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真爱指数0 > 第一章

1
数字背后的真相
水晶吊灯的光芒如同融化的碎金,瀑布般倾泻下来,照亮了宴会厅里每一张精心修饰的笑脸。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水味、香槟的气泡,以及某种更为隐秘的、属于期待与承诺的甜腻气息。我,苏晚,穿梭在这片流光溢彩的喧嚣里,职业化的微笑焊在脸上,目光却习惯性地掠过那些衣冠楚楚的新郎头顶。
数字,清晰悬浮,像一个个命运的小小注脚。
眼前这位,西装笔挺,正紧张地整理着领结,他头上漂浮着一个鲜亮的89。不错,很扎实的起点。不远处,另一个新郎正侧头听新娘低语,眼神温柔,他头顶是令人安心的92。我的视线继续在宾客中逡巡,如同检阅一支忠诚度的军队。直到我捕捉到角落里一个独自啜饮香槟的身影——他的头顶,空空如也。
一丝了然又略带讽刺的笑意爬上我的嘴角。又一个心不在焉的猎人,或者,猎物这能力像一副摘不掉的X光眼镜,让我在爱情的假面舞会上,总能一眼看穿那身华丽袍子底下爬着的虱子。
苏姐!苏姐!助理小林几乎是撞过来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那份天塌地陷的慌张,新、新娘那边…出状况了!
心猛地一沉。经验告诉我,这种时刻的状况,往往意味着灾难。我提着碍事的裙摆,高跟鞋敲打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急促的脆响,朝着新娘休息室飞奔。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门把手,门就被猛地从里面拉开了。
新娘艾米莉站在那里,雪白的婚纱像一朵怒放却即将凋零的花。她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出两道狼狈的沟壑,精心盘起的发髻散落几缕,贴在汗湿的颊边。她看也没看冲进来的我,眼神直勾勾地越过人群,死死钉在追过来的新郎身上。
骗子!声音尖利,撕裂了门外勉强维持的喜庆背景音,那数字是真的!你头上的‘99’是假的!她猛地抬起手,涂着蔻丹的手指直指新郎头顶,指尖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我的,瞬间聚焦在新郎陈锋的头顶。那个鲜红刺目的99,依旧稳稳地悬在那里,像一枚嘲讽的勋章。
陈锋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去遮,动作僵硬到可笑。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辩解的声音。艾米莉的指控像淬毒的针,精准地刺穿了那虚假繁荣的气球。
她给我看了照片…你们昨天…就在我们试婚纱的酒店!艾米莉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砸在人心上,‘99’陈锋,你的‘99’就是这样的你怎么能…怎么能让它还在那里!
陈锋的身体晃了晃,仿佛被那无形的数字压垮了脊梁。他死死盯着艾米莉,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有痛楚,有被戳穿的狼狈,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绝望的死寂。在满场死一般的寂静和无数道目光的凌迟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伸向自己左手的无名指。
那枚象征着永恒契约的铂金钻戒,被他用力地、决绝地捋了下来。冰冷的金属和坚硬的钻石硌着他的指关节,留下清晰的印痕。他没有看戒指,也没有看崩溃的新娘,目光反而穿透了混乱的人群,奇异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却又似乎藏着某种幽深难辨的东西。
他扯动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带着一种自毁般的残忍:苏策划师,你看得见数字,对吧他顿了一下,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虚虚地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头顶,那个99此刻显得无比滑稽。那你知不知道,我这里…其实一直还有另一个数字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他盯着我,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那个字眼,像在宣判:一个‘0’。很多年前…有人离开时,亲手给我刻上去的。再也…消不掉了。
那个0字,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带来一阵尖锐的嗡鸣和刺骨的寒冷。周围宾客的抽气声、艾米莉失控的哭喊、司仪徒劳的安抚…所有声音瞬间被推远,模糊成一片嘈杂的背景噪音。只有陈锋那句带着自毁意味的话,和他眼中那片死寂的荒原,在我眼前无限放大。
2
旧爱的重逢
他认识我他口中的离开的人…是谁无数混乱的念头碎片般撞击着我的神经。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职业的本能像一层薄冰覆盖住翻涌的心绪。深吸一口气,我走向彻底崩溃的艾米莉,用身体挡住那些探究的目光,声音是刻意训练过的平稳:艾米莉小姐,我们先离开这里,去休息室,好吗我示意小林和其他工作人员立刻清场。一场盛大的幻梦,终以一地鸡毛和冰冷的0作为注脚,狼狈收场。
一周后,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厚重的双层玻璃窗外。我的工作室里,只有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和咖啡机运作时轻微的嗡鸣。指尖在平板电脑光滑的屏幕上划过,翻看着下一场婚礼的初步方案雏形。阳光斜斜地穿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手机突兀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赵倩的名字。大学时代的室友,毕业后联系不多,仅限于朋友圈点赞的交情。一丝意外掠过心头,我划开接听。
喂,倩倩
晚晚!天大的好消息!赵倩的声音高亢得几乎要穿透听筒,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我要结婚啦!
真的恭喜恭喜!职业性的祝福立刻脱口而出,脸上也配合地扬起笑容,日子定了吗需要我们这种专业人士出马了吧
当然找你!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赵倩咯咯地笑着,背景音有些嘈杂,不过晚晚,这次新郎官儿,可是个‘老熟人’哦,说出来吓你一跳!
哦我端起桌上的冰美式抿了一口,兴趣缺缺。老熟人无非是当年哪个隔壁班的男生吧。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似乎刻意在制造悬念,然后,那个名字被清晰地吐了出来:林屿。新郎是林屿。
噗——咳咳咳……冰凉的咖啡液猛地呛入气管,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我狼狈地捂住嘴,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桌沿,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平板电脑啪地一声滑落在地毯上。
林屿。
这个名字像一道沉寂多年的古老封印,此刻被粗暴地撕开。尘封的记忆碎片裹挟着尖锐的棱角呼啸而出——大学校园里香樟树浓郁的绿荫,图书馆靠窗那个洒满阳光的固定座位,他骑着单车载我穿过林荫道时风鼓起衬衫的瞬间,还有…毕业前那个下着冷雨的傍晚,他沉默地看着我收拾行李离开出租屋时,那双深黑眼眸里彻底熄灭的光。
十年。整整十年了。我以为这个名字早已在心底风化成灰,不会再有丝毫涟漪。
晚晚晚晚你没事吧赵倩的声音透着担忧从听筒里传来。
没…没事,我强行压下喉咙里的痒意和翻涌的心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呛到了。林屿…他…你们…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酸涩得发不出声音。
缘分来了挡不住嘛!赵倩的声音重新变得轻快,沉浸在幸福里,毫无所觉,具体的我们见面详聊就定你工作室林屿今天刚好有空,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好…好的。我几乎是机械地应着,挂了电话。冰冷的手机贴在发烫的耳廓上,留下湿冷的触感。
弯腰捡起地上的平板,指尖冰凉。巨大的落地窗映出我此刻的身影: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一个被骤然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林屿…要结婚了。新娘是赵倩。
一股冰冷的洪流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我扶着桌沿,慢慢滑坐到椅子上,十指深深插入发间。十年光阴构筑的堤坝,在那个名字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陈年的隐痛。
3
诅咒的烙印
敲门声响起时,我正背对着门口,假装专注地整理着桌上散乱的效果图。指尖的微颤只有自己知道。
请进。声音经过刻意的修饰,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门开了。高跟鞋的轻叩和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一同踏入。空气里飘来一丝赵倩惯用的甜腻花香调香水味,以及…一种更为冷冽、干燥的木质气息,像是雪后松林的味道。我的脊背瞬间绷紧。
晚晚!赵倩雀跃的声音率先打破沉寂,她几步绕到我面前,妆容精致,眉眼间全是待嫁的喜悦,亲热地挽住我的手臂,好久不见!哇,你这工作室也太有格调了吧!
我不得不挤出笑容迎向她:倩倩,恭喜!目光却无法控制地、像被无形磁石牵引着,越过她灿烂的笑脸,投向门口那个沉默的身影。
林屿。
时间似乎格外优待他。十年前那个清瘦挺拔、带着些许孤高疏离的男生,如今被岁月打磨得轮廓更加深刻分明。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肩线宽阔,身姿沉稳如山岳。眉骨投下淡淡的阴影,让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显得愈发幽邃,几乎看不出情绪。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周身便散发着一种沉静而强大的气场。
赵倩顺着我的目光,笑着把他拉过来:喏,我家林屿,十年不见,是不是更帅了语气里满是自豪。
好久不见,苏晚。林屿的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声音低沉平稳,像冰封的湖面,听不出丝毫涟漪。他伸出手。
好久不见,林屿。我回握。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带着微凉而干燥的触感,一触即分,礼貌而疏离。仿佛我们真的只是十年未见、关系平淡的老同学。
然而,就在他收回手,目光无意间掠过我的瞬间,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头顶上方。
一个数字,清晰无比地悬浮在空气里。
鲜红。
刺目。
巨大。
像一道流血的判决。
——0。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倒流回心脏,撞击得耳膜嗡嗡作响。是幻觉吗被陈锋那个该死的0刺激到了我用力眨了眨眼,甚至微微侧过头,试图换个角度。
没有变。那个巨大的、猩红的0,依旧稳稳地、牢牢地钉在林屿的头顶。像一个永不愈合的烙印,一个无声的嘲讽。
赵倩正挽着林屿的手臂,笑靥如花,脸颊幸福地贴着他的肩膀。而他头顶那个0,却在无声地尖叫着,嘲笑着这场婚礼的荒谬本质。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指尖迅速蔓延至全身。陈锋的话鬼魅般在耳边回响:一个‘0’…再也消不掉了…
难道…他也…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不!不可能!我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我是婚礼策划师,不是审判官。我的职责是完成工作,仅此而已。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个刺眼的数字,转向赵倩,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僵硬:来,先看看场地和风格的初步想法吧倩倩你喜欢什么样的
接下来的时间,我的灵魂仿佛抽离了身体。嘴巴在机械地介绍着各种方案和设计图,声音平稳,条理清晰。眼睛看着赵倩兴奋地挑选,不时和林屿低声商量。耳朵听着他们的反馈。但所有的感官都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我的全部心神,都无法控制地被那个悬浮在林屿头顶的、猩红的0所攫取。
它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房间里所有的光。每一次眼角的余光瞥到,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林屿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非常实际的问题,比如预算、流程节点、突发预案。他的目光沉静,落在方案上,落在我展示的平板屏幕上,甚至落在赵倩身上,带着一种温和的专注。唯独那个顶在他头上的、昭示着无爱的0,仿佛与他本人毫无关系。他表现得那么正常,那么得体,那么…像一个真正沉浸在筹备婚礼幸福中的准新郎。
这种巨大的割裂感让我几欲窒息。虚伪还是…这能力的又一次残酷玩笑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在他和那个0之间来回逡巡,试图寻找一丝破绽。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在一次我讲解完花艺配色方案后,他抬起眼,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了我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探究眼神。那双深黑的眼眸里,平静无波,却像深不见底的寒潭,静静地回视着我,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询问意味。
我的心猛地一跳,仓促地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划动着平板屏幕,掩饰着瞬间的慌乱。…所以,这个粉橘色系的过渡会更柔和自然,赵倩你觉得呢
好看!就这个!赵倩完全沉浸在挑选的快乐中,毫无所觉。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黯淡了下去。一场筹备会,在表面的和谐与苏晚内心的惊涛骇浪中,总算接近尾声。初步方案和风格基调基本敲定。赵倩心满意足地站起身,亲昵地挽住林屿的手臂。
辛苦我们晚晚了!今天收获满满!她笑容灿烂,侧头看向林屿,亲爱的,我们接下来去试婚纱吧那家店的高定系列要提前很久预约呢。
林屿点了点头,神色如常:好。他转向我,依旧是那副疏离而客气的模样,方案很专业,辛苦辛苦了,苏策划师。后续的细节我们再沟通。他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平静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费用方面,按你们最高标准来,不用顾虑。
应该的。我扯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起身送客。目光扫过他头顶,那个猩红的0依旧岿然不动,像一座沉默的墓碑。
将他们送到工作室门口,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赵倩依偎在林屿身边,笑语晏晏。林屿微微侧头听着,侧脸的线条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0…林屿…赵倩…
这三个词在我脑海里疯狂搅动、碰撞。陈锋婚礼上那个刻骨铭心的0带来的寒意尚未完全消退,此刻又叠加了林屿这巨大而沉默的0。它们像冰锥,反复刺穿着我的认知。这该死的能力,到底揭示的是真相,还是诅咒
我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工作室里只剩下空调单调的送风声。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名状的恐慌攫住了我。接下来,还要无数次面对他们,面对林屿,面对那个刺眼的0,去亲手策划一场…建立在0之上的婚礼
4
婚礼的幻梦
时间在一种近乎麻木的焦灼中缓慢爬行。几天后,赵倩和林屿如约出现在城中最昂贵的那间婚纱精品店。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街景,店内则被纯白、蕾丝和水晶灯营造出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
我提前到了,正和店员沟通着赵倩预约的高定系列。当玻璃门被推开,风铃清脆作响时,我下意识地回头。
赵倩穿着一条尚未换下的日常连衣裙,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像只快乐的鸟儿般快步走了进来。林屿跟在她身后,步履沉稳。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长裤,少了几分商务的凌厉,却依旧身姿挺拔。目光扫过他头顶——那个猩红的0,如同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心口再次被那无形的数字狠狠一撞。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迎向赵倩:来啦今天的主角!Kelly老师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了!
晚晚!赵倩扑过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迫不及待地转向候在一旁的礼服顾问,快带我去看看那件‘星河’!我梦里都是它!
很快,赵倩被簇拥着进了宽敞奢华的VIP试衣间。厚重的丝绒帷幕落下,暂时隔绝了视线。外面只剩下我和林屿,以及几位安静的店员。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尴尬。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璀璨却冰冷的光。我站在展示台旁,假装专注地研究着一件婚纱裙摆上的手工刺绣,指尖划过细腻的蕾丝纹路,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林屿则踱步到落地窗前,背对着我,沉默地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河。他的背影宽阔而沉默,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墙。
寂静在昂贵的空气里无声蔓延。只有礼服顾问偶尔从试衣间里传来的、压低声音的询问和赵倩模糊的应答。每一次细小的声响,都像针尖划过紧绷的神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盯着蕾丝上繁复的鸢尾花图案,视线却无法聚焦。那个巨大的0如同烧红的烙铁,即使背对着他,也灼烧着我的意识。他为什么沉默他对赵倩,对这桩婚姻,到底…是怎么想的陈锋那场闹剧般的婚礼,还有林屿此刻头顶的0,像两个冰冷的漩涡,在我脑海中疯狂旋转、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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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
啊!一声短促而惊恐的低呼猛地从试衣间里传出!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伴随着礼服顾问惊慌失措的尖叫:赵小姐!赵小姐你怎么了!
时间在那一刻被猛地抽成了真空。
厚重的丝绒帷幕被粗暴地掀开,林屿的身影如离弦之箭,第一个冲了进去!我紧随其后,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试衣间内一片狼藉。那件华美得如梦似幻的星河婚纱堆叠在地上,像一团揉皱的星云。赵倩倒在婚纱堆里,双眼紧闭,脸色是一种骇人的纸金,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人蜷缩着,身体微微抽搐。
倩倩!林屿单膝跪在她身边,声音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带着一种从未听过的惊惶。他迅速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颈侧,动作快而专业。随即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吓呆了的礼服顾问和我,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叫救护车!快!
刺耳的救护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城市午后慵懒的假象。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呛人,惨白的灯光将医院急诊走廊映照得一片冰冷肃杀。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每一秒都粘稠得令人窒息。
抢救室门口那盏手术中的红灯亮着,像一只不祥的眼睛。
赵倩被推进去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林屿背对着我,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高大的身影在惨白灯光的映照下,投下一道孤绝而沉重的影子。他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青筋虬结。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只有紧绷的肩膀线条,泄露着那被死死压抑的惊涛骇浪。
那个猩红的0,依旧悬浮在他头顶。在这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冰冷空间里,显得更加诡异而刺眼。它像一个冰冷的嘲讽,一个巨大的问号,沉沉地压在我的心头。
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四肢百骸。目光却无法从那个沉默的背影和那个诡异的0上移开。为什么是0如果他对赵倩毫无感情,此刻这濒临崩溃边缘的沉重又算什么表演可那瞬间爆发的惊惶,那冲进试衣间时快如闪电的动作,那紧绷到极致的背影…都真实得令人心惊。
混乱的思绪像纠缠的藤蔓,勒得我喘不过气。陈锋婚礼上那个0带来的寒意,与此刻眼前林屿的0重叠交织,编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这能力究竟是恩赐还是诅咒它让我看到什么又让我忽略了什么
死寂的走廊里,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仪器滴答声和护士匆忙的脚步声。每一秒的寂静都在积累着无声的压力。
突然,那扇紧闭的抢救室门猛地被推开!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疲惫。林屿像被按下了开关,瞬间转身,几步冲到医生面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我也立刻站直了身体,心提到了嗓子眼。
医生,她怎么样林屿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
医生摘下口罩,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平稳:急性心源性晕厥,已经抢救过来了,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紧绷的空气似乎发出嗡的一声轻响。林屿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垮塌了一瞬,那是一种从濒死悬崖边被拉回的虚脱感。他闭了闭眼,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依旧干涩紧绷:病因怎么会突然……
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变得凝重:具体病因还需要进一步详细检查。但结合患者之前的病历和这次突发情况,情况…很不乐观。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选择直言,初步怀疑是…晚期心衰引发的多器官功能急剧恶化。这次晕厥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家属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最坏的心理准备……
这六个字,像六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空旷冰冷的走廊里,也砸在我骤然停跳的心脏上。晚期心衰多器官衰竭赵倩她…
我下意识地捂住嘴,倒抽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向林屿。
林屿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仿佛被那无形的重锤击中。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冰冷的墙壁才稳住身形。方才那瞬间的松弛荡然无存,一种更深的、近乎死寂的灰败瞬间笼罩了他整个脸庞。那张英俊而轮廓分明的脸,在惨白灯光的映照下,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荒芜的苍白。他死死地盯着医生,深黑的瞳孔急剧收缩着,像是无法理解,又像是被这残酷的宣判彻底击穿。
晚期…心衰他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破碎得不成调子,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怎么会…她从来没…没说过…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气音,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医生沉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病人之前可能自己也不太清楚,或者…刻意隐瞒了。你们先去病房看看她吧,她需要休息,情绪不能激动。说完,医生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渐远去,留下死一般的沉寂。
林屿依旧僵立在原地,那只扶着墙壁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惨白,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像濒死的蚯蚓。他低着头,额前垂落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嘴唇。
那个巨大的、猩红的0,依旧悬浮在他低垂的头颅上方。在这得知未婚妻生命垂危的时刻,这0的存在显得如此荒谬绝伦,如此冰冷刺骨,像一个恶毒的诅咒!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猛地攫住了我。为赵倩,也为眼前这巨大的荒谬。我看着他僵硬的背影,那个0像针一样扎着我的眼睛。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职业素养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压抑了一路的疑问,混杂着对赵倩病情的震惊和愤怒,如同沸腾的岩浆,冲破了我强行筑起的堤坝。
为什么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死寂,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和颤抖,林屿,为什么!
他仿佛被这声音惊醒,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却没有回头。
我向前一步,不管不顾,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在这冰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那个‘0’!你头上的‘0’!它一直在那里!从你走进我工作室那天起,它就在!像个笑话一样!你告诉我,一个顶着‘0’的男人,一个对未婚妻连半点‘爱’都吝啬给予的男人,现在站在这里,演给谁看!我指着他的头顶,指尖因为愤怒和某种更深的恐惧而剧烈颤抖,赵倩她…她都快…你告诉我,这到底算什么!
积压了数日的所有困惑、不解、惊惧,还有对赵倩遭遇的深切悲愤,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我所有的克制。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只想撕开这令人窒息的虚伪和荒谬!
林屿的身体,在我连珠炮般的质问和那根直指他头顶的手指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那张脸,苍白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刚才医生宣判时笼罩的灰败死寂,此刻被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所取代。深黑的眼底不再是平静的寒潭,而是掀起了惊涛骇浪,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痛苦、绝望、疲惫,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赤红。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子,又像濒死野兽最后的挣扎。
他猛地朝我逼近一步!
巨大的压迫感如山倾倒,带着医院走廊里冰冷的消毒水味和他身上那种绝望的气息,瞬间将我笼罩。我下意识地后退,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
他停在我面前,近得能看清他眼中每一根因痛苦而爆裂的血丝,能感受到他沉重而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额发上。那只没有撑墙的手抬了起来,没有指向头顶,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力量,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皮肤接触的瞬间,一股冰冷和灼热交织的电流猛地窜遍全身!他的手指像铁钳,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0他的声音不再是刚才面对医生时的破碎,而是变成了一种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的嘶哑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血腥气,你以为那个‘0’是给她的!赵倩的!他赤红的眼睛死死锁住我,像是要将我吞噬进去,苏晚!你看着我的眼睛!
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一分,痛得我几乎闷哼出声,却又被那目光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个‘0’,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像用尽全身力气将一把把烧红的刀子钉入我的心脏,也钉入他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躯壳,它从来就不是给赵倩的!从来就不是!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那深埋眼底的痛苦如同火山岩浆般喷薄而出,带着毁灭一切的温度和灰烬:
那是你的!苏晚!他嘶吼着,声音破碎而绝望,每一个音节都像在泣血,那是十年前,你拖着箱子头也不回地离开,站在雨里对我吼‘林屿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任何人’的时候,你自己亲手!刻在我头上的!
时间,空间,呼吸,心跳…周遭的一切,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瞬间捏爆!化为齑粉!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他嘶吼的回音在颅腔内疯狂震荡、撕裂——
…亲手刻在我头上的!
…刻在我头上的!
林屿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冰冷的指骨深陷进我的皮肉里,传递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毁灭性的力量。他急促而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带着消毒水和一种更深沉的绝望气息。那双深黑的眼睛,此刻赤红一片,翻涌着十年光阴积压下来的痛苦、愤怒、不甘,还有此刻因赵倩病情而叠加的、几乎将他彻底压垮的沉重绝望。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用目光在我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你以为这十年它变过吗他的声音从嘶吼后的破碎中挣扎出来,变得低沉而嘶哑,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回响,狠狠砸在这冰冷的、充满死亡气息的走廊里,十年了,苏晚!它一天都没变过!一天都没有!他空着的那只手猛地指向自己的头顶,动作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凶狠,它就钉死在这里!像个诅咒!像个你当年亲手给我烙下的、永远无法摆脱的烙印!
他逼近一步,那深重的绝望气息几乎将我吞没:我试过!我他妈的用尽一切力气试过!我试着去爱别人,去开始新的生活!可它呢他指着自己头顶虚空的方向,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它像个顽固的幽灵!像个巨大的嘲讽!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林屿,是个被宣判了‘无人能爱’的怪物!因为那个发誓不爱任何人的你,把‘0’像钉子一样钉进了我的骨头里!
赵倩…他的声音骤然哽住,赤红的眼底瞬间漫上浓重得化不开的水汽,那水汽在他眼中剧烈地晃动着,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在这一刻,奇异地松了一丝,却又带着一种更深的、令人心碎的疲惫,她很好…真的很好。她比谁都清楚我的状态,清楚我头上顶着的这个鬼东西意味着什么!她不在乎!她只在乎能不能在她…在她时间不多的时候…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像是吞咽着无数把锋利的玻璃碎片。那深重的痛苦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压垮、撕裂。
她只想要一场婚礼…一场有我的婚礼…一场梦…而我…他颓然地垂下头,额发遮住了他通红的眼睛,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我心上,我能给她的…只有这个…只有这场建立在‘0’之上的…虚假的梦…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走廊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仪器滴答声,和他沉重得如同破败风箱般的呼吸声。
我僵在原地,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仿佛连血液都被冻结。手腕上残留着他方才紧握的剧痛,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彻底撕裂、搅碎的剧痛。
那个巨大的、猩红的0,此刻依旧悬浮在他低垂的头颅上方。
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数字。
它是十年前那个雨夜,我决绝转身时,用尽所有力气和怨恨嘶吼出的那句诅咒——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任何人——所化成的实体烙印。
它是我亲手刻在他灵魂上的枷锁。
十年。
它从未消失。
从未改变。
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像一道永恒的审判,横亘在他和所有人之间,也横亘在我们…回不去的过往和无法触碰的未来之间。
冰冷的墙壁透过薄薄的衣料汲取着我身上仅存的热量。林屿依旧垂着头,沉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粗粝。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松开,只留下皮肤上一圈深刻的、隐隐作痛的指痕。
那个猩红的0,像一个巨大而沉默的句号,凝固在我们之间惨白的灯光下。
十年。
原来这十年,那个我以为早已被时光掩埋的、在雨中绝望嘶吼出的毒誓,从未真正消散。它以这样一种残酷而荒谬的方式,寄生在林屿的生命里,扭曲了他的爱恨,也摧毁了他获得救赎的可能。
赵倩…那个躺在病床上、生命如同风中残烛的女孩,她想要的,只是一场用这巨大0编织出的幻梦。
而我,既是这诅咒的缔造者,又是这场幻梦的…编织者。
一股灭顶的寒意和荒谬感彻底吞噬了我。所有的语言都失去了意义。质问指责安慰在这血淋淋的真相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
我看着他低垂的、布满绝望阴影的侧脸,看着那个触目惊心的0,喉咙像被滚烫的砂石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医院走廊里那种冰冷死寂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林屿嘶吼出的真相,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我摇摇欲坠的神经。那个猩红的0,此刻不再是悬浮的数字,它变成了滚烫的烙印,深深烙在我的视网膜上,也烙进了我灵魂深处最不堪回首的角落。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医院,林屿最后那句我能给她的…只有这场建立在‘0’之上的…虚假的梦…如同跗骨之蛆,在耳边反复回响。冷风灌进领口,也吹不散心头那团冰火交织的混乱。
几天后,我站在赵倩的单人病房门口。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低低的交谈声。我深吸一口气,指节在冰冷的门板上轻轻叩响。
5
誓言的裂痕
请进。赵倩的声音传来,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却依旧温和。
推开门。病房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但窗台上摆着一小束新鲜的向日葵,努力地驱散着医院的阴霾。赵倩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曾经丰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只有那双眼睛,在看到我的瞬间,亮起了熟悉而温暖的光。
晚晚!她伸出手,笑容虚弱却真诚。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掠过她,落在窗边那个沉默的身影上。林屿坐在一张硬邦邦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但显然并未看进去。他闻声抬起头,视线与我短暂相接。那深黑的眼底,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所有惊涛骇浪都沉入了死寂的疲惫之下,唯余一片荒芜的平静。他对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摊开的书页上,仿佛那里有他需要的所有答案。
而那个巨大的、猩红的0,依旧牢牢地钉在他的头顶,像一个永恒的、无法摆脱的诅咒。在这充满死亡阴影的病房里,这0的存在,比任何时候都更显得残酷和荒谬。
我的心被狠狠揪紧。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赵倩身上,走到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
好多了,赵倩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笑容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透明的释然,就是有点累。晚晚,婚礼…还能继续吗她问得直接,眼神却无比认真,带着一种近乎孩子般的期盼,望向林屿,又望向我。
林屿翻书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没有抬头,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那声音沉闷得像从胸腔里挤压出来。
当然可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视线却无法控制地飘向林屿头顶那个刺目的0。策划一场建立在0之上的婚礼…为的是一个生命已进入倒计时的女孩…这究竟是一场成全,还是一场更加残忍的欺骗方案都准备好了,等你身体再恢复些,我们就敲定最后细节。
我补充道,职业化的外壳暂时包裹住内心的惊涛骇浪。
太好了!赵倩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仿佛注入了新的生机,我就知道晚晚最可靠了!她满足地靠回枕头,目光温柔地落在林屿身上,带着全然的信赖和依恋。
林屿终于抬起头,迎向她的目光。他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那笑容极其勉强,僵硬地挂在他写满疲惫的脸上,像一张不合时宜的面具。他伸出手,轻轻覆在赵倩搭在被子外的手背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温柔。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赵倩皮肤的瞬间,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头顶那个巨大、猩红、凝固了十年的0,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极其轻微地、极其短暂地…波动了一下!
不是幻觉!那绝非幻觉!那猩红的轮廓边缘,极其细微地荡漾开一圈涟漪般的虚影,虽然转瞬即逝,又恢复了那凝固的、沉重的姿态,但那瞬间的波动,像一道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电流,击穿了我被冰封的认知!
我猛地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这0…不是绝对静止的它…能变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机械而精准地推进着这场特殊婚礼的筹备。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斟酌,既要符合赵倩的喜好,又要尽可能减少对她的身体负担。每一次与林屿的沟通,都变成了一场无声的煎熬和隐秘的观察。
他沉默地配合着所有安排,支付着高昂的费用,对赵倩保持着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会在她疲惫时为她掖好被角,会耐心地听她絮叨婚礼的憧憬,会笨拙却努力地回应她每一个要求。他扮演着一个近乎完美的未婚夫角色。
然而,他头顶的那个0,却成了我无法忽视的、巨大的存在。我像一个偏执的观察者,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试图寻找那晚惊鸿一瞥的波动是否再次出现。当他握着赵倩的手低声说话时,当他专注地看着她苍白的睡颜时,当他因为护士扎针失误而瞬间蹙紧眉头时…我的目光都紧紧锁定在那个猩红的数字上。
它沉默着。像一个顽固的伤疤,牢牢覆盖着一切。只有在极其偶然的瞬间,比如赵倩因疼痛而紧蹙眉头、无意识抓紧他手臂的那一刻,或者她因药物副作用昏睡过去、呼吸变得微弱绵长的那一刻,林屿眼底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恐惧几乎要溢出来时——那个0的边缘,会极其细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模糊一下。
像是平静冰面下暗涌的激流,被厚厚的冰层死死压制,只有最深处传来一丝绝望的震荡。
这发现没有带来丝毫宽慰,反而像一把更钝的刀子,反复研磨着我早已麻木的心脏。那波动不是爱的萌发,而是…更深沉、更无望的痛苦在数字表象下的挣扎。这0早已不是简单的无爱,它变成了他无法挣脱的痛苦本身,是他十年枷锁和此刻沉重绝望的具象化。
赵倩的病情,如同不断下滑的沙漏,无声地催促着一切。婚礼的日期,最终定在一个月后。场地选在了市郊一个临湖的玻璃花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湖水和深秋层林尽染的远山,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下,温暖而梦幻。这是赵倩在身体尚能支撑时,亲自挑选的地方。她说,要在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里,完成她的仪式。
婚礼当天,天气奇迹般地晴好。阳光慷慨地洒满整个花房,将无数盛放的白色玫瑰和绿植映照得生机勃勃,空气中浮动着清甜的花香。宾客不多,都是至亲好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祝福,却也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小心翼翼的沉重阴霾。
我站在角落,作为策划师,更作为一个沉默的见证者,心脏被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几乎无法呼吸。
舒缓的婚礼进行曲响起。
花房尽头,厚重的白色纱幔缓缓向两边拉开。
赵倩出现了。
她穿着那件名为星河的曳地婚纱,纯净的白色缎面在阳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因为病痛的折磨,她瘦得惊人,婚纱显得空荡荡的,像挂在一个精美的衣架上。精致的妆容努力掩盖着病容的灰败,却遮不住那双眼睛里的光芒——那是一种近乎燃烧生命般、璀璨夺目的光彩。她脸上带着幸福而满足的微笑,纯粹得令人心碎。她拒绝了轮椅,坚持由她年迈的父亲搀扶着,一步一步,缓慢却无比坚定地,踏着铺满白色花瓣的地毯,走向花房的中心,走向那个等待她的男人。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牢牢地、充满全然地信赖和爱意地,锁在林屿身上。
林屿站在花房中心,背对着我。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身姿依旧挺拔如松。阳光勾勒出他宽阔而沉默的肩线。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我能看到他头顶。
那个巨大、猩红、凝固了十年、代表着诅咒与绝望的——0。
它悬浮在那里,在满室阳光、鲜花、祝福和赵倩那燃烧生命般的笑容映衬下,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冰冷刺骨,像一个巨大的、无法愈合的伤口,曝晒在这虚假的庆典之上。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别看了,苏晚!我命令自己。可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那个数字上。它纹丝不动,像一块磐石,冰冷地嘲笑着这场用生命和绝望编织的幻梦。
赵倩终于走到了林屿面前。她松开父亲的手臂,对着林屿,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更加纯粹的笑容,仿佛所有的病痛在这一刻都已远离。她伸出手。
林屿缓缓转过身。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看到了他的脸。
没有笑容。没有勉强。没有刻意维持的平静。
那张英俊的脸上,只剩下一种深重的、令人窒息的悲恸。深黑的眼底,翻涌着足以淹没一切的痛苦、绝望、无力,还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重的温柔。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穿着婚纱、美得如同易碎琉璃的赵倩,看着那双盛满了全宇宙星光与爱意的眼睛。
然后,他伸出手,无比郑重地、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姿态,握住了赵倩冰凉而瘦削的手。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她手背的刹那——
我清晰地看到了!
林屿头顶那个凝固了十年、象征着诅咒与无望的巨大0,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晶,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猩红的轮廓剧烈地、前所未有地波动、扭曲、震荡!不再是之前细微的涟漪,而是像濒临崩溃的堤坝,内部的洪流疯狂地冲击着那层坚固的外壳!整个数字的边缘都变得模糊、虚化,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消散!
那剧烈的波动只持续了一瞬,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阳光造成的错觉。
紧接着,那猩红的0如同耗尽了所有力量,光芒瞬间黯淡下去,波动也戛然而止。它重新凝固下来,颜色却似乎…比之前更深沉、更暗红了,像一块吸饱了血泪的陈旧伤疤,沉沉地、死寂地压回林屿的头顶。
我的心跳,在那剧烈的波动和随后的死寂凝固中,彻底停止了。
那不是爱的诞生。
那是枷锁在绝望深渊中发出的、无声的、最惨烈的悲鸣。是十年痛苦积累的洪流,在试图冲破诅咒牢笼时引发的、徒劳而壮烈的回响。是林屿灵魂深处,对眼前这个即将消逝的生命、对这场无法回应的爱、对自己被诅咒命运所发出的,最沉重、最绝望的嘶吼!
他握紧了赵倩的手,仿佛那是支撑他站在这片阳光下的唯一支点。他看着她,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过后的废墟,带着毁灭后的疲惫与荒芜,却也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的平静。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神父温和的声音在花香中流淌,念诵着神圣的誓词。林屿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赵倩女士为妻,无论疾病健康、贫穷富有,都爱她、尊重她、保护她,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
满场寂静。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对新人身上。
林屿深深地看着赵倩。阳光透过玻璃穹顶,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他沉默着,时间仿佛被拉长。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无比清晰地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重量:
我愿意。
那三个字,像三颗沉重的石头,投入死寂的湖面,没有激起波澜,只有沉沉的坠响。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头顶那个刚刚经历了剧烈波动又归于死寂的巨大0,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内坍缩了一下!
猩红的数字核心处,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狠狠凿穿,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裂痕!
那裂痕细小如发丝,却真实地存在于那凝固了十年的诅咒之上!它没有扩大,没有消失,就那么静静地、狰狞地横亘在猩红的0字中央,像一个沉默的、流血的伤口!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全部涌向大脑,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誓言…能撼动诅咒
赵倩脸上绽放出无比幸福和满足的笑容,如同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礼物。她仰头看着林屿,眼神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仿佛完全看不见他头顶那个流着血的0和那道新生的裂痕。她回握着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清晰而坚定地回答:
我愿意。
婚礼在一种近乎神圣又无比沉重的氛围中继续。交换戒指,亲吻新娘。当林屿极其轻柔地、近乎小心翼翼地吻上赵倩苍白的额头时,全场响起了压抑的、带着哽咽的掌声。
赵倩依偎在林屿怀里,脸上是耗尽生命燃烧出的幸福红晕。她太累了,仪式一结束,就被医护人员小心地用轮椅推向了休息室。宾客们低声交谈着,空气里弥漫着祝福、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林屿站在原地,目送着轮椅消失在花房侧门。阳光落在他身上,将那身挺括的黑色礼服映照得如同沉默的墓碑。他没有动,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被彻底抽空的疲惫。
我站在人群外围,目光依旧无法从他头顶移开。那道出现在0字中央的细小裂痕,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视网膜上。
就在这时,林屿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他的目光,不再是仪式前的死寂荒芜,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能洞穿一切的疲惫,穿透了喧闹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隔着花影与人影,隔着十年的光阴与那道流血的裂痕,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
他的眼神里,没有质问,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沉重的平静,像暴风雨过后被彻底摧毁的海岸线。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近乎虚无的释然。
他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见证了他所有狼狈与绝望的、遥远的故人。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对我点了点头。
那点头,像是一个无言的交代,又像是一场漫长酷刑结束时的疲惫确认。
随后,他收回目光,不再看我,转身,迈着沉重而坚定的步伐,朝着赵倩离开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进了那片被阳光切割的、明暗交织的阴影里。
他头顶上,那个猩红的、中央带着一道细小裂痕的巨大0,随着他的身影一同没入阴影,却依旧清晰可见,像一个永恒的、沉默的句号,钉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
花房里的喧嚣、花香、掌声,仿佛瞬间被推远。
我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笔直,像一个被遗忘在舞台角落的道具。掌心的疼痛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凉,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那道裂痕…那道出现在0字上的裂痕…它意味着什么是诅咒的松动还是…更深痛苦的开始
婚礼后的喧嚣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去。宾客们带着复杂的心情陆续离开,偌大的玻璃花房里只剩下工作人员在安静地收拾着残局。阳光依旧慷慨,却已带上了黄昏的暖意,透过玻璃,将花影拉得斜长。
我没有离开,也没有参与收拾。一种无形的力量将我钉在原地,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休息室的方向。那扇门紧闭着,像隔绝了两个世界。
时间在无声的等待中流逝,每一秒都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蜜糖。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被轻轻推开。
林屿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挺括的黑色礼服,但此刻看去,那礼服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他脸上的表情是一种彻底的空白,所有的情绪都被抽干了,只剩下一种深重的、令人心悸的疲惫。他走得很慢,脚步有些虚浮,像跋涉了千山万水后终于抵达终点的旅人,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支撑着躯壳。
他径直朝我走来。目光空洞,仿佛穿透了我,看向某个遥远的虚空。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在我面前停下。距离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死亡的气息。他低着头,额发垂落,遮住了眼睛。
她走了。他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没有波澜,没有哭腔,只有一片死寂的荒漠。就在刚才…睡着的…很安静。
三个字,轻飘飘的。
——她走了。
花房里最后一点收拾的声音也消失了。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显得格外刺耳。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砂石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一股巨大的悲恸和荒谬感瞬间攫住了我,为赵倩,为林屿,也为这被诅咒缠绕的一切。
林屿依旧低着头。过了几秒,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头顶!
那个巨大、猩红、凝固了十年、在婚礼誓言时被凿出一道细小裂痕的——0!
它…在变化!
那猩红的色泽如同燃烧殆尽的灰烬,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褪去!鲜艳刺目的红,迅速变得暗淡、灰败,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整个数字的边缘开始剧烈地波动、扭曲、虚化,如同信号不良的投影!
那道细小的裂痕,如同被注入了某种毁灭性的力量,猛地向四周蔓延、扩张!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了整个数字的表面!
然后,在死寂的空气里,仿佛传来一声无声的、玻璃碎裂般的脆响!
那个猩红的、象征着诅咒与无望的0,就在我眼前,在林屿抬起头、露出那双彻底空洞死寂的眼睛的刹那——
轰然崩碎!
不是消散,是彻底的崩解!化为无数细小的、猩红色的光点碎片!
那些碎片并没有立刻消失,而是如同被风吹散的、燃烧后的灰烬,闪烁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绝望的红光,在林屿头顶短暂地悬浮、飘散。
阳光穿过这些飘散的猩红光点,投下诡异而凄美的光斑。
这无声的崩解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随即,所有的猩红光点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彻底黯淡、湮灭。
林屿的头顶,空了。
一片空白。
那个纠缠了他十年、由我亲手刻下、最终在赵倩生命逝去的这一刻轰然崩塌的0,彻底消失了。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倒流,手脚冰凉。眼前的一切超出了理解的范围。诅咒…随着被诅咒对象的死亡…解除了还是…随着他心中最后一点与爱相关的牵绊彻底断绝而消散
林屿似乎对头顶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他甚至没有看我。他的目光依旧空洞,越过我,望向花房外那片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湖面。阳光勾勒着他侧脸的轮廓,那上面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被彻底掏空后的、荒芜的平静。
他抬起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迟钝,伸向自己礼服的左胸口袋。
指尖颤抖着,从里面掏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婚戒。
是那枚铂金钻戒。
在夕阳的余晖下,冰冷的金属和坚硬的钻石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他低头,看着掌心中这枚小小的、沉重的圆环。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看一件完全陌生的物品。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拢手指。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攥紧了那枚戒指。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要把它生生捏碎,嵌进自己的掌纹里,刻进自己的骨头里。
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陷入他毫无血色的掌心皮肉之中。
夕阳的金辉洒满花房,将他攥紧戒指、指节泛白的手,和他头顶那片空荡荡的、再无任何数字的虚无,一同笼罩在一片温暖而残酷的暮色里。
无声的崩解在夕阳的光晕中尘埃落定。林屿攥紧戒指的手,指骨嶙峋,像一尊凝固在暮色里的绝望雕像。头顶那片空荡的虚无,比任何数字都更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
他最终没有捏碎那枚戒指。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耗尽心力的疲惫,将它重新放回了胸前的口袋。那个动作,像在安放一个沉重的、无法丢弃的墓碑。他没有再看我一眼,也没有看这满室狼藉的婚礼余烬,只是转过身,迈着依旧虚浮却异常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出了玻璃花房,走进了外面那片被夕阳染成血色的世界。
背影融入暮色,最终消失不见。
6
诅咒的反噬
赵倩的葬礼在一场连绵的秋雨中举行。空气湿冷,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墓园里苍松翠柏的颜色都显得格外沉郁。黑色的伞连成一片移动的孤岛。
我撑着伞,站在人群的最后方。没有看到林屿的身影。也许他来了,隐在某个角落,也许他根本没来。这似乎都不重要了。牧师低沉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模糊不清。我看着那方小小的、崭新的墓碑,照片上的赵倩笑容灿烂,定格在她生命最后、也是最盛大的时刻。那个用0和谎言编织的梦幻泡影,终究随着她生命的消逝而彻底破灭。留下的,是墓碑,是雨声,是活人心中无法填补的巨大空洞。
葬礼结束,人群沉默地散去。我独自在细雨中站了很久,直到双腿麻木。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脚边积起小小的水洼。
回到工作室,已是华灯初上。城市被雨幕笼罩,霓虹在水汽中晕染开模糊的光斑。巨大的落地窗映出我疲惫而苍白的脸。
桌上,静静地躺着一个没有任何署名的、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
心猛地一跳。我走过去,指尖有些颤抖地拆开封口。
里面是厚厚一叠资料。最上面,是这场婚礼最终、也是最详尽的全套方案和设计图纸,每一页都清晰印着星海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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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的字样。下面,是几张单据——场地费、花艺费、人工费…所有高昂的费用,均已结清。最后,是一张没有任何留言的空白支票,金额栏是空白的,签名处,是一个凌厉而熟悉的笔迹——林屿。
没有道谢,没有指责,没有任何情绪的痕迹。只有冰冷的结清和一张空白的支票。像一场交易彻底的终结。
我拿起那张支票,薄薄的纸张在指尖却重逾千斤。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这间曾见证过无数喜悦、也目睹了最深沉绝望的工作室,此刻安静得只剩下雨声和我的心跳。
目光落在落地窗上自己的倒影。
然后,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倒影中,我的头顶上方。
一个数字,清晰无比地悬浮在空气里。
鲜红。
刺目。
巨大。
像一个刚刚被烙下的、新鲜滚烫的印记。
——0。
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在窗外的霓虹和室内的灯光映照下,散发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像无数细小的锤子,敲打着这个寂静无声的夜晚。
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指尖还残留着那张空白支票冰冷的触感。支票上林屿凌厉的签名像一道未愈的伤疤。而此刻,比支票更冰冷、更锋利的,是倒影中那个悬浮在我头顶的、猩红的0。
它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又像一个冰冷的预言,死死地钉在那里。
是我看错了吗是光影的玩笑还是这该死的能力终于…反噬到了我自己身上
我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
没有消失。
那个鲜红刺目的0,依旧牢牢地悬浮在倒影中我的头顶。窗外一辆驶过的汽车,车灯的光柱短暂地扫过,将那数字映照得更加狰狞刺眼。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沉闷的钝痛。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浸入了冰水之中。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林屿的诅咒因赵倩的死亡而崩解,难道…这诅咒转移了还是说,当年那个在雨中嘶吼出永不爱人毒誓的苏晚,最终被自己亲手释放的诅咒所吞噬
无数混乱而惊恐的念头在脑海中尖啸、冲撞。陈锋绝望的苦笑,林屿死寂的眼神,赵倩燃烧生命般的笑容,还有那枚被林屿攥紧、几乎要嵌进掌心的冰冷戒指…所有的画面碎片般闪现,最终都汇聚成头顶这个巨大而沉默的0。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办公桌沿上。桌上的平板电脑屏幕被碰亮,幽幽的蓝光映亮了一小片桌面。屏幕上,还停留着下一场婚礼的初步方案页面。
新人甜蜜的合影在蓝光中微笑。
而我头顶的0,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那虚幻的幸福。
工作室里死寂一片,只有窗外连绵的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如同命运的鼓点,敲打在心上。
我缓缓抬起手,指尖冰凉而颤抖,伸向自己头顶那片虚无的空气。那里什么也没有,没有触感,没有温度。但倒影中,那个猩红的0,却随着我的动作,清晰而残酷地悬浮着。
指尖最终停在离头顶几寸的虚空。
冰冷的绝望,如同窗外的雨水,无声地漫了上来,淹没了口鼻。
原来,最深的诅咒,从来不是刻在别人头上的数字。
而是自己亲手种下,最终反噬己身的…那颗名为不敢再爱的毒种。
它在十年的逃避和自欺中生根发芽,在目睹了最惨烈的绝望后破土而出,最终,在我以为一切都已结束的这一刻,开出了这朵猩红的、名为0的恶之花。
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我头顶那片冰冷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