三格,密码是‘0219’,他亡妻的忌日。
老宋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油纸包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樱花号专列装载的是日军从江南搜刮的巨额黄金和战略物资!而那份名单,更是关系到无数条鲜活的生命!
这……这太重要了!老宋的声音有些发颤,必须立刻送出去!
嗯。苏曼卿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浓稠的夜色。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的狗吠,更衬得这阁楼里的死寂。老宋,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我感觉……有张网在收紧。李士群看我的眼神,不对劲。吴四宝最近几次行动,像是在试探。
老宋脸上的忧虑更深了:你是说……
我的身份,苏曼卿转过头,目光直视着老宋,那双在76号里总是带着媚惑或冰冷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穿透黑暗的清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可能暴露了。
这两个字像冰锥砸在狭小的阁楼里。老宋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矮凳,发出一声闷响。不可能!他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带着惊惶,我们每次联络都……
没有万无一失。苏曼卿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老宋,听着。如果……如果我真的被捕,或者被他们控制住,无法传递消息……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某种力量,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会用‘最终信号’。你看懂,就立刻切断所有关联,销毁一切!明白吗
‘最终信号’老宋重复着这个词,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巨大的不安,那是什么我怎么……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苏曼卿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记住我的话。看到信号,什么都不要管,立刻走!走得越远越好!
她走到阁楼那扇小小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窗前,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夜风灌进来,吹拂着她额前散落的发丝。楼下弄堂深处,似乎有极轻微的、不寻常的脚步声,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又迅速消失。
苏曼卿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窟。那脚步声,她太熟悉了。76号最精锐的影子小组,盯梢时特有的、猫一样的步伐。
那张无形的网,终究还是落了下来。比预想中更快,更致命。
命运的反扑,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在苏曼卿最紧绷的神经即将断裂时,露出了致命的獠牙。
仅仅两天后的深夜,急促尖锐的电话铃声如同丧钟,在苏曼卿位于法租界那间豪华公寓里疯狂炸响!她刚刚结束一场虚与委蛇的舞会,带着一身烟酒气和挥之不去的疲惫。电话是吴四宝打来的,声音里压抑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
苏科长!抓到大鱼了!永昌杂货店!老东西终于露了马脚!兄弟们正在抄他的老窝!您快过来!李主任也在路上了!
永昌杂货店五个字,像一道裹挟着冰碴的闪电,狠狠劈进苏曼卿的脑海!瞬间的空白之后,是刺骨的冰冷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她握着听筒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冰凉的塑料壳里。老宋……暴露了!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老宋是如何暴露的,是哪个环节出了致命的纰漏。76号行动的速度快得令人窒息。她强迫自己用最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惊扰的不悦语气回应:知道了。地址发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霓虹的光怪陆离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扭曲变幻的光带。苏曼卿站在华丽的波斯地毯中央,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琉璃美人。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她猛地冲到梳妆台前,镜子里映出一张妆容精致却毫无血色的脸,那双总是善于伪装的眼眸深处,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决绝。
没有时间了!
她迅速拉开梳妆台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没有珠宝首饰,只有一些零散的化妆用品。她动作飞快地拨开那些瓶瓶罐罐,手指精准地触碰到抽屉最深处一个极其隐秘的、指甲盖大小的凸起。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抽屉底部的夹层弹开。里面没有文件,没有武器,只有一小块叠得整整齐齐的、颜色极其鲜亮的宝蓝色锦缎。那是上好的苏杭绸料,颜色纯粹得如同凝固的深海,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泽。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这块锦缎,指尖感受到它冰凉顺滑的触感。她走到衣帽间,打开衣柜,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旗袍,从素雅的到妖冶的,是她玉面罗刹身份最好的伪装。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一件挂着的、尚未完工的旗袍上。那是一件墨绿色的素缎旗袍,款式简洁,只在领口和袖口用同色丝线绣着细密繁复的缠枝莲暗纹,低调而内敛。唯独开衩的边缘,还裸露着裁剪的毛边,等待着最后滚边的工序。
苏曼卿拿起针线盒里一根最细的绣花针,穿上与那块宝蓝色锦缎颜色相配的丝线。她的手稳得可怕,即使在巨大的恐惧和压力之下,依然没有丝毫颤抖。她坐到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开始缝纫。
不是寻常的针法。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每一针落下都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和间隔,时而紧密,时而疏朗,时而短促,时而绵长……如同某种无声的律动。那块宝蓝色的锦缎,被她以这种奇特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沿着墨绿旗袍开衩的边缘,一点点缝合上去。宝蓝色与墨绿色形成强烈的撞色,像一道突兀而耀眼的伤口。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油里煎熬。公寓楼下似乎传来了汽车引擎声。苏曼卿猛地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最后几针几乎飞了起来。当最后一针落下,她迅速咬断线头,将那件缝上了宝蓝色滚边的墨绿旗袍套在身上。
镜子里,墨绿与宝蓝的强烈对比,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诡异美感,像毒蛇斑斓的鳞片。她拿起梳子,飞快地将头发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插上一根碧玉簪子。然后,打开那个从未离身的、镶嵌着珍珠的手袋,将里面小巧的勃朗宁手枪检查了一遍,子弹上膛。最后,她拿起梳妆台上那瓶最浓郁、最具有侵略性的香水——Narcisse
Noir,黑水仙——对着自己的颈侧和手腕,狠狠喷了几下。浓烈到近乎呛人的、带着脂粉气和异域辛香的甜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像一层厚重的、带有迷幻效果的铠甲,将她紧紧包裹。
做完这一切,她才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入肺腑最深处。脸上所有的惊惶、恐惧、痛苦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非人的平静。她拉开房门,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走廊上,发出清晰而稳定的嗒、嗒声,一步一步,走向那扇通往地狱的门。
76号地下审讯室,是人间一切恐怖想象的具象化。惨白的灯光从高处打下,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酸味、尿骚味,还有一种铁器生锈和消毒水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闪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刑具,上面大多沾着深褐色的污迹。
老宋被剥光了上衣,双手被反剪着吊在刑架的铁环上,脚尖勉强能踮到地面。他低垂着头,花白的头发被冷汗和血污黏在额前,裸露的上身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和烙铁烫出的焦黑印记,皮开肉绽,鲜血顺着身体流下,在他脚下积成了一小滩粘稠的暗红。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伤口,带来难以忍受的剧痛,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李士群坐在审讯室中央唯一一把舒适的扶手椅里,慢条斯理地用一块雪白的手帕擦拭着金丝眼镜。吴四宝则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踱步,皮靴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老东西!说!你的上线是谁‘青瓷’到底是谁!吴四宝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抓起旁边炭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烙铁,带着一股皮肉烧焦的恶臭,狠狠杵在老宋的胸前!
滋啦——!
令人牙酸的皮肉烧灼声响起,一股青烟伴随着更加浓烈的焦臭味升腾起来。老宋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像一张拉满的弓,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野兽般的惨嚎!那声音凄厉得足以刺穿耳膜,在阴冷的四壁间反复撞击回荡。
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汗水、血水和生理性的泪水混合着,从他痛苦扭曲的脸上滚滚而下。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了烧红的刀子。
我……我……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挣扎。
就在这时,审讯室那扇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香水味,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压过了室内所有的血腥和焦臭。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清脆、稳定,带着一种宣告性的节奏。
所有人都被这突兀的闯入惊动,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苏曼卿站在那里。墨绿色旗袍上那道宝蓝色的滚边,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淬了毒的闪电,刺眼夺目。她脸上画着无懈可击的精致妆容,红唇似血,眼线微微上挑,带着一种惯有的、冰冷的妩媚。她无视了李士群和吴四宝,目光直接落在刑架上奄奄一息的老宋身上。
老宋似乎被开门声和那浓烈的香气刺激,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当他的目光穿过被汗水、血水和泪水模糊的视线,终于聚焦在门口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时——那张因剧痛而扭曲的脸,瞬间凝固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苏曼卿清晰地看到,老宋那双原本浑浊、此刻却因为痛苦和惊愕而显得异常清晰的眼睛里,所有的情绪——痛苦、绝望、忍耐——在瞬间崩塌、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火山爆发般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惊愕、难以置信,以及……滔天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恨意!那恨意如此纯粹,如此狂暴,像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扎进苏曼卿的眼底,带着要将她剥皮拆骨、生啖其肉的疯狂!
那眼神似乎在无声地咆哮:是你!竟然是你!‘青瓷’!你这个叛徒!魔鬼!
苏曼卿的心脏像是被那目光狠狠剜了一刀,尖锐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然而,她的脸上,却绽放出一个更加明艳、更加冰冷的笑容。那笑容甚至带着一丝欣赏,一丝残忍的兴味。她款款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血污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猩红的印记。
李主任,吴队长,她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却毫无温度,看来今晚收获不小嘛。这老东西的骨头,可比我想象的硬多了。她走到老宋面前,隔着几步的距离停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刑架上那具饱受摧残的躯体,像是在欣赏一件残破的艺术品。
老宋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苏曼卿,那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化为火焰喷射出来。
李士群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在苏曼卿和老宋之间来回扫视,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苏科长来了。他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这老东西嘴硬得很,死活不肯交代‘青瓷’的下落。你……怎么看
苏曼卿轻笑一声,从精致的手袋里优雅地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点燃。猩红的火光明灭间,她的面容在烟雾后显得有些模糊。‘青瓷’她吐出一口烟圈,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李主任,您觉得,像他这种级别的‘耗子’,能知道‘青瓷’是谁吗她缓缓踱步到老宋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血腥热气。
她微微倾身,凑近老宋血污模糊的脸,红唇几乎贴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耳语,一字一顿,清晰无比:老东西,你以为……你真的见过‘青瓷’吗你不过是个……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老宋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燃烧着恨意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大,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致的震惊和……茫然。
苏曼卿直起身,脸上的笑容收敛,转向李士群和吴四宝,语气变得严肃而冰冷:李主任,对付这种死硬的‘耗子’,常规手段太浪费时间了。我看……她的目光扫过墙上那些阴森的刑具,最终落在吴四宝脸上,不如来个干脆的。明天上午,闸北老城隍庙前面的空场,公开枪决!杀鸡儆猴!让那些还心存侥幸的‘耗子’们看看,跟我们作对的下场!
公开枪决吴四宝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犹豫,这……会不会动静太大了万一……
动静大才好!苏曼卿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就是要让全上海滩的人都知道!76号的眼睛无处不在!敢跟皇军和汪主席作对,只有死路一条!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李士群,带着一丝请示的意味,李主任,您觉得呢由我亲自执行,效果会更好。毕竟……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玉面罗刹’的枪,更有说服力。
李士群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审视的目光在苏曼卿那张完美无瑕、此刻写满冷酷和忠诚的脸上停留了许久。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好!就按苏科长说的办!曼卿啊,你办事,我放心!明天上午十点,城隍庙前,由你亲自送这老东西上路!
是!苏曼卿挺直脊背,清脆地应道。她最后瞥了一眼刑架上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眼神空洞绝望的老宋,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了几分。然后,她转身,带着那身浓烈得令人窒息的香水味,高跟鞋敲击着冰冷的水泥地,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血腥的囚笼。墨绿旗袍上那道宝蓝色的滚边,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一道永不愈合的、流着毒液的伤口。
闸北,老城隍庙前的空场。这里曾是香火鼎盛、人声喧嚷之地,如今却成了76号公开行刑、炫耀武力的刑场。时近深秋,天空阴沉得如同浸饱了水的破棉絮,低低地压下来,带着一股湿冷的、令人透不过气的寒意。凛冽的北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打着旋,发出呜呜的悲鸣。
空场四周早已被荷枪实弹的76号特务和日本宪兵严密地封锁起来,刺刀在阴沉的天色下闪着幽冷的寒光。他们用枪托和皮鞭粗暴地驱赶着被强制围拢过来的、麻木而惊恐的市民。人群挤挤挨挨,像一群被驱赶到屠宰场边缘的羔羊,沉默着,压抑着。无数双眼睛,空洞、麻木、恐惧,或是藏着不易察觉的愤怒,都聚焦在空场中央那个临时搭建的木台子上。
老宋被两个如狼似虎的特务拖了上来。他穿着被血污浸透、破烂不堪的囚服,脸上和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肿胀的伤痕和凝固的血痂,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他几乎无法站立,像一袋沉重的垃圾被拖拽到台子中央,然后被粗暴地推搡着,面朝人群跪了下来。麻绳紧紧捆缚着他的双手,勒进皮肉里。他低垂着头,身体因为寒冷和虚弱而不停地颤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人群死寂,只有风刮过破败庙宇檐角的呜咽声。
突然,封锁线外传来一阵骚动。人群像被无形的刀劈开,自动向两侧分开一条狭窄的通道。
苏曼卿来了。
她没有穿那件引人注目的墨绿宝蓝旗袍,而是换了一身极其刺目的猩红色金丝绒旗袍。那红,红得像刚刚泼洒出来的、尚未凝固的鲜血,在铅灰色的天地间,燃烧着一种近乎妖异的、令人窒息的艳丽。旗袍的开衩依旧很高,走动间,白皙的腿部线条若隐若现。她脸上妆容精致完美,红唇如火,眉梢眼角都带着一种睥睨一切的冷傲。猩红的高跟鞋踩在坑洼不平、尘土飞扬的地面上,却如同踏在万众瞩目的舞台,每一步都走得摇曳生姿,带着一种宣告死亡降临的、令人心悸的韵律。
她目不斜视,径直穿过人群自动让开的通道,走向那个死亡木台。浓烈的黑水仙香水味,随着她的走动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像一张无形的、带有迷幻色彩的网,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所过之处,人群死寂。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惊恐的、憎恶的、鄙夷的、畏惧的……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
她清晰地听到人群中压抑不住的、带着切齿恨意的低语:
呸!玉面罗刹!不得好死!
狗汉奸!早晚下十八层地狱!
老天爷开开眼!劈死这个毒妇!
甚至有人朝她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苏曼卿置若罔闻。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如同覆上了一层坚不可摧的寒冰面具。她一步一步,走上了那个象征着死亡和权力的木台。
吴四宝早已在台上等候,看到苏曼卿,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递上一把崭新的、枪管闪着幽蓝光泽的南部十四式手枪。
苏曼卿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跪在台子中央、背对着她的老宋身上。那个佝偻的、伤痕累累的背影,像一座即将崩塌的山。她接过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丝绸手套传来。她熟练地检查了一下弹匣,然后,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到了老宋的身后。
台下的喧嚣和诅咒仿佛瞬间远去,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跪伏的背影,和她手中这把沉重的手枪。风卷起她猩红旗袍的下摆,猎猎作响,像一面招展的死亡之旗。
她举起枪,冰冷的枪口,稳稳地抵在了老宋右侧的太阳穴上!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肌肤触碰到冰冷的金属,老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他那颗伤痕累累、布满血污的头颅。浑浊的目光越过台下黑压压的、麻木而愤怒的人群,越过远处残破的城隍庙飞檐,投向阴沉得仿佛要压下来的铅灰色天空。
就在苏曼卿的食指即将扣下扳机的那千钧一发之际——
老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脊背!他那肿胀破裂的嘴唇张开,发出一声嘶哑却如同惊雷般炸响、穿透了整个死寂刑场的呐喊: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这声呐喊,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刑场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台下的人群如同被投入滚烫的油锅,爆发出巨大的、混杂着惊愕、震撼和本能恐惧的骚动!
与此同时!
砰——!!!
枪声几乎在老宋呐喊的尾音尚未消散时就骤然炸响!声音巨大而突兀,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然而!
预想中头颅爆裂、血花四溅的场面并未出现!
子弹没有射向老宋的太阳穴!
苏曼卿在扣下扳机的瞬间,手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一偏!枪口在几乎零距离的情况下,骤然调转,对准了自己的左肩!
高速旋转的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浪,狠狠地撕裂了她肩头的猩红旗袍、丝绸衬里,然后钻进了皮肉!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整个身体猛地向后一个趔趄!一股滚烫的、鲜红的血液如同喷泉般,瞬间从她肩头那个狰狞的弹孔里狂飙而出!
鲜血,滚烫而刺目,如同泼墨般,猛烈地喷洒在她身前跪着的老宋那布满伤痕的脊背上!更多的鲜血顺着她的手臂汹涌流淌,瞬间浸透了那件猩红色的旗袍下摆!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老宋的身体僵直了,那声呐喊的余音似乎还卡在他的喉咙里。他感到背上瞬间被滚烫的液体浸透,那温度灼烧着他冰冷的皮肤。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扭过头。
他看到苏曼卿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色在剧痛和失血下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那里面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孤注一掷的平静!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带着泡沫的鲜血。
就在老宋回头、苏曼卿中枪倒下的这电光火石之间!
动手——!
台下人群深处,一个沙哑的声音如同信号般炸响!
混乱!彻底的混乱瞬间爆发!
保护苏科长!
吴四宝惊骇欲绝的嘶吼被淹没在更大的声浪里。
有埋伏!
救宋先生!
跟狗汉奸拼了!
人群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炸开!压抑已久的愤怒和绝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石块、烂菜叶、甚至是鞋子,如同雨点般砸向台子上的特务和日本兵!人群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击着封锁线!枪声、惨叫声、怒骂声、哭喊声……交织成一片疯狂的地狱交响曲!
就在这片极致的混乱中,几个穿着破旧棉袄、动作却异常矫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混乱人群的掩护下,以惊人的速度扑上了木台!他们目标明确——老宋!
一个壮汉用身体狠狠撞开扑上来想按住老宋的特务!另一个动作敏捷地割断老宋手上的麻绳!两人一左一右,架起几乎虚脱的老宋,在同伴的掩护下,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下木台,瞬间就融入了汹涌混乱、如同怒潮般的人海之中!
拦住他们!开枪!开枪!吴四宝气急败坏地咆哮着,拔出手枪对着人群疯狂射击!子弹打在泥地上,激起一串串尘土。然而,混乱的人群是最好的掩护,那几个身影和老宋,如同水滴汇入大海,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刑场彻底失控了!特务和日本兵在混乱的人群中如同无头苍蝇,开枪只会造成更大的恐慌和踩踏,根本无法有效拦截。
苏曼卿倒在冰冷的木台上,身下迅速蔓延开一片粘稠温热的猩红。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识,冰冷的麻木感从伤口处迅速向四肢蔓延。失血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充斥着混乱的枪声、喊杀声和人群的哭嚎,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视线越过木台边缘,越过混乱奔逃的人群腿脚,投向刑场斜对面。那里,有一排临街的铺面。其中一间,门脸很窄,挂着一个半旧不新的招牌——陈记裁缝铺。二楼临街的窗户,挂着厚重的深蓝色棉布窗帘。
就在苏曼卿的目光投向那扇窗户的瞬间——
那厚重的深蓝色窗帘,极其轻微地、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
幅度很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被风吹动,又像是……有人刚刚放下了一直紧贴着缝隙向外窥视的眼睛。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释然、疲惫和无尽酸楚的暖流,猛地冲垮了苏曼卿强撑着的意志堤坝。那扇窗,那抖动的窗帘……她看到了!她发出的信号,被接收到了!如同黑暗中的航船,终于望见了灯塔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冲破了冰冷意志的封锁,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成功了。那用生命和鲜血传递的密码,终究是送到了。
她的嘴角,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弯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嘴唇无声地开合,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吐出几个无声的音节:
别了……同志……
视线彻底被黑暗吞噬。刑场上震耳欲聋的喧嚣、弥漫的血腥味、肩头撕裂般的剧痛……所有的一切,都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消失。只有那扇深蓝色窗帘微微抖动的画面,如同定格的影像,清晰地烙印在她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意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