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腐骨巷的异类
腊月的雪,下得像刨花。
我缩在腐骨巷的破庙里,怀里揣着半块冻硬的窝头,听着巷口传来的嘶吼。那是骨蝼在觅食,一种背生骨刺的人形怪物,专啃活人的膝盖,昨夜巷尾的张瘸子就是这么没的——惨叫声撕心裂肺,最后只剩堆带血的碎骨。
阿烬,分我点。
旁边的瘦猴戳了戳我,他眼窝深陷,颧骨尖得像刀,三天前被骨蝼划开的胳膊还在流脓,绿莹莹的,是尸毒。
我把窝头往怀里缩了缩。这是今早从鬼市捡的,摆摊的老妪脸烂了一半,却盯着我笑,说这窝头合我胃口。现在想来,她那眼神,像屠夫看砧板上的肉。
别那么抠。瘦猴伸手来抢,指尖刚碰到我的袖口,突然发出惨叫。他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缩回手,指尖焦黑一片,冒着白烟。
我愣住了。
瘦猴也愣住了,随即像是见了鬼似的往后爬:你……你是怪物!
破庙外的嘶吼突然停了。我转头望去,巷口的雪地上,那只半人高的骨蝼正死死盯着我,骨刺般的手指在地上抓出三道深痕,却不敢上前,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哀鸣,像是在……恐惧
这不是第一次了。
上个月在护城河捡垃圾,一只水煞从冰窟窿里窜出来,差点把我拖进水里。可它的爪子刚碰到我的脚踝,就化作一滩黑水,只留下股焦糊味。
还有去年冬天,被几个乞儿堵在墙角抢吃的,为首的胖虎掏出把生锈的刀,刀刃还没碰到我,就哐当一声断成两截,断口处闪着诡异的红光。
他们都叫我怪物,躲着我。只有瘦猴,为了口吃的,敢跟我凑近乎。
可现在,他也怕了。
骨蝼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转身就跑,肥胖的身躯撞翻了巷口的垃圾桶,发出哐当巨响。
瘦猴看得目瞪口呆,爬起来就往外跑,边跑边喊:怪物!你是个怪物!
破庙里只剩我一个人。雪从屋顶的破洞落下来,砸在我的脸上,冰凉刺骨。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脏又瘦,指甲缝里全是泥,和别的乞儿没两样。
可为什么……那些吃人的鬼怪,会怕我
怀里的窝头突然发烫,烫得像块烙铁。我赶紧掏出来,发现原本灰扑扑的窝头表面,竟浮现出淡淡的纹路,像某种火焰的图腾,很快又隐去了。
这不是普通的窝头。
我想起鬼市那个烂脸老妪的笑,心里突然发毛。她知道什么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马蹄声,还有金属碰撞的脆响。我扒着破庙的门缝往外看,心脏猛地一缩——
是斩鬼司的人。
为首的是个穿银甲的女子,长发束在头盔里,只露出张冷白的脸,手里握着把闪着寒光的长刀。她身后跟着十几个士兵,盔甲上沾着黑血,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队长,骨蝼的踪迹到这儿断了。一个士兵指着地上的爪痕,看方向,像是……跑了
银甲女子皱了皱眉,目光扫过巷子里的破庙,最后落在我藏身的门缝上。
出来。她的声音很冷,像这腊月的雪。
我吓得缩了缩脖子,往供桌底下钻。斩鬼司的人从不跟乞儿废话,去年有个同伴只是多看了他们一眼,就被当成鬼侍砍了头,脑袋挂在城门上,挂了三天才被乌鸦啄烂。
再不出来,放火烧了。女子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士兵们立刻举起了火把,干燥的破庙一旦点燃,我必死无疑。
没办法,我只好慢慢爬出来,跪在雪地上,把头埋得低低的:官爷饶命……我什么都没看见……
银甲女子盯着我,目光像刀,刮得我后背生疼。她身后的士兵们都露出嫌恶的表情,有个年轻点的还往我面前吐了口唾沫:哪来的野狗,滚远点!
等等。女子突然开口,翻身下马,走到我面前,抬起头。
我咬着牙,慢慢抬起头。她的眼睛很亮,像淬了冰的星子,正死死盯着我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
阿……阿烬。我结结巴巴地说。这是我给自己取的名字,因为我总觉得自己像团烧不尽的灰烬。
阿烬……女子重复了一遍,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身上……有‘烬火’的味道。
烬火我愣了一下,那是什么
女子没解释,突然拔出长刀,刀光一闪,朝着我的头顶劈来!
02.
刀下余生
我吓得闭上了眼,等死。
可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像是金属撞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我睁开眼,看见那把锋利的长刀悬在我头顶三寸处,刀刃上冒着白烟,竟像是被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银甲女子脸色骤变,猛地收刀后退,警惕地盯着我:你果然不是普通人!
士兵们纷纷拔刀,围了上来,刀尖都对着我,寒光闪闪。
队长,这小子是鬼物变的一个络腮胡士兵厉声喝道,让我劈了他!
别冲动。女子抬手制止了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我,他身上的气息……很干净,没有鬼气。
可他能挡住您的‘破邪刀’!络腮胡不解,除了高阶鬼物,谁能做到
女子没说话,蹲下身,与我平视:阿烬,你刚才是不是碰到了骨蝼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它……它没碰我,它怕我。
士兵们哄笑起来。
这乞儿是吓傻了吧骨蝼可是三阶恶鬼,会怕他
我看他是想活命,胡吹呢!
女子却没笑,脸色反而更凝重了:你再想想,从小到大,是不是经常有怪事发生比如……碰到的鬼怪会莫名死去,或者受伤
我心里一震。
她说的,全中了。
小时候在孤儿院,院长是个和蔼的老太太,可每到月圆之夜,她的眼睛就会变成绿色。有天夜里,她想咬我的脖子,刚碰到我的皮肤,就发出一声惨叫,化作了一滩黑泥。
后来被卖到大户人家做仆役,那家老爷总在半夜生吃活鸡,身上有股浓重的血腥味。有次他喝醉了,要打死我,巴掌还没落下,就捂着心口倒了下去,七窍流血而死,死状和被鬼附身的人一模一样。
再后来,我成了乞儿,辗转于各个贫民窟,那些吃人的鬼怪,只要靠近我三尺之内,不是突然暴毙,就是落荒而逃。
我一直以为是巧合,或者是我命大。
可现在看来,不是。
你到底是什么人女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我不知道。我看着自己的手,泪水突然涌了上来,我爹娘死得早,孤儿院的院长想杀我,老爷也想杀我,他们都叫我怪物……我只是想活着,我什么都没做……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哽咽。在这个鬼怪横行的时代,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罪过,更何况我这样的异类。
女子沉默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把他带走。
队长络腮胡吃了一惊,带个乞儿回去不合规矩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女子的语气不容置疑,他身上有烬火的气息,或许……能解开‘大劫’的秘密。
士兵们虽然不解,但还是执行了命令。两个士兵架起我,我挣扎着:放开我!我不去!我就想待在这里!
到了斩鬼司,你至少能吃饱饭,不用再怕鬼怪。女子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或者,你想一辈子待在这腐骨巷,被人当成怪物,哪天不小心被哪个高阶鬼物吃了
我愣住了。
吃饱饭,不用怕鬼怪……
这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我……我跟你们走。
士兵们押着我,跟在女子身后,往巷外走去。路过巷口时,我看见那只骨蝼的尸体躺在雪地里,浑身焦黑,像是被大火烧过,而它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我离开的方向,充满了恐惧。
我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烬火到底是什么
大劫又是什么
还有那个烂脸老妪,她为什么要给我那块带纹路的窝头
斩鬼司的驻地在城中心的一座旧王府里,红墙高耸,门口守着两个手持长矛的士兵,盔甲上刻着金色的符文,闪闪发光,显然是能辟邪的法器。
走进王府,里面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虽然有些地方落了灰,但依稀能看出当年的繁华。士兵们来来往往,步履匆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警惕和疲惫。
女子把我带到一间偏房,房间不大,却干净整洁,还有一张床,铺着厚厚的褥子。
你先在这儿待着,别乱跑。女子解下头盔,露出一头乌黑的长发,我叫凌霜,是斩鬼司的队长。等我禀报了大人,再做决定。
她转身要走,我突然鼓起勇气问道:凌……凌队长,烬火是什么
凌霜脚步一顿,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那是传说中能焚烧万物、净化一切邪祟的火焰,据说是上古神祇留下的力量。只是……早在千年前就绝迹了。
那我……
我不知道。凌霜打断我,但你身上的气息,和古籍中记载的烬火,一模一样。
她走后,房门被锁上了。我坐在床上,摸着柔软的褥子,还有点不真实。
就在这时,怀里的窝头又开始发烫,比之前更烫,烫得我差点扔出去。我赶紧掏出来,只见那些火焰纹路越来越清晰,最后竟化作一朵小小的火苗,在窝头表面跳动起来!
火苗是金色的,很温暖,一点也不烫。它跳了几下,突然钻进我的手心,顺着血管往上游走,最后沉入我的丹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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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冻僵的手脚瞬间暖和起来,连多年的老寒腿都舒服了不少。
而那半块窝头,失去了火苗,迅速变得干瘪,最后化作一捧灰烬,从我的指缝里漏了下去。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没有任何痕迹,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可我知道,不是幻觉。
我体内,好像多了点什么。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紧接着是兵器碰撞的脆响和士兵的怒吼。
有鬼怪入侵!
是尸潮!好多尸潮!
快敲响警钟!
我心里一紧,跑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王府的上空,不知何时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乌云,乌云里隐约有无数只眼睛在闪烁。而王府的大门外,密密麻麻的行尸正往里涌,它们皮肤青黑,行动迟缓,却不知疼痛,被砍断胳膊腿也能继续往前爬。
更可怕的是,尸潮后面,站着一个穿黑袍的人,脸藏在兜帽里,手里拿着一根骨杖,正缓缓抬起头,朝着我所在的偏房看来。
虽然隔着很远,我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冰冷的恶意,像毒蛇的信子,舔过我的皮肤。
他的目光,好像穿透了墙壁,穿透了窗帘,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手心,突然又开始发烫。
那朵金色的火苗,似乎在丹田中苏醒了。
03.
烬火初燃
警钟铛铛作响,刺破了王府的宁静。
士兵们举着盾牌,组成一道人墙,抵挡着尸潮的冲击。可行尸太多了,前仆后继,像黑色的潮水,不断有人被扑倒、撕碎,惨叫声此起彼伏。
放箭!凌霜的声音响起,她已经重新戴上了头盔,手持长刀,站在人墙最前面,银光闪过,总能劈开一片行尸。
弓箭手在房顶上放箭,火箭拖着长长的尾焰,射进行尸群中,燃起一片片小火苗。可那些行尸仿佛不怕火,依旧往前冲,很快就把火苗扑灭了。
是‘阴尸’!有士兵大喊,它们被阴气浸泡过,普通火焰伤不了它们!
阴尸我想起以前听老乞儿说过,行尸分很多种,普通行尸怕火怕光,可阴尸是用枉死之人的尸体炼制的,被阴气滋养,刀枪难入,水火不侵,极难对付。
而现在,外面至少有几百只阴尸!
队长,东门快守不住了!
西门也快破了!
坏消息不断传来,士兵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缩在窗边,心里又怕又急。虽然我刚到斩鬼司,可他们毕竟给了我一张床,一顿饱饭(虽然还没吃),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阴尸吃掉。
可我能做什么我只是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乞儿。
就在这时,丹田中的火苗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一股灼热的力量顺着血液流遍全身,涌向我的右手。
我的右手开始发烫,越来越烫,最后竟泛起了淡淡的金光!
啊!我痛得叫出声来,感觉手快要被烧化了。
窗外,凌霜被三只阴尸围攻,左支右绌,肩膀被抓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银甲。
队长!士兵们想上前帮忙,却被阴尸缠住,脱不开身。
一只阴尸张开嘴,露出黑黄的牙齿,朝着凌霜的脖子咬去!
不要!我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朝着窗外那只阴尸的方向,猛地一推!
一道金色的火焰从我的掌心窜出,像条小蛇,瞬间穿过窗户,击中了那只阴尸的脑袋!
滋啦——
阴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脑袋像被点燃的油脂,迅速燃烧起来,黑色的烟雾中夹杂着浓郁的腥臭味。更奇怪的是,火焰没有熄灭,反而顺着它的身体往下烧,很快就把整只阴尸烧成了一滩黑灰!
周围的阴尸都愣住了,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焰吓住了。
王府里的士兵们也愣住了,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呆呆地看着那滩黑灰,又齐刷刷地转过头,看向我所在的偏房。
凌霜捂着流血的肩膀,也愣住了,目光复杂地看着我。
我看着自己还在泛着金光的右手,大脑一片空白。
我……我刚才做了什么
那道金色的火焰……是烬火
在那里!一个阴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是那个穿黑袍的人!他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王府的假山之巅,骨杖指向我的窗户,烬火的继承者!抓住他!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尸潮中突然冲出几只体型巨大的阴尸,它们身高三丈,皮肤像铁甲一样坚硬,手里拿着巨大的石锤,朝着我的偏房冲来!
不好!是‘尸王’!有士兵惊呼,快保护……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尸王的石锤砸中,整个人化作了一滩肉泥。
阿烬!快躲起来!凌霜大喊着,想冲过来,却被几只阴尸死死缠住。
尸王越来越近,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偏房。我能闻到它们身上浓郁的尸臭味,熏得我头晕眼花。
我的右手还在发烫,丹田中的火苗跳得更厉害了,仿佛在催促我做些什么。
我想起了刚才那道金色的火焰,想起了阴尸被烧成灰烬的样子。
也许……我真的能做到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泛着金光的右手,再次伸出窗外,对准冲在最前面的那只尸王,用尽全身力气,喊道:烧!
这一次,不再是细小的火苗。
一道粗壮的金色火柱从我的掌心喷涌而出,像条愤怒的火龙,瞬间吞噬了那只尸王!
吼——!
尸王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庞大的身躯在火焰中剧烈地挣扎,坚硬的皮肤像纸一样被点燃,很快就化作了一团巨大的火球。
火柱没有停下,继续向前延伸,击中了后面的几只尸王,将它们也一并点燃。
金色的火焰在尸群中蔓延,发出噼啪的声响,那些普通的阴尸碰到火焰,就像冰雪遇骄阳,瞬间融化,连黑灰都没留下。
黑袍人站在假山之巅,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兜帽下的脸似乎抽动了一下:不可能……烬火怎么可能重现!
他突然举起骨杖,朝着天空中的乌云一指:撤!
乌云迅速散去,剩下的阴尸像是接收到了命令,纷纷转身,朝着王府外逃。
04.
烬火之秘
阴尸退得比潮水还快。
金色火焰舔舐过的地方,只余下焦黑的土地和刺鼻的硝烟味。凌霜捂着肩膀走过来时,银甲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褐色,她盯着我泛着余温的右手,眼神里的震惊还没褪去。
你……她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最终却只是道,跟我来。
穿过狼藉的庭院,她带我走进王府深处的书房。这里与别处不同,墙壁上挂满了泛黄的古籍,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檀香混合的味道,角落里燃着一盆炭火,驱散了冬日的寒气。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坐在书桌后,手里捧着一卷竹简,见我们进来,抬了抬眼皮。他的眼睛很浑浊,却透着一股洞察世事的锐利,正是斩鬼司的统领,沈渊。
沈大人。凌霜单膝跪地,属下无能,让阴尸闯入驻地,还请责罚。
不关你的事。沈渊摆摆手,目光落在我身上,像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你就是阿烬
我点点头,紧张地攥紧了衣角。这老头给我的感觉很奇怪,他身上没有士兵的戾气,却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仿佛能看穿我所有的秘密。
把手伸出来。沈渊说。
我犹豫了一下,慢慢伸出右手。掌心的金光已经褪去,只留下淡淡的灼热感。
沈渊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按在我的掌心。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我的皮肤时,我丹田中的火苗突然剧烈跳动起来,掌心再次泛起金光,吓得沈渊猛地缩回手,指尖竟焦黑了一小块。
果然是烬火。沈渊盯着自己的指尖,喃喃道,千年前的传说,竟是真的。
沈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凌霜忍不住问道,烬火不是早就绝迹了吗阿烬他……
他不是普通人。沈渊打断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残破的古籍,翻开泛黄的纸页,你看这个。
我凑过去,只见书页上画着一个奇怪的图腾,与我掌心血迹浮现的图案一模一样,旁边用古篆写着几行字:天地初开,有火名烬,焚尽邪祟,净化万物。得此火者,为苍生之主,万鬼俯首。
苍生之主我愣住了,这说的是我
不一定是你,但你身上的烬火,绝不会错。沈渊合上古籍,千年前,最后一位烬火持有者牺牲自己,封印了通往鬼怪世界的大门,才换来了百年安宁。可五十年前,封印突然松动,鬼怪再次肆虐,天下大乱,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大劫’。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沉重:这些年,斩鬼司一直在寻找烬火的踪迹,却杳无音讯。我们都以为,这只是个传说……直到你的出现。
可我只是个乞儿。我低下头,我连自己的爹娘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是什么苍生之主
身世不重要。沈渊看着我,重要的是,你有消灭鬼怪的力量。现在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每天都有人被鬼怪吞噬,如果你能掌控烬火,就能拯救这个世界。
拯救世界
这四个字像块巨石,砸得我头晕眼花。我从未想过这么宏大的事,我只想活着,能有口饭吃,不被人当成怪物。
我……我做不到。我摇着头,我连烬火什么时候会出来都不知道,我怕……
没人天生就会掌控力量。凌霜突然开口,我第一次握刀时,连鸡都不敢杀,可现在,我能斩杀三阶恶鬼。只要你肯学,我们可以教你。
沈渊也点点头:斩鬼司会全力支持你。你想要什么,我们都能满足你,只要你肯承担这份责任。
我看着他们真挚的眼神,又想起腐骨巷里那些死去的乞儿,想起城门外被挂着的头颅,想起刚才那些被阴尸撕碎的士兵……
如果我真的有能力,难道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继续发生吗
丹田中的火苗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动摇,又开始轻轻跳动,带来一股温暖的力量。
好。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我学。
沈渊和凌霜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接下来的日子,我留在了斩鬼司。凌霜教我识文断字,沈渊则指导我掌控烬火的力量。起初很困难,烬火像匹脱缰的野马,时常不受控制,有次练习时差点烧了半个书房,吓得我再也不敢轻易尝试。
别怕它。沈渊告诉我,烬火是天地间最纯净的力量,它与你的心意相通,你越恐惧,它就越狂暴。试着相信它,像朋友一样对待它。
我试着按照他说的做,静下心来,感受丹田中那团火苗的存在。渐渐地,我发现自己能隐约掌控它了——我可以让它在指尖跳跃,也能让它化作一道小小的火舌,点燃桌上的蜡烛。
凌霜还教我一些基础的拳脚功夫,虽然我没什么天赋,但至少学会了怎么躲避攻击。她看我穿得单薄,还把自己的一件旧棉袄送给了我,棉袄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却很暖和。
斩鬼司的士兵们对我的态度也渐渐改变。从最初的鄙夷和恐惧,变成了敬畏和好奇。他们不再叫我乞儿,而是恭敬地称我阿烬大人,有次出去执行任务,还特意给我带了串糖葫芦,说这是城里最好吃的。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尊重的滋味,心里暖暖的。
可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练习烬火,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恶意从城外传来,丹田中的火苗剧烈跳动起来,比上次面对尸王时还要狂暴。
怎么回事我捂着胸口,脸色发白。
凌霜和沈渊匆匆跑了出来,两人脸色都很凝重。
是‘鬼将’。沈渊望着城外的方向,声音发沉,而且不止一个,至少有三个!
鬼将我想起古籍上的记载,那是比尸王更高阶的鬼怪,拥有智慧和强大的力量,相当于斩鬼司的统领级别。
它们来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凌霜握紧了长刀,烬火是鬼怪的克星,它们绝不会容忍你成长起来。看来,上次那个黑袍人回去报信了,这是来斩草除根的。
城外传来震天的嘶吼,大地开始微微颤抖,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逼近。
沈渊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凌霜说:你带着阿烬从密道走,我带人挡住它们。
不行!凌霜立刻反对,您年纪大了,怎么能……
这是命令!沈渊的语气不容置疑,阿烬是拯救世界的希望,绝不能有任何闪失!他又看向我,眼神郑重,阿烬,活下去,掌控烬火,为了天下苍生。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伐虽然年迈,却异常坚定。
沈大人!我喊了一声,心里五味杂陈。
凌霜拉住我的手:快走!别辜负大人的心意!
她拽着我往书房跑去,那里有通往城外的密道。可就在我们即将进入书房时,一道黑影突然从天而降,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那是个身穿铠甲的鬼怪,铠甲上布满了骨刺,脸上没有皮肤,露出森白的骨头,手里握着一把巨大的骨刀,正是鬼将!
想走鬼将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把烬火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凌霜将我护在身后,举起长刀:阿烬,快跑!我来挡住它!
不行!我看着她肩膀上还没好利索的伤口,心里一急,丹田中的火苗突然爆发出来,金色的火焰瞬间包裹了我的全身,要走一起走!
鬼将看到我身上的火焰,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很快就被贪婪取代:果然是烬火!拿命来!
它挥舞着骨刀,朝着我劈来,刀风凌厉,带着刺骨的寒意。
我没有躲,也没有逃。我伸出右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凌霜,保护斩鬼司,保护这个刚刚给了我温暖的地方。
金色的火焰在我掌心汇聚,形成一把巨大的火剑,我迎着骨刀,猛地劈了过去!
铛!
火剑与骨刀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鬼将发出一声惨叫,骨刀竟被火剑劈成了两半,金色的火焰顺着它的手臂蔓延,迅速吞噬了它的全身。
我看着自己手中的火剑,又看了看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的鬼将,愣住了。
我做到了。
我真的掌控了烬火的力量。
凌霜也愣住了,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欣慰。
就在这时,另外两道黑影落在了我们面前,是另外两只鬼将。它们看着同伴的惨状,眼中充满了恐惧,却不敢上前,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滚。我握紧火剑,冷冷地说。金色的火焰在我眼中跳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只鬼将对视一眼,似乎在犹豫。
再不走,就和它一样。我举起火剑,火焰再次暴涨。
鬼将们终于害怕了,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转身就逃,很快消失在天际。
城外的嘶吼声也渐渐平息了。
我放下火剑,火焰慢慢褪去,身体一软,差点摔倒,凌霜赶紧扶住我。
你没事吧她关切地问。
我摇摇头,看向沈渊离开的方向,心里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沈渊带着士兵们回来了,他身上沾满了黑血,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但脸上却带着笑容:好小子,没让我失望!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的士兵们,突然明白了沈渊说的责任是什么。
它不是一句空话,是在危难时刻,有挺身而出的勇气,有保护他人的力量。
我不再是那个只想活着的乞儿了。
我是阿烬,拥有烬火之力的人。
拯救世界,或许我真的能做到。
丹田中的火苗轻轻跳动着,像是在为我欢呼。
我抬起头,望向城外的天空,那里虽然依旧阴沉,但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用烬火照亮这片被鬼怪笼罩的大地,让阳光重新洒满人间。
而那些曾经轻视我、恐惧我的鬼怪,终将在我的火焰下,俯首称臣。
这一天,不会太远。
05.
归尘
战争结束的那天,我站在城墙之上,看着最后一缕黑气消散在天际。
手中的火剑早已熄灭,掌心只余下淡淡的温热。城下是欢呼的人群,他们举着残破的旗帜,互相拥抱,泪水混着尘土在脸上肆意流淌。凌霜走过来,银甲上的划痕比星辰还密,她递给我一个粗陶碗,里面盛着浑浊的米酒:喝一口
我接过碗,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烧得胸口发烫。远处,沈渊正被士兵们簇拥着,白发在风中飞扬,像一面永不倒下的旗帜。
接下来打算去哪凌霜问。
我望着城外的田野,那里曾是尸潮肆虐的炼狱,如今已有新的绿意破土而出。不知道。我说,或许找个没人认识我的村子,种几亩地。
凌霜笑了,眼角的伤疤在阳光下格外清晰:你可是拯救了世界的人,哪能说种地就种地
为什么不能我看着她,我本来就是个乞儿,能活着就不错了。现在天下太平,我想做个普通人。
她没再劝,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想好了就去做吧。斩鬼司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三个月后,我在城南的清溪村租了间茅屋。房东是个寡居的老婆婆,儿子死在了尸潮里,她看我老实,收的租金格外便宜。我买了两亩薄田,学着种水稻,手指被农具磨出厚厚的茧子,丹田中的火苗越来越安静,偶尔在雨夜才会微微发烫,像在提醒我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
村民们不知道我的来历,只当我是个避世的外乡人。他们淳朴而热情,张婶会送来自家腌的咸菜,李伯会教我如何看天施肥。有次我在田里干活,被毒蛇咬伤,是村医背着药箱跑了三里地,才保住了我的命。
我渐渐忘了如何召唤烬火,忘了鬼将的嘶吼,忘了城墙上的血腥。我学会了插秧、割稻、打谷,学会了在傍晚时分,坐在门槛上,看夕阳把远山染成金红色。
这天,我正在晒谷场翻晒新收的稻谷,张婶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手里攥着块染血的布料:阿烬!不好了!后山……后山出现了怪物!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什么样的怪物
说不清!黑乎乎的,会吃人!已经把王屠户家的儿子拖走了!张婶的声音发颤,你快躲起来,别被它看见了!
我放下手里的木耙,朝着后山跑去。张婶在身后大喊:别去啊!那东西会吃人的!
后山的树林里弥漫着浓重的腥气,地上有断断续续的血迹,一直延伸到深处的山洞。我跟着血迹往前走,丹田中的火苗突然开始跳动,熟悉的灼热感传遍全身。
山洞里很黑,隐约能听到咀嚼的声音。我深吸一口气,抬手按在洞壁上,金色的火焰顺着指尖蔓延,照亮了整个山洞——
角落里,一只体型庞大的鬼怪正蹲在地上,背对着我,嘴里啃着什么,地上散落着破碎的衣物和骨头,正是王屠户家的儿子。
那鬼怪听到动静,猛地转过身,露出一张布满褶皱的脸,眼睛是两个血洞,正是早已绝迹的腐尸兽。它看到我,发出一声兴奋的嘶吼,丢下嘴里的骨头,朝着我扑来!
我没有召唤火剑,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腐尸兽扑到我面前三尺处,突然像撞在无形的屏障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金色的火焰从我的皮肤下透出来,像层薄薄的光晕,将它包裹其中。
滋啦——
腐尸兽在火焰中迅速融化,连灰都没剩下。
山洞里恢复了寂静,只有火焰燃烧的余温。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沾染着泥土和谷糠,却依旧能轻易燃起焚尽一切的火焰。
原来,有些东西,是忘不掉的。
我走出山洞,看到村民们都躲在树林边缘,脸上满是恐惧和震惊。张婶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你……你是……
我只是个普通人。我说,来帮大家除害。
回到村里,村民们看我的眼神变了。有敬畏,有好奇,也有疏远。他们不再喊我阿烬,而是恭敬地称我先生。张婶送来的咸菜里,多了块腊肉;李伯教我看天时,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
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这天夜里,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离开了清溪村。我没有去斩鬼司,而是朝着更远的地方走去。
我路过很多村庄,看到过很多被鬼怪侵扰的痕迹。我不再召唤熊熊烈火,只是在有人需要时,悄悄出手,然后悄然离开。有人说我是游方的道士,有人说我是隐世的侠客,没人知道我的名字,没人知道我曾是拯救世界的烬火持有者。
我依旧种过田,打过猎,做过货郎。我学会了如何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保护那些需要保护的人。丹田中的火苗变得很温顺,像只安静的宠物,只有在遇到邪祟时,才会轻轻提醒我。
多年后,我在一个小镇定居下来,开了家小小的杂货铺。铺子门口摆着两盆向日葵,每天朝着太阳的方向转动。
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总来买糖,她的父亲是镇上的猎户,曾被我从鬼爪下救过,却始终不知道我的身份。小姑娘每次来,都会趴在柜台上,睁着好奇的眼睛问:阿烬叔,你见过鬼怪吗我爹说,以前有很多很多鬼怪,是个很厉害的人,把它们都赶走了。
我笑着递给她一块麦芽糖:见过。但它们都怕好人,只要你好好活着,它们就不敢来。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叼着糖跑远了,羊角辫在阳光下跳动,像两只快乐的小鸟。
我坐在柜台后,看着窗外的阳光,手里摩挲着一块磨得光滑的石头。石头上,有个淡淡的火焰印记,是我用指尖的余温,一点点烙上去的。
或许我永远成不了真正的普通人。
但这样也很好。
有阳光,有糖香,有需要守护的安宁。
烬火还在,只是不再燃烧于战场,而是化作了心底的暖,陪着我,走过这漫长而平静的余生。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