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妖府世子的脚步硬生生顿在原地,俊朗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错愕与震怒!
人呢!他低喝出声,目光锐利如刀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花池边。
消息如同惊雷,瞬间在府内炸开!荣世子亲见一绝色丫鬟,却在水池边凭空消失!整个王府内苑鸡飞狗跳,所有当晚在场的丫鬟被勒令到前院集合,荣公子的侍从亲自督阵!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林府主子们汗流浃背。三小姐林映月更是脸色煞白!她刚刚得知消失的正是自己院内的丫鬟小芸!消失的方式如此诡异!
林芊羽不是妖族,却是妖族奴婢,随着年龄增加,她容貌日渐美丽。好在,她是偏房奴婢,见过她的人不多,她平时也注意化妆遮掩容貌。到也没发生问题。
某天,林芊羽清理宠物粪便时,不小心被蝎子咬了一口,当时,她藕臂发黑,好不容易回到杂物房,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过了一晚,发黑的手臂重新变白,原来,她融合了蝎子的血脉,大椎甚至能伸出蝎尾,她好不容易才把蝎尾压制回去。
但是,林芊羽却在河边洗脸,洗手臂时,不小心被少主看到了美丽容貌。好在,她有蝎尾,勾住院墙,总算逃避了,但少主正在搜索,她必须遮住容颜。
那天酷热难耐,蝉声聒噪得像要把空气都撕开。林芊羽蹲在河畔,掬水拍脸,冰水沿颈滑进衣领,她才吐出一口长气。谁料水波一颤,映出身后颀长人影——荣世子不知何时已立在柳荫里,折扇半掩,眸色深得可怕。
原来是你。他嗓音低沉,带着猎人嗅到血腥味的兴奋。
林芊羽心口骤紧,指尖水珠滚落。她顾不得抹去,左手暗暗绕到背后,脊骨微弓——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尾椎处剧痛炸开,一条漆黑蝎尾嗖地弹出,尾钩寒光一点,钩住院墙青砖。砖屑迸溅间,她整个人借力腾起,衣袂翻飞,燕子般掠上耳房屋脊。
荣世子反应极快,几乎与她同步拔身而起。半空里,他五指成爪,妖力凝成紫黑锁链,呼啸缠向她脚踝。林芊羽在半空强扭腰肢,蝎尾再度横扫,当一声击在锁链上,火星四溅。反震之力将她抛得更高,直落入耳房后那丛浓密的紫藤里。
藤蔓簌簌作响,她滚落在地,膝盖擦破,血腥味混着草木汁漫开。耳房里堆着夏日不用的竹帘与旧箱笼,她一把扯过竹帘裹住自己,又摸到箱底半罐白垩粉——府里用来刷墙的。指甲狠命一抠,粉尘簌簌落在掌心。她往脸上、脖颈、手臂胡乱抹开,惨白遮去原本雪色肌肤;再拆下发带,把额前碎发尽数拨下,遮去那双过于潋滟的眸。
搜!她就在附近!荣世子的声音隔着屋脊传来,冷得像冰渣。侍从的脚步声四散,兵刃出鞘的金属声刮得耳膜生疼。
林芊羽屏住呼吸,蝎尾一点点缩回脊骨,痛得她咬破下唇。她抱膝蜷进竹帘与箱笼的缝隙里,掌心仍残存白垩,像覆了一层死灰。蝉声忽地停了,耳房里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三小姐林映月颤抖的嗓音:世子殿下……小芸白日还在我院里浇花,会不会……会不会失足落水了
荣世子冷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林芊羽闭上眼,把脸埋进膝盖。白垩粉在汗水冲刷下,渐渐露出一线瓷白真肤,像一道随时会裂开的破绽。她必须再想办法——今夜之前,她得让自己彻底消失。
夜已三更,林府内苑仍灯火通明。
杂物房内,林芊羽背抵门扉,冷汗顺颊而下。
她右臂的蝎纹已蔓延至锁骨,脊骨隐隐作痛——那是蝎尾又要破体而出的征兆。
再撑一刻……她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面上画出一道道灰褐瘢痕,瞬间将艳色容颜掩成病痨鬼面。
随后捏碎一枚蝎壳,腥苦黑雾裹身,把妖气尽数封进体内。
笃笃——
门被粗暴拍响。
奉世子令,搜房!
林芊羽深吸一口气,把事先备好的夜香桶盖猛地掀开,臭气熏天。
门开一缝,侍卫掩鼻皱眉,只见一个满脸毒疮的瘦弱丫头伏在桶边干呕,哪有半分绝色影子
晦气!侍卫转身就走。
待脚步声远去,林芊羽才瘫坐在地。
血月高悬,林府暗潮涌动。
林芊羽蜷在杂物房最里侧,指尖轻抚过蝎尾尖端——幽蓝寒芒映着她眸底的挣扎。
她确实不想逃,就算逃,修习些武功再逃也不迟。
血月如钩,照得窗棂一片猩红。林芊羽指尖摩挲着蝎尾,幽蓝寒芒映着她眼底翻涌的暗火。
女侠……她低声喃喃,想起市井间那些传闻——
月影修罗,黑纱覆面,专劫贪官,剑下无冤。
听说她轻功如鬼魅,曾一夜连挑三座匪寨,连官府都拿她没办法。
她忽然笑了,笑意里带着几分狠意。既然荣世子要绝色,那她便给他一柄刀。
几日以后,血月将落未落,残辉像一层薄刃贴在屋脊上。林芊羽以黑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淬了夜色的眼。巷子在王府后墙之外,七折八拐,暗沟与废井交错,是她这几日踩点后选定的战场。
荣世子果然来了——紫袍猎猎,腰间悬着那柄缠金软剑裁月。他立在巷口,像一柄出鞘即饮血的妖刀,目光掠过每一处阴影,最后钉在林芊羽身上。
夜行者他嗓音含霜,却带着隐约的兴奋,敢在王府外拦我,胆子不小。
林芊羽不答,黑纱下的唇角微抿。她左手负后,指节一弹,蝎尾顺脊而下,贴着腿侧悄然舒展,尾钩藏在斗篷褶皱里,像一条蓄势待发的弦。
荣世子先动了。
软剑出鞘,剑光如泼雪,一招月蚀直取她咽喉。林芊羽脚尖一点,身形诡异地横移半尺——那是蝎子游走沙地的步法,险而又险地让剑锋擦着黑纱掠过。一缕青丝被削断,悠悠飘落。
她旋身反击,斗篷扬起,藏在袖中的短刃青蛰划出幽蓝弧光,直刺他肋下。荣世子手腕一翻,软剑弯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叮一声格住短刃。火星迸溅的刹那,他忽然笑了:味道不对……你不是人
林芊羽心头一凛,借力后跃,足尖在废井边缘一点,身形拔高。与此同时,蝎尾破衣而出,尾钩携着腥风扫向他面门。荣世子仰头避过,反手一剑削向蝎尾,却见那尾钩在空中诡异地一折,竟缠住了剑身!
妖族他低喝,妖力暴涨,紫黑锁链自掌心窜出,顺着剑身爬上蝎尾。林芊羽只觉一股阴寒钻入骨髓,尾椎剧痛,几乎要现出原形。她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井沿,借血气催动蝎壳秘术——黑雾炸开,巷中顿时腥风大作,废井里传来咕咚咕咚的回响,像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
荣世子眯眼,锁链一收,却缠了个空——黑雾里,林芊羽已遁入暗沟。她贴着湿冷的井壁下滑,蝎尾钩住沟底凸石,悄无声息地滑出十丈外,落在一处荒院枯井中。
井底潮湿,她扯下面纱,胸口剧烈起伏。右臂蝎纹已蔓延至颈侧,像一张黑色蛛网。她知道,今夜这一战虽未分胜负,但已彻底勾住了荣世子的疑心——他不会再把小芸当作普通逃奴,而是会沿着夜行者这条线查下去。
必须再添一把火。
三日后,王府书斋失窃。荣世子珍藏的一卷《妖血谱》不翼而飞,只留下一行用蝎毒腐蚀出的字迹:
欲寻此书,夜半柳巷,独来。
柳巷深处,枯井之上,一轮新月如钩。林芊羽坐在井沿,黑纱覆面,指尖轻抚那卷泛黄的《妖血谱》——这是她从荣世子书斋暗格里顺手牵羊的,里面记载着如何以妖血炼制锁魂钉,专克妖族。
她要的,就是让荣世子以为,夜行者是冲着这卷书来的。只要他的注意力被锁魂钉吸引,就不会再把小芸和夜行者联系起来——毕竟,一个卑贱奴婢,怎可能知道王府秘辛
夜风拂过,井底传来细微的沙沙声。林芊羽低头,见一只巴掌大的黑蝎顺着井壁爬上来,尾钩上卷着一枚小小的铜钥匙——那是她昨夜潜入管事房,偷来的后山禁地钥匙。
好姑娘。她轻笑,以指尖接住蝎子,任它爬上自己手腕,尾钩亲昵地蹭了蹭蝎纹。禁地里有王府私牢,关着几个半妖死囚——若能救出一两个,再嫁祸给荣世子,王府的水就更浑了。
她抬头望向王府方向,黑纱下的眼眸冷得像淬了毒的星子。
荣世子,我们慢慢玩。
第二章
林映月小姐说:林芊羽姑娘如此美丽,到有好处,就是世家大族聚会时,我会带姑娘去,若是有世家大族的公子颀赏姑娘,姑娘就可以翻身。当然,现在还是勤练武艺为好。
过几天教习来试拳,林姑娘画好妆,站在队伍里,可以和教习过几手,至于出几分力,你看着办。
五日后,府中演武场。
晨雾未散,三十余名三等丫鬟列作两排。今日来的是外聘教习——裂石手韩烈,曾在镇北军做过校尉,拳脚极重,眼里揉不得沙。
林芊羽混在队尾:
一身灰布短褂,袖口缝了双层粗布,遮去腕上蝎纹;
脸上覆着林映月亲手调制的铅灰膏,左颊还点三颗麻子,右眉画断,望之平平无奇。
她低眉垂眼,连呼吸都压得与旁人无异。
韩烈负手踱步,虎目扫过众人,蓦地停在林芊羽身上。
你,出列。
林芊羽上前半步,嗓音沙哑:奴婢小芸,习武不足一月。
不足一月也敢站这儿韩烈冷哼,随意招手,攻我。
第一招·三成力
林芊羽弓步冲拳,拳到半途忽地一偏,似收不住势,肩头微晃。
韩烈单掌格住,只觉力道软绵,不由皱眉:下盘虚浮,再练三年!
第二招·四成力
林芊羽换掌为肘,暗劲透衣而出。韩烈臂膀一震,袖口竟被震裂寸许,却面不改色:有点意思。
第三招·五成力
她身形骤转,足尖擦地,腰胯如弓,一记蝎尾撩阴化在腿风里,直取韩烈膝弯。
韩烈眸光一亮,沉腰坐马,硬接此招。
砰!尘土炸开,韩烈身形晃了三晃,目中讶色一闪而逝。
停!
他抬手按住林芊羽肩膀,掌心暗吐半成内劲。
林芊羽顺势后跌三步,脚步凌乱,似被震得气血翻涌,却刚好把余劲卸进地面,青砖寸寸龟裂而不倒。
功底还行,可惜体弱。韩烈沉声道,每日卯末加练半个时辰,我亲自指点。
队伍里响起窃窃私语——能得韩教习加练,是飞上枝头的征兆。
林芊羽忙低头作惶恐状:奴婢……遵命。
雾色中,她余光瞥见廊柱后的林映月。
三小姐指尖轻点唇瓣,做了个藏好脸的口型。
林芊羽微不可察地颔首,袖口里的蝎尾轻轻收拢,像一柄敛光的刃,静静蛰伏。
夜晚,林映月说:我的功夫也不能停,攻击我吧,可也不能把本小姐打伤,你懂的。
偏院小演武场,夜阑无灯,惟有一轮残月斜挂檐角,银辉铺地。
林映月已换上一身月白劲装,腰间软带松松一束,乌发以素绳高扎,显得利落又娇俏。
她双足未着袜履,亦赤着玉白脚掌,踏在青石板上,凉意沁骨,却更添警觉。
对面,林芊羽已褪了粗布鞋,一双雪足踏地,足弓弯如新弦,月色下竟似凝脂映霜。
足尖微一碾地,青砖便喀地裂出细缝,却无声无息——那是蝎尾暗劲,早已透骨而出。
来。
林映月抬手,双拳一前一后,家传听潮劲绵绵鼓荡,袖口微扬,如江面初潮。
林芊羽只笑,足下一滑,整个人已欺近半尺。
第一掌,三成力。
掌心贴上林映月肩头,柔劲瞬吐,三小姐只觉一股暗流涌入,脚下青砖吱呀后移寸余。
好大的蛮力!
林映月嗔一声,旋腰卸力,右掌反切林芊羽脉门。
指尖尚未沾肤,林芊羽已借蝎尾之巧,足跟一点,身形诡然后掠,堪堪让过。
第二掌,四成力。
林芊羽化掌为指,指节轻敲林映月腰侧章门穴。
一缕阴柔劲气透体而入,三小姐半边身子顿麻,步法微乱,只得借势旋身,左脚勾踢对方膝弯。
林芊羽足背微抬,任那一勾踢中,却如踢在铁柱,反震得林映月足底发麻。
她趁势收指,化拳为爪,虚扣三小姐腕脉,劲力含而未吐——
小姐,若再加一成,你手可就抬不起来了。
林映月胸口起伏,月色下双颊飞霞,却佯怒瞪她:真把本小姐打坏了,你赔得起
尾音软颤,带着三分玩笑七分娇嗔。
林芊羽低笑,收爪为掌,轻轻替三小姐揉了揉腕间红痕,声音压得极轻:
那便请小姐赔我两样东西——
其一,内功心法;
其二,身法步法。
免得我下次收不住力,真伤了小姐。
林映月轻哼,指尖点向她鼻尖:狡猾。
却反手从袖中抽出一本薄薄小册,封面无字,只以朱笔勾了一尾振翅青鸾。
《听潮劲·上篇》与《青鸾步》的口诀图式都在里面。
明日起,寅时三刻,同去武经阁后墙,我口传心授。
林芊羽双手接过,指尖在封皮青鸾上轻轻一抚,眸色深深:小姐不怕我学了去,反压你一头
林映月赤足踏前一步,几乎与她足尖相抵,声音低却笃定:
那便更好。
你越强,我越安全;
我越强,你越自由。
——这买卖,我做得不亏。
月影斜移,两道赤足身影在青石板上并立,衣袂无声,却似潮生暗涌。
几个月后,林映月说:现在你实力增加很多,还会内功,这个世界有妖魔,某个破落的世家子弟传出遇到妖魔的消息。我会带上你,到了那个地方,你就露出美丽真容,因为也有其他世家子弟去,若你运气好,被世家子弟欣赏外貌,先不要透露是林家人,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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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七,暑气未消,夜风却带潮腥。
林府偏院,灯影斜照。
林映月递来一只素面帷帽,帽檐垂落的鲛纱薄如蝉翼,却足以隔绝窥伺。
明日寅时动身,落帆渡。
她声音压得极低,像在说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里三日前出了‘河妖索命’的传闻——
破落的白家庶子、行商的两支镖队,十几口人一夜蒸发,只余带血的芦苇。
她指尖在舆图上一点,附近几家世家子弟都要去‘猎妖’扬名。
你随我同行,但对外只说我在半路上买的‘侍婢’,与林府无关。
林芊羽接过帷帽,指腹摩挲鲛纱,眸色幽暗:真容何时露
进渡口第一晚。
林映月抬眼,月色映入她瞳仁,冷静得像一局棋。
我会安排你替白家庶子上香——素衣白裳,风帽被吹入水,灯下第一面,要叫所有人记得住,却查不到。
七月初八,寅时末,落帆渡。
江面笼着薄雾,水腥味混着纸灰,像一场未散的冥祭。
白家庶子的灵棚就搭在渡口最显眼处——白幡猎猎,一盏孤灯照得奠字惨白。
林映月一身素青骑装,腰间佩玉轻响,带着帷帽遮面的侍婢阿芜穿过人群。
灵棚前已聚了几拨世家子弟:
——碎星剑顾长宴,兰陵顾氏嫡支,折扇轻摇,笑意却冷;
——赤霄枪沈策,扶风沈家少主,银甲未卸,枪尖染血;
——漱玉琴宋芷,江左宋氏的掌上明珠,怀抱乌木琴,指尖蔻丹如血。
林映月停步,目光掠过诸人,低头吩咐:阿芜,上香。
林芊羽——此刻的阿芜——素衣白裳,帷帽鲛纱垂至胸口,只露出一截雪色下颌。
她接过三炷香,在火盆里点燃,青烟袅袅,遮住了她的眉眼。
就在她俯身欲拜时,江风忽起!
呼——
帷帽的系带本就被林映月暗中挑松,此刻被风一卷,整顶风帽像白蝶振翅,扑簌簌坠入江中!
鲛纱沾水即沉,灯火骤亮,照出一张清水出芙蓉般的脸:
眉如远山含黛,唇似朱砂点雪,睫羽上还沾着雾珠,在灯下碎成星子。
瞬息之间,灵棚内外鸦雀无声,只余江潮拍岸。
顾长宴的折扇停在半空。
沈策的枪尖当啷一声点地。
宋芷的琴音铮地断了弦。
林映月恰到好处地露出惊慌之色:阿芜!你这丫头怎的如此不小心——
她上前一步,以身体挡住众人视线,指尖却暗中将一方薄纱塞入林芊羽掌心。
还不快遮上!
林芊羽垂眸,指尖微颤,似羞似怯,却将那薄纱攥紧,没有立即覆面。
她抬眼,目光扫过众人,像月下照水的妖灵,惊鸿一瞥,又迅速低下头去。
顾长宴最先回神,折扇轻击掌心,笑意深长:原来是林三小姐新收的侍婢
这般容色……难怪要藏在帷帽里。
沈策皱眉,枪尖挑起白幡,声音冷硬:妖祸未除,先顾活人。
姑娘既在此,可曾见过什么异样
宋芷却抱琴上前,指尖轻抚林芊羽手背,温声软语:妹妹莫怕,有我们在,妖物伤不了你。
林映月将林芊羽护在身后,语气淡淡:阿芜是我半路上买的孤女,胆子小,诸位莫要吓她。
她眸光一转,落在江面,倒是这河妖,今夜不知会不会再现身。
江风又起,吹得灵棚灯火乱晃,投下一片摇曳的影子。
无人看见,林芊羽的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一缕幽蓝妖光沿着蝎尾纹路一闪而逝。
她的唇角极轻地弯了一下。
——鱼已上钩,只待收网。
第三章
一月后·散修集会
林芊羽换了一身粗布男装,头发随意束起,脸上涂了层灰扑扑的泥土,只露出一双冷静的黑眸。她混在散修群中,不动声色地听着四周的交谈。
听说了吗三个月后,玄天宗要开‘升仙会’,凡有灵根者,皆可入试!
升仙会那不是只收世家子弟的吗
嘿,这次不一样!玄天宗广招道兵,只要能通过测试,哪怕是散修,也能入仙门!
林芊羽眼神微动。道兵——那是玄天宗最低等的修士,负责巡逻、搬运、甚至厮杀,但只要进了宗门,就有机会接触更高层的秘密。
她故意挤到一个满脸疙瘩的男修身旁,压低声音:这位道友,听你消息灵通,可知道这升仙会……半妖血脉能混进去吗
那男修斜睨她一眼,嗤笑:半妖除非当低级道兵!
道兵选拔日
玄天宗山门前,人头攒动。
林芊羽裹着粗布麻衣,故意把脸抹得脏兮兮的,嘴角还沾着一点血迹——实则是稀释的蝎血,让她面色泛青,唇色暗沉。她佝偻着背,走路一瘸一拐,活像一个常年被虐待的乡下丫头。
下一个!
轮到她时,她低着头,声音沙哑:民女……想入道兵。
考官懒洋洋地扫她一眼,随手丢来一块灵石:把手放上去。
——辨灵阵。
林芊羽心跳微快,但面上依旧麻木。她的指尖轻轻触碰灵石,灵石微微亮起,随即又黯淡下去。
考官皱眉:灵根……驳杂,勉强可入杂役道兵。
力量测试!
林芊羽搬起块石头,抛向远方。
通过。
林芊羽垂眸,掩饰眼中的冷意。驳杂灵根——半妖血脉被掩盖了。
她知道,蝎血不仅能伪装容貌,还能干扰灵石对妖气的感应。
成了。
她跟着其他新晋道兵进入宗门,黑纱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玄天宗,我来了。
三个月后·玄天宗·云镜湖
数月后·玄天宗·外门演武场
火鸦术——起!
林芊羽指尖一弹,一缕赤焰化鸦,双翅一振,撞碎三丈外的铁木靶。火星四溅,靶心焦黑,热浪逼得四周道兵连退三步。
好!执事弟子在册子上画了个红圈,林三,火灵根精进,本月灵石加十块。
她低头称谢,粗布袖口下的手臂却缠着细细锁链——那是她夜里偷偷用宗门废弃的晶石炼的坠星链,百斤重,如今却轻若羽。
蝎血易容早已洗去,她仍把肤色涂暗,左颊点三颗小痣,让自己泯然众人。
可她知道,再这样下去,永远只能在外门打转。
机会很快来了。
——内门弟子·寒潭试剑
每年小暑后三日,内门弟子会入后山寒潭,以剑意逼出潭底玄冰鲤,取鲤珠炼剑。道兵可随行十人,负责打捞、记录。
名单贴出时,林三二字赫然在列。
出发那日,她故意晚到。灰衣褪下,内里是一袭淡青薄衫,袖口绣着一支极浅的银色羽纹,像雪里藏刃。
她未施粉黛,只在眼尾扫了一点朱砂,额前几缕碎发沾了雾气,衬得肤色苍白,唇却鲜烈。
寒潭边,内门弟子已列阵。
为首的是戒律堂首席——沈策。雪衣墨剑,眼尾一粒朱砂小痣,冷得像潭水。
林芊羽跟在队尾,与其他外门一起搬运木箱。
行至潭心石阶,她忽然脚下一滑,惊叫一声,整个人跌进水里。
噗通——
水花溅起,青衫湿透,发髻散开,如一尾黑鲤。
她佯装慌乱,双手扑腾,却在水下悄然捏碎一枚火鸦符——炽焰蒸出白雾,衬得她面容若隐若现。
救命——!
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都回头。
沈策眉头微蹙,足尖一点,踏水而来。
林芊羽被拎出水面时,正咳得眼尾发红,水珠顺着下巴滚进衣领。湿透的青衫贴在身上,显出细瘦腰身,与脖颈处一道浅浅旧伤——那是她当初伪装成乡下丫头时,自己用碎石划的。
沈策的目光在那道疤上停了一瞬。
外门道兵
林芊羽垂眼,睫毛滴水,弟子林三,惊扰师兄,罪该万死。
嗓音低软,带着一点颤,像被风吹动的芦苇。
沈策没说话,只解下自己的外袍,随手丢给她。
雪衣落在肩头,带着淡淡雪松香。
林芊羽拢紧衣襟,指尖在袖口那粒银羽纹上轻轻一按——那是她昨晚用蝎毒炼的引香,无色无味,却能在十二个时辰内,让沾染之人对她留下极深的印象。
她抬眼,正对上沈策的视线。
那双眼冷而静,像寒潭底最黑的冰。
林芊羽却笑了,极轻,极乖。
谢师兄。
沈策转身,淡声吩咐:试剑结束后,带她来戒律堂。
林芊羽低头,藏住唇角那一抹锋利。
——玄天宗内门,她来了。
修行无岁月,也不知道多久,沈策金丹之时,林芊羽也正式筑基,能御剑飞行,自然飞剑速度快,而且她的蝎尾也可以在沈策公子面前展示。
有一次沈策公子摸着她蝎尾勾说:可爱的小蝎子,尽量不要让别的′师兄弟看到,你还掌握了什么法术。
林芊羽假装生气的说::自然不敢,但是遇到妖魔就不一样,我其他的法术有火鸦,炎火柱,毒烟等,蝎尾的毒钩只是保命的。
妖塔共九层,镇着宗门百年间擒来的大妖。
沈策立在塔外,雪衣被罡风撕得猎猎作响。他抬手,一柄通体幽蓝、剑脊刻着听雪二字的长剑递到林芊羽面前。
只许到第五层。
嗓音淡淡,却像冰下暗涌。
林芊羽双手接剑,指尖掠过剑锷时,一缕极细的赤纹顺着她指缝钻进剑身——那是她昨夜用血炼的相思引,能让剑主在百里内感知她的生死。
弟子遵命。
她笑得温软,转身时,青衫下摆已燃起一圈朱红火焰,像一尾游弋的火鲤,推着她掠进塔门。
……
第一层,赤焰蛛群。
火鸦尖啸着俯冲,翼展丈余,掠过之处蛛丝尽化灰烬。
第二层,冰魄蛇窟。
她并指一点,炎暴与冰封同时炸开——炽焰与寒霜相撞,爆出漫天晶砂,蛇骨寸寸碎裂。
第三层、第四层……
毒烟如墨,蝎尾钩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紫电。
直到第五层。
塔心忽然塌陷,一只生有九首的玄蛟破阵而出,鳞甲倒竖,啸声震得她耳膜渗血。
林芊羽踉跄一步,听雪剑脱手,剑光被黑焰吞噬。
她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蝎尾钩上,尾钩瞬间暴涨三丈,狠狠钉进玄蛟颈侧。
玄蛟嘶吼,巨尾横扫——
塔外,沈策心口骤然一烫。
相思引在燃烧。
他破门而入时,第五层已成修罗场。
玄蛟被冰封在半壁,另一半却被熔岩灼得焦黑。
林芊羽蜷在碎冰与灰烬之间,青衫尽毁,左脸一道血痕自眉尾划到唇角,像被月色割开的朱砂。
蝎尾断了一截,断面滴着紫黑的毒。
沈策单膝跪地,把她抱进怀里。
雪衣沾了她的血,瞬间绽开大片红梅。
好怕怪物毁你容貌。
他声音很低,像雪崩后的空谷,带着不易察觉的颤。
林芊羽抬手,指尖沾了他眼角一点湿意,笑得狡黠:
那师兄以后……可要记得日日给我涂药。
沈策垂眼,吻落在她眉尾那道伤上。
冰与火交错的妖塔里,雪松香混着血腥,竟生出几分旖旎。
塔外钟声九响,试剑结束。
戒律堂的长老们赶来时,只看见——
素来冷心冷面的沈策,抱着一个衣衫残破的姑娘,一步一步踏过碎冰与熔岩。
雪衣覆在她身上,像一场不肯融化的春雪。
其实林芊羽心中明白,她的蝎子,恢复力强,不怕毁容,但是,在沈策面前,她必须装可爱。
第四章
一个月后,沈策公子说:大军要开拨,姑娘的火练纹也有点功底,若姑娘愿意,本公子可以帮姑娘推荐个道兵校尉名额,只是大军开拨后,姑娘恐怕不能按时回去。
林芊羽却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姑娘愿意当道兵校尉,学术法,只是沈公子有所不知,带兵的勇王子,己经见过我,还要我阵前跳舞,鼓舞士气,我不信勇王子解决不了我的事。
沈策公子闻言,眉梢轻挑,折扇啪地一合,目光在林芊羽脸上凝了一瞬,似笑非笑。
原来勇王兄竟已见过姑娘,还要姑娘阵前起舞……他拖长了音,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那倒是本公子多此一举了。
他顿了顿,忽又低声道:只是——勇王兄的性子,姑娘怕是不曾真正领教。他若真有心护你,便不会让你以舞姬之身立于阵前;他若无意,姑娘这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成了空言。
林芊羽抬眸,眼神清亮如刃:沈公子是在提醒我,勇王子未必靠得住
不。沈策公子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极低,我是在提醒姑娘——你若真成了道兵,便是军籍在身,生死由军法,而非由王命。到时,即便是勇王兄,也救不得你。
他直起身,笑意未达眼底:姑娘可要想清楚了。舞,是跳给活人看的;道兵,却是要去杀人的。
林芊羽说:勇王子说了,我是女道兵,可以在后方掠阵,我去却选择冲锋在前,家族惧怕勇王子,必定不敢怪我,皆大欢喜。
王子营帐,灯火如昼,金柝声远。帐中诸将环列,甲胄未解,酒未过三巡,便都屏息望向中央。
夜风卷着沙粒,拍击帐幕,灯火在风里摇晃。林芊羽披着那一袭薄如蝉翼的纱布巾,赤足踏入王子营帐。金猊炉里龙涎香轻烟缭绕,映得她腰窝与锁骨处的火练纹仿佛活过来,一尾朱红蝎子顺着脊线蜿蜒而下,尾钩没入腰后,像一道藏起来的杀机。
鼓声三击,她旋身。纱巾飞起时,像一簇无声的火,烧得帐内十余名高级军官呼吸都滞了一瞬。她抬腕、折腰、回眸,每一次停顿都恰好落在鼓点的空隙,仿佛沙场上一记记精准的突刺。火鸦在她袖底悄然成形,翅尖擦过灯焰,将光晕撕得七零八落;冰锥贴地滑行,把地毯悄悄割开一道细缝,无人察觉。那尾勾更隐在纱影里,尾端寒芒闪动,像一条伺机的蝎尾,只等猎物靠近。
鼓声骤停。林芊羽单膝跪地,纱巾铺陈成一朵将熄未熄的红莲。勇王子拊掌大笑,金甲在灯火里晃得刺眼:小美人,再来一曲
林芊羽抬眼,声音轻得像刀锋划过绸缎:殿下,末将请战。
哦勇王子挑眉,你要多少兵
三百。她顿了顿,补上一句,末将愿为前锋。
帐内哗然。勇王子却俯身,指尖挑起她下颌,笑得狎昵:小美人,别受伤。
……
次日拂晓,号角撕破残夜。林芊羽披挂火纹轻甲,腰悬短刃,率三百道兵出营。敌军铁骑如乌云压境,她却勒马立于最前,掌心一翻,火鸦腾空,羽翼掀起炽浪;冰锥贴地疾驰,瞬间冻裂前排马蹄。敌军阵型一乱,她已纵马突入,短刃划出一弧冷电。蝎子尾勾自她肩后无声探出,钩尖一点,便是一颗头颅高高飞起。
血雾弥漫里,无人看见那尾勾如何收束,如何回到她脊骨深处,只看见火鸦与冰锥交织成一片修罗场。敌军溃散时,她单骑立于尸山血海中央,火练纹被血浸透,像一尾饮饱的蝎。
……
傍晚,残阳如血。林芊羽卸甲入帐,火鸦栖在她肩头,冰锥化作水珠滚落。勇王子亲自为她斟酒,金杯碰得脆响:校尉林芊羽,阵斩敌首二十七级,擢升——道兵都尉,统左锋营一千五百人。
林芊羽单膝跪地,指尖在地面轻轻一叩,蝎子尾勾的虚影在灯火里一闪而逝。她垂眸,声音平静:末将领命。
无人知晓,那一叩之间,她藏起了多少未说出口的算计——勇王子金杯里的酒,已被冰锥悄悄冻裂一条缝;而她脊骨上的火练纹,正随着心跳,一寸寸亮得像要烧穿这副铠甲。
夜半,营中更鼓三声,林芊羽才卸甲,便有一支无羽短箭穿帐而入,夺地钉在案头。箭尾绑着半张残纸,墨迹仓促:
——勇王已拟矫诏,三日后夺北山大营,自立为摄。军心半附之,慎之。
纸背火漆印却是一只缺尾的蝎子,与她脊骨那枚火练纹一模一样。林芊羽指腹摩挲片刻,将残纸凑到灯焰上,火苗噗地窜起,映得她眼底一片森冷。
翌日卯时,她披甲入中军大帐。勇王子正与幕僚指点沙盘,金甲未卸,鬓边却添了半寸白发,像一柄久磨的刀忽然露出倦意。
殿下。林芊羽单膝点地,军中流言四起,说殿下欲拥兵自重。末将不敢自专,特来请令。
话音未落,帐内幕僚皆色变。勇王子却笑,抬手遣退众人,只留一盏孤灯。
流言他俯身,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小美人,你信么
林芊羽抬眸,火光在她瞳仁里跳动:末将只信殿下亲口所言。
勇王子凝视她良久,忽地伸指,掠过她颊边一道未愈的血痕——那是前日冲锋时被箭镞擦伤的痕迹。
那就别信。他收回手,语气轻得像在哄孩子,三日后,本王自会给你一道新敕,让你名正言顺统左锋营。至于旁人……他指尖在沙盘上一划,北山营标旗被推倒,不必管。
林芊羽垂眼,指尖在膝上无声叩了三下——那是蝎尾勾探出前的信号。最终,她只是抱拳:末将遵命。
……
当夜,她只带十骑,悄然离开大营。马至山口,她勒缰回望,营火蜿蜒如龙,却照不亮她眼底那片深渊。
传令下去。她低声道,全军拔营前,任何人不得擅动。违令者——
蝎尾勾的虚影在她背后一闪,——斩。
……
三日后,山口风雪大作。林芊羽披玄狐大氅,独立崖边,脚下是万丈冰谷。远处驿铃骤响,一骑黄衣内侍踏雪而来,滚鞍下马,尖声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勇王私结边将,意图不轨,即日削除兵权,押解回京受审。北征大军,悉归道兵都尉林芊羽节制,克日班师。钦此——
风雪卷过,圣旨金黄如刃。林芊羽跪接,指尖触到玉玺朱砂时,冰得微微一颤。
内侍压低声音:陛下口谕——林都尉,京师雪大,莫教将士冻了手脚。
林芊羽抬眼,山口风雪忽然倒卷,像无数白刃扑向身后大营。她缓缓起身,火练纹自颈侧蔓延至下颌,像一尾饮雪的蝎。
回禀陛下。她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末将遵旨——即刻拔营。
……
当夜,北山大营火把如昼。勇王子被锁入槛车时,忽仰头大笑,笑声穿透风雪:
林芊羽——你以为那道圣旨,救得了你
林芊羽立于高台,未回头,只抬手。蝎尾勾的虚影在火光里暴涨十丈,轻轻一甩,将勇王笑声斩成两截。
大军开拔那日,山口雪停。林芊羽勒马回望,营中最后一面王旗轰然坠落,被马蹄踏成污泥。
她抚过腰间新佩的虎符,指尖触到一道细小裂纹——那是圣旨封口处,被她用冰锥悄悄划开的痕迹。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她低声重复,声音散在风里,像一句无人听见的誓言。
第五章
一个月后,朝中传来消息,勇王子的母亲失势,大军奉旨回京,而敌方也没追击。
林芊羽找个机会回到家,见到了三小姐林映月我回来了,牵挂着小姐呢。
小妮子,害得本小姐以为你不回来了,当然本小姐也沾了光,有许多公子上门求亲。林映月小拳头捶着她说。
她又把林芊羽拉到后院,把鞋脱了,说你也脱鞋比武,本小姐知道你的本事,不许打疼本小姐。
春末的后院,梨花堆雪,风一过,便簌簌落在两人肩头。
林芊羽先脱了靴袜,赤足踏在青石板上,凉意沁人。她抬眼笑:小姐,轻些罚我。
林映月把罗袜也一并除了,露出一双雪腻的足踝,趾尖点地,像只骄傲的猫。少废话,看招!
话音未落,她已欺身而上,一招燕回风直取林芊羽左肩。林芊羽侧身卸力,袖口带起的风把梨花扫得纷纷乱乱。两人拆了三招,林映月拳势轻灵,却到底比不上战场里淬出的杀意。林芊羽忽地矮身,一记蝎翻尾勾住小姐脚踝,顺势一带——
林映月轻呼一声,整个人向后倒去。预想中的青石并未撞痛后背,反而落进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梨花恰在此刻落满两人肩头。
林芊羽一手环住小姐纤腰,另一手垫在她脑后,声音低低地落在耳畔:小姐,我哪舍得真摔你。
林映月耳尖飞红,握拳轻捶她胸口:……调皮。
那声音软得像春夜里的风,带着一点不甘,又带着一点甜。
……你这里,林映月的声音低下去,是勇王帐里伤的
林芊羽没答,只是握住她手腕,慢慢挪开。
小姐该穿鞋了,地上凉。
月光下,林映月看见她掌心那枚令牌不知何时已系回自己腰间,而林芊羽腕间银镯内侧,刻着个极小的月字。
林映月说:你现在是个官了,不知道你是不是心议那个凤际公子,若不是,本小姐想让你见见别的世家子弟。
林芊羽把绣鞋穿上三小姐的脚说:我虽然升了官,但帮小姐穿鞋,也可以见见世家子弟,但最好是在除妖时见,随意些。
秋夜,枫林镇外三十里,妖雾如墨。
林映月执一盏琉璃灯,灯芯里封着鲛人脂,火光泛青,照得她眉心那点朱砂像一粒将坠的血。她身后跟着五位世家子弟——凤际、柳闻笛、顾长庚、谢无咎,还有刚被林芊羽从井里捞出来的小侯爷萧庭生。人人衣袍带血,显然一路斩妖并不轻松。
再往前三里,便是‘画皮冢’。沈策低声道,腰间长剑霜啼犹在震颤,我感应到金丹期的妖气。
林映月侧头,看见林芊羽正低头系紧腕上的银镯——那是她蝎子血脉的封印。月色下,镯内侧的月字像一道细白的疤。
芊羽,她忽然唤,若今日之后,勇王……
话音未落,地面忽裂,一只朱漆棺材破土而出,棺盖滑开,飞出一张空白的人皮。人皮迎风而鼓,转眼化作个披嫁衣的女妖,凤冠上坠着十二串琉璃,每一串都穿着一颗人心。
好新鲜的皮囊……女妖咯咯笑,指甲一弹,人皮袖中射出万千血丝,直取林映月面门。
林芊羽瞬身挡在前,袖口飞出一道银光——那是一只半透明的蝎尾虚影,叮地将血丝尽数绞碎。然而蝎尾收回时,尾钩却沾了妖血,发出嗤嗤腐蚀声。
蝎毒女妖歪头,忽然笑得更欢,原来是小蝎人……
话音未落,夜空中忽有鹤唳。两道剑光如流星坠地,一青一白。青光化作女仙,白衣化作男仙,俱是羽衣星冠,眉目冷冽。
画皮女妖求饶,仙人说拘你一段时间。然后用葫芦收了女妖。
女仙垂眸,目光落在林芊羽腕间银镯:小蝎人,你动了情
林芊羽指尖一颤,蝎尾虚影顿时碎成银粉。她单膝跪地,却不敢抬头。
男仙叹息:阿璃,不要为难小姑娘。他转向林芊羽,声音温和,勇王子未死。皇帝若真下杀手,我昆仑自会出手。但你需记得——
他指尖一点,一缕剑意没入林芊羽眉心,蝎子血脉,动情则尾钩自断,修为尽毁。你今日救他一次,他日便无第二次机会。
林映月忽然上前一步,挡在林芊羽身前:若修为尽毁,又如何
女仙挑眉:凡人,你以何身份质问仙人
她以何身份林映月抬手,指尖掠过林芊羽后颈那道箭伤,她以命护我时,可没人问她身份。她摘下发间金步摇,步摇尖端挑着一缕自己的头发,若她尾钩断,我拿我的命续。
男仙凝视那缕青丝,忽而笑了:有趣。
他抬手,剑意化鹤,驮起众人腾空而起。下方画皮冢轰然塌陷,女妖的嫁衣被鹤羽点燃,化作一场青焰。
鹤背上,林芊羽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雪:仙人,勇王他……
他在昆仑镜里。女仙淡淡道,镜中一日,人间一年。皇帝杀不得镜中人,除非——
她忽然俯身,指尖挑起林芊羽下颌:除非小蝎人愿以千年修为,换他出镜。
林映月猛地抓住林芊羽手腕:不许换!
林芊羽却笑了,第一次抬眼直视仙人:若我换,小姐可会记得我
林映月红了眼眶:你敢换,我就敢忘。
男仙大笑,挥袖将两人一并卷入鹤羽深处:那就让勇王自己选——是要镜中长生,还是要人间一瞬。
鹤影穿云而去,枫林镇外,只剩一盏琉璃灯静静燃烧。灯芯里,鲛人脂终于燃尽,火光熄灭的刹那,灯罩内壁浮现一行小字:
小蝎人,若你尾钩断时,可来昆仑寻我。——阿璃
夜半子时,密信以蜡丸封缄,混在一篮秋梨里送进林府。
林芊羽捏碎蜡丸,指尖沾着淡金色的北狄王玺泥——
十月既望,铁骑南下。闻卿在京,若开玄武门为内应,王以永州刺史、万户侯相酬。否则,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短短三行,她读了三遍,最后把纸放在烛焰上。火舌窜起,映得她眼底一片铁青。
会死太多人。她轻声答,也不知答给谁听。
窗外忽有风铃碎响,月光被一道云影遮住。女仙阿璃自虚空中踏出,羽衣未染尘,指尖捻着半片枫叶,叶脉里流光如血。
小蝎人,该走了。
林芊羽起身,将案上早已收拾好的小小青布包袱挎在肩——里面只一卷兵书、一瓶伤药、一支林映月去年赏的紫竹笛。其余官袍、令牌、蝎尾匕首,一件未带。
她先去了后院。
林映月披衣立在廊下,灯未点,只有月色为她描一道银边。两人隔着三步,谁也没再近。
北狄的信林映月问。
拒了。
勇王呢
仍在昆仑镜。林芊羽顿了顿,声音低得似风吹叶落,若我回不来,小姐替我告诉他——
我不会替你。林映月截断她,嗓音发颤,要说你自己活着回来,当着他面说。
林芊羽笑了笑,忽地单膝点地,行了个军礼,又极轻极轻地拉过林映月的手背,贴在自己额心。一触即分,像落雪。
那便不留话。
她转身,走出府门。朱漆大门阖上时发出闷响,像一声远鼓。
府外石阶下,阿璃的云团静候。云色深紫,边缘闪着电火。林芊羽一步踏上去,云气立刻缠住脚踝,冰凉而柔软。
阿璃侧头看她,目光落在她尾骨处——蝎影未现,尾钩完好。
姑娘尾钩未断,情劫犹在,为何求道
云团腾空,京城灯火瞬息缩成一盘星砂。夜风猎猎,吹起林芊羽未束的鬓发,露出颈后那道箭伤的浅红痂。
她抬眼,眸中映着阿璃身后的北斗,声音被风吹得四散,却字字清晰:
求道不为断情,为救一人,也救千万人。
阿璃沉默片刻,忽地轻笑,掌心翻出一枚小小铜镜——镜面浮现的,正是昆仑深处,勇王子闭目立于雪中的身影。
那便先学会做‘无情’的仙人,再回头做‘有情’的凡人。
云团破开罡风,直向昆仑绝顶。林芊羽最后望一眼脚下渐远的山河,伸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心跳如鼓,却不再只是为一人。
第六章
昆仑绝顶,风雪如刀。
林芊羽立在崖边,银甲覆身,比邻星使的星纹在肩头流转,像一簇将熄未熄的火。阿璃袖手立在她身侧,指尖那枚铜镜仍在微微发亮——镜中,勇王子被锁于玄冰之下,眉心一点朱印,如血。
姜子牙已至西岐。阿璃声音轻得像雪落,各派弟子明日辰时于岐山集结,你……可还撑得住
林芊羽未答,只抬手覆上心口。那里心跳沉稳,却不再是旧日只为一人跳动的鼓点。她想起林映月那夜颤声的活着回来,想起自己踏出朱漆大门时,那声闷鼓般的阖响。如今鼓声又起,却是在更辽阔的战场上。
尾钩未断,情劫犹在。阿璃轻声提醒,你若此刻回头,尚能……
回头林芊羽终于开口,声音被风雪磨得沙哑,我若回头,谁来救他谁来救千万人
她转身,星纹随动作亮起,像一道劈开夜色的银线。崖下,西岐方向烽火连天,隐约可见一面姜字大旗猎猎。
比邻星使林芊羽,她自报封号,字字如钉,请领敕令。
阿璃凝视她良久,忽地笑了,指尖铜镜翻转,镜中景象骤变——不再是勇王子,而是林映月立于廊下,指尖攥着一盏未点的灯,灯芯焦黑,像一段烧尽的执念。
姜子牙有令,阿璃声音忽然肃穆,比邻星使林芊羽,即刻下山,随西岐大军东征。另——她顿了顿,铜镜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林芊羽掌心,此镜可映心念,若你情劫动摇,镜自会碎。碎时,便是你道心溃散之刻。
篝火劈啪炸响时,林芊羽才意识到自己竟已随军半月。
西岐营外,百姓为犒劳大军点起百堆燎火,肉香、酒香、松脂香混作一团。鼓声一起,凡人士卒与附近村女便拉着手跳踏歌。
姜子牙捋须笑说:比邻星使,今夜无甲胄,无仙凡,只准做‘人’。
于是有人起哄:请女仙下场——
篝火噼啪,火星子溅到夜空里,像一场逆飞的雪。
林映月不在,铠甲也不在。林芊羽只穿月白中单,头发散下来,被凡间少女编了七八条细辫子,辫梢坠着野菊。花环扣在她头顶,香气冲得她直眨眼——原来开心是这种味道:带着柴烟、米酒,还有少年人掌心微微的汗。
阿虎的手心就是热的。方才共舞,他不敢握实,只虚虚托着她四根手指,像托一只随时会飞走的鸟。鼓点一乱,他踩了她的脚,慌得耳根通红。她却大笑,反手扣住他的腕子,带他转了个干脆利落的旋——那是军营里学来的步,凡间小调竟也踩得铿锵。
舞罢,人群起哄,非说女仙累了,去阿虎家歇!
她本想推辞,可阿虎娘已经挤过来,布裙上沾着灶灰,手里却捧着一盏温热的姜茶:姑娘若不嫌,家里炕烧得旺。
那炕确实旺。一张杉木床贴着墙,被褥叠成方砖,洗得发白,却带着太阳晒透的松香。林芊羽坐在床沿,指尖摩挲被角,忽然局促起来。
大娘……其实,我都是打坐练功的。
阿虎娘正铺枕,闻言回头,皱纹里夹着笑:知道,你们仙人不用睡。可到了人间,总得装装样子。
她变戏法似的从柜底摸出一个小布包,抖开——是半旧的锦被,靛蓝底,绣着歪歪扭扭的星子,阿虎小时候非说被面是北斗,要留着娶媳妇。如今媳妇没娶着,先给姑娘盖。
林芊羽指尖一颤。那星子绣得真丑,针脚比她的剑法还乱,却让她想起昆仑绝顶的雪——原来雪也会烫人。
窗外,阿虎在劈柴,斧声闷而稳。大娘把灯芯捻低,火光缩成豆大,反而把屋子里烘得更暖。
姑娘,大娘忽然压低声音,我家阿虎十七了,还没开窍。若他夜里说胡话,您别当真——就当……道心的考验
林芊羽噗嗤笑出声,花环上的野菊跟着一颤。她忽然明白阿璃那句先无情,再有情是什么意思了。
无情不是斩情,是把情看得比山重、比海阔,却仍能坦坦荡荡坐在一张凡人的床上,听大娘唠叨明日赶集要买几斤豆腐。
她脱了靴,盘腿而坐,却不是打坐,只是抱膝把脸埋进锦被。被面粗糙的线头蹭着脸颊,像某种笨拙的安慰。
大娘,她声音闷在被子里,我明早想吃豆腐。
窗外斧声停了,阿虎的影子映在纸窗上,一动不动。半晌,少年闷闷地嗯了一声,斧声又起,却比先前轻快了许多。
灯芯啪地爆了个灯花。林芊羽闭眼,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像更远处,西岐的战鼓尚未擂响。
可此刻,她只想记住这鼓点里混着的柴火香,还有少年人藏在斧声里的那句没说出口的好。
道心
道心也许就是:明知明日要披甲,今夜仍肯为一床旧被、一盏姜茶、一句想吃豆腐而柔软。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