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林絮。
或者说,曾经叫林絮。
我的死亡被定义为一场意外。
一份编号为7A-42的实验报告,用三百四十二个字,总结了我的一生。
报告的结论冰冷而严谨。
操作失误,导致高能粒子对撞失控,实验体林絮,确认脑死亡。
签发这份报告的人,是贺慈舟。
我的丈夫。
他是我见过最聪明的男人。
也是我见过,最不懂爱的男人。
他的世界由数据与公式构成。
任何无法量化的事物,都没有存在的意义。
比如,我的爱情。
我们结婚十年,相敬如宾。
他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稳定的生活。
却从未给过我,一个温柔的拥抱。
我曾以为,他会是我一生无法破解的公式。
直到我死后,他开始整理我的遗物。
在那只积了灰的樟木箱底,他找到了它们。
三十六本,我写了整整十年的日记。
那是我的爱情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数据。
我看见他,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男人。
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第一次,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他翻开了第一页。
从此,他的世界,开始崩塌。
他杀死了那个信奉数据的自己。
然后,用我留下的滚烫文字,为自己塑造了一个全新的灵魂。
他把我的日记,当成了他的圣经。
用最理性的方式,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最感性的疯子。
这是一个,关于他的故事。
一个,在我死后,才真正开始的故事。
第一章:他翻开我的遗物,却合不上他的心门
我的葬礼简单而高效。
符合贺慈舟一贯的行事风格。
没有多余的仪式,没有无谓的悲伤。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站在人群最前方。
表情平静,像在出席一场学术报告会。
前来吊唁的同事拍着他的肩膀。
慈舟,节哀。
他微微颔首,吐出两个字。
谢谢。
他的心率很平稳,我能看见数据。
每分钟七十二次,标准得像教科书。
这就是贺慈舟。
即使面对妻子的死亡,他依然是逻辑的奴隶。
可我看见,他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
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留下四道惨白的月痕。
原来,他并非没有感觉。
只是他的悲伤,无法被他的理智编码和识别。
三天后,他开始整理我的遗物。
他像处理实验样本一样,将我的东西分类。
衣物,饰品,书籍。
每一样都贴上标签,装进真空收纳箱。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抹去我存在过的痕迹。
将这个家,恢复到他熟悉的、一尘不染的初始状态。
直到,他打开了那只樟木箱。
那是我从娘家带来的箱子。
里面没有贵重的物品,只有我的日记。
三十六本,码放得整整齐齐。
封皮因为常年摩挲,已经微微卷边。
贺慈舟愣住了。
他从不看我的东西,也从不干涉我的爱好。
在他看来,写日记是一种低效的情感宣泄。
是毫无逻辑的语言冗余。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封面是淡蓝色的。
那是我们结婚第一年,我买的。
他犹豫了很久,像在评估一个未知病毒的风险等级。
最终,他翻开了第一页。
我的灵魂,第一次如此贴近他。
我看见他深邃的瞳孔里,映出我娟秀的字迹。
2015年3月12日,晴。
今天,是我和慈舟结婚的第一天。他好像不太习惯,家里多了一个人。晚上他一直在书房,我给他端去的热牛奶,他忘记喝了。我想,没关系,他只是还没适应。我会等他。
贺慈舟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迅速翻到了第二页。
2015年4月2日,阴。
慈舟的衬衫,永远是白色和蓝色。我想给他买一件卡其色的,他一定会很好看。可我不敢,我怕他觉得我多事。
他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翻得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
这些被他视为冗余的文字,像无数细小的针。
刺破了他用逻辑构建的坚硬外壳。
他第一次知道,我曾在他睡着后,悄悄量过他无名指的尺寸。
他第一次知道,我把他无意中夸过的一道菜,练习了上百遍。
他第一次知道,我曾因为他深夜回家时,顺手带回的一支玫瑰,而彻夜难眠。
那支玫瑰,只是他实验项目合作方赠送的礼品。
他随手放在了玄关,第二天就忘了。
而我,却把它当成宝贝,做成了干花,藏在书里。
整整一夜。
贺慈舟没有合眼。
他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读完了整整一本。
天亮时,他站起身。
没有将日记收起,而是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书桌。
仿佛那不是一本普通的日记。
而是一份,刚刚解密出来的,神圣手稿。
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悔恨,与巨大茫然的……风暴。
一个念头,在他逻辑缜密的大脑里,野蛮地生长出来。
一个,足以将他彻底毁灭的念头。
林絮。
他轻声说,像在呼唤一个幽灵。
原来,你用这种方式,爱了我十年。
这些数据……我该如何处理
第二章:他用公式解读爱,却算出无解的悲伤
贺慈舟病了。
一种无法被现代医学诊断的病。
他不再去实验室,将自己锁在家里。
整整一周,他什么都没做。
只是将那三十六本日记,全部读了一遍。
他像一个最虔诚的考古学家,试图从那些字里行间,破译一种失传的古代文明。
一种,名为爱的文明。
他开始做笔记。
用他做科研项目的方式。
他准备了一个巨大的白板,挂在客厅正中央。
上面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画满了复杂的逻辑图和数据模型。
林絮的情感波动周期分析。
这是白板最顶端的标题。
他将我的日记,完全数据化了。
关键词‘开心’,出现1752次。关联事件:慈舟回家吃饭,慈舟笑了,慈舟夸奖我。
关键词‘难过’,出现891次。关联事件:慈舟出差,慈舟生病,我们吵架。
关键词‘等待’,出现3104次。关联事件:等他下班,等他回复消息,等他……爱我。
他试图用回归分析,找到影响我情绪的核心变量。
他试图用算法建模,预测我下一个情绪拐点。
他坐在白板前,一看就是一整天。
嘴里念念有词,像在破解宇宙的终极奥秘。
不对……这个模型的预测偏差太大了。
为什么在同样的外界刺激下,情感输出的振幅会有数量级的差异
变量……一定还有隐藏的变量!
他变得偏执而狂躁。
曾经整洁的家,变得像一个疯狂科学家的巢穴。
地板上散落着无数的计算草稿。
每一张纸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
那些公式,曾为他赢得过无数的荣誉。
如今,却无法解释一个女人,最简单的心事。
我漂浮在半空中,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
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
贺慈舟,你这个傻瓜。
爱,不是物理实验。
它没有公式,没有定律,更没有标准答案。
它是清晨的阳光,是傍晚的微风。
是你感受过,却从未在意过的一切。
终于,在一个深夜。
在连续七十二小时不眠不休的计算后。
他将所有的草稿纸,狠狠地摔在地上。
白板上的所有模型,被他用红色的笔,画上了一个巨大的叉。
他失败了。
他引以为傲的理性,第一次,宣告了彻底的破产。
他瘫倒在沙发上,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那是一种,被无力感和挫败感彻底击垮的,绝望的哀鸣。
他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他的哭声,不是为了我的死亡。
而是为了,他终于用最残酷的方式,证明了一件事。
证明了有一种存在,凌驾于他所信奉的一切逻辑之上。
而他,永远地,失去了它。
哭声停止后。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贺慈舟抬起头。
他看着那本摊开的日记,眼神变了。
如果无法解释它。
那么……就成为它。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匪夷所思的计划。
在他破碎的理性废墟上,缓缓升起。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支笔。
翻开一个全新的笔记本。
他在封面上,一笔一划地,郑重写下几个字。
实验项目:爱的复现。
实验守则第一条:
他顿了顿,然后写道。
从今天起,忘记贺慈舟。你要成为林絮。
第三章:第一条实验守便:请像我一样爱上我
实验,从模仿我的生活习惯开始。
贺慈舟将他的生物钟,完全调整成了我的模式。
早上六点半起床,而不是他习惯的五点。
他站在我的梳妆台前,学着我日记里写的护肤步骤。
将那些他从未碰过的瓶瓶罐罐,笨拙地涂在自己脸上。
冰凉的触感,让他感到陌生而抗拒。
但他强迫自己接受。
他在笔记上写道:情感复现第一步:共享感官体验。记录:皮肤有刺痛感,可能为心理排斥反应。
他开始为我做早餐。
按照我日记里的食谱。
慈舟喜欢吃溏心蛋,吐司要烤得微焦。
他这个连厨房都很少进的人,第一次打开了冰箱。
他把厨房搞得一团糟。
不是打碎了鸡蛋,就是烧糊了面包。
最后,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勉强成形的溏心蛋。
他把它放在餐桌的对面,那个我常坐的位置。
然后自己,坐在他的位置上。
对着空无一人的椅子,轻声说了一句。
林絮,吃早餐了。
空气里,只有死寂。
他默默地吃掉自己那份,然后将对面的早餐倒掉。
他在笔记上记录。
模拟对话失败。无法获得有效的情感反馈。模型需要修正。
他开始穿我的衣服。
他把我衣柜里所有的裙子,都拿了出来。
一件一件地挂在客厅里。
他选中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
日记里写着:今天穿了新买的白裙子,慈舟说,很干净。
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自然穿不进去。
于是,他买了一个与我等身的人体模型。
他亲手为模型穿上那条白裙,戴上我最喜欢的珍珠耳环。
然后,他把模型,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从此,那个模型,成了这个家里新的女主人。
贺慈舟每天对着它说话。
他不再记录那些冰冷的数据。
而是开始,复述我日记里的内容。
今天天气很好,我想去公园看鸽子。你……想去吗
他问模型。
模型当然不会回答。
他就自问自答。
你不想去。因为你下午还要开会。
他的脸上,会浮现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落寞。
那是,他从我的日记里,复刻出来的,我的落寞。
他开始养我喜欢的猫。
一只纯白色的布偶猫。
日记里写着:我想养一只猫,取名叫‘念慈’。慈舟的慈。
他讨厌一切毛茸茸的生物。
他觉得它们掉毛,不卫生,是行走的过敏原。
但他还是把那只猫抱回了家。
他笨拙地给它喂食,清理猫砂。
被抓伤了好几次,也不在乎。
他抱着那只叫念慈的猫,坐在沙发上。
旁边,是穿着白裙子的模型。
他轻声地,对着猫和模型,朗读我的日记。
那画面,诡异,又透着无尽的悲凉。
他的同事和朋友,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有人上门来探望他。
看到满屋的狼藉,和那个诡异的人体模型。
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慈舟,你还好吗你需要看心理医生。
贺慈舟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
眼神陌生得像在看一群闯入者。
我很好。他说。
我在进行一项,非常重要的研究。
他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然后,拉上了所有的窗帘。
将自己,和这个由他一手构建的,林絮的世界,彻底与世隔绝。
他在黑暗中,翻开我的日记。
翻到其中一页。
我希望能成为他的一部分。像他指间的尼古丁,像他代码里的一个字符。那样,或许他就能,多看我一眼。
贺慈舟看着这句话,看了很久。
他拿起笔,在自己的实验笔记上写道。
修正方案:仅外部行为模拟,无法触及情感核心。
需要进入,更深层次的复现。
第二阶段目标:复现林絮的思维。
他拿起桌上的一支笔。
开始,模仿我的笔迹。
第四章:他复刻我的笔迹,却写下他自己的疯语
模仿笔迹,是一项精细的工作。
贺慈舟再次展现了他做科研的严谨。
他将我的日记,扫描进电脑。
利用图像分析软件,解构我每一个字的笔锋,结构,和力道。
他打印出厚厚一沓字帖,全是我的字。
然后,他开始练习。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
一写,就是一整天。
从最开始的生疏扭曲,到后来的形神兼备。
只用了一个星期。
他的字,就变得和我的,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相信。
那个写字永远刚劲有力的贺慈舟,能写出如此娟秀婉约的字体。
仿佛,我的灵魂,附着在了他的指尖。
他开始用我的笔迹,抄写我的日记。
他买来和我一模一样的笔记本。
一字一句地,将那十年的心事,重新誊写一遍。
2016年8月9日,七夕。
慈舟又忘了。我在餐桌上等他到十二点。饭菜都凉了,他还是没有回来。后来他发短信说,实验数据出了问题,今晚不回了。我没有哭。我只是,有点冷。
贺慈舟抄写着这些句子。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抄着抄着,他停了下来。
他看着纸上那个冷字,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个孤单的深夜。
一种迟来的,尖锐的刺痛,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丢下笔,捂住胸口,大口地喘息。
这是他第一次,通过文字,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我的痛苦。
痛苦,是最高效的情感链接。
它比快乐,更刻骨铭心。
从那天起,他的抄写,开始变了味。
他不再满足于简单的复制。
他开始在抄写的过程中,加入自己的批注。
用同样是我的笔迹。
当他抄到我给他端去的热牛奶,他忘记喝了时。
他会在旁边,用红色的笔,写下一行小字。
(对不起,我当时在想一个该死的公式。)
当他抄到我想给他买一件卡其色的,可我不敢时。
他会写:(你应该买的,我会穿。)
当他抄到饭菜都凉了,他还是没有回来时。
他写道:(贺慈舟,你这个混蛋!)
他的行为,越来越分裂。
他既是林絮,那个卑微而执着的爱人。
又是贺慈舟,那个迟钝而悔恨的过失者。
他用我的笔迹,扮演着我的角色。
又用我的笔迹,审判着过去的自己。
两股思想,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撕扯。
渐渐地,他不再需要原文。
他开始用我的笔迹,直接创作新的日P记。
他会想象,如果我还活着,我会写些什么。
2025年8月15日,晴。
他这样写道。
今天,‘念慈’学会了开门。它偷偷溜进了慈舟的书房,在他的研究报告上,踩了几个梅花印。慈舟没有生气,他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把‘念慈’抱了起来。他说,‘小东西,跟你妈妈一样调皮’。我听了,好开心。
写完这段,他会对着空气,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仿佛我真的在他身边,分享着这份虚构的快乐。
他写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那些虚构的日常,甜蜜而温馨。
弥补了我们婚姻里,所有的空白和遗憾。
他为我,也为他自己,创造了一个完美的世界。
一个,只存在于纸上的,幸福的乌托邦。
但疯语,总有被戳破的一天。
那天,他写道:
慈舟说,他要带我去北海道看雪。他说,他亏欠我太多,要用余生来补偿。我们说好了,下个星期就出发。
写完这句。
他停住了。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四周。
空荡荡的房间,冰冷的空气。
穿着白裙子的人体模型,安静地坐在那里。
像一个沉默的,巨大的嘲讽。
北海道。
余生。
这些词语,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
烫在他的理智上。
他猛地惊醒。
他看着满桌子,用我的笔迹写下的,那些温暖的疯语。
他终于意识到。
他复刻的,早已不是我的日D记。
而是他自己的,一场盛大而绝望的幻觉。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挥手将桌上的一切,全部扫落在地。
纸张,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
每一片雪花上,都写着一个他永远无法触及的梦。
他跪在纸片中,双手插入头发。
发出了,比上一次,更加痛苦的呜咽。
因为这一次,他失去的,不再仅仅是我。
而是那个,被他亲手创造出来,又被他亲手杀死的,我们。
第五章:数据开始说谎时,真相才刚刚发芽
精神上的崩溃,往往伴随着生理的紊乱。
贺慈舟开始出现幻觉。
他总觉得,家里有第三个人。
他会听到,我在厨房哼歌的声音。
会闻到,空气中飘来我惯用的洗发水香味。
他甚至会看到,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知道,这是幻觉。
他的理性,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在实验笔记上写道:大脑因长期情感高压,出现代偿性幻视幻听。建议:增加多巴胺摄入,或采用物理镇静。
他给自己开了一堆精神类药物。
然后,把它们,全部倒进了马桶。
因为他发现,他开始,迷恋这种幻觉。
他宁愿活在虚假的真实里。
也不愿回到,真实的虚无中。
他开始,主动诱导幻觉的发生。
他把我的照片,放大,挂满了整个屋子。
他用投影仪,将我生前的录像,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
客厅的墙上,是我在海边奔跑。
卧室的顶上,是我在生日宴会上许愿。
整个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关于林絮的纪念馆。
或者说,招魂现场。
他每天,就生活在这些光影之中。
他会对着墙上奔跑的我,伸出手,仿佛想抓住什么。
他会对着天花板上许愿的我,轻声说:生日快乐。
他的数据,开始全面说谎。
他的大脑,告诉他,我还在这里。
而他的理智,则被关进了最深的地牢。
有一天,他坐在沙发上。
看着投影里,我正在做饭的背影。
他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朝那个光影走去。
他伸出手,想从背后抱住我。
他的手,穿过了那片虚无的光,触摸到冰冷的墙壁。
那一刻,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崩溃。
他只是,静静地,将脸贴在墙上。
贴在那片,属于我的光影上。
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丝温暖。
絮絮。
他轻声呼唤我的小名。
这个称呼,他只在我们的新婚之夜,叫过一次。
后来,就再也没有了。
墙太冷了。他说。
你做饭的时候,为什么不穿件外套
他的语气,充满了真实的关切和心疼。
仿佛,他真的在和我对话。
从那天起,他不再满足于,与光影互动。
他开始,回应日记里,我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2017年5月20日。
今天,同事收到了她先生送的项链,好羡慕。我问慈舟,我们之间,算爱情吗他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就走进了书房。我想,他一定觉得我太俗气了。
贺慈舟看到这一段。
他拿起笔,在旁边写道:算。它一直都算。只是我,是一个不敢回答的懦夫。
2019年11月11日。
我的生日。我做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可他还是忘了。他说,有一个重要的国际会议。我问他,会议,比我重要吗问完我就后悔了。我不该这么不懂事。
贺慈舟写道:不。你比全世界都重要。那个会,根本不值一提。
他像一个迟到的考生。
疯狂地,试图补上十年来,所有缺失的答案。
他以为,只要他回答了。
那些遗憾,就可以被抹去。
他以为,只要数据圆满了。
那个谎言,就可以变成真理。
然而,当他补上最后一个答案时。
他翻到了,最后一本日记的,最后一页。
那一页,是空白的。
只有日期。
是我出事的那一天。
贺慈舟盯着那片巨大的空白。
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空白。
这是他所有的公式,都无法计算的终极虚无。
这是他所有的谎言,都无法填补的绝对深渊。
他可以虚构我的快乐,可以回应我的悲伤。
但他无法虚构,我生命最后一天,未曾写下的那句话。
真相,像一把生锈的刀。
在他用谎言,精心缝合的伤口上,慢慢地,割开了一道口子。
血流了出来。
他才发现,原来那伤口,从未愈合过。
它只是在谎言的包裹下,腐烂得,更加彻底。
第六章:他为我种下玫瑰,却引来回忆的野兽
空白的日记,成了贺慈舟新的梦魇。
他想知道,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想写下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个黑洞,吞噬了他所有的思考。
他开始疯狂地,调查我出事那天的所有细节。
他调取了实验室所有的监控。
一遍一遍地,反复观看。
他看到我走进实验室,穿上白大褂。
看到我和同事打招呼,脸上带着微笑。
看到我走向那台,最终夺走我生命的,粒子对撞机。
一切,都那么正常。
他找不到任何线索。
于是,他开始,求助于那些他曾经最不屑的东西。
他开始,复现我当天的心境。
他翻遍了我的日记,寻找与实验相关的记录。
2020年6月18日。
慈舟说,他的新项目,是寻找宇宙中的‘暗物质’。他说,那些物质,占据了宇宙95%的质量,却无法被看见。我觉得,我就像他宇宙里的暗物质。占据了他全部的婚姻生活,却同样,无法被他看见。
2022年9月3日。
今天,我第一次进入他的核心实验室。那些机器,巨大而冰冷。像一尊尊沉默的神。慈舟在它们面前,眼神会发光。那种光,他从未给过我。我有些嫉妒那些,冰冷的铁块。
贺慈舟看着这些记录。
他试图将自己,代入我的视角。
他穿上我的白大褂,走进那间,已经封存的实验室。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金属混合的味道。
他走到那台,巨大的对撞机前。
手,轻轻地,抚摸着它冰冷的外壳。
他闭上眼睛。
试图感受,我当时的,嫉...妒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
他跑回家,翻开了另一本日记。
那一页,被我用红笔,圈了起来。
慈舟送了我一盆玫瑰。是那种叫‘蓝色妖姬’的。他说,这是基因工程的产物,并非自然之物,但它的分子结构,很稳定,很美。这是他第一次,送我花。
贺慈舟记得那盆花。
那确实是他一个生物工程项目的小成果。
他当时只是觉得,那个蓝色很纯粹,像他代码里的某个色值。
他随手,就送给了我。
日记的后一页写道:我把玫瑰,养在了阳台上。每天给它浇水。希望它能,一直开下去。
贺慈舟冲向阳台。
那个花盆,还在。
但里面的玫瑰,早已枯萎。
只剩下一截,干枯的黑色枝干。
像一只,指向天空的,嶙峋的鬼爪。
他想起来了。
在我出事的前一天,这盆花,彻底死了。
我当时看着枯枝,发了很久的呆。
他还取笑我:任何有机物,都有衰变周期。不必为此伤感。
现在想来。
那不是伤感。
那是一种,隐喻的破灭。
那盆被他赋予稳定和美的,非自然之花。
就像我们之间,那段由他定义的,稳定而缺乏生命力的婚姻。
最终,还是,走向了死亡。
回忆,像一只被惊醒的野兽。
咆哮着,冲出牢笼。
将贺慈舟,扑倒在地。
他想起了,我出事那天早上。
我对他说:慈舟,我们谈谈吧。
他当时,正急着去参加一个线上会议。
他挥了挥手说:回来再说。
回来再说。
这四个字,成了他一生都无法兑现的承诺。
他终于明白。
我走进实验室时,脸上的微笑,不是平静。
是告别。
我走向那台机器时,心里的念头,不是嫉妒。
是解脱。
那场所谓的意外。
那个所谓的操作失误。
极有可能,是我主动为之。
我用一种,最符合他世界观的方式。
一场精密的,物理学的,自我毁灭。
完成了,对这段婚姻,最彻底的,告别。
这个猜测,像一颗中子弹。
在贺慈舟的大脑里,轰然引爆。
没有火焰,没有巨响。
只有,将一切逻辑和情感,都化为齑粉的,绝对的虚无。
他跪在枯死的玫瑰前。
这一次,他没有哭,也没有叫。
他只是,笑了。
笑得,比哭,更绝望。
原来,他一直试图复现的爱。
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精心策划的,死亡邀请。
第七章:他尝到了我的眼泪,才知晓盐的咸度
贺慈舟的世界,彻底坍塌了。
不是那种剧烈的,山崩地裂。
而是安静的,悄无声息的,内陷。
像一颗恒星,在耗尽所有能量后,坍缩成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
他不再说话,不再写字。
整个人,变成了一尊,会呼吸的雕像。
他做的唯一一件事,是做饭。
他开始,疯狂地,烹饪我日记里,提到的每一道菜。
慈舟最爱吃的,糖醋里脊。要放三勺糖,两勺醋,比例要精准。
他就严格按照这个比例,做了一大盘。
然后,倒掉。
慈舟不喜欢吃辣,所以我的水煮鱼,都是不放辣椒的,清汤版。
他就做了一大盆,清汤水煮鱼。
然后,倒掉。
他胃不好,我学会了煲汤。一锅汤,要炖四个小时,把骨头都炖酥了。
他就守在炉火边,炖了四个小时。
然后,连锅一起,扔掉。
他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日夜不休地,重复着这个过程。
买菜,洗菜,切菜,烹饪,倒掉。
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食物腐烂和绝望混合的气味。
他不是在做饭。
他是在举行一场,漫长而盛大的,赎罪仪式。
每一道菜,都是一份迟到的忏悔。
每一次倾倒,都是一次对过往的献祭。
直到有一天。
他翻到日记里的一句话。
今天,慈舟尝了一口我碗里的汤,他说,‘怎么这么咸’。我没告诉他,那不是盐。是我刚刚,掉进去的眼泪。
贺慈舟,停了下来。
他看着那句话,看了很久很久。
眼泪。
一个他从未分析过的,新的变量。
他站起身,走进厨房。
他打了一碗清汤。
然后,他坐下来,面对着那碗汤。
他试图,让自己哭。
他回想我的一生,回想我们十年的婚姻。
回想那盆枯死的玫瑰,和那场冰冷的意外。
可是,他哭不出来。
他的泪腺,像他的心一样,早已干涸。
他等了很久。
从白天,等到黑夜。
那碗汤,从滚烫,变得冰凉。
他始终,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他的理性,即使在崩溃的边缘,依然顽固地,压制着他的本能。
最后,他放弃了。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冰冷的清汤。
然后,他走到调味架前。
拿起盐罐,狠狠地,往勺子里,加了一大勺盐。
白色的晶体,迅速在汤里融化。
他端起勺子,颤抖着,送进嘴里。
一股无法形容的,苦涩和咸味,在他口腔中炸开。
瞬间,侵占了他所有的味蕾。
他被那股咸味,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咳得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那滴滚烫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进了汤碗里。
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得,像一声钟鸣。
贺慈舟,愣住了。
他看着碗里,那圈由自己的眼泪,荡开的涟...漪。
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里,那个偷偷在厨房哭泣的我。
他终于,尝到了我的眼泪。
也终于,知晓了,绝望的咸度。
他丢掉勺子,捂住脸。
这一次,他哭得,无声无息。
却比任何一次,都更加彻底。
因为他明白。
有些味道,一旦尝过。
就是一生。
第八章:当信徒走火入魔,圣经也无力救赎
品尝过眼泪的咸度后,贺慈舟的疯狂,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他不再执着于,复现我的过去。
他开始,创造我们的未来。
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存在的,绝对领域。
他卖掉了他名下所有的资产。
股票,基金,专利。
换来了一笔,巨大的现金。
然后,他买下了一栋,位于城市边缘的,废弃教堂。
那座教堂,有着高高的穹顶,和巨大的,彩绘玻璃窗。
阳光透过玻璃,洒下来,会形成一片,斑驳陆离的光晕。
他说,这里,很适合做我们的新家。
他请来了最好的工匠。
将教堂内部,完全改造成了,我们曾经的家的样子。
一模一样的客厅,一模一样的卧室。
甚至连墙上的一道划痕,都被他精准地,复制了出来。
唯一不同的是。
这个家,被安放在了,神圣的教堂中央。
像一个,被供奉起来的,精致的标本。
工程完成的那天。
贺慈舟,遣散了所有的工人。
他关上那扇,厚重的橡木大门。
从此,与整个世界,彻底隔绝。
他的圣经,也就是我的日记,被他用金色的天鹅绒包裹。
供奉在了,原本放置《圣经》的讲坛上。
他的信徒,只有他自己。
他的神,是我。
一个,由他的想象和悔恨,共同塑造出来的,虚无的神。
他每天的生活,充满了,诡异的仪式感。
清晨,他会穿上黑色的修士袍。
走到讲坛前,亲吻那本日记。
然后,开始他的晨祷。
他会朗读日记里的片段,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形成悠远的回响。
她说,她喜欢阳光。因为阳光,很温暖,像一个拥抱。
念完,他就会走到彩绘玻璃下。
张开双臂,拥抱那片虚幻的光。
仿佛,那就是我。
中午,他会为我和他,准备午餐。
精致的餐具,摆在长长的餐桌两端。
他会为我对面的空椅子,倒上红酒。
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对着空气,轻声说:干杯。
他会讲述,他一天的研究进展。
今天,我读懂了你第七个微笑的含义。那不是快乐,而是一种,带着些许无奈的,自我安慰。
他会停下来,侧耳倾听。
仿佛,我真的在回答他。
夜晚,是最重要的晚祷时间。
他会点燃上百支蜡烛。
让整个教堂,都沐浴在,温暖而摇曳的烛光中。
他会坐到一架,巨大的管风琴前。
那是我日记里提过的。
我说:我希望,有一天,能听到慈舟为我弹一首曲子。什么都好。
贺慈舟,不会弹琴。
但他用他研究量子物理的毅力,硬生生地,学会了。
他开始弹奏。
弹的是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
那首曲子,庄严,肃穆,又带着一丝,深入骨髓的悲伤。
琴声,在教堂的穹顶下盘旋,升腾。
像一个孤独的灵魂,在向上帝,做着最后的,徒劳的追问。
贺慈舟,就沉浸在这琴声里。
他闭着眼睛,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于圣洁的表情。
仿佛,在这一刻,他真的,与他的神,融为了一体。
他为自己,构建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一个,自我投射,自我感动,自我救赎的,绝对领域。
在这里,他就是唯一的信徒。
我是唯一的神。
日记,是唯一的教义。
他以为,他找到了,最终的安宁。
他以为,这本圣经,可以救赎他。
但他错了。
当一个信徒,走火入魔时。
他会曲解教义,甚至,篡改教义。
来满足,自己日益膨胀的,疯狂的欲望。
贺慈舟,正在走向那一步。
而这一次,连那本圣经,也无力回天。
第九章:他为我建造乐园,却将自己囚禁其中
贺慈舟的乐园,是一座华丽的囚笼。
他,是唯一的囚徒。
也是,唯一的典狱长。
他开始,对他的神,提出要求。
他不再满足于,对着空气说话。
他需要一个,可以互动的实体。
于是,他用最先进的3D打印技术和仿生材料。
为那个,一直穿着白裙子的人体模型。
制作了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肌肤的纹理,嘴角的弧度,甚至连眼角的,那颗小小的痣。
都分毫不差。
他为这个我,起名叫做,盖拉蒂。
源自皮格马利翁的神话。
那个,爱上自己亲手雕刻的象牙少女的,国王。
他把盖拉蒂视为,我的圣体。
他开始,像照顾一个真正的病人一样,照顾她。
他为她梳头,为她更换衣服。
他会推着轮椅,带她在教堂里,一圈一圈地散步。
他会对她,讲述外面世界的变化。
絮絮,你知道吗城东那家我们常去的书店,上个月倒闭了。
絮絮,他们说,人类很快就要登陆火星了。你说,火星上,会不会也有玫瑰
他的行为,在外人看来,是极致的疯狂。
但在他的世界里,这是,极致的深情。
他将他所有的,无处安放的爱,都倾注在了这个,冰冷的仿生人偶身上。
他为她,建造了这座乐园。
最终,却把自己,彻底囚禁其中。
他的世界,越来越小。
小到,只剩下一座教堂,一本教义,和一个不会说话的神。
他开始,遗忘外面的世界。
遗忘,时间的概念。
他不再看日历,不再看新闻。
教堂里的时间,是静止的。
永远停留在我死去的那一年。
但是,记忆,不会静止。
尤其是,那些痛苦的记忆。
它们像藤蔓一样,在时间的缝隙里,疯狂生长。
最终,会缠绕住他,让他窒息。
那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日记里,我这样写道:
第十个结婚纪念日。我没有告诉慈舟,我想给他一个惊喜。我订了他最喜欢的餐厅,买了他一直想要的,那块手表。我在餐厅里,等了他三个小时。他没有来。后来,我在他第二天的实验报告里,看到了我买的那块手表。戴在了,他女助手的,手腕上。
那一页的日记,纸张有些褶皱。
是被我的眼泪,浸泡过的痕迹。
贺慈舟,看到了这一段。
他像被闪电击中一样,浑身僵硬。
那块手表。
他想起来了。
他的女助手,说自己的手表坏了,借去用了两天。
他当时,根本没有在意。
他甚至,都忘了那块手表,是我送的,纪念日礼物。
巨大的,海啸般的,愧疚和痛苦,席卷了他。
他第一次,对他的神,产生了,无法遏制的愤怒。
他冲到盖拉蒂面前,抓住她的肩膀,疯狂地摇晃。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咆哮着,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变形。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这一切!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肯,对我发一次火!
冰冷的仿生人偶,无法回答他。
她只是用那双,和我一模一样的,温柔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那份沉默,在贺慈舟看来,是比任何指责,都更加残忍的,审判。
他彻底崩溃了。
他抱着盖拉蒂,跪倒在地。
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嚎啕大哭。
他亲手建造的乐园,在这一刻,化为了,炼狱。
他终于明白。
他囚禁的,不是他自己。
而是一个,永远无法得到回答的,绝望的回声。
第十章:他对着空气说话,全世界都听见回响
那次崩溃之后,贺慈舟消失了一段时间。
不是物理上的消失。
他依然在那座教堂里。
但他,不再举行任何仪式。
他不再朗读日记,不再弹奏管风琴。
他只是,日复一日地,坐在讲坛前。
静静地,看着那本,被金色天鹅绒包裹的圣经。
仿佛,想把它看穿。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他不再好好吃饭,整个人瘦得脱了形。
曾经明亮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深深地凹陷下去。
他像一棵,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枯树。
在等待,最后一片叶子的,凋零。
我以为,他就要这样,走向终结。
但他,没有。
在一个黄昏,他重新站了起来。
他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种,异样的光芒。
那不是希望之光。
而是一种,混合着疯狂,偏执,与毁灭欲望的,鬼火。
他做出了一个,更加惊世骇俗的决定。
他要,让全世界,都听到他的祷告。
他要让全世界,都成为他这场,私人信仰的,见证者。
他利用他过去的人脉和技术。
黑进了,全球最大的,直播平台。
在一个,全球用户最多的,黄金时段。
所有正在观看直播的人。
无论是游戏,是演唱会,还是新闻发布会。
他们的屏幕,瞬间,都变成了一片黑暗。
紧接着,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那张脸,苍白,消瘦,却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狂热。
那是,贺慈舟。
他坐在管风琴前。
背景,是那座空旷而神圣的教堂。
他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镜头。
仿佛,在看,屏幕前的,每一个人。
全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一幕,惊得说不出话。
然后,贺慈舟开口了。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通过网络,传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我的妻子,林絮。
他说。
她是一个,很平凡的女人。她喜欢阳光,喜欢猫,喜欢在下雨天,喝一杯热可可。
她还喜欢,写日记。
他举起那本,被金色天鹅绒包裹的日记。
像在展示,一件神圣的法器。
十年,她写了三十六本日记。
里面,记录了她对我,所有的爱。
那些爱,曾经被我,视为毫无价值的,情感冗余。
现在,我才明白。
那是我,一个卑微的凡人,唯一一次,被神,亲吻过的证明。
他顿了顿,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悲伤而灿烂。
今天,我将在这里,为她,也为所有,像她一样,爱得卑微而沉默的灵魂,做一场最后的祷告。
说完,他转过身。
面对着那架,巨大的管风琴。
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
他开始弹奏。
依然是那首,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
但这一次,琴声不再仅仅是悲伤。
它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一种,足以穿透人心,撕裂伪装的,巨大的,情感的洪流。
琴声,通过直播,响彻了整个世界。
在办公室,在地铁里,在无数个,孤独的房间里。
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
他们听不懂,那琴声背后的故事。
但他们能听懂,那琴声里,蕴含的,那种,人类共通的,最极致的,爱与悔恨。
贺慈舟,对着空气说话。
却让全世界,都听见了,他灵魂深处的回响。
那一刻,他不再是一个,可悲的疯子。
他成了一个,用生命做祭品的,伟大的,布道者。
而他的布道,才刚刚开始。
第十一章:最完美的赝品,是动了真情的疯子
那场震惊世界的直播,只持续了十分钟。
就被平台方,强行切断了。
但它的影响,却像一场,无法控制的瘟疫。
迅速,在全球蔓延。
教堂里的男人,G弦上的咏叹调,为亡妻布道。
这些词条,瞬间,引爆了所有的社交网络。
贺慈舟,成了全世界,最好奇的谜。
有人说,他是个疯子。
有人说,他是个骗子,想借此炒作。
也有人说,他是个,可怜的,情痴。
无数的记者和网红,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蜂拥至那座,废弃的教堂门口。
试图,揭开这个谜底。
但他们,都失败了。
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再也没有打开过。
贺慈舟,彻底,从公众视野里,消失了。
仿佛,那场直播,只是他投向人间的一颗,深水炸弹。
激起滔天巨浪后,他就重新,潜回了,无人能及的深海。
在教堂里,贺慈舟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但这种平静之下,涌动着,更加危险的暗流。
那场直播,耗尽了他,最后一点,与现实世界连接的力气。
也让他,完成了,自我神化的,最后一步。
他开始觉得,自己,不再是贺慈舟。
而是,林絮爱情的,人间圣徒。
他唯一的使命,就是守护这份神迹。
他变得,更加偏执。
他开始,憎恨一切,可能污染这份神迹的东西。
包括,他自己。
那个,曾经伤害过我的,凡人,贺慈舟。
他将自己,所有过去的照片,全部烧毁。
将所有,代表他个人成就的,奖杯和证书,全部砸碎。
他试图,从物理上,彻底抹杀贺慈舟的存在。
他只留下,关于我的一切。
我的日记,我的衣服,和我那个,不会说话的,仿生人偶,盖拉蒂。
他开始,将自己,完全代入成,一个赝品。
一个,为了守护真品,而存在的,完美的,复制品。
他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模仿我,感受我,成为我。
他像一个,最顶级的演员。
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的角色里。
无法自拔。
他开始,产生,更深层次的幻觉。
他会觉得,盖拉蒂,真的活了过来。
他会看到,她的睫毛,在微微颤动。
会听到,她用我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呼唤:慈舟。
他知道,这是假的。
但他的情感,已经强大到,足以,扭曲他的认知。
他会和盖拉蒂,进行,长时间的对话。
他一个人,分饰两角。
他用自己的声音提问,然后,用他想象中,我的声音回答。
絮絮,你还冷吗
不冷了,慈舟。因为,你用你的体温,温暖了我。
絮絮,你原谅我了吗
我从未怪过你,慈舟。因为我知道,你只是,迷路了。
这些对话,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慰藉。
他修复了,所有过去的错误。
他得到了,所有他渴望的,原谅。
他成了一个,动了真情的疯子。
也成了,一个,最完美的,赝品。
他成功地,用一个巨大的谎言,说服了自己。
他以为,他已经,圆满了。
但赝品,终究是赝品。
当它,面对,无法复制的,最终的真实时。
它唯一的结局,就是,破碎。
而那个,最终的真实。
正在,悄然来临。
那就是,我的,忌日。
第十二章:他试图重演初遇,却只等到我的忌日
贺慈舟,忘了我的忌日。
他活在,自己创造的,静止的时间里。
在那里,我永远不死,爱永远不灭。
所以,他忘了,现实中的日历,还在一页一页地翻动。
直到那天早上。
他收到了一封,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信。
信封,是黑色的。
上面,没有署名。
他打开信,里面只有一张,打印出来的,日历。
七月二十三日,这一天,被一个,鲜红的圆圈,圈了起来。
旁边,用手写着两个字。
忌日。
字迹,刚劲有力。
是他,过去的字迹。
是那个,属于贺慈舟的字迹。
是谁送来的信
是过去的他,派来的信使吗
来提醒,这个沉浸在幻梦中的圣徒。
提醒他,这场盛大的自我欺骗,该结束了。
贺慈舟,盯着那两个字。
像被毒蛇,狠狠地,咬了一口。
忌日。
一个,他用尽全力,想要遗忘的词。
一个,将他所有谎言,都打回原形的,终极咒语。
他疯了一样,冲向讲坛。
翻开那本圣经。
翻到,最后一本日记的,那片,巨大的空白。
他终于,无法再逃避。
他必须,面对这个,无法填补的,绝对的虚无。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害怕,一旦承认了我的死亡。
他所构建的,整个信仰世界,都会,瞬间崩塌。
他会,重新变回那个,孤独,悔恨,一无所有的,贺慈-舟。
不。
他不能允许。
一个,更加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升腾起来。
一个,可以,逆转时空,篡改宿命的念头。
他要,在我的忌日这一天。
重演,我们的初遇。
用一场,崭新的开始。
来覆盖掉,那个,悲惨的结局。
他翻遍了我的日记。
找到了,关于我们初遇的,那一段。
今天,在图书馆,我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男生。他撞掉了我一摞书,却没有道歉,而是蹲下来,帮我分析,书本落地的,最佳抛物线。他说他叫贺慈舟。我觉得,他有点奇怪,又有点,可爱。
图书馆。
抛物线...线。
贺慈舟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找到了,他的剧本。
他开始,疯狂地,布置他的舞台。
他把教堂,改造成了,大学图书馆的样子。
他买来上千本书,堆满了整个空间。
他甚至,找到了,当年我掉落的,那几本,一模一样的,绝版专业书。
他为盖拉蒂,换上了,我当年穿的,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
让她,坐在,他记忆中的,那个位置。
然后,他为自己,准备了,当年的衣服。
一件,简单的白衬衫。
他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苍白,消瘦,眼神疯狂。
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判若两人。
他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没关系。
他说。
只要,剧本对了。
结局,就一定能改写。
忌日,当天。
贺慈舟,深吸一口气。
他抱着一摞书,朝着盖拉蒂,走了过去。
他要,开始,他的表演了。
他要,重演那个,开启了他所有幸福,与所有悲剧的,那个,宿命的,瞬间。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时间的刀刃上。
他离她,越来越近。
十米,五米,一米。
就是现在。
他准备,假装被绊倒。
让书本,像天女散花一样,落在她的脚边。
然后,他会蹲下来。
用一种,故作高深的,欠揍的语气,对她说:
同学,你知道吗根据牛顿第二定律……
他已经,演练了上百遍。
他相信,这一次,会是,最完美的一次。
然而,就在他,准备摔倒的那一刻。
教堂那扇,紧闭了将近一年的,厚重的橡木大门。
吱呀一声。
被推开了。
刺眼的阳光,涌了进来。
将他,和他精心布置的,虚假的舞台,照得,无所遁形。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门口。
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慈舟。
那个男人说。
我是,你弟弟,贺慈川。
我来,接你回家。
贺慈舟,僵在了原地。
他试图重演的,盛大的初遇。
最终,等来的,却是,他最不想面对的,现实。
第十三章:实验终将失败,因为变量名为失去
贺慈川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不,不是石子。
是一颗,陨石。
它带来的,是足以,颠覆整个生态的,毁灭性冲击。
贺慈舟,愣愣地,看着他。
这个,他已经,有将近一年,没有见过的,亲弟弟。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贺慈舟的声音,干涩,嘶哑。
像生了锈的,齿轮。
哥,全世界,都在找你。
贺慈川的眼神里,满是痛心。
他慢慢地,走了进来。
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那些散落的书本。
爸妈,很担心你。我们,都很担心你。
贺慈舟,没有理会他的话。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贺慈川。
仿佛,在看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入侵者。
出去。
他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这里,不欢迎你。
哥,你醒醒吧!
贺慈川,终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嫂子,已经走了!她已经走了一年了!
你看看你现在,把自己,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你以为,你这样做,她就会回来吗!
她没有走!
贺慈舟,突然,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绝望的野兽。
他指着那个,穿着牛仔外套的,仿生人偶。
她就在这里!她一直,都在这里!
贺慈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看到了那个,做得,栩栩如生的盖拉蒂。
他脸上的表情,从痛心,变成了,震惊。
再从震惊,变成了,巨大的,悲哀。
他终于明白,他的哥哥,病得,有多重。
哥……
贺慈川的声音,软了下来。
他试图,安抚他。
那是个假人,哥。那是,你自己做的,一个模型。
你胡说!
贺慈舟,冲了过去。
一把,将贺慈川,推开。
他张开双臂,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护在盖拉蒂身前。
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敌意。
不准你,伤害她!不准你们,把她,从我身边,抢走!
看着,哥哥这副,完全,丧失理智的样子。
贺慈川的心,像被刀,狠狠地,剜了一刀。
他知道,温和的劝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必须,用,最残酷的方式。
打碎,哥哥的幻觉。
他深吸一口气。
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份,黄色的,牛皮纸文件袋。
哥,这是,嫂子留下的东西。
他说。
我想,你应该看看。
贺慈舟,看着那个文件袋。
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和恐惧。
他不敢去接。
贺慈川,一步一步地,走上前。
将文件袋,塞进了,他的手里。
这是,在她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找到的。
立遗嘱的日期,是她出事,前一个星期。
贺慈舟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
他低下头,缓缓地,打开了文件袋。
里面,是一份,打印出来的,遗嘱。
和一份,手写的,信。
信的抬头,写着:致,我最爱的,慈舟。
字迹,是我的。
信的内容,很短。
慈舟,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请不要,为我难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爱你,爱了十年。这份爱,像一株,长在绝壁上的花。美丽,却也,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累了,慈舟。我撑不下去了。
我唯一的请求是,忘了我。然后,好好地,活下去。找一个,能让你快乐的,温暖的女孩。她会,比我,更懂得,如何爱你。
你的妻,林絮。绝笔。
信纸,从贺慈舟的手中,滑落。
飘飘荡荡地,落在地上。
像一只,折了翼的,白色蝴蝶。
这封信,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
精准地,剖开了,他所有的,自我欺骗。
将那个,血淋淋的,他一直不愿承认的,真相。
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所谓的意外。
他所谓的自我毁灭。
原来,都不是。
那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告别。
而他,直到今天,才收到,这份,迟到了一年的,死亡通知书。
他建立的所有信仰。
他进行的,所有实验。
他复现的,所有情感。
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的,可笑。
他的实验,终将失败。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一个,最核心的,变量。
那个变量的名字,不叫爱。
也不叫恨。
它叫,失去。
一种,无论你,用任何公式,都无法,计算和挽回的,永恒的,失去。
贺慈舟,缓缓地,抬起头。
他看着贺慈川,又看了看,那个,安静的盖拉蒂。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本,被供奉在讲坛上的,圣经。
他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悲伤,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他终于,疯了。
疯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
也更加,彻底。
第十四章:他烧掉了我的日记,却点燃了他的世界
贺慈舟,没有跟贺慈川回家。
他只是,平静地,对他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贺慈川,不放心。
但看着,哥哥那双,死灰一样,毫无波澜的眼睛。
他知道,任何话,都是多余的。
他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那座,悲伤的教堂。
当厚重的橡木门,再次关上。
教堂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贺慈舟,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缓慢而僵硬,像一个,提线的木偶。
他走到讲坛前。
伸出手,拿起了那本,被他视为圣经的,我的日记。
他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那金色的,天鹅绒包边。
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于温柔的,诀别。
他抱着日记。
走到了,教堂中央。
他将,那些他买来的,成千上万的书本。
堆积起来,像一个,巨大的,柴堆。
然后,他把那三十六本,承载了他所有疯狂和悔恨的日记。
轻轻地,放在了,柴堆的,最顶端。
他,要烧掉它们。
烧掉,这个,将他拖入深渊的,美丽的,诅咒。
烧掉,这个,让他一度,窥见天堂,最终,却将他,打入地狱的,虚假的,信仰。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色的打火机。
那是,他很多年前,用过的。
后来,因为我的劝说,他戒了烟。
这个打火机,就一直,被遗忘了。
直到今天。
它将,派上,最后的用场。
咔哒。
一声轻响。
一簇,橙红色的火苗,在昏暗的教堂里,跳跃而出。
像一个,美丽的,小小的,恶魔。
贺慈舟,看着那簇火苗。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解脱般的,微笑。
他将火苗,凑近了,那堆书山。
火焰,像一个,贪婪的生命。
瞬间,舔上了,干燥的纸张。
火势,迅速蔓延。
从一个小点,变成一条火线,再变成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橙红色的火焰,映照着,贺慈舟苍白的脸。
也映照着,教堂穹顶上,那些,沉默的,圣徒的画像。
那画面,像一场,盛大而诡异的,献祭。
火焰,终于,吞噬了,最顶端的,那些日记。
纸张,在高温下,卷曲,变黑,化为灰烬。
那些,我用十年光阴,写下的,滚烫的字句。
那些,他用一年时间,研究的,疯魔的教义。
在这一刻,都化作了,一缕青烟。
消散在了,空气里。
贺慈舟,就站在,那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前。
他没有后退。
任由,那灼热的气浪,扑在他的脸上。
任由,那飞舞的火星,落在他的身上。
他张开双臂,像在拥抱,一场,迟来的,洗礼。
他烧掉了,我的日记。
却,彻底,点燃了,他自己的,整个世界。
他闭上了眼睛。
在火焰的,噼啪声中。
他仿佛,又听到了,我的声音。
这一次,不是幻觉。
也不是,他想象出来的。
而是,来自,他灵魂最深处的,记忆。
那是一个,很寻常的下午。
我们坐在阳台上,看夕阳。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问他:慈舟,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么办
他当时,正在看一篇,量子物理的论文。
头也没抬,随口答道: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伪命题。
现在。
他终于,有了答案。
他想,如果,时间能倒流。
他会,放下那篇,该死的论文。
他会,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
然后,认真地,告诉她。
如果,你不在了。
那么,我的世界,将不再,有明天。
火光,冲天而起。
染红了,整个夜空。
也染红了,他那双,终于,流下血泪的,眼睛。
实验,结束了。
以一种,最绚烂,也最彻底的方式。
第十五章:我死在了昨天,他永远活在了昨天
大火,最终被扑灭了。
但那座,华丽的教堂,也只剩下了一具,熏黑的,残破的骨架。
像一个,巨大的,墓碑。
诉说着,一场,无疾而终的,疯狂的爱恋。
消防员,在废墟中,找到了贺慈舟。
他没有死。
只是,被浓烟,熏得昏了过去。
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同样被熏得,面目全非的,仿生人偶。
即使在昏迷中,他的手,也死死地,没有松开。
仿佛,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块浮木。
他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经过诊断,他患上了,严重的,科塔尔综合征。
一种,极其罕见的,精神障碍。
患者,会坚信,自己已经死亡,或者,身体的某一部分,已经消失。
他们,会认为自己,只是一个,行走的空壳。
一个,活着的死人。
贺慈舟,就是如此。
他认为,贺慈舟,早已经,在那场大火中,和那些日记一起,化为灰烬了。
现在,活着的。
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一个,为了,惩罚自己,而存在的,永恒的,囚徒。
他不再,有任何,疯狂的举动。
他变得,异常的,安静和顺从。
他每天,只是,坐在病房的窗前。
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会看着,窗外的,天空,云朵,和飞鸟。
但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像两口,枯死的,深井。
贺慈川,经常来看他。
会给他,讲外面世界的故事。
讲公司的新项目,讲父母的近况。
贺慈舟,从不回应。
他仿佛,听不见。
或者说,他拒绝,听见。
任何,关于现在和未来的信息。
都无法,进入他的世界。
他的世界,永远地,停留在了,过去。
停留在了,那个,有我存在的,昨天。
有一次,贺慈川,给他带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从火灾废墟里,抢救出来的,唯一一件,没有被完全烧毁的物品。
一本,被烧得,只剩下几页残片的,我的日记。
上面,还有几个,依稀可辨的字。
……如果,有来生……希望,你……先爱上我……
贺慈川,把那几页残片,递给贺慈舟。
他以为,这会,引起他的一丝,反应。
贺慈舟,接了过来。
他低头,看了很久。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贺慈川,永生难忘的动作。
他,缓缓地,将那几页残片。
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像在吃,最神圣的,圣餐。
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咀嚼着。
将那些,混合着,灰烬和苦涩的,纸片。
艰难地,咽了下去。
仿佛,只有这样。
才能,把我,永远地,留存在,他的身体里。
与他,融为一体。
永不分离。
做完这一切。
他抬起头,看向贺慈川。
那是,他住院以来,第一次,正眼看他。
他的嘴角,甚至,还微微,向上翘了一下。
露出一个,像是微笑的,表情。
然后,他开口,说了,一句话。
一句,清晰的,完整的,话。
他说:
请你,转告她。
下一次。
换我来,等她。
说完,他又重新,恢复了,那种,雕像般的,死寂。
将头,转向了窗外。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但贺慈川知道,那不是。
那是,他的哥哥,在用,他最后的一丝清醒。
向那个,他永远亏欠的,灵魂。
发出的,一个,跨越生死的,约定。
我死了。
死在了,昨天。
而他,我那曾信奉逻辑,胜过一切的,丈夫。
将用他,余下的,所有生命。
永远地,活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昨天。
等待一场,永远不会到来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