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咖啡厅门口。
手里捏着皱巴巴的寻人启事。
上面印着我的照片。
我的名字——顾清浅。
下面一行小字:提供线索者重谢。
玻璃窗擦得锃亮。
靠窗的卡座里,坐着一男一女。
女人穿着米白色羊绒裙,妆容精致。
她用小勺搅着咖啡。
嘴角挂着温柔的笑。
那是我用了二十三年的脸。
旁边的男人,我认识。
沈浩。
我的未婚夫。
他握住顾清浅的手,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深情。
清浅,下个月订婚宴,我妈说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
都听阿姨的。冒牌货的声音,连那点软糯的尾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的指甲掐进掌心。
不疼。
心口那里,像被冰锥捅穿了。
一年前。
我从学校图书馆出来。
天很黑。
抄近路回出租屋。
一条僻静的小巷。
脑后猛地一痛。
再醒来,是在城郊结合部一个黑诊所的破床上。
身份证没了。
手机没了。
脸肿得像发面馒头。
身上只有一点零钱。
诊所那个花臂老头叼着烟,眼神浑浊:醒了医药费八百。
我说我没钱。
他咧嘴,露出一口黄牙:没钱那就给老子打工还债!
我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小诊所里打杂了三个月。
端屎倒尿,清洗带血的纱布。
直到攒够路费,才逃回这座城市。
我的家。
我的学校。
我的未婚夫。
却发现,一个叫林薇的女人,顶着我的脸,用着我的名字,拿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顾清浅。
美术学院的高材生。
家境优渥。
未婚夫沈浩,青年才俊,家族企业接班人。
现在,都成了那个林薇的。
我像个幽灵。
游荡在自己的城市里。
看着顾清浅挽着沈浩的手,出入高级餐厅。
看着顾清浅以我的名义,在朋友圈晒着画展邀请函。
看着我的父母,在女儿订婚的消息下,评论着恭喜宝贝。
没人记得真正的顾清浅。
没人找过她。
除了我手里这张自己打印的、粗糙的寻人启事。
我转身离开咖啡厅。
寒风灌进单薄的旧外套。
不能哭。
顾清浅,眼泪没用。
一周后。
清枫苑别墅区。
本市有名的富人区。
沈家的独栋别墅就在这里。
我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个系着围裙的阿姨,一脸警惕:找谁
您好。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老实巴交,我姓王,来应聘钟点工的。
阿姨上下打量我。
我穿着最便宜的灰色棉袄,头发扎成最土气的低马尾,脸上刻意没洗太干净,显得有些憔悴。
进来吧。
客厅很大。
暖气很足。
水晶吊灯亮得晃眼。
顾清浅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
她正低头看着一本画册。
听到动静,抬起头。
目光落在我脸上。
很平静。
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张姐,这就是你找的新人她开口,声音还是那么温温柔柔。
是的,太太。王姐,以前在别家做过,手脚还算麻利。张阿姨回答。
行,先用着试试。冒牌货的目光重新落回画册上,很随意地挥了挥手,主要打扫二楼,特别是书房和画室,仔细点。沈先生不喜欢灰尘。
好的,太太。我低下头,声音粗嘎。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她没认出我。
一丝一毫的破绽都没有。
我的脸,在那场袭击和一年的磋磨后,早已不复当初的光洁细腻。
加上刻意的伪装。
她认不出。
但那股寒意,还是从脚底板窜上来。
她太镇定了。
仿佛顾清浅这个身份,天生就是她的。
我在沈家安顿下来。
每天下午三点到六点。
主要负责二楼。
沈浩的书房很大。
红木书桌,一整面墙的书柜。
我擦着书柜的玻璃。
里面摆着不少奖杯,都是沈浩学生时代的荣誉。
还有一些商业类的书籍。
手指滑过冰冷的玻璃。
里面映出我模糊的倒影。
一个沉默寡言的钟点工。
和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顾清浅,判若云泥。
动作轻点。
沈浩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
我手一抖,抹布差点掉下来。
他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
穿着剪裁合身的深灰色家居服。
斜倚着门框。
目光落在我身上。
带着审视。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他认出我了
不可能。
现在的我,连我妈站在面前,恐怕都要迟疑几秒。
沈先生。我赶紧低下头,用更粗嘎的声音回应。
嗯。他应了一声,走进来,在书桌后坐下,打开电脑。
没再看我。
我松了口气。
继续擦。
动作放得更轻。
眼角余光却紧紧锁着他。
他皱着眉,似乎在处理什么棘手的工作。
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侧脸的线条冷硬。
和他在咖啡厅里看顾清浅时,判若两人。
这个男人。
我曾经以为会共度一生。
现在,他坐在属于我的位置上。
旁边,是占据了我身份的女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涌上来。
我死死攥紧手里的抹布。
几天后。
打扫画室。
这是顾清浅的地盘。
沈家专门为她改造的。
宽敞明亮。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
画架上支着一幅未完成的油画。
色彩浓郁。
构图大胆。
我走近几步。
心猛地一沉。
这画风……太熟悉了。
是我的风格。
或者说,是顾清浅曾经引以为傲的风格。
可这幅画……笔触略显滞涩,色彩的衔接也有些生硬。
像是临摹。
模仿。
冒牌货穿着宽松舒适的居家服走进来。
看到我在看画。
怎么你也懂画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不懂,太太。我立刻收回目光,拿起抹布擦旁边的调色台,就是觉得……挺好看的。
是吗。她走到画架前,拿起一支画笔,沾了点颜料,在画布边缘随意涂抹了几下。
动作很优雅。
但落在专业人士眼里,透着一种外行的刻意。
她根本不会画画!
至少,画不出顾清浅曾经的灵气!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进我混沌的大脑。
她是怎么骗过所有人的
沈浩或许不懂画。
但我的导师呢我的同学呢
顾清浅可是美院的风云人物!
太太画得真好。我低着头,继续擦桌子,声音木讷。
随便画画。她放下笔,语气轻松,消遣罢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花园。
阳光洒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王姐,你以前……在哪儿做啊她忽然问。
城东,李家。我报了一个以前打零工时待过的小区名字。
哦。她应了一声,没再追问。
沉默了一会儿。
她又开口,声音轻轻的,像自言自语。
你说,人要是能一直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多好。
我没接话。
只是用力擦着调色台上早已干涸的颜料渍。
想过的日子
你偷来的日子,当然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像一只蛰伏的老鼠。
在沈家的角落里,安静地收集着一切。
沈浩很忙。
经常出差。
在家时,大多待在书房。
他和顾清浅之间,看起来相敬如宾。
但总觉得隔着一层什么。
不像热恋中即将订婚的情侣。
更像……一种礼貌的合作关系
这天下午。
我照例打扫二楼走廊。
主卧的门虚掩着。
里面传来压抑的争吵声。
是沈浩和顾清浅。
……你还要我怎么样是冒牌货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做得还不够好吗你要我学画画,我去学了!你要我温柔体贴,我哪点没做到我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
林薇!沈浩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警告的意味,注意你的身份!
林薇
我擦地的手猛地停住。
心脏狂跳。
林薇!
这才是她的真名!
身份呵呵……林薇的声音充满嘲讽,什么身份你沈浩未婚妻的身份还是顾清浅的身份沈浩,你当初找到我,不就是看中我这张脸吗现在又嫌我演得不够像了
闭嘴!沈浩的声音陡然严厉,当初是你自己贪图富贵,答应顶替她!现在后悔了
我后悔林薇的声音尖利起来,我是后悔!我后悔没看清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根本不爱顾清浅!你只爱她背后的顾家!还有她那个能给你带来资源的导师!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接着是林薇压抑的痛呼和啜泣。
我警告你,林薇。沈浩的声音冰冷刺骨,像淬了毒的刀子,安分守己地做你的‘顾清浅’,拿到顾家那份产业,还有她导师手里的项目资源。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再敢胡言乱语,坏我的事,想想你乡下病重的老娘。
啜泣声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
我屏住呼吸。
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
手心里全是冷汗。
真相。
远比我想象的更肮脏。
沈浩。
我的未婚夫。
原来,他才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
为了顾家的家产
为了我导师手里那个据说价值不菲的艺术品投资项目
他策划了这一切。
找到了一个和我容貌相似、贪图富贵的女人——林薇。
然后,除掉我。
或者,让我消失。
所以,那一晚的袭击……
寒意瞬间爬满全身。
我强忍着冲进去撕碎他们的冲动。
现在不行。
证据。
我需要证据!
脚步声靠近门口。
我立刻蹲下身,假装用力擦拭墙角的一块污渍。
沈浩沉着脸走了出来。
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下楼。
主卧的门关上了。
里面传来林薇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像受伤的小兽。
从那天起。
林薇的精神状态明显差了很多。
她常常一个人坐在画室里发呆。
对着画布,半天不动一笔。
脸色苍白。
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
沈浩回家的次数更少了。
偶尔回来,两人之间也是冰冷的沉默。
别墅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张阿姨私下跟我嘀咕:唉,这沈先生看着体面,下手真狠。太太那天半边脸都肿了,躲了好几天没见人。
我默默听着。
心里盘算着。
机会。
我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能彻底撕开他们伪装的契机。
这天。
沈浩破天荒地早早回了家。
还带回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清浅,试试。他把礼盒递给林薇,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仿佛那天的争执和耳光从未发生过。
林薇有些受宠若惊。
打开盒子。
是一条香槟色的晚礼服。
奢华耀眼。
晚上有个重要的慈善晚宴,你陪我出席。沈浩说。
林薇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我……我身体不太舒服……
不舒服沈浩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林薇,这是你作为‘顾清浅’的责任。打扮漂亮点,别给我丢脸。
林薇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好……好的。
她抱着礼服,脚步有些虚浮地上了楼。
沈浩看着她上楼的背影,眼神冰冷,毫无温度。
他转向我:王姐,去帮太太收拾一下。
是,沈先生。我低头应下。
上到二楼。
林薇的卧室门关着。
我敲了敲门。
进来。
推门进去。
林薇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礼服摊在床上。
她的眼神空洞洞的。
像一潭死水。
太太,我帮您梳头我走过去,拿起梳子。
她没说话。
算是默许。
我站在她身后。
镜子里映出两张脸。
一张苍白脆弱,妆容也盖不住眼底的惊惶。
一张麻木粗糙,眼底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我慢慢梳理着她柔顺的长发。
动作很轻。
太太真好看。我低声说,声音沙哑,穿上这条裙子,肯定像仙女。
林薇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好看有什么用。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羽毛,都是假的。
我的手顿了一下。
太太说什么
她猛地回过神,眼神闪过一丝慌乱:没什么。你……你梳头吧。
我继续手上的动作。
太太,我状似无意地开口,我前几天打扫书房,看到沈先生书桌抽屉里,好像有个小药瓶,蓝色的。那是啥药啊我看沈先生精神挺好的。
林薇的身体瞬间绷紧。
镜子里,她的脸色更加惨白。
药什么药我没见过!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惊恐,你肯定是看错了!以后打扫书房,别乱碰沈先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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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反应,太大了。
那个蓝色药瓶。
我确实看到了。
在沈浩书桌最底层的抽屉角落里。
当时没在意。
现在看来,不简单。
哦哦,好的太太,我记下了。我连忙应声,低下头。
林薇胸口起伏,显然惊魂未定。
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情绪。
帮我化妆吧。她疲惫地闭上眼,化浓一点。
晚宴在市中心最豪华的酒店宴会厅举行。
衣香鬓影。
觥筹交错。
沈浩带着林薇,周旋在各色人等之间。
沈浩风度翩翩,谈笑风生。
林薇挽着他的手臂,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努力扮演着优雅得体的顾清浅。
我作为随行帮忙的阿姨,穿着最不起眼的黑色制服,安静地待在角落的自助餐区附近。
看着他们表演。
看着沈浩向众人介绍我的未婚妻,顾清浅,青年画家。
看着那些或真或假的恭维涌向林薇。
看着林薇在强光下,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顾小姐真是气质出众,和沈总郎才女貌!一个胖胖的老总举着酒杯。
听说顾小姐师从李教授李老可是国宝级的泰斗啊!顾小姐前途无量!另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奉承道。
林薇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
哪里,您过奖了……
沈浩适时地揽住她的腰,动作亲昵,带着安抚的力道。
清浅比较害羞。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就在这时。
一个穿着米白色西装,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沈总,顾小姐。
看到他。
沈浩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林薇的身体却猛地一僵。
眼底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李教授!沈浩热情地迎上去,正想着什么时候去拜访您呢。清浅最近画了几幅新作,一直想请您指点。
李教授。
我的导师。
国内美术界真正的泰斗。
他温和地笑着,目光落在林薇身上:清浅啊,听说你病了好些了吗上次画展,你的那幅《暮色》,构思很新颖,就是笔触上,似乎有些……嗯,拘谨了不像你以前的风格。
林薇的脸色唰地一下,血色尽褪。
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浩立刻接话:李老您慧眼。清浅前段时间确实身体不适,影响了状态。她自己也说感觉退步了,一直很懊恼,所以最近都在画室刻苦练习呢。
他放在林薇腰间的手,暗中用力掐了一下。
林薇吃痛。
猛地回过神。
是……是的,老师。让您……失望了。她声音发颤,几乎要哭出来。
李教授微微蹙眉,似乎有些疑惑。
但他没有深究,只是温和地鼓励:身体要紧。画画嘛,感觉最重要。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谢谢老师。林薇的声音细若蚊吟。
沈浩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和李教授聊起了艺术品投资市场的前景。
林薇像个精美的木偶,被沈浩带着,机械地应对。
我站在角落里。
看着李教授眼中那抹尚未散去的疑虑。
一个念头,疯狂地滋生。
机会。
就在眼前!
晚宴进行到一半。
林薇脸色越来越差。
她低声对沈浩说了句什么。
沈浩皱了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林薇如蒙大赦,快步朝洗手间方向走去。
脚步虚浮。
我立刻跟了上去。
保持一段距离。
豪华的洗手间里空无一人。
林薇冲进一个隔间。
很快,里面传来压抑的、痛苦的呕吐声。
我站在洗手台前。
慢条斯理地洗手。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手指。
隔间的门开了。
林薇走了出来。
脚步踉跄。
她走到洗手台前。
看着镜子里妆容半花、狼狈不堪的自己。
眼神空洞绝望。
她拧开水龙头。
疯狂地掬水洗脸。
水珠混着眼线液和粉底,在她脸上留下污浊的痕迹。
她抬起头。
镜子里,映出站在她身后的我。
麻木的脸。
冰冷的眼。
四目相对。
林薇的动作僵住了。
她猛地转过身。
像受惊的兔子。
你……你跟着我干什么她的声音带着惊惶。
太太,您没事吧我向前一步,递上一包纸巾,声音平板无波,您脸色很难看。
她没有接纸巾。
反而向后退了一步。
背抵着冰冷的洗手台。
眼神死死盯着我。
恐惧。
浓得化不开的恐惧。
你……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是王姐啊,太太。您家的钟点工。我平静地回答。
不……不对!她摇着头,眼神混乱,你的眼神……你看我的眼神……不像!
她像是突然崩溃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
冲花了本就狼狈的妆容。
我知道……我知道我偷了别人的人生……我该死……她语无伦次,身体沿着洗手台往下滑,蹲在地上,抱住头,可我没有办法……我妈要死了……她需要钱……很多很多钱……沈浩找到我……他说顾清浅失踪了……他说只要我听话……就能救我妈妈……就能过上好日子……
她哭得浑身颤抖。
像个迷路的孩子。
可是好累啊……真的好累……每天都要演戏……我怕被认出来……我怕沈浩……他打我……他威胁我……他根本不爱我……他只是把我当成工具……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绝望地看着我。
你说……真正的顾清浅……她是不是已经死了被我害死了所以……所以我才这么害怕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
洗手间里灯光惨白。
只有她压抑的哭声在回荡。
我低头看着她。
这个占据了我身份的女人。
可怜。
可恨。
她没死。我开口。
声音平静。
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林薇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头。
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眼睛瞪得极大。
你……你说什么
顾清浅,没死。我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林薇像是被雷劈中。
浑身僵住。
脸色惨白如纸。
她……她在哪
我缓缓蹲下身。
平视着她惊恐绝望的眼睛。
一字一句。
她就在你面前。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薇的瞳孔剧烈收缩。
嘴巴微张。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粗重的、恐惧的喘息。
她像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不……不可能……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破碎,你……你怎么可能是她她……她早就……
早就该死了,是吗我替她说完,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就像一年前那个晚上,在小巷子里
林薇的身体猛地一颤。
最后的侥幸被彻底击碎。
她瘫软在地。
眼神彻底涣散。
是沈浩……都是沈浩……她喃喃自语,陷入了混乱,他找人……他说要处理干净……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会活着……我只是……只是需要钱……
钱我冷笑,用我的身份,我的名字,我的脸,去换钱享受我的人生
对不起……对不起……她蜷缩起来,涕泪横流,卑微地祈求,放过我……求求你……我也是被逼的……我妈她……
你妈需要钱治病,我打断她,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踩着我的尸骨往上爬
林薇哑口无言。
只剩下绝望的哭泣。
想活命吗我问。
她猛地抬头,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想!我想!求求你……
帮我。我盯着她的眼睛,不容置疑,把沈浩书桌抽屉里那个蓝色药瓶,偷出来给我。
林薇脸上血色尽失。
不……不行!他会杀了我的!他真的会……
不帮我,我凑近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我现在就出去,告诉所有人,你是个冒牌货。沈浩第一个饶不了你。还有你那个等钱救命的妈,会是什么下场
林薇的牙齿咯咯作响。
恐惧让她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我……她挣扎着。
你没得选。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明天下午,老地方。把东西给我。
说完。
我不再看她。
转身。
拉开洗手间的门。
门外。
空无一人。
只有宴会厅隐约传来的音乐声。
我整理了一下制服。
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身后。
传来林薇压抑到极致的、崩溃的呜咽。
第二天下午。
三点。
清枫苑别墅。
二楼画室。
我像往常一样,安静地擦拭着画具。
林薇走了进来。
脚步虚浮。
脸色比昨天更差。
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黑。
她反手锁上了画室的门。
咔哒一声轻响。
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她走到我面前。
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眼神躲闪。
不敢看我。
她颤抖着手。
从宽大的居家服口袋里。
掏出一个很小的、深蓝色的玻璃药瓶。
瓶身上没有任何标签。
她把药瓶塞到我手里。
冰凉的玻璃。
沾着她手心的冷汗。
给……给你!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快拿走!被他发现……我就完了!
我握紧药瓶。
冰冷的触感直抵心脏。
这是什么我问。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林薇惊恐地摇头,语速飞快,我只知道……沈浩很看重这东西……一直锁在抽屉最里面……他……他以前提过一句……好像……好像是能让人精神恍惚……听话的药……他给他爸用过……
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沈浩的父亲。
沈老先生。
几年前突然中风,神志不清。
公司大权才落到沈浩手里。
原来……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这个男人。
比我想象的还要狠毒百倍!
为了权力,可以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下手。
为了利益,可以毫不犹豫地除掉我。
他……他还说……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后怕,等顾家那边……尘埃落定……等我‘不小心’流掉这个孩子……也用得上……
流掉孩子
我猛地看向她的小腹。
她下意识地用手护住。
脸色惨白如纸。
你怀孕了我的声音发紧。
林薇痛苦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眼泪无声滑落。
沈浩的
嗯。她声音哽咽,他不想要……他说……‘顾清浅’的身体受过伤,不能怀孕……才合理……
我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畜生!
帮我……林薇猛地抓住我的手臂,像抓住最后的浮木,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顾清浅……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千刀万剐都活该……可孩子是无辜的……求求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后……带我走……离开沈浩……求求你……
她哭得撕心裂肺。
绝望而卑微。
我看着眼前这个鸠占鹊巢的女人。
她偷了我的人生。
现在,却向我这个苦主求救。
多么讽刺。
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沈浩,才是真正的魔鬼。
拿到证据,我抽回手臂,声音冰冷,我或许可以考虑。
林薇瘫软在地。
捂着脸,无声痛哭。
我握紧那瓶蓝色的药。
冰冷的玻璃硌着掌心。
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证据。
有了。
接下来的日子。
风平浪静。
至少表面如此。
林薇变得更加沉默。
像惊弓之鸟。
沈浩似乎心情不错。
大概是顾家那边的合作推进得很顺利。
他偶尔会提前回家。
甚至有一次,破天荒地夸了句家里收拾得不错。
张阿姨受宠若惊。
我依旧沉默地干活。
像一个真正的、毫无存在感的钟点工。
暗地里。
我在等。
等一个绝佳的时机。
那个蓝色药瓶里的东西,我悄悄弄了一点出来。
托以前在黑诊所认识的、路子很野的一个朋友去查。
结果让人心头发冷。
是一种新型的、成分复杂的神经抑制剂。
长期微量服用,会导致认知障碍,精神恍惚,最终完全失去自主意识,任人摆布。
沈浩。
他就是用这种东西,控制了他父亲。
现在,他还想用在林薇身上。
用在顾清浅身上。
彻底抹去她的存在。
确保万无一失。
这药瓶。
就是铁证!
但还不够。
我需要更有力的东西。
能把他彻底钉死的证据。
机会。
很快就来了。
沈浩的父亲,沈老先生七十大寿。
沈家大办。
地点就在清枫苑别墅。
宾客云集。
比上次的慈善晚宴更热闹。
沈家动用了安保维持秩序。
别墅里灯火通明。
衣香鬓影。
沈浩作为孝子,全程搀扶着轮椅上的老父亲。
沈老先生穿着喜庆的唐装。
眼神浑浊。
嘴角流着涎水。
呆呆地看着前方。
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周围是宾客们或真或假的恭维和叹息。
沈总真是孝子啊!
唉,沈老当年多精神的人……
沈浩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和孝顺。
应该的。只要父亲在一天,我就尽心一天。
林薇穿着得体的礼服。
站在沈浩身边。
脸上挂着温顺的微笑。
扮演着孝顺的儿媳。
只是那笑容,僵硬得像面具。
她的手,一直下意识地护着小腹。
我穿着统一的侍应生服装(临时被张阿姨拉来帮忙),端着托盘,在人群中穿梭。
目光扫过全场。
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顾家的代表——我的一个远房堂叔。
还有我的导师,李教授。
很好。
该到的人,都到了。
我的口袋里。
装着那个小小的蓝色药瓶。
还有一支廉价的录音笔。
电量满格。
心跳得很快。
但手很稳。
时间差不多了。
我绕到别墅后面。
连接厨房的佣人通道。
这里相对安静。
只有几个厨师在忙碌。
我拿出一个老旧的、屏幕都碎了的备用手机。
开机。
找到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林薇的私人手机。
她为了避开沈浩的耳目,偷偷告诉我的。
编辑短信。
只有两个字:
【动手。】
发送。
然后,抠掉电池。
将手机扔进旁边巨大的厨余垃圾桶深处。
深吸一口气。
转身。
重新端起托盘。
走向觥筹交错、虚假繁荣的宴会厅。
风暴。
要来了。
宴会进行到高潮。
司仪正热情洋溢地介绍着沈浩为父亲准备的孝心大礼。
气氛热烈。
沈浩搀扶着父亲,准备切蛋糕。
就在这时。
别墅的灯光。
毫无预兆地。
全灭了!
整个大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怎么回事
停电了
哎呀!
宾客中响起一片惊呼和骚动。
短暂的混乱。
几秒钟后。
备用应急灯亮起。
光线昏暗。
勉强能视物。
抱歉!抱歉各位!沈浩立刻安抚,可能是电路故障!马上就好!大家稍安勿躁!
他示意旁边的安保人员去查看。
就在这昏暗混乱的档口。
一道身影。
猛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是林薇!
她像疯了一样。
目标明确。
直扑向沈浩搀扶着的、轮椅上的沈老先生!
爸——!!她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叫。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
她扑到轮椅前。
一把抓住了沈老先生那只还能微微动弹的手。
她的动作太快。
太突然。
沈浩根本来不及反应!
爸!救我!沈浩他给我下药!他要害死我!害死您的孙子!林薇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歇斯底里的哭腔,在骤然安静下来的昏暗大厅里,如同平地惊雷!
他在您的药里也下了毒!他害了您!就是为了抢走公司!爸!您醒醒啊!看看这个畜生!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的目光。
震惊的、难以置信的、探究的、看戏的……
齐刷刷地聚焦在沈浩身上!
沈浩的脸。
在昏暗的光线下。
瞬间扭曲!
震惊。
暴怒。
还有一丝被当众撕下伪装的狰狞!
林薇!你疯了吗!胡说什么!他厉声呵斥,一步上前,就要去抓林薇的胳膊。
林薇却死死抱着沈老先生的手臂,躲向轮椅后面。
我没疯!是你疯了!沈浩!你这个魔鬼!她哭喊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破釜沉舟而变了调,我受够了!我受够了做顾清浅!我受够了被你控制!被你下药!你抽屉里那个蓝色药瓶就是证据!顾清浅!顾清浅她没死!她知道一切!她回来了!
顾清浅!
这三个字。
像一道惊雷。
再次劈在众人头顶!
尤其是我的堂叔和李教授。
脸色剧变!
一派胡言!沈浩彻底暴怒,额角青筋暴跳,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吃人,保安!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拖下去!
两个安保人员立刻上前。
别碰我!林薇尖叫着挣扎,死死抓住轮椅,爸!您说话啊!您告诉他们!沈浩给您吃了什么!爸!
轮椅上的沈老先生。
浑浊的眼睛。
在昏暗的光线下。
似乎……极其轻微地眨动了一下。
喉咙里。
发出模糊不清的嗬……嗬……声。
干枯的手指。
在林薇的紧握下。
竟然……
极其轻微地……
颤动了一下!
虽然微弱。
但在死寂的大厅里。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
这细微的动作!
如同石破天惊!
动了!沈老的手动了!有人失声惊呼。
天啊!他是不是……有意识
下药难道是真的
质疑声。
议论声。
瞬间如潮水般涌起!
沈浩的脸色。
彻底变成了猪肝色!
他精心维持的孝顺面具。
被当众撕得粉碎!
拿下她!他对着安保怒吼,声音都变了调。
安保不再犹豫,强行去拽林薇。
林薇拼命挣扎哭喊。
场面一片混乱。
住手!
一个清冷的声音。
不大。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瞬间压过了混乱。
所有的动作。
都停了下来。
所有的目光。
都循着声音。
聚焦到声音的来源——
那个端着托盘。
站在人群边缘不起眼角落的。
侍应生。
我。
在所有人惊愕、不解、探究的目光中。
我缓缓地。
摘下了头上侍应生的帽子。
扔在地上。
然后。
抬起手。
用力地。
撕开了脸上那层厚厚的、用来伪装的硅胶面皮!
边缘有些刺痛。
但很顺利。
一整张粗糙、暗沉、带着些微疤痕的假面皮。
被我扯了下来。
露出了下面。
那张被刻意隐藏了一年多的。
属于顾清浅的。
真正的脸!
灯光昏暗。
但足以让离得近的人。
看清我的五官。
看清我眼底燃烧的冰冷的火焰。
大厅里。
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天……天啊!
顾……顾清浅!
真的是她!
她没死!
惊呼声此起彼伏。
我的堂叔猛地站了起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清浅!是你!
李教授更是惊得向前踉跄一步,扶住了旁边的椅子:清浅孩子真的是你!
沈浩。
像被施了定身咒。
僵在原地。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脸。
眼神里。
是前所未有的震惊。
难以置信。
还有……
一丝被彻底揭穿、无处遁形的……恐惧!
林薇停止了挣扎。
瘫软在轮椅旁。
看着我。
泪流满面。
是解脱。
也是更深的绝望。
我迎着沈浩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
向前一步。
站在了昏暗的光线下。
站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心。
声音清晰。
冰冷。
带着穿透一切虚伪的力量。
沈浩。
这场冒名顶替的戏。
该结束了。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大厅里。
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和沈老先生喉咙里那微弱的嗬嗬声。
所有人的目光。
都聚焦在我身上。
震惊。
骇然。
难以置信。
沈浩的脸。
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
扭曲得如同恶鬼。
震惊过后。
是滔天的暴怒和被彻底拆穿的狰狞。
你……你是谁他指着我,声音嘶哑,带着最后的挣扎,哪里来的疯子!敢冒充顾清浅!保安!把这个……
沈浩!我厉声打断他。
声音不大。
却像冰冷的刀锋。
瞬间割裂了他的咆哮。
我举起手。
掌心。
躺着那个小小的、深蓝色的玻璃药瓶。
在昏暗的光线下。
泛着幽冷的光。
认识这个吗
沈浩的瞳孔。
猛地收缩!
像被毒针刺中!
他死死盯着那个药瓶。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嘴唇哆嗦着。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恐惧。
真实的、无法掩饰的恐惧。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他眼中。
不认识我冷笑。
目光转向轮椅上的沈老先生。
老人浑浊的眼睛。
似乎正努力地转向我这边。
干枯的手指。
又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沈老先生认识。我的声音带着悲悯,清晰地传遍全场,他吃了多久一年两年沈浩,这就是你的孝心用毒药把你亲生父亲,变成一个任你摆布的活死人!
哗——!
全场彻底炸开了锅!
我的天!下毒!
弑父!
畜生啊!
报警!快报警!
宾客们彻底愤怒了。
看向沈浩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恐惧。
沈浩浑身发抖。
脸色惨白如纸。
他猛地看向林薇。
眼神怨毒。
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林薇吓得尖叫一声,往后缩去。
还有她!我指向林薇。
所有人的目光又聚焦到那个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冒牌货身上。
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你的亲骨肉!我的声音冰冷,可你呢为了你那套‘顾清浅不能生育’的谎言,为了更方便地控制她,拿到顾家的财产和我导师的项目,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给她下药,准备让她‘意外’流产!
畜生!禽兽不如!
人渣!
愤怒的指责声此起彼伏。
沈浩被千夫所指。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眼神疯狂。
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安保。
朝我冲了过来!
贱人!把东西给我!他嘶吼着,伸手就要抢夺我手中的药瓶。
我早有防备。
侧身躲过。
同时。
按下了口袋里的录音笔。
林薇那晚在洗手间崩溃哭诉的录音。
瞬间被播放出来!
声音不大。
但在安静下来的人群中。
清晰可闻!
……都是沈浩……他找人……他说要处理干净……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会活着……
……他说等顾家那边……尘埃落定……等我‘不小心’流掉这个孩子……也用得上……
……他抽屉里那个蓝色药瓶就是证据……
铁证如山!
录音还在继续。
林薇那绝望的哭诉,像一把把尖刀,彻底捅穿了沈浩所有的伪装!
关掉!给我关掉!沈浩彻底疯了,不顾一切地再次扑向我。
几个反应过来的安保和宾客,立刻冲上前,死死按住了他!
放开我!放开!他挣扎着,咆哮着,像一头失控的野兽,顾清浅!你这个贱人!你该死!你早就该死了!你为什么不乖乖消失!
他的嘶吼。
彻底坐实了一切!
我关掉录音笔。
看着被死死按在地上、狼狈不堪、眼神怨毒如蛇蝎的沈浩。
一年前小巷里的黑暗和冰冷。
仿佛再次袭来。
但这一次。
我不再是那个无力反抗的受害者。
我走到他面前。
蹲下身。
平视着他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
声音冰冷。
沈浩。
你输了。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
却说不出一个字。
只有无尽的怨毒。
我站起身。
不再看他。
走向我的堂叔和李教授。
他们看着我。
眼神复杂。
有震惊。
有愧疚。
有失而复得的激动。
清浅……孩子……你受苦了……堂叔的声音有些哽咽。
李教授更是红了眼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疲惫地扯了扯嘴角。
目光越过他们。
看向门口。
那里。
真正的安保人员(这次是正规的)已经赶到。
警笛声。
由远及近。
一切都结束了。
属于顾清浅的人生。
终于回来了。
只是。
沾满了污秽和伤痕。
我深吸一口气。
空气里。
似乎还有蛋糕的甜腻香气。
和沈浩身上散发的。
腐朽的绝望。
一个月后。
沈浩被正式批捕。
罪名包括故意伤害(针对我)、意图谋杀(针对林薇腹中胎儿)、非法拘禁、商业欺诈(涉及顾家财产和导师项目),以及最重的一项——长期对沈老先生投毒,导致其严重伤残。
林薇作为从犯和重要污点证人。
被采取了强制措施。
因为怀孕,暂时取保候审。
等待她的,也将是法律的审判。
她偷来的人生。
终究是一场幻梦和牢笼。
沈家彻底垮了。
树倒猢狲散。
沈老先生被转到最好的疗养院,接受治疗和护理。
医生说,因为中毒时间太长,完全恢复几乎不可能。
但至少,脱离了沈浩的控制。
顾家拿回了被沈浩以未婚夫名义蚕食的产业。
堂叔亲自出面处理。
李教授的项目也保住了。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活着就好。画笔,什么时候拿起来都不晚。
我扯出一个笑。
点点头。
却知道。
有些东西。
再也回不去了。
阳光很好。
我坐在顾家别墅的花园里。
曾经熟悉的家。
却感觉无比陌生。
佣人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眼神里带着好奇和探究。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那个失踪一年、历尽磨难、又亲手把未婚夫送进监狱的大小姐。
经历了什么
变成了什么样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银行的入账短信。
一笔数额巨大的赔偿金。
来自沈家最后的和解和顾家的一部分补偿。
数字很长。
足够我挥霍几辈子。
我看着那一串零。
心里却一片空茫。
享受人生
沈浩倒了。
林薇完了。
身份拿回来了。
钱也有了。
可我坐在阳光里。
只觉得冷。
那些黑暗的记忆。
小巷的袭击。
黑诊所的腥臭。
沈家别墅里压抑的窥探。
洗手间里林薇崩溃的哭诉。
寿宴上沈浩狰狞的脸……
像冰冷的潮水。
一遍遍冲刷着神经。
我拿起画笔。
对着空白的画布。
却连一条直线都画不出来。
手在抖。
脑子里一片混沌。
清浅。
母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我回过头。
父母站在不远处。
一年不见。
他们老了很多。
鬓角染霜。
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愧疚。
妈,爸。我放下画笔。
母亲走过来。
轻轻抱住我。
她的怀抱很温暖。
带着熟悉的馨香。
回家就好……回家就好……她哽咽着,轻轻拍着我的背,都过去了……以后有爸妈在……
父亲站在一旁。
眼圈发红。
重重地点头。
过去了吗
我不知道。
我只是靠在母亲怀里。
闭上了眼睛。
阳光落在眼皮上。
是温暖的橙色。
可心里那个洞。
呼呼地漏着风。
三个月后。
我站在了老家小镇的街头。
青石板路。
白墙黛瓦。
空气里有淡淡的栀子花香。
和潮湿的水汽。
和那个充斥着金钱、算计、冰冷豪宅的大都市。
截然不同。
我租下临街的一个小铺面。
不大。
但很明亮。
原木色的书架。
暖黄的灯光。
空气中弥漫着新书的油墨香和淡淡的咖啡香。
清浅书苑。
招牌很简单。
我请了镇上一个老木匠做的。
今天开业。
没有花篮。
没有鞭炮。
我给自己泡了杯红茶。
坐在靠窗的位置。
翻开一本新到的画册。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
暖洋洋的。
门外。
有自行车铃铛清脆的响声。
有邻居阿婆买菜回来的招呼声。
有小孩追逐打闹的笑声。
很吵。
也很安静。
一个背着画板、学生模样的女孩推门进来。
怯生生地问:老板,请问……有《莫奈的光影》那本画册吗
我抬起头。
微笑。
有的。左边第三个书架,第二排。
女孩开心地道谢,跑过去找。
我看着她的背影。
年轻。
充满朝气。
对艺术有着纯粹的向往。
像很久很久以前的我。
我低头。
看着自己摊开在桌上的手掌。
掌心的纹路清晰。
曾经沾满灰尘和血污。
现在。
干干净净。
拿起画笔的手。
如今整理着书架。
泡着清茶。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老板,结账!女孩拿着书过来。
我扫码,收款。
谢谢光临。
女孩抱着书,蹦蹦跳跳地走了。
玻璃门晃动着。
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
我重新坐下。
翻开画册。
莫奈的睡莲。
在纸上静静绽放。
光影流转。
温柔静谧。
窗外。
夕阳的余晖给小镇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街角传来卖麦芽糖的老人悠长的吆喝声。
空气里。
是栀子花和书卷混合的香气。
很平淡。
很真实。
我端起红茶。
抿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
带着一丝回甘。
那个冒名顶替者。
那个叫林薇的女人。
还有沈浩。
他们或许还在某个地方挣扎。
在法庭上互相撕咬。
在铁窗后绝望悔恨。
在病床上苟延残喘。
但那都与我无关了。
他们偷走的人生。
我已经亲手斩断。
至于剩下的人生。
该怎么过
我放下茶杯。
拿起一支铅笔。
在画册空白的扉页上。
轻轻地。
画下了一道流畅的弧线。
阳光。
正好落在笔尖。
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