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快递里摸出一块镜子碎片,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救我。那是我妈的字迹。她失联前寄来的,我却在镜子里看到她惊恐的脸,她好像在哭,还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
1
蝎尾钉煞胎!蛇牙封尸涎!封!
我一拍桃木剑,泥娃娃眼眶里滚出两滴黑水。村头老槐树下,几个小孩吓得直哆嗦。
姐,你真能看见东西
废话,看不见我能念咒
我抹了把汗,顺便将娃娃里的红秋裤收了回来。
红秋裤是我从小养的蛊虫,通体雪白,脑袋中间有一团红色,很像姥姥的红秋裤。
这时,舅舅慌忙跑过来。
阿禾!姥姥出事了,快回家!
他话没说完,就拽着我胳膊就往外拉。
我已经踩着门槛冲进堂屋。
香炉里的三炷香折了两截。
姥姥趴在桌前,半边脸压着个木盒。
露在外面的眼睛直勾勾的。
眼白上爬满了血丝,像蜘蛛网。
早上拆了包裹。
舅舅声音发飘。
看了那镜子,突然就不动了。
我伸手探姥姥鼻息。
气若游丝,指尖碰着她的皮肤。
那木盒敞着口。
半块镜子碎片躺在里面。
碎片里的我,脸是扭曲的。
嘴角咧到耳根,在笑。
不是中邪。
我盯着碎片,声音发紧。
是被诅咒了。
半张信纸压着块镜子碎片。
纸上两个字洇着水痕:救我!
是老妈的笔迹,可她下笔向来稳当,这字抖得像筛糠。
那镜子……是苍山雪鉴。
我心头一跳。小时候听她说过。
苍山雪鉴,唐军西征,祖师携之,封邪于西域。
我把碎片倒出来。
刚碰到桌面。
屋里的灯突然滋啦响。
灯泡忽明忽暗。
碎片边缘渗出细密的血珠。
擦了又冒,擦了又冒。
我看了眼快递单。
碎叶城。
舅舅,你守着姥姥。给姥姥服用些符水,应该问题不大。
我去寻我妈。
我转身回屋收拾东西,用布包裹着镜子碎片。
舅舅叹了口气,关于邪祟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路上小心点。
我知道灵渡人是传女不传男,所以姥姥从小不让舅舅接触这个。
背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
我回头看了眼堂屋。
姥姥的手指还保持着抓挠的姿势。
像要从诅咒里抓出条生路。
等我。
我拉开门。
风卷着纸钱味飘进来。
是村口王婆家在烧纸。
今年的鬼节,好像早了些。
2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晃。
窗外的树成了模糊的绿线。
我啃着面包,往斜下铺瞥。
老汉正抽着旱烟。
烟雾缭绕,呛得我皱眉。
大爷,知道碎叶城不
烟锅在床沿磕了磕。
老汉眯眼打量我。
小姑娘,去那干啥
寻个人。
我把面包渣掸掉。
听着像个古城
古城不假。以前是个遗址,现在开发成旅游景点了
老汉往窗外啐了口痰。
不过最近邪乎得很。
烟锅又点上,火光明明灭灭。
前阵子挖着个老坟。
唐朝的官,叫啥……高仙芝
打那起,古镇就没安生过。
我凑近了些。
咋个不安生
怪病。
老汉声音压得低。
身上烂得像泡发的腐肉。
大半夜烧得直哼哼,嘴里胡吣。
说啥……『别拉我』、『棺材漏了』……
死了快一个排了。
他猛吸口烟,都说是坟里的东西跑出来了。
我摸了摸贴胸的红绸。
里面的碎片没动静。
就没人管管
管
老汉嗤笑。
警察来了三回。
查不出啥,倒吓得不轻。
听说有个年轻的,回去就疯了。
小姑娘,如果你要去那儿,我劝你还是别去了。
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
我尴尬地笑了笑。
后半夜是被冻醒的。
车厢里的灯昏昏黄黄。
对面铺的人睡得死沉。
我习惯性地摸了摸枕头底下。
空的。
背包不见了。
拉链头还挂在床沿,晃悠。
我翻身下床。
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凉得刺骨。
前后铺都空着。
行李架上的包,也没了。
手忙脚乱摸胸口。
红绸还在,硬硬的一块。
碎片没丢。
操!
我低骂一声。
吵醒了下铺的老汉。
咋了他揉着眼。
包被偷了。
我咬着牙。
钱、身份证、车票……全没了。
老汉坐起来,咂咂嘴。
那帮孙子,专挑半夜下手。
前两站就瞅着不对劲。
俩男的,贼眉鼠眼的。
天刚亮就下了车。
派出所的墙皮掉了块。
穿警服的翘着二郎腿。
丢了多少都丢了什么
三千多,还有证件。手机单独放的,没丢。
他用笔敲着桌面。
知道了。
应该是惯犯,流动性大。
找回来的概率,约等于零。
我盯着他桌上的搪瓷缸。
印着为人民服务,掉了漆。
出了派出所,风刮得脸疼。
碎叶城的邮局就在斜对面。
绿漆大门,玻璃上沾着灰。
我推开门,铃铛叮铃响。
3
邮局的玻璃门推起来发沉。
柜台后的卷发女人嚼着口香糖,指甲涂成紫黑色。
我掏出手机,点开照片。
查包裹,单号在这。
她扫了眼屏幕,手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突然耸耸肩,摊开手。
屏幕弹出:无记录。
我把母亲的照片递过去。
照片边角卷了毛,是从日记本里撕下来的。
她穿件橙色冲锋衣,站在块歪脖子树前。
女人皱起眉,摆手,我们不是失踪人口登记处。
语气冲得很,手往门外指。
操!
我把手机往兜里揣,声音拔高。
寄没寄过心里没数装什么外宾!
玻璃门被推开,带进来一股咖啡香。
穿灰西装的老头站在我身后,头发梳得溜光。
他弯腰看我手里的照片,眼睛眯了眯。
你妈,我见过。
普通话带着点南方口音,慢悠悠的。
我猛地回头。
他手里端着个白瓷杯,热气往上冒。
您认识我妈
老头往旁边的咖啡座偏了偏头。
坐会儿
我跟着他坐下,塑料椅发出吱呀声。
姓谢,在这做导游,人叫我谢三爷。
他抿了口咖啡,你妈几天前来过。
穿件冲锋衣,跟照片上一样。
她找您做什么
我往前凑了凑,椅腿在地上磨出刺耳声。
问古堡。
谢三爷放下杯子,杯底在桌上磕出轻响。
郊外那座,荒了快百年。
当地人从不靠近,说里面……不干净。
他顿了顿,指尖敲着桌面。
她给的价,够我歇半年。
不去白不去。
那您知道她后来去哪了
谢三爷摇头。
送她到古堡门口就回来了。
那地方邪性,太阳落山前必须走。
他突然抬眼,你打听这个
还有,我赶紧追问,最近是不是挖出古墓了
唐代的。
谢三爷的手指顿了下。
高仙芝的墓,刚出土就遭了劫。
一伙人带着家伙来的,抢了东西就跑。
警察来了,只捡到几片碎瓷。
风从邮局门口灌进来。
吹得我贴胸的红绸动了动,里面的碎片有点沉。
我抓起桌上的照片,往身上揣。
谢三爷,能麻烦您……
找你妈
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
正好最近不忙。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先带你去个地方。
我跟在他身后,走出邮局。
4
谢三爷的车开得慢悠悠。
窗外的树影往后退。
你妈爱喝凉茶。
他突然开口,方向盘打了个圈。
每次见面,都自带个玻璃罐子。
我扒着车窗往外看,没接话。
笔记本不离手。
他又说,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记得特清楚,蓝封面,边角磨白了。
车拐进条窄路,路面坑坑洼洼。
您对我妈挺熟。
帮她查过几次线索。
谢三爷笑了笑,人不错,出手大方。
你那钱包,我托人问问。
这地界,我熟。
车停在栋两层小楼前。
招牌上的字掉了一半,只剩个店字。
木门上挂着串铜铃,锈得发黑。
离古堡近。
谢三爷帮我拎包,老板姓王,人实在。
王老板从屋里迎出来,矮胖,脸上堆着笑。
手里攥着块抹布,擦着并不脏的柜台。
谢三爷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房间在二楼,窗户对着条窄巷。
谢三爷走后,我把包往床上扔。
床垫发出吱呀声,像快散架。
天擦黑时,我下楼闲逛。
街道上空荡荡的,风卷着纸灰滚。
家家户户的门都关得严实,门缝里没点灯。
墙根处堆着堆纸钱,烧得半焦。
往前走几步,电线杆上贴着张纸。
照片上的女孩扎着马尾,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
下面的字模糊了,只看清失踪俩字。
再往前,墙上贴满了类似的纸。
有穿校服的,有染黄头发的,都是年轻姑娘。
转角处蹲着个老头,正往火里扔纸。
我走过去,他猛地回头,眼里全是红血丝。
打听个人。
我掏出母亲的照片,见过吗
老头看都没看,摆手,嘴里呜噜着什么。
抓起地上的篮子,踉跄着往家跑,门哐当撞上。
旁边的门开了条缝,个妇人探出头。
别问了。
她声音压得低,往巷口瞥了眼。
每年都丢姑娘。
警察来了也没用。
知道去哪了吗
妇人的脸白了,有的说被拐走了。
有的说……被做了肉饼。
还有的说,关在地下室,不见天日。
她突然闭嘴,关了门,插销咔哒响。
我往回走,脚踩在纸灰上,软乎乎的。
旅店二楼的灯亮着,我的房间窗户黑着。
刚上楼梯,王老板从房里出来,差点撞上我。
他手里攥着根木棍,额头上全是汗。
刚、刚进了只老鼠。
他往屋里指,帮你赶出去了。
我推开门,一股尘土味扑面而来。
背包被翻倒在地上,衣服散了一地。
枕头掉在床脚,床单皱巴巴的。
王老板站在门口,搓着手,可能是老鼠弄的。
我没理他,走到床边,拎起背包。
拉链被拉开了,里面的东西被翻了个遍。
王老板的脚步声在身后消失,楼梯吱呀响。
我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
巷口的黑影动了动,往旅店这边看。
我把背包拖到床底,用脚踹了踹,抵紧。
他们找的不是钱。
我摸出镜子碎片,贴在胸口。
它微微发凉。
镇中心的钟突然响了。沉闷的钟声撞在窗玻璃上,震得人耳膜发疼。一下,两下,总共敲了九下。
灯关了,我没睡。
盯着门缝,等着第二天的到来。
5
鸡叫头遍时,我就醒了。
窗外的巷口,黑影早就没了。
下楼时,谢三爷坐在堂屋,正跟王老板说话。
见我下来,他站起身,手里拎着个布包。
你丢的东西找着了。
布包丢给我。
吃点东西,带你去古堡。
布包里是我的证件和几个硬面馍。
车开了半个钟头,路两旁的树越来越密。
叶子遮得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
古堡的大门锈成了铁疙瘩,上面爬满藤蔓。
谢三爷掏出把铜钥匙,插进锁孔,拧了半天才打开。
吱呀一声,门轴摩擦的声音能刺破耳膜。
院里的草齐腰深,踩上去沙沙响。
墙角堆着些白骨,不知是人是兽。
谢三爷走在前头,手里拎着盏马灯照着台阶,每一步都扬起灰。
里面空气闷,混着霉味和某种动物腐烂的腥气。
走廊两侧有门,大多被木板封死。
谢三爷在走廊里拐了几个弯,停在道石门前,从怀里摸出把铜钥匙。
这地方以前是古堡主人的书房。他转动钥匙,锁芯咔嗒响了一声,你母亲上次来,就在这儿待了很久。
说是书房,可是一本书也没有。
书架东倒西歪地立在墙边,大多都已损坏。
墙角的铜制烛台倒在地上,烛芯是新掐断的,残留着半指长的焦黑痕迹。
石桌上刻着繁复的藤蔓图案,虽蒙着层薄灰,却能看出不久前被擦拭过。
这地方……
我蹲下身,指尖划过桌腿,摸到一块新鲜的木屑,好像有人来过。
谢三爷瞥了眼地面,拐杖往地上顿了顿:或许是附近的村民,偶尔会来捡些能用的东西。
这时我发现桌腿下的地砖颜色比周围浅,像是被频繁挪动过。
我用手敲了敲地砖,下面传来空响,很薄。
掀开地砖,露出道石阶。
咦来这么多次我怎么没发现过。
谢三爷拎着马灯先走下去,我紧随其后,石阶上的青苔滑得很。
密室很窄,石床靠着墙,表面刻着模糊的花纹。
上面放着个木盒,生锈铜锁已经被打开。
我伸手去拿。
三爷没拦。
打开后,里面是一本旧笔记本,纸页发黄,还有一面用红绸裹着的镜子。
我解开绸布。
镜面少了一块,但还能照出人影。
这镜子……我倒吸一口冷气,刚想说话。
镜面慢慢浮现出一个扭曲的黑影。
它没有五官,轮廓像团被揉皱的纸。
我下意识抬起手,镜中的黑影也跟着抬起胳膊,动作分毫不差。
太阳穴突然剧痛,像有针在钻。
操!
冷汗顺着后背流下来。
怎么了谢三爷走过来,马灯的光在他脸上晃了晃。
这镜子有问题。我盯着黑影,它还在镜中扭动。
指尖发麻,像有电流窜过。
这镜子,跟姥姥屋里那半块,气息一模一样。
我咬牙,把镜子翻过来。背面刻着四个小字:苍山雪鉴。
心猛地一沉。真是它。
那是古堡主人的笔记。
谢三爷走进来,拿起笔记本翻了翻。
我凑过去看。
三月十七,无访客。雨夜,血流满厅。
下一页又写:宴请十三人,酒过三巡,皆自剜其目。
我把本子递给他:这是什么
他接过,翻了两页,点头:古堡主人的日记。传说百年前,他杀光全家,最后吊死在钟楼。没想到是真的。
我一阵胆寒:我妈来过这儿
我直起身,后背的汗把衣服浸湿了。
石床空荡荡的,除了盒子里的东西,再没别的。
母亲的气息,一点都没有。
谢三爷合上书,塞进我手里。
应该来过。日记先拿着吧,或许有用。他指了指石床底下,你再找找还有没有什么线索。
我检查石床的缝隙,指尖触到冰凉的石壁,没有任何字迹或暗格。
先出去吧,这儿阴气重。谢三爷拿起镜子转身,走上台阶。
马灯的光晕在他眼底忽明忽暗。
6
回到旅店时,天已经擦黑。
王老板蹲在门口抽烟,见我进来,慌忙把烟踩灭。
谢三爷没跟你一起
他有事先走了。
我没看他,径直上了楼。
我把木盒放在桌上,反手锁了门,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咔嗒一声落了锁。
从盒里拿出那本笔记本,借着台灯的光翻开。
前面几页记着古堡的修缮账目,字里行间透着仔细。
翻到中间,笔锋突然变了,潦草得像是在慌乱中写就。
三月初七,夜宴十客,酒过三巡……
我用手指点着字迹,往下翻了一页,心猛地沉了一下。
这页分明写着三月无客至,门扉生苔痕。
我皱起眉,手指在纸页上划过。
某一页提到灭门那日,暴雨冲垮了西墙。
附页的手绘日历上,同一日标着大旱卅七日。
台灯突然闪了闪,光变得昏黄。
后脖颈突然冒凉气。
这个人后面变得神志不清了。
闪光灯亮的瞬间,好像看见镜面上的红绸动了动。
窗外的钟敲了十一下,声音沉闷得像是从地底下传上来的。
我把笔记本合上,塞进背包最底层,却怎么也睡不着。
夜里睡得不安稳。
后半夜,浑身开始发烫,脑袋昏沉得像灌了铅,盖着被子还打哆嗦。
闭上眼睛,就看见那面镜子里的黑影,正一点点从镜面往外爬,轮廓越来越清晰,扭曲的手臂朝我伸过来。
我想躲,身体却像被钉在床板上,动弹不得。
操!
我猛地坐起来,冷汗把枕头湿透了。
窗外的天泛着鱼肚白,鸡还没叫。
摸出手机,信号只有一格。
拨通姥姥的电话,响了半天才有人接。
喂阿禾
姥姥的声音发虚,带着喘。
姥姥,我找到了老妈和镜子的线索了。
我翻着手机里的照片,日记前后矛盾,很诡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那是……镜子的邪祟应该要出来了
姥姥的声音抖得厉害,记着咒语没『蝎尾钉……』
蝎尾钉煞胎,蛇牙封尸涎!封!
我照着念,舌尖抵上颚,三指掐心脉,低声重复。
屋里没变化。
身上的烫劲一点没减。
没用。我对着电话说。
姥姥,我想去镇上问问,说不定有人知道。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咳嗽。
当心点……
姥姥的话还没说完,信号突然断了,只剩忙音。
我把手机揣进兜里,掀开被子下床。
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感觉顺着脚底往上窜。
拉开门,楼道里空无一人,王老板的房间门紧闭着。
我摸了摸贴胸的布袋,镜子有些发烫。
走下楼,推开旅店的门,清晨的风灌进来,带着股纸钱味。
7
走出旅店时,集市摊子已经沿街摆开,卖肉干、旧鞋、铁锅。
卖菜的老太太往筐里码着蔫萝卜,见我走近,手顿了下。
大妈,问个事。
我掏出手机,点开古堡的照片。
这地方,您知道不
老太太抬头瞥了眼,脸唰地白了。
抓起扁担挑着筐就走,步子快得像被狗追。
不知道!别问我!
往前走几步,走到烤包子摊前,老汉正往炉里添炭。
火苗窜起来,映得他脸发红。
大爷,买俩包子。
我递过钱,您知道古堡里的事不听说以前死过不少人。
老汉的手一抖,包子掉在地上。
他慌忙捡起来,往炉里扔。
别瞎说!
声音压得低,像蚊子哼。
那地方不能提,提了……晚上要被影子勾走。
他抓起摊子上的盐罐,往我手里倒了把盐。
颗粒粗得硌手。
影子怕盐,撒在门窗缝里,能挡一挡。尤其是你住的那间屋,前几年有个外乡姑娘住过,第二天就没了人影,门槛缝里的盐粒全变黑了。
说完,收了摊子就走,推车的轮子碾过石子路,咯噔响。
我站在原地,风卷着菜叶打在腿上。
眼角的余光瞥见个黑袍人,站在肉摊后头。
兜帽压得低,看不清脸,只露出双黄黑的手。
我攥着盐,往地摊走。
大多是卖旧货的。
在一个角落,我看见一对银耳环。
心猛地一跳。那是我妈的。
她从不摘。
旁边还有条手链,链扣上沾着暗红,像是干掉的血。
我伸手去拿,指尖刚碰到手链,一股寒气顺着胳膊爬上来。
摊主是个瘦高个,看见我拿起手链,眼神闪了闪,往黑袍人那边瞥了一眼。
这东西哪来的我的声音有些发紧。
摊主刚要开口,又立刻闭了嘴,往回抽手链。我攥紧不放。
这时,谢三爷快步走过来,眉头皱着,一把拉过我的胳膊:你这丫头怎么到处乱跑知不知道这镇上有瘟疫他语气带着责备。
三爷,这些都是我妈的东西!我举起手链,声音发颤。
谢三爷接过手链和耳环,对着光看了半天,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我这两天查了些古堡的事,你听了别害怕。他拉着我走到僻静处,低声说。
那古堡主人是萨满教的狂热信徒,为了求长生,把全家人都献祭给了邪灵。后来被路过的高人发现,将他的魂魄封印在了那面镜子里。
他顿了顿,盯着我的眼睛:那镜子的邪气重得很,沾到边的人没一个能好过,听说很多人都遭到了诅咒。
你身体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我想起镜中的黑影和夜里的噩梦,后背一阵发凉。
我将梦里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谢三爷把首饰塞进我手里:先收着,跟我回去,别再瞎跑了。镜子你先给我,我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解开诅咒。
他走在前面,拐杖敲地的声音笃笃响,像镇中心的钟一下一下的,敲得我心乱糟糟的。
我慌忙跟上。
8
噩梦又来了。
这次,镜中黑影已经贴在镜面内侧,脸扭曲变形,嘴角咧开,像是在笑。
它没有眼珠,可我知道它在看我。
我想动,身体僵着。
想喊,喉咙发紧。
它抬手,我也抬手。醒来时,浑身发冷,心跳快得像要撞出来。
连续四天,一模一样。
我又试了试姥姥给的驱邪咒。
还是没用。
镜子碎片越来越烫,夜里会自己震动,像在回应什么。
第五天中午,谢三爷推门进来。
看你脸色,他的目光停在我眼下的青黑上,又没睡好
我攥紧被角,没应声。
我找到解除诅咒的法子了。他解开布包绳结,里面露出几包用麻纸裹着的东西,古堡地下室有个阵法,可以解除诅咒,不过阵法材料有点难弄。
什么材料我抬头看他。
这你就别管了,你等一天,我来准备。
阵法怎么启动我追问细节。
他眼神晃了晃,视线落到门口:到时候自然知道,保证能让你们母女团聚。
我低下头,想了一下事情的始末,发现有些不对。
1.我到的第一天就遇到了谢三爷。一个导游,不好好在景点附近招揽生意,偏偏坐在邮局门口喝咖啡,未免太巧。
2.我虽然拿着母亲的照片问工作人员,但并没说找的是老妈,他怎么一来就知道那是我母亲
3.这家旅店,老板平白无故进我房间翻找,若不是他授意,怎会有这么大胆子
4.他对古堡的太熟悉了,好像故意引导我发现密室。
最重要的还是那本日记。
表面是古堡主人的记录,可字迹不对劲。
同一行字,有的深,有的浅,像是不同时间写的。
宴请十余人那页,纸边有水渍,像是被湿布擦过,再重新写字盖住。
应该被改写过。
他在演,演一个热心善良的长辈。
这个老帮菜。
但眼下还得顺着他的话走,至少先摸到母亲的下落。
于是我开始每天都留意他的行踪。
他大部分时间都会呆在旅店,偶尔会去镇西头的石屋。
几次跟踪发现屋里面有几个穿萨满服饰的人,好像在密谋着什么。
第五天夜里。
谢三爷带着两个人往北边的林地走。
我趁机溜进去。
贴住墙面。
脚掌交替着往前挪。
膝盖突然撞上床腿,发出短促的闷响。
我知道床下有个暗格,里面藏着他们每天都在密谋的东西。
指尖在床底的尘土里扒拉,终于摸到一块木板的边缘。
指甲抠进缝隙。
手腕发力向上掀。
终于摸到一个羊皮卷。
展开。
红笔标着的阵法在古堡地下室的位置,以及需要的一些阵法材料。
这时门外传来拐杖敲击冻土的声音。
我慌忙把地图塞回暗格,转身藏到床下。
谢三爷推门进来,那丫头没起疑吧材料备得怎么样了
都按您的吩咐弄齐了。另一个声音回答,就是……那丫头昨天在石屋附近转悠,还问我认不认识穿黑袍的人。
谢三爷往床边走了两步,她妈还关在祭坛底下,被铁链子锁着呢,量她不敢胡来。再说,我跟她讲了这个阵法能解开诅咒,估计跪着求我还来不及呢。哈哈哈。
脚步声停在床前。
我透过床下缝隙看出去,谢三爷背对着我,手里把玩着枚铜铃,铃铛偶尔碰到一起,发出细碎的响声。
他身边站着个跟那天集市上一模一样的黑衣人。
那老娘们答应激活苍山雪鉴了吗
一开始嘴硬得很,每天就给半碗水,饿得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看到那丫头立马就软了。黑袍人往门口瞟了眼。
我开始呼吸急促,青筋暴起,眼中充满血丝。
三爷,您这招求救信高明啊。
用求救信引诱那丫头过来,不仅激活了苍山雪鉴,还可以将她的灵魂献祭给乌达大人,凑够一百零三名之数。
谢三爷捏紧铜铃,响声戛然而止。
当年若不是灵渡人那老婆子多管闲事,我何至于躲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养伤这次不光要了她们母女的命,还要把灵渡人一脉的根都刨了!
恭喜大人,终于大仇得报。
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可是镜子碎片我们还没找到,应该是被那丫头带在身上了。
没事,到时候将她绑起来,自然就有了。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落锁声格外清晰。
过了好久,我从床下爬出来。
我现在必须冷静,不能让他看出破绽。
接下来每一步都得踩着刀尖走。
9
半夜躲进厕所,锁上门,用手机拨通姥姥的号码。
信号断了两次,第三次才接通。
我告诉了姥姥事情原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姥姥的声音低下来:我就知道他没死。那老东西叫谢烛阴,清末萨满邪教黑水堂的余孽。
我愣住。
我们灵渡人分三脉。她说。
蛊脉用『蚀血玉匣』渡化精怪。铃脉持『烬魄银铃』渡生者心魔。镜脉靠『苍山雪鉴』渡怨灵。三器相生相克,合则成『长生盏』。
她顿了顿。
百年前,他为炼长生盏,一夜屠尽三脉。我靠五毒蛊才把他打成重伤,还以为他死了。
我焦急道:他没死。他逃到了这边。
嗯,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找苍山雪鉴,没想到还是被他找到了。只是一千多年了,镜子失去了原本的灵性,需要重新激活。
姥姥声音发紧,你快跑,谢烛阴这个人阴险狡猾,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握紧手机,手心全是汗。
至于你妈,她自有她的命数。
姥姥叹了口气。
我不,我要救老妈。
阿禾,姥姥说,只要你还在镜脉的根就不会断...
电话断了。
我坐在马桶盖上,脑子转得飞快。
第二天谢三爷来时,我开始催促:三爷,阵法材料准备得怎么样了这几天我一直在做噩梦,都要疯了。
他眯眼打量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明晚就能启动阵法解开诅咒了。
我赶忙迎合上去:仪式的事,您教教我怎么配合我怕做错了耽误事。我可不想拖您后腿。
他嘴角慢慢往上扯:嗯,聪明人总活得久。
他开始讲仪式的步骤,站在祭坛中央,念他给的口诀。
我点头应着,心里冷笑。
妈卖批,老棺材瓤子还想拿我当祭品
等我把你魂儿钉进镜里,让你尝尝被关一百年的滋味。
当晚,我躲在厕所,用朱砂和血在黄纸上画五毒镇魂符。
又照着母亲笔记,默写镜渡咒。
我溜进古堡地窖,在镜魂祭坛四周埋下符纸。
动作轻,呼吸稳。
我知道,明天不是他收割的时候。
是我反杀的开始。
10
献祭之夜。
谢三爷在前头引路,拐杖敲击石阶的声音在地道里回荡。
他走得很稳,黑袍下摆扫过地面的碎石,发出沙沙的轻响。
阵法启动时,你站在祭坛中央,千万别乱动。他头也不回,声音裹着潮气,动了不仅救不了你妈,连自己也得搭进来。
我跟在后面,手揣在怀里,紧紧攥着那枚苍山雪鉴的碎片。
指尖能摸到碎片边缘的棱角,冰凉的触感让脑子清醒了些。
我点头,装作顺从的样子,心里却在数着台阶。
一共二十七级,每级台阶的边缘都刻着细小的符文,和姥姥笔记里记载的镇魂符完全相反,是用来聚阴的。
我瞅了一眼阵法边缘,发现昨晚埋的符纸没人动过,悄悄松了口气。
踏入阵法。
突然脚下的地砖突然亮起红光,符文顺着石缝游走,连成一个完整的圆圈。
我心里一紧,刚要摸出怀里的镇魂符。
就听见石缝里传来破土的声响。
藤蔓从四面八方钻出来。
暗红色的藤身带着黏液,缠上脚踝。
我猛地后退,却被更多的藤蔓缠住手腕,勒得皮肤发疼。
挣扎间。
藤蔓越收越紧。
尖端刺破衣料。
几乎嵌进肉里。
血珠顺着藤蔓往下滴。
落在地砖上,又被红光瞬间吸走。
谢三爷站在阵法外,突然扯开嘴角大笑。
拐杖顿在地上发出闷响:聪明反被聪明误!可惜啊……你越挣扎,你妈的魂火就烧得越旺!
他从黑袍里掏出那面镜子,红绸被随手扔在地上,镜面朝向我。
原本蒙着的灰尘不知何时消失了,变得异常光亮。
我盯着镜面,心脏猛地缩紧。
什么
里面竟然是母亲的身影!
魂魄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剧烈地扭曲。
脸色痛苦得发白,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怎么样
谢三爷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对着母亲说。
现在该激活法器了吧你女儿的血已经引动阵法,再拖下去,她的魂魄就得被藤蔓吸干了。
镜子里的母亲停顿了一下,残魂剧烈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我眼前突然一花。
镜子里的母亲影像开始扭曲,渐渐变成那个没有五官的诡影。
我使劲眨了眨眼,再看时,又变回母亲痛苦的脸。
怎么回事……
我的声音发颤,脑子里像塞进一团乱麻。
谢三爷冷笑一声,拐杖在地上画了个圈。
从你进镇那天起,每晚亥时的钟声就没停过。是不是很像你小时候的催眠曲呀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
从进镇那天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想来,每晚亥时响起的镇钟都透着诡异,钟声比寻常更沉,每次敲响时,太阳穴都会隐隐发疼,夜里的噩梦也越来越清晰。
还有,他说话时总在不经意间摩挲拐杖上的铜环,那规律的摩擦声像根细针,悄无声息地往脑子里钻。当时只当是旅途劳顿,现在才后知后觉,那根本不是巧合。
谢阴烛,你别得意的太早了。
我摸到怀里的镇魂符,指尖用力抠出一张,往地上扔去。
符纸落在红光里,只冒了点青烟就化成了灰烬。
什么!怎么会这样
别白费力气了。谢三爷的声音带着嘲弄。
你埋在祭坛周围的符,昨天就被我换成了废纸。凭你这点本事,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我心里一沉,原来他早就发现了。
藤蔓的力量越来越大,骨头像是要被勒断,意识开始模糊。
眼前闪过姥姥的脸,闪过母亲临走前的笑容……
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咬紧牙关,舌尖尝到血腥味,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
藤蔓还在收紧,皮肤被划破的地方传来火烧般的疼。
镜子里的母亲残魂突然看向我。
眼神里带着决绝,残魂开始发光,一点点融入镜面。
妈
——
我撕心裂肺地喊出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镜面突然迸发出刺眼的白光,谢三爷下意识地用袖子挡住眼睛。
缠住我的藤蔓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缩了一下,勒紧的力道松了几分。
我趁机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蝎尾钉煞胎,蛇牙封尸涎!
蜈蚣锁七窍,蛛网收残念!
蟾舌卷浊息,五毒化青烟!
萤菌照孽路,雪镜渡魂怨!
渡!
咬破右手食指,将血狠狠抹在一直带在身上的苍山雪鉴碎片上。
碎片接触到血液,瞬间迸发出和镜面一样的白光,两道光柱在空中交汇,发出嗡鸣。
谢三爷的脸色变得惨白。
镜子里的白光越来越盛,开始出现裂纹,咔嚓声在寂静的地窖里格外清晰。
缠住手脚的藤蔓开始枯萎,暗红色的藤身渐渐变成灰黑色,失去力气,从身上滑落。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脱力,看着镜子上的裂纹越来越多。
谢三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知道——我不仅是来救妈的。
我也是来收你命的。
11
镜子裂开的瞬间。
地窖两侧的石壁突然发出声响,一排排凹槽从暗处滑出。
里面插着的蜡烛自动燃起,幽绿的火苗蹿起半尺高。
照亮了周围的景象。
我数着那些蜡烛,一共一百零二根。
烛身泛着灰黑的光泽,细看才发现是用发丝缠绕着骨灰制成。
每根蜡烛的火苗里都浮着张少女的脸,五官扭曲,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听不见的尖叫。
这就是阴烛阵。
谢三爷的声音带着癫狂,拐杖往地上一顿。
一百零二个少女的怨魂,都是这些年攒下的。等邪灵复苏,第一个就送你去见她们。
他指着那些蜡烛狂笑。
当年你姥姥毁了我的根基,今天就让她尝尝至亲魂飞魄散的滋味!你妈已经激活雪鉴,现在用你的血献祭,正好让邪灵吞噬灵渡一脉的最后血脉。
我看着那些在烛火中挣扎的面容,胃里一阵翻涌。
想起镇上失踪的少女传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老东西,你妈卖批!老娘今天偏要渡了你祖宗坟头草!
从怀里扯出那块一直裹着镜子碎片的红绸布,咬破的食指还在流血,直接在布上写字。
血珠渗透布料,晕开的字迹歪歪扭扭:
蝴蝶泉边泪,茶马道上尘。
千魂听我令,随月返星辰。
前尘皆泡影,来世可逢春。
渡!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猛地将红绸布抛向烛阴阵。
绸布在空中展开,血字突然亮起红光。
幽绿的烛火瞬间炸开。
化作无数光点,在空中凝成蝴蝶的形状,纷纷扬扬落下。
火苗里的少女面容渐渐舒展,那些扭曲的五官开始变得平和。
随后她们的身影从烛火中飘出,朝着红绸布的方向微微低头。
化作细碎的光粒,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谢三爷的笑容僵在脸上。
看着空荡荡的凹槽,拐杖都忘了拄稳。
不可能……怨魂怎么会被渡化……
我扶着石壁站起来,浑身的伤口还在疼,却比刚才多了些力气。
哼!
谢三爷看着空荡荡的烛槽,突然从黑袍里掏出个银铃。
铃铛小巧,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铃舌碰撞的瞬间,发出尖锐的响声。
什么是铃脉法器烬魄银铃!我震惊道。
他捏着银铃摇晃,声音陡然拔高。
让你听听亲人的惨叫!
铃音嗖地钻进耳朵,像无数根细针往脑髓里扎。
啊!
我眼前一黑,抱头跪倒在地,额头磕在冰冷的石面上。
恍惚中,听见姥姥的惨嚎,还有母亲魂碎时的嘶吼。
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顺着铃声往脑子里钻。
对不起……幻听里的母亲哭喊着,妈妈没保护好你……
我捂住耳朵,指尖用力按进耳道,恨不得将耳膜抠破,却挡不住那声音。
喉咙里涌上腥甜,一口血呕在地上,视线开始模糊。
谢三爷的狂笑混在铃音里。
老东西,你以为这能逼疯我
我撑起身体,膝盖在地上磨出声响。
摸出背包里的扩音喇叭。
按下开关,音响发出电流的滋滋声。
我扯开嗓子吼道:吃老娘的《破铃咒》!
手指在按键上乱按,把音量调到最大。
深吸一口气,念出咒语:
路南石剑指酆都,万年岩骨锁孽徒。
铃音散作蝴蝶雨,烈火焚天破冥途!
给老子破!
喇叭传出我撕心裂肺的吼声,朝着银铃的方向冲去。
两种声音碰撞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尖啸。
我死死盯着谢三爷手里的银铃。
看着它剧烈摇晃,表面渐渐出现裂纹。
谢三爷的脸色变了,捏紧银铃想继续摇动,却控制不住手的颤抖。
铃音越来越弱。
突然,银铃发出一声脆响,炸裂成无数碎片,溅落在地。
铃音消失的瞬间,脑子里的幻听也停了。
我扶着石壁站起来。
手抖得厉害。
却死死攥着喇叭。
谢三爷呆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银铃碎片,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喉咙里还有血腥味,我抹了把嘴角的血,盯着他:
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
12
谢三爷冷笑道:以为破了铃音就完了
谢突然扯开黑袍,露出怀里的黑陶小罐。
他拔掉罐口的木塞,一股腥甜的气味瞬间涌出来。
他捏着罐沿倾斜,几只细如发丝的虫子爬出来,通体灰黑,在他手背上扭曲蠕动。
让你亲眼看着自己变成傀儡。
我眼中一缩:颅髓织绛蛊!没想到你连自己都不放过。
这种蛊虫从小寄生在宿主的脑子里,以脑髓液为食,宿主每日经受虫爬噬脑的痛苦。
跟你姥姥带给我的痛苦相比,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他抬手一甩,蛊虫朝我飞来。
我侧身躲闪。
不好,还是有两只落在脖颈上,瞬间钻进皮肤。
一阵尖锐的刺痛顺着血管蔓延,像是有无数细线在神经上爬行。
眼前突然闪过血腥的画面:
谢三爷举着刀,村里的房屋在燃烧,地上堆满尸体。
他的声音在脑子里炸开:
老子当年用你姥姥头骨炖汤!灵渡人的骨头,最适合养蛊!
意识开始模糊,手脚渐渐不听使唤。
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有东西要破颅而出。
我想抬手按住,胳膊却重得抬不起来。
皮肤下的鼓包迅速往头顶移动。
就在这时。
胸口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贴身口袋里的东西在动。
紧接着,布料被顶破,一只通体赤红的蛊虫钻出来。
是红秋裤。
是从小陪伴我的红秋裤,没想到会在这时钻出来。
它在我胸口盘绕一圈,似乎感应到威胁。
猛地弹起,钻进脖颈的皮肤。
血管里传来剧烈的搅动感,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撕咬、翻滚。
我咬紧牙关,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额头上渗出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谢三爷的绛蛊已经爬到我的头顶,皮肤下的鼓包清晰可见。
我盯着那处鼓包,心里发紧,只能寄希望于红秋裤。
几分钟后,头顶的鼓包开始消退。
胸口的皮肤被顶开,红秋裤钻出来。
身体比之前粗了一圈,身上沾着灰黑色的碎末。
它在我手背上停顿片刻,用头蹭了蹭我的指尖,随后钻回皮肤,消失不见。
谢三爷盯着我的胸口,脸上的肌肉抽搐着。
手里的黑陶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我摸了摸头顶,那里的刺痛已经消失。
心中一阵侥幸。
看着谢三爷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一阵快感涌上心头。
小贱人,这是你逼我的!
谢三爷突然扑向祭坛中央。
他用刀划开手腕,张开双臂,尽量将血撒在祭坛的每一处,嘴里念起拗口的咒语,声音又尖又快。
祭坛红光越来越盛,地下开始渗出黑雾,顺着他的手脚往全身蔓延。
他的身体开始膨胀,黑袍被撑得裂开。
骨骼发出咔咔的声响。
原本佝偻的身形变得高大。
皮肤绷紧发亮。
青筋暴起如树根缠绕。
他抬起头,声音像是十人合唱,混杂着男女老少的腔调。
你姥姥当年害我魂飞魄散,今天我要你祖孙三辈团聚!
邪灵附身后的谢三爷往前迈了一步。
地板被踩出裂痕。
我往后退了两步。
摸到身后的香炉,抓起就往他身上砸。
香炉撞在他胸口,发出闷响,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妈的!老娘用你祖宗的骨灰点的火塘都比你有骨气!
我吼道,迅速从包里掏出以前祭祀的香灰。
抓起一把,往邪灵身上撒。
灰烬接触到黑雾,发出滋滋的声响,黑雾瞬间退了几分。
我趁机摸出怀里的苍山雪鉴碎片,举到眼前。
碎片反射着镜面的白光,形成一道光柱,照在邪灵身上。
黑雾被光柱穿透,发出刺耳的尖叫。
邪灵操控着谢三爷的躯体,挥手拍向我的胸口。
我侧身躲开。
胳膊被扫到,疼得像是断了一样。
我死死举着碎片,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邪灵被逼得连连后退,身上的黑雾越来越淡,露出谢三爷原本的皮肤。
他的眼睛翻白,嘴巴却还在动,继续发出嘶吼:我不会放过你们……
光柱持续了约摸半分钟,碎片突然变得滚烫,我手一松,碎片掉在地上。
邪灵身上的黑雾重新聚集,却没再往前逼近,只是站在原地嘶吼,声音里多了几分忌惮。
我扶着墙喘气,胳膊的疼痛让我直咧嘴。
看着暂时退避的邪灵,心里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必须抓紧时间想下一步办法。
13
邪灵的嘶吼还在回荡,祭坛中央的镜子突然剧烈震颤。
裂纹中渗出的不再是黑雾,而是柔和的白光,母亲的残魂从镜面飘出,轮廓比之前清晰了许多。
妈!我往前冲了两步,被无形的力量挡住。
母亲的残魂转向我,嘴唇翕动,声音清晰地传来:要想打败他,必须切断他与邪灵的联系。
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只有灵渡人的传承能做到,这需要以魂魄为引。
不要!
我捶打着无形的屏障,手掌传来刺痛。
我不要什么传承,我只要你活着!
母亲的残魂笑了笑。
笑容里带着悲悯:灵渡不是渡鬼,是渡心……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接住这份力,了断这一切。
老子,我只想要你活着!
我嘶吼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母亲的残魂不再说话,化作一道白光,朝着我飞来。
我想躲闪,身体却动弹不得。
白光钻进我的胸口,一股灼热的力量瞬间流遍全身。
经脉像是被撑开,疼得我蜷缩在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意识模糊间,我摸到怀里的铜镜碎片,用力拽开衣襟,拿出碎片,划破手腕。
血顺着衣襟往下流。
我用指尖蘸着血,在碎片周围的地面上绘制纹路,动作机械而迅速,脑海里自动浮现出完整的苍山雪鉴图案。
苍山雪——洗残身,血线在地面划出第一道弧线,胸口的灼热感减轻了几分。
洱海月——鉴吾心,第二道纹路完成,白光在体内开始旋转。
火塘烬——焚残念,第三笔落下,邪灵的嘶吼变得遥远。
五岳土——葬此魂,最后一笔闭合,地面的血纹亮起红光。
灵渡人,自葬山河!我吼出最后一句,声音嘶哑变形。
碎片突然炸开,化作无数光点,在空中重组成完整的苍山雪鉴。
镜面朝向邪灵,发出刺眼的白光。
母亲的残魂在白光中最后看了我一眼,彻底消散。
我站起身,体内的力量不再灼痛,变得沉稳而厚重。
抬手抚摸胸前,那里的衣襟已经焦黑,但皮肤完好无损。
看着完整复苏的苍山雪鉴,心里空落落的。
邪灵的嘶吼变得惊恐,黑雾剧烈翻腾,似乎想要逃离。
我盯着它,缓缓抬起手,掌心对着镜面。
苍山雪鉴的白光骤然变强。
邪灵操控着谢三爷的躯体,疯狂撞击镜面,却被白光弹开,每次撞击都让黑雾淡上几分。
突然,谢三爷的身体炸开,黑雾汇聚成一团。
古堡地底传来震动,地面裂开缝隙。
一尊百米高的邪神虚影钻出,五官扭曲,周身缠绕着黑色雾气。
长生不灭!
虚影发出谢三爷的声音,带着癫狂。
谁也拦不住我!
我摸出怀里的三脉法器残片——蛊脉的蚀血玉匣碎片、铃脉的烬魄银铃碎块,连同掌心的苍山雪鉴,将三者捏在一处。
另一只手掏出五毒粉,撕开装血线蛊的瓷瓶,将两者混合在一起。
手臂用力后扬,将混合物抛向空中,同时高喊:
铜鼓震九幽,血藤缚孽身!
火塘照前路,芦笙引归门。
草木怜幽魄,山神赦冤魂。
三江水洗骨,五岳土镇身。
巫祖赐我刃,可斩冤业根。
给老子斩!斩!斩!
混合物在空中炸开,血线蛊化作红色锁链,缠绕住邪神虚影的躯体,五毒粉碰到黑雾,发出滋滋声响,黑雾瞬间消退大片。
我双手结印,推向苍山雪鉴。
镜面射出一道粗壮的白光,直冲邪神虚影的脖颈。
白光所过之处,黑雾消散,虚影发出痛苦的嘶吼。
第一声斩落下,白光斩断虚影的左臂;
第二声斩,右腿应声而断;
第三声斩刚出口,白光精准击中脖颈,邪神头颅滚落,砸在地上化作黑雾。
残余的躯体在血藤缠绕下挣扎,却不断被白光侵蚀。
我维持着结印的姿势,直到邪神虚影彻底消散,地面的裂缝慢慢合拢。
苍山雪鉴的光芒渐渐收敛,重新化作碎片落回我手中。
三脉法器残片贴在一起,发出温热的触感。
我瘫坐在地,看着空荡荡的地窖,呆愣不已。
14
邪神虚影消散的瞬间,整个地窖开始晃动。
头顶落下碎石,石柱砸在地上,发出巨响。
苍山雪鉴的碎片在掌心震动,镜面不断碎裂,裂纹蔓延到整个墙面。
母亲的残魂重新浮现,比之前淡了许多,几乎要透明。
她飘到我面前,伸出手,却穿不过我的肩膀。
阿禾……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老妈爱你……
不准走!我伸手去抓她的手腕,却抓了个空。
疯狂抓扯自己的头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头皮传来刺痛:不要啊!
头顶的横梁断裂,砸在不远处,激起漫天灰尘。
我扑过去想护住母亲的残魂,却被她轻轻推开。
她的身影越来越淡,已经看不清五官。
我掏出苍山雪鉴的碎片,用力刺入胸口。
血珠顺着碎片滑落,疼痛感让意识更加清醒。
以血为媒,吼出终极咒:
月出哀牢照骨枯,火塘暖魂莫啼哭。
杜鹃衔红归故土,亡魂饮露赴祖途。
归!
母亲的残魂化作一道白光,没入我的怀中。
胸口的碎片不再刺痛,反而传来一阵温热。
古堡的坍塌加速,石块不断砸落。
我蜷缩在角落,看着周围的废墟。
突然,废墟中升起蝴蝶状的青烟,一共一百零二团,在空中盘旋片刻,随风而逝。
我跪在废墟中,紧攥着母亲留下的红绸布碎片,泪水砸在灰烬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妈,我把你带回来了……
阳光穿透乌云,照在废墟上。
掌心的最后一块镜片突然碎裂,碎片反射的光中,映出母亲微笑的残影——那是她研究民族服饰时,正在缝制白族披肩的样子。
我慢慢站起身,胸口的伤口还在疼,怀里却像是揣着一团温暖的火。
周围的坍塌已经停止,远处传来鸟鸣。
攥紧红绸布碎片,一步步走出废墟。
村口的老槐树底下,姥姥坐在竹椅上,手里摇着蒲扇,看见我时,扇柄顿了顿。
回来了。
她的声音比电话里有力,眼角的皱纹里积着阳光。
堂屋的竹床上躺着个人,盖着靛蓝土布被。
我走过去时,那人动了动,掀开被子坐起来,手腕上还缠着纱布,正是母亲。
阿禾。她的声音有点哑,伸手想碰我,又缩了回去,指尖在被面上蹭了蹭。
姥姥说,母亲的残魂被苍山雪鉴护住了一丝,她用蛊脉的蚀血玉匣养了七天,总算把魂招了回来。
只是身子虚,得慢慢养。
我成了村里的小朵觋婆。
谁家孩子半夜哭,抱着来敲门,我往眉心点一滴朱砂,念段短咒;
哪家老人做了噩梦,送来块腊肉,我画张镇魂符压在枕头下。
有人说我年纪轻轻不学好,搞封建迷信,我就把姥姥教的《灵渡要术》拍在桌上:这叫非物质文化遗产。
原来灵渡人渡的从来不是远方的鬼。
是身边的人,是心里的结。
就像此刻,风吹过稻田,把所有的嘶吼和尖啸都吹成了麦浪声。
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