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岁地质勘探专家张承德,在避暑山庄潜水时被卷入浪窝。
再睁眼成了18岁少年,带着实验室和军工厂,躺在战国荒野。
他撞见少年嬴政被追杀,醉醺醺掏出医用酒精:成分不好咋了干了这杯咱就是兄弟!
助嬴政修皇陵、灭六国,张工终于活出第二春。
当垂死的始皇在陵墓中问他身份。
张工指着发光的勘探仪:其实我是两千年后,一个修了一辈子秦始皇陵的老处男。
---
深秋的风,裹挟着塞外的寒峭,蛮横地钻进地质勘探队那间简陋的办公室。窗框上糊着的旧报纸,被风撕扯得哗啦作响,徒劳地抵抗着。桌上,一张巨大的秦始皇陵内部结构推测图铺展开来,粗重的铅笔线条勾勒出深邃的墓道和地宫的轮廓,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张沉睡千年的巨兽的筋络图。
张承德枯瘦的手指,指尖带着常年与岩石打交道的粗粝,正沿着图纸上一条标注为地下水脉可能渗入点的虚线,极其缓慢地移动。他的动作近乎凝滞,只有指腹下细微的摩擦声,和窗外呼啸的北风,在狭窄的空间里对峙。
六十六年的人生,像一部磨损过度的胶片电影,那些本该绚烂的片段,早已被名为成分的砂纸磨得模糊不清、褪尽了颜色。地质学院的高材生满腔热血绘制祖国山河的宏图都成了遥远得近乎虚幻的泡影。只因为档案袋里那几页轻飘飘的纸,他半生的足迹便被牢牢钉死在这片最苦、最偏远的荒沙野岭,与无尽的群山为伴,与沉默的岩石对话。家,成了一个只在汇款单上存在的符号;婚姻、家庭,更是奢侈得连梦里都未曾清晰过的幻影。
老张头儿,还琢磨你那地下皇宫呢隔壁桌的老李,捧着一个掉了不少搪瓷、露出黝黑铁皮的大茶缸,啜了一口浓得发黑的茶末,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研究透啦能给咱始皇帝陛下当个总工程师不
张承德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布满沟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镜片后那双眼睛,沉淀着岁月淘洗后的平静,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着图纸上幽深的地宫线条。
瞎琢磨。他声音沙哑低沉,像砂纸磨过岩石,总归……是个念想。
他慢慢卷起那张耗费了不知多少个日夜心血的图纸,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包裹一件稀世珍宝。图纸边缘因反复摩挲已有些毛糙发黑。卷好,用一根磨损的橡皮筋仔细地箍紧。图纸里是他未能实现的抱负,是他终其一生未能踏入的、图纸之外那个真实而宏大的地下世界。那里面,或许还埋藏着另一个未曾活过的自己。
办公室里弥漫着劣质烟草、陈年纸张和铁锈混杂的沉闷气味。窗外,最后几片枯叶在风中徒劳地打着旋,然后被狠狠掼在地上。
承德避暑山庄,外八庙水域
盛夏的烈日毫无遮拦地倾泻在承德避暑山庄辽阔的水面上,将湖水烤得滚烫,蒸腾起一层薄纱般氤氲的水汽。蝉鸣声嘶力竭,仿佛要把整个夏天最后的力气耗尽。
张承德穿着崭新的藏蓝色休闲夹克,站在租来的小木船船头,这身退休后新买的行头,在他瘦削的身板上显得有些空荡。他俯身,仔细检查着潜水服的每一个搭扣、气瓶的压力表、面罩的密封性。动作熟练,带着几十年野外作业养成的刻入骨髓的严谨。只是那双手,在阳光下,依旧能看到常年与岩石、仪器打交道留下的厚茧和细微的疤痕。
老师傅,这片水域看着平静,底下暗流可不好惹,您悠着点啊!船夫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操着浓重的当地口音,看着张承德花白的头发,忍不住提醒。
张承德抬起头,难得地扯动嘴角笑了笑,干涸的皮肤挤出几道更深的皱纹:放心,老地质了,跟石头、跟水,打了一辈子交道。声音里透着一丝退休后终于找到消遣的轻松,以及深埋心底、此刻才稍稍冒头的、对未知水底世界的好奇。这水,总比荒山里那些干巴巴的岩石要有趣些吧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点郑重其事的仪式感,背身翻入水中。冰凉的湖水瞬间包裹了他略显僵硬的关节,世界骤然被隔绝,只剩下水流轻柔的咕噜声和自己略显沉重的呼吸声。阳光透过水面,在湖底投下晃动扭曲的光柱,照亮了缓缓摇曳的水草和偶尔游过的小鱼。一种久违的、属于探索者的宁静感,慢慢浸润了他。
他操纵着身体,笨拙又小心地朝着水草更茂密、光线稍显幽暗的深处潜去。那里,湖底的砂砾似乎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环状纹理,吸引着他地质人的本能。
就在他伸出手,试图去触摸那圈纹理的瞬间——
毫无征兆地,一股巨大的、狂暴的吸力猛地从下方爆发!仿佛湖底突然张开了一张无形的巨口。平静的水域瞬间化作狂暴的旋涡,浑浊的泥沙被疯狂卷起,视野在刹那间被彻底剥夺。张承德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枯叶,被那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拽向黑暗的深渊。他徒劳地蹬腿,试图对抗,但身体完全失控,被水流裹挟着剧烈翻滚。氧气面罩被水流狠狠拍打在脸上,冰冷的湖水呛入口鼻,窒息感如同冰冷的铁钳扼住了喉咙。意识在巨大的水压和混乱的撕扯中,像风中的烛火,迅速黯淡、飘摇……
黑暗。粘稠、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
紧接着,是剧痛。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拆开,又用粗糙的砂石胡乱地重新粘合了一遍。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着抗议。
张承德猛地吸了一口气,肺部火烧火燎,喉咙里灌满了带着浓重土腥味的空气。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呃……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野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没有冰冷的湖水,没有潜水装备。刺目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晃得他眼前发花。身下是粗糙、滚烫的砂砾和硬土块,硌得生疼。鼻腔里充斥着尘土、枯草腐烂和某种动物粪便混合的、极其原始的气息。远处,是连绵起伏、光秃秃的土黄色山丘,荒凉得没有一丝现代文明的痕迹,只有几丛稀疏、干枯的荆棘在热风中瑟瑟发抖。
这……是哪儿
他撑起身体,手臂传来一阵钻心的酸痛。声音出口,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异常地……年轻
他愕然低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骨节分明、皮肤紧致的手,虽然沾满了泥土,但绝不是自己那双布满老年斑和厚茧的手!他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光滑的皮肤,紧实的下颌线,没有一丝皱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我……我……
震惊和荒谬感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潜水承德退休那些画面清晰又遥远,像上辈子的事。
就在这时,意识深处,一个冰冷、毫无情绪波动的电子音突兀地响起:【意识锚点锁定。随身复合型资源模块‘深瞳’绑定完成。主意识张承德,生理年龄回溯至18岁基准状态。模块功能:基础实验室(含分析仪)、地理信息测绘系统(含罗盘)、战术辅助计算机(含数据库)、小型自动化军工生产单元(需原料激活)。状态:待机。请确认接收。】
谁!
张承德惊得差点跳起来,环顾四周,只有荒原的风在呼啸。
【我是‘深瞳’核心AI,您的辅助系统。】那电子音直接在脑海中回应,【请集中精神于‘确认接收’。】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头晕目眩。穿越重生金手指这些只存在于地摊文学和年轻队员闲聊中的词汇,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认知上。他努力压下翻腾的心绪,尝试在混乱的脑海中默念:……确认。
瞬间,一种奇异的连接感建立起来。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意识深处存在着几个模块化的区域,如同几个待启动的精密仪器箱。其中一个区域微微亮起,投射出一个极其简略的、覆盖周围数里范围的地形轮廓图,中心一个闪烁的光点代表着他自己。旁边还有几个快速移动的红色小点,正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疾速逼近!
【警告:检测到高速移动生物信号源,数量三,带有金属反射特征(推测为冷兵器)。距离:八百米。速度:骑乘状态。威胁等级:中。建议:立刻规避或准备防御。】
金属反射冷兵器骑兵追杀!
一股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上张承德的后脑勺。他猛地抬头,顺着脑海中那简陋地图指示的方向望去。远处地平线上,三个小小的黑点正卷起滚滚烟尘,如同三支离弦的利箭,笔直地朝着他这片毫无遮挡的荒滩冲来!马蹄踏地的闷响,已经隐约可闻,如同催命的鼓点。
逃!这是张承德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酸痛的肌肉和陌生的年轻身体却严重缺乏协调性,一个趔趄又摔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沙子。
妈的!他咒骂着,属于老勘探队员的狠劲被逼了出来。他咬着牙,连滚带爬地扑向不远处一片相对茂密、长满半人高枯黄蒿草的洼地。动作狼狈得像只被惊飞的笨拙鹌鹑。
刚把自己像鸵鸟一样埋进枯草丛里,屏住呼吸,那如雷的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
吁——!
随着几声粗暴的喝止和骏马吃痛的嘶鸣,三匹高大的战马在张承德刚才躺倒的地方猛地刹住,激起的尘土如同小型沙尘暴,呛得躲在草丛里的张承德差点咳出声来,他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溢出血腥味。
马上的骑士身着粗糙的深褐色皮甲,头上裹着脏兮兮的头巾,满脸横肉,眼神凶狠如鹰隼,正警惕地扫视着这片开阔地。其中一人翻身下马,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捻起张承德摔倒时留下的新鲜痕迹,又看了看旁边蒿草被压倒的方向。
痕迹新鲜!人刚跑不远!肯定躲在这片草里!下马的骑士用张承德勉强能听懂的、带着浓重古音的腔调低吼道,拔出腰间一柄闪着寒光的青铜短剑。
另外两个骑手也立刻拔出了武器,一柄长戈,一把铜剑。三人散开,呈扇形,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围捕猎物,一步步朝着张承德藏身的蒿草丛逼近。枯草被皮靴和戈杆拨动,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张承德的心尖上。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皮甲上的污垢和铜剑刃口上的细微崩口,死亡的阴影冰冷地笼罩下来。
完了!刚活过来就要交代在这荒郊野岭张承德的心沉到了谷底,绝望如同冰冷的湖水再次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三个狰狞的面孔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就在那持戈的骑士即将拨开他面前最后一丛蒿草的瞬间——
嗖!
一支羽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低语,精准无比地从侧后方的土坡上激射而来!
噗嗤!
箭镞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皮甲,深深没入那名持戈骑士的后心。骑士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凶狠瞬间凝固,随即化作难以置信的惊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沉重地向前扑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有埋伏!剩下的两名骑士亡魂大冒,惊恐地嘶吼着,再也顾不上搜索草丛,猛地转身,武器胡乱指向箭矢飞来的方向。
张承德趴在草丛里,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死死盯着那土坡。
只见一个身影敏捷地从坡后跃起!那是个异常高大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但骨架宽阔,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力量感。他穿着一身沾满尘土的深色麻布短打,头发用一根布条草草束在脑后,露出线条刚硬、棱角分明的脸庞。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成一道坚毅的直线,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瞳孔幽深如寒潭,此刻正燃烧着冰冷刺骨的杀意和一种睥睨般的孤傲。他手中握着一张简陋但强劲的木弓,弓弦犹自嗡鸣。
少年动作快如猎豹,落地瞬间已再次抽箭搭弦,弓开满月,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天生的、近乎本能的战场韵律。
逆贼受死!少年暴喝一声,声音虽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青涩,却蕴含着金石般的铿锵之力,在荒原上炸响。
箭如流星!第二支箭瞬间离弦!
一名骑士慌忙举剑格挡,铛的一声脆响,箭矢被勉强磕飞,但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手臂发麻。就在他惊魂未定之际,少年已如猛虎下山,弃弓拔剑!他手中是一柄比寻常秦剑更长、更厚重的青铜长剑,剑身布满古朴的菱形暗纹。
少年疾冲几步,身体猛地前倾,长剑借着冲势,化作一道凄冷的寒光,自下而上,斜撩而出!剑势快、狠、绝!带着一股斩断一切的决绝!
嗤啦——!
剑锋撕裂皮甲,切开皮肉,深深嵌入骨骼的声音令人牙酸。那名持剑骑士惨叫着,半个肩膀连同手臂几乎被卸下,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身体打着旋栽倒在地,瞬间没了声息。
最后一名骑士目睹同伴瞬间毙命,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竟不顾一切地丢下武器,转身就朝着最近的一匹马扑去,只想逃命。
那高大少年眼神一厉,沾血的长剑脱手掷出!长剑旋转着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噗的一声,精准地贯入逃跑骑士的后背,透胸而出!骑士向前踉跄几步,扑倒在马前,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电光石火之间,三个凶悍的追兵尽数毙命!荒原上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濒死战马无力的悲鸣。
少年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喘息着,狭长的眼眸扫过三具尸体,确认再无威胁,那冰冷的杀意才稍稍收敛。他抬手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野性的不羁。然后,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探照灯,猛地射向张承德藏身的那片蒿草丛!
出来!少年厉喝,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和尚未散尽的凛冽杀气。他一步步走近,手中已捡起了地上死去骑士掉落的一柄青铜短剑,剑尖斜指草丛。
张承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躲是躲不过了。他咬咬牙,强忍着身体的酸痛和恐惧带来的颤抖,双手分开蒿草,极其狼狈地爬了出来,沾了满身的草屑和泥土。他努力挺直腰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只受惊的兔子,但微微发颤的双腿出卖了他。
四目相对。
少年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张承德身上最格格不入的东西——那身深蓝色的、材质怪异(对他而言)的休闲夹克,还有手腕上那只反射着阳光的、金属质感的手表(潜水电脑表)。他的眉头紧紧蹙起,警惕之色陡增,手中的短剑微微抬起。
你是何人衣着如此古怪莫不是赵人细作少年声音冷硬,每一个字都带着审问的意味。他上下打量着张承德,眼神锐利得似乎要将他剥皮拆骨,看穿他所有的秘密。那份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即使在他如此狼狈的时刻,也丝毫未减。
张承德脑子里一片混乱。赵人细作什么赵战国七雄的赵国老天爷,真传到战国了!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说自己是从两千年后潜水过来的退休老头怕不是会被当成失心疯当场捅死!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几乎凝固的时刻,张承德脑海中那个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平静:【目标人物扫描完成。面部特征比对:高度吻合秦昭襄王时期质子嬴政(赵政)少年期史料复原模型(可信度87.6%)。身份确认:嬴政(赵政)。】
data-fanqie-type=pay_tag>
嬴政!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张承德的意识深处轰然炸响!他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眼神孤狼般桀骜的高大少年。他就是那个横扫六合、书同文车同轨的始皇帝那个未来会建造他研究了一辈子的秦始皇陵的……少年嬴政!
巨大的历史错位感和荒谬感如同巨浪,瞬间将他拍懵在当场。他像个傻子一样张着嘴,直勾勾地盯着少年嬴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嬴政被张承德这近乎痴呆的目光看得极不舒服,眉头锁得更紧,剑尖又逼近了几分,几乎要戳到张承德的鼻尖,声音陡然转厉:说!否则休怪剑下无情!
冰冷的剑锋激得张承德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求生的本能压倒了震惊。他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解释身份怎么解释都像天方夜谭!必须先稳住这个未来的祖龙!看他风尘仆仆、嘴唇干裂、身上带伤的样子……
水!对,水!
张承德灵光一闪,猛地低头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他记得潜水服里有应急的淡水袋!
嬴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手腕一紧,以为他要掏武器。但下一刻,却见这个古怪的男人从怀里(实则是从意识空间深瞳的基础实验室模块里具象化取出)掏出一个……扁平的、银灰色、光滑得不像凡物的皮囊(水袋)
张承德手忙脚乱地拧开盖子,一股清冽甘甜、毫无杂质的纯净水的气息立刻弥漫开来。在这个尘土飞扬、血腥味刺鼻的荒野,这股水汽简直如同仙泉。他将水袋小心翼翼地递过去,脸上挤出一个自认为最和善(实则僵硬无比)的笑容:给……给你喝!干净的!没……没毒!
嬴政狐疑地盯着那银光闪闪的皮囊和里面晃动的清澈液体,又看看张承德那张紧张得快要哭出来的脸。他确实渴极了,从赵国邯郸一路潜逃至此,滴水未进,激战之后更是喉咙冒烟。眼前这人虽然衣着古怪,眼神呆滞,但似乎……并无恶意而且这水……
他犹豫了一瞬,终究是干渴战胜了极度的警惕。他一把夺过水袋,动作依旧带着戒备,没有立刻喝,而是凑近闻了闻。纯净水的味道让他紧绷的神经稍松。他仰头,试探性地喝了一小口。
清凉、甘冽、毫无土腥杂味的液体滑过干裂的喉咙,如同久旱逢甘霖。嬴政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再也顾不得许多,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大口痛饮起来。水流顺着他沾满血污和灰尘的下颌流下,滴落在同样肮脏的衣襟上。
看着少年嬴政毫无防备、近乎贪婪的喝水姿态,张承德那颗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回肚子里一点点。他下意识地又开始在口袋里摸索,这次摸到的是潜水应急包里的东西——一小瓶用于消毒的高纯度医用酒精(75%)。刚才只顾着找水,把这玩意儿也掏出来了。
嬴政一口气喝掉了大半袋水,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他随手抹了把嘴,这才发现张承德手里又多了一个更小的、透明得如同水晶的奇怪瓶子(塑料瓶),里面装着同样清澈的液体。
这又是何物
嬴政的警惕并未完全消除,但语气缓和了不少。这水,确实救了他。
啊这个……张承德看着手里的酒精瓶,一时语塞。总不能说是消毒用的吧他脑子一抽,或许是劫后余生的极度放松,或许是面对这位未来帝王的巨大压力,更或许是六十六年压抑人生在此刻荒诞处境下的彻底反弹,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他脸上挤出一个混合着紧张、兴奋和破罐子破摔的笑容,拧开了酒精瓶盖。一股浓烈、刺鼻、极其陌生的气味立刻冲了出来,呛得嬴政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眉头又皱了起来。
好兄弟!张承德的声音因为激动和酒精气味的刺激而有些变调,他高高举起那瓶医用酒精,眼神灼灼地盯着少年嬴政,仿佛在举行某种神圣的仪式,今天你救我,我也……也算帮了你!这就是缘分!天大的缘分!管他什么成分不成分,出身不出身!
他越说越激动,六十六年因成分问题被压抑的屈辱、孤独、壮志难酬,此刻在这片陌生的战国荒野上,在一个陌生的少年面前,被这瓶高度酒精彻底点燃了。
干了这杯!张承德豪气干云地吼道,声音在空旷的荒野上回荡,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兄弟!我亲兄弟!管你爹是谁,管我爹是谁!咱拜把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他妈敢瞧不起咱成分弄他!
他这番夹杂着现代词汇(兄弟、成分)和古语(拜把子)的狂言乱语,配合着他那身古怪的蓝夹克、年轻却透着沧桑感的矛盾脸庞,以及那瓶散发着诡异刺鼻气味的酒,构成了一幅极其荒诞离奇的画面。
嬴政彻底愣住了。他狭长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错愕、还有一丝……看疯子般的茫然拜把子兄弟成分这都什么跟什么眼前这人,衣着怪异,言语疯癫,行事更是完全不合常理。但他眼中那种近乎燃烧的真诚和某种……同病相怜般的愤懑却又不像作伪。尤其是那句管你爹是谁,管我爹是谁,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嬴政内心深处身为质子的隐痛。
张承德可不管嬴政怎么想,酒精上头(心理作用)加情绪爆炸的他,已经彻底进入了老树发新芽,老登要疯狂的状态。他猛地仰头,对着瓶口就狠狠灌了一大口医用酒精!
咳!咳咳咳——!
辛辣、灼烧的液体如同火焰般滚过喉咙,直冲胃部,呛得他涕泪横流,剧烈咳嗽,感觉整个食道都要烧起来了。他弯着腰,脸憋得通红,还不忘把那瓶子硬塞到同样目瞪口呆的嬴政手里。
兄……兄弟!该你了!是男人就……干了!张承德一边咳一边含糊不清地喊着,眼神迷离,透着一种豁出去的狂热。
浓烈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嬴政看着瓶口残留的口水,再看看张承德那副狼狈又豪迈的模样。少年心性里那份隐藏极深的不服输和野性,竟也被这荒诞的气氛和那陌生的酒气莫名地勾了起来。质子生涯压抑太久,生死逃亡紧绷的神经也需要释放。眼前这人虽然疯癫,却……很有趣而且这酒,闻所未闻,如此霸道,或许……
嬴政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少年人的狠劲和好奇。他学着张承德的样子,眉头紧锁,带着一种慷慨就义般的悲壮,猛地仰头,也灌了一大口!
呃——!
比想象中更猛烈的灼烧感和辛辣感瞬间在口腔、喉咙炸开!如同吞下了一口滚烫的刀子!嬴政英俊的脸庞瞬间扭曲,眼睛瞪得滚圆,强忍着才没像张承德那样咳出来,但整张脸也迅速涨红,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一股从未体验过的、狂暴的热流从胃里直冲头顶,烧得他头晕目眩,眼前的荒原似乎都开始旋转。
好……好酒!嬴政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奇异的亢奋。他感觉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气在四肢百骸乱窜,冲淡了疲惫,也冲垮了最后一丝紧绷的理智。
哈哈!爽快!张承德拍着大腿狂笑,酒精让他的胆子更肥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把揽住嬴政的肩膀(这个动作让未来的始皇帝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张承德指着地上三具追兵的尸体,口齿不清地嚷嚷:看到没!欺负咱兄弟这就是下场!管他什么成份,什么出身!咱俩联手,弄他!弄死他丫的!
他喷着浓重的酒气,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嬴政脸上:来!兄弟!磕头!拜把子!对天盟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呃……同年同月同日发达!他显然记错了词。
嬴政被张承德搂着,又被这颠三倒四、粗俗又莫名热血沸腾的誓言冲击着。酒精在他年轻而未经考验的身体里猛烈燃烧,点燃了长久压抑的野望和少年意气。管他什么来历!此人虽疯癫,却能在危难时拿出神异之水,其酒更是霸道绝伦(虽然难喝得要命),言语间更有种打破一切桎梏的痛快!身处绝境,得一奇人,岂非天意
好!嬴政眼中也燃起火焰,猛地甩开张承德的手(嫌弃他的口水),但声音斩钉截铁,今日我嬴政(赵政),与你结为兄弟!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他朗声念出更正式的誓言,带着少年人的锐气和对未来的无边野望。
两人摇摇晃晃,在弥漫着血腥和浓烈酒精味的荒原上,对着苍茫的天空和远处光秃秃的土丘,推金山倒玉柱般地跪了下去。一个动作笨拙滑稽如狗熊,一个动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生涩却尽力保持的庄重。
咚!
咚!
两个响头磕在滚烫的硬土上,扬起一小片灰尘。
大哥!嬴政直起身,虽然依旧觉得这称呼有点别扭,但酒精和热血上头,喊得倒也干脆。
二……二弟!张承德激动得声音发颤,看着眼前这个未来将震烁古今的始皇帝,如今却成了自己的结义兄弟,巨大的荒诞感和一种迟来的、近乎报复性的快意充斥胸膛。他用力拍着嬴政的肩膀(后者眉头又皱紧了),好兄弟!以后大哥罩着你!谁敢动你,先问过大哥的……呃……成分!
成分嬴政对这个词依旧不解其意,但此刻豪气干云,大手一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管他什么成份!挡我兄弟路者,灭他九族!
好!灭他九族!张承德扯着嗓子吼回去,老泪和鼻涕差点一起飚出来。这句不论成分,他等了足足六十六年!
荒原的风卷起血腥和浓烈的酒精气息,吹拂着两个刚刚结拜、年龄悬殊、身份天差地别却又同样狼狈的兄弟。阳光将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扭曲,交织,仿佛预示着一段即将搅动整个战国时代的、荒诞不经却又波澜壮阔的传奇,就此拉开了序幕。一个压抑一生的老灵魂,和一个初露峥嵘的少年帝王,在烈酒(医用酒精)的催化下,命运的轨迹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悍然碰撞在了一起。
时光的河流裹挟着刀光剑影、权谋诡谲,奔腾向前。六年,在战国的烽烟里,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却又足以翻天覆地。
张承德——这个被少年嬴政口口声声唤作大哥的奇人,早已褪去了初临贵境的懵懂与狼狈。他成了咸阳宫深处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名义上,他是客卿,一个被秦王(如今已是权倾朝野的吕不韦门客,实则嬴政心腹)奉为上宾的方术之士。但在知情者眼中,尤其是嬴政那日渐深沉锐利的目光里,张承德的价值,远超任何谋士或猛将。
骊山北麓,渭水南岸。
巨大的工地在初冬的寒风中铺展开来,如同大地上一道正在缓慢愈合的狰狞伤口。数以万计的刑徒、工匠如同渺小的蝼蚁,在监工皮鞭的呼啸声和沉重的号子声中,搬运着巨大的条石,开凿着深邃的地宫甬道。尘土弥漫,汗臭、血腥与岩石的冰冷气息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宏大而压抑的画卷。
工地核心区域,一处临时搭建的高台上。
张承德裹着一件厚实的黑色裘皮大氅(嬴政亲赐),依旧难掩他那副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气质。他手中拿着一个巴掌大小、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平板(意识中深瞳测绘系统的外显)。屏幕上,复杂的等高线、地质剖面、应力分析图在不断滚动。他另一只手指着前方正在挖掘的巨大坑穴,对着身边一位头发花白、穿着秦国工师服饰的老者侃侃而谈。
……李工师,你看这里,张承德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精准地点在一条代表地下水脉的蓝色虚线上,根据…呃…我的‘望气之术’(他胡诌的),这下面三丈左右,必有一条潜流!若强行深挖,一旦打通,地下水倒灌,整个地宫基础都要泡汤!必须改道,从这里,他指向屏幕另一侧标记的绿色安全区域,绕过去!虽然多费些人工,但一劳永逸!
老工师李斯(没错,正是未来的丞相李斯,此时还是负责工程的少府属官)凑近那发光的玉板,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屏幕上那些清晰得如同神迹的线条和标注,是他一辈子靠经验摸索也无法企及的精准。他脸上的皱纹因为激动和敬畏而颤抖着。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张客卿!李斯的声音带着颤音,看向张承德的眼神如同仰望神明,若非客卿神术示警,我等按原图挖掘,后果不堪设想!这……这真是夺天地造化之功!他心中早已认定,这位张客卿,定是秦王寻访来的、身负神通的真正高人!其望气定穴之术,简直闻所未闻!
张承德矜持地点点头,心中却暗道侥幸。什么望气之术,不过是深瞳的地质雷达扫描罢了。他收起平板,目光投向远处巍峨咸阳宫的方向,心中盘算着另一件事。修皇陵是主线任务,但助二弟统一六国,才是当务之急。军工厂模块需要大量铜铁,尤其是高品质的铁矿。他记得山西那边……
李工师,此间改道事宜,就按我说的办。张承德收回思绪,正色道,另外,烦请工师替我禀告大王,就说‘探矿’之事,已有眉目,需面陈。
李斯闻言,更是肃然起敬:喏!下官即刻去办!探矿这位客卿又要施展何等神术他不敢怠慢,躬身行礼后匆匆离去。
数日后,长平战场,阴云密布。
秦军壁垒森严,旌旗猎猎。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年轻的秦王嬴政高踞主位,身着玄色王袍,头戴冕旒。六年时光,早已洗去了他脸上的青涩,眉宇间沉淀下的是帝王的威严和深不可测的城府。只是那双狭长的眼眸深处,看向帐中某个角落时,偶尔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二弟的信任与期待。
帐下,大将王龁、蒙骜等一众将领正为是否趁赵军粮草不济、军心浮动之际发动总攻而争论不休。天气阴沉,随时可能降雨,一旦道路泥泞,对进攻方极为不利。
大王!王龁抱拳,声如洪钟,赵括小儿纸上谈兵,赵军已成困兽!末将愿亲率锐士,一鼓作气,踏破赵营!此乃天赐良机,万不可失!
蒙骜却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王将军勇武!然天色阴沉,随时有雨。我军若倾巢而出,一旦天降大雨,道路泥泞,车马难行,弓弦受潮,锐气必挫!赵军若趁机反扑,恐生变故!不若再围困些时日……
双方争执不下,目光都投向了王座上的嬴政。
嬴政手指轻轻敲击着王座的扶手,目光沉静。他并未立刻表态,而是将视线转向了大帐角落。
那里,张承德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袍,正低头闭目养神(实则意识沉入深瞳的战术辅助计算机)。他面前的小几上,随意地放着一个不起眼的、巴掌大小的黑色方匣(信号接收器兼微型显示屏)。
【深瞳AI:区域气象模型演算完成。基于当前大气环流、云层热力学扫描、地表湿度反馈……未来24小时降水概率:低于5%。降水时段:无。风力:二级,西北风。湿度变化曲线稳定……】冰冷的电子音在张承德意识中汇报着。
片刻,张承德睁开眼,迎着嬴政询问的目光,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慷慨激昂的言辞,只是一个简单的眼神确认。
嬴政眼中精光一闪,再无半分犹豫。他猛地一拍扶手,霍然起身,玄色王袍无风自动,一股凌厉的杀伐之气瞬间笼罩大帐!
传令!嬴政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王龁!命你为前锋主将,率五万锐士,即刻出击!直捣赵括中军!
蒙骜!率左右两翼包抄,务必切断赵军退路!
此战!不留降卒!务求全歼!
命令冰冷而残酷,带着秦人特有的铁血。王龁等主战将领精神大振,轰然应诺:喏!
蒙骜虽有疑虑,但见大王决心已定,且那位神秘的张客卿似乎也首肯,便不再多言,躬身领命。
总攻的号角凄厉地撕裂了长平上空的阴霾。秦军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轰然撞向早已疲惫不堪的赵军壁垒。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的惨嚎声瞬间汇成一片死亡的海洋。
而战局的发展,正如深瞳所料。阴云始终低垂,却吝啬得没有落下一滴雨。干燥的西北风卷起战场上的血腥和尘土。秦军的战车在坚实的地面上隆隆推进,弓弩手射出的箭矢强劲而精准。赵军在绝望中崩溃……四十万赵卒,埋骨长平。
战报传回,秦军大胜!朝野震动!年轻的秦王嬴政,其威名如日中天!而中军大帐内那个不起眼的灰色身影,那份算无遗策的神秘,也悄然在秦军高层心中,刻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王龁等将领私下议论,看向张承德的眼神,已带上了深深的敬畏。
咸阳宫,华阳宫(太后居所)。
巨大的青铜兽首炭盆里,上好的银炭烧得正旺,驱散了深冬的寒意。殿内弥漫着暖融融的气息和浓郁的熏香。珠帘之后,赵姬(帝太后)斜倚在软榻上,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丝慵懒和难以捉摸的深意。她身边侍立着嫪毐,目光不时在张承德身上扫过,带着审视和不易察觉的阴冷。
嬴政端坐于下首,面容沉静。张承德则坐在更靠后的位置,低眉顺眼,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今日太后召见,名义上是关心秦王,实则是嫪毐一党对这位日益威重的秦王,以及他身边这位奇人的一次试探。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赵姬闲闲地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镯,似是不经意地开口:政儿,哀家听闻你身边这位张客卿,不仅精通望气堪舆,助你修陵,更在长平之战中…料事如神她顿了顿,眼波流转,看向张承德,张卿家,不知可会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也好让哀家解解闷。
这话绵里藏针。既点明了张承德的功劳,暗示其影响力,又要求他展示奇技淫巧,若拿不出像样的东西,便有欺世盗名之嫌。
嬴政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正欲开口。
张承德心中早已骂开了花。解闷这老妖婆和嫪毐摆明了找茬!他飞快地在意识中沟通深瞳:快!检索基础实验室和军工厂模块,有什么能‘解闷’又不太惊世骇俗的玩意儿最好是吃的!
【深瞳AI:检索中……符合条件:小型食品加工单元(需基础食材)。建议产物:复合调味料(模拟辣椒、花椒等风味)、高汤浓缩块。结合现有青铜炊具,可快速制作‘麻辣风味’汤羹。数据库显示,刺激性风味易引发愉悦感,可归类为‘新奇有趣’。需提供生肉、蔬菜等原料。】
麻辣火锅张承德眼睛一亮!这主意……绝了!
他立刻起身,对着珠帘后的赵姬躬身一礼,脸上堆起人畜无害的笑容:回禀太后,草民不才,确实会摆弄些山野粗陋的把戏。若太后不弃,可否借宫中庖厨一用只需寻常豚肉(猪肉)、菘菜(白菜)、薤白(葱)、生姜等物,再备一尊小鼎,些许薪炭。草民愿献上一味‘天宫流霞羹’,其味新奇,或可博太后一笑。
天宫流霞羹赵姬来了兴致,嫪毐也眯起了眼。
准了。赵姬挥了挥手。
很快,偏殿的小膳房里,一口精致的青铜小鼎架在了炭火上。张承德装模作样地挽起袖子,在宫人送来的食材前挑挑拣拣,暗中则将深瞳生成的浓缩麻辣高汤块(伪装成他随身携带的秘制药丸)和复合香料粉投入鼎中清水中。辛辣霸道、前所未闻的奇异香气随着汤水翻滚,迅速弥漫开来,霸道地压过了殿内的熏香!
阿嚏!连守在外面的侍卫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赵姬和嫪毐被这浓郁奇香吸引,移步到了膳房外。只见鼎中红汤翻滚,辛辣的蒸汽扑面而来。
张承德将切得薄如蝉翼的豚肉片、碧绿的菘菜投入翻滚的红汤中。不过片刻,肉片蜷曲变色,菜叶吸饱了汤汁。他用长箸夹起一片滚烫的肉片,在宫人奉上的小碟(里面是他用豆酱、醋和香料粉调的简陋油碟)里一蘸,恭敬地奉到赵姬面前的小案上。
太后请慢用,小心烫。
赵姬看着那红亮诱人、散发着奇异辛香的肉片,好奇心战胜了矜持。她用玉箸小心夹起,朱唇微启,轻轻咬了一小口。
瞬间!一股极其复杂、从未体验过的味道在她口中炸开!麻!辣!鲜!香!如同无数细小的火苗在舌尖跳跃、舞蹈,霸道地冲击着味蕾,带来一种近乎痛楚却又无比畅快的刺激感!一股热气腾地涌上脸颊,额角竟微微见汗。
嘶……哈……
赵姬倒吸一口气,美目圆睁,脸上迅速泛起一层健康的红晕。最初的刺激过后,是难以言喻的鲜美和一种令人上瘾的爽快感!她甚至顾不上仪态,又夹起一片肉送入檀口,紧接着是吸饱了汤汁的菘菜,吃得鼻尖冒汗,红唇被辣得更加娇艳欲滴。
妙!妙极!赵姬放下玉箸,拿起丝帕沾了沾额角的细汗,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和满足,容光焕发,此味……霸道新奇,回味无穷!果然有‘流霞’之妙!张卿家,此乃何物
张承德心中石头落地,躬身笑道:回太后,此乃草民游历巴蜀深山时,偶得古方所制的‘红汤’。取其辛香开胃,暖身驱寒之效,名为‘鼎沸羹’。他随口胡诌了个名字。
鼎沸羹……好名字!赵姬心情大好,看向张承德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哀家甚是喜欢!张卿家有心了。她转头对嬴政笑道,政儿,你这位客卿,倒真是个妙人儿!
嫪毐在一旁,看着赵姬对张承德露出的欣赏笑容,又嗅着空气中那霸道而陌生的香气,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阴鸷。此人所献之物,不仅新奇,更能如此轻易取悦太后……绝非善类!他面上却堆起笑容,附和道:张客卿奇技,令人叹服。
一场潜在的危机,被一锅简陋的秦朝版麻辣烫消弭于无形,甚至意外获得了太后的些许好感。嬴政端坐一旁,看着张承德那副故作谦卑实则透着点小得意的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他这位大哥,总能以最出人意料的方式,解决最棘手的问题。只是……这鼎沸羹的香味,确实霸道,连他都有些食欲大动。
*
*
*
夜,深沉。咸阳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唯有章台宫(嬴政处理政务之所)的灯火依旧通明。
巨大的秦国疆域图悬挂在殿壁上,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兵力部署、粮道和各国情报。年轻的秦王嬴政独自站在地图前,身形挺拔如松,玄色王袍在烛光下流淌着深沉的光泽。他的手指缓缓划过地图上赵国、魏国、楚国……最终停留在最东方的齐国。一统天下的宏图,已在他胸中勾勒得无比清晰。
殿门无声地开启,张承德熟门熟路地溜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他如今在宫中行走,凭借客卿身份和嬴政的默许,已颇为自在。
二弟,还没歇着张承德大大咧咧地走到御案旁,将食盒放下,喏,刚让膳房弄了点鼎沸羹的汤底,下了点新鲜的鹿肉,尝尝他掀开盖子,一股熟悉的、勾人食欲的麻辣辛香立刻在庄严的殿宇中弥漫开来。
嬴政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处理完政务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瞥了一眼那冒着热气的食盒,并未拒绝,走到案旁坐下。张承德立刻狗腿地递上筷子和蘸料小碟。
兄弟二人(虽然年龄身份天差地别)围着食盒,在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章台宫内,毫无形象地涮起了鹿肉。滚烫的红汤咕嘟作响,辛辣的香气刺激着味蕾,也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大哥,嬴政咽下一片鲜嫩的鹿肉,感受着那股熟悉的霸道暖流在四肢百骸蔓延,驱散了疲惫,他狭长的眼眸看向张承德,带着征询,灭齐在即。齐王建昏聩,但其相后胜,老奸巨猾,且齐地富庶,临淄城高池深,强攻恐伤亡甚巨,旷日持久。你有何妙策
张承德正被一块沾多了辣粉的鹿肉呛得直吸气,闻言灌了一大口温米酒顺气,才缓过劲来。他放下酒杯,脸上露出一丝老狐狸般的狡黠笑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
二弟,打仗嘛,不一定非要真刀真枪拼个你死我活。齐人最怕啥最怕后院起火,根基不稳!他蘸了点酒水,在光滑的御案上画了几个圈,齐地富庶,靠的是啥盐!海盐!还有那些大商贾!他们就是齐国的钱袋子和粮袋子!
嬴政眼神专注,示意他继续。
咱们这样,张承德眼中闪烁着搞事情的光芒,让你手下那些能说会道的‘行人’(外交官),带着金子,悄悄地,分批潜入齐国。别找齐王,也别找后胜那些当官的,就找那些大盐商!大粮商!跟他们‘交朋友’!
交朋友嬴政挑眉。
对!交朋友!张承德用力点头,告诉他们,秦国打仗,是为了天下太平!太平了,生意才好做嘛!秦国的刀币(秦半两钱),分量足,信誉好,以后就是天下通行的硬通货!现在嘛……只要他们‘稍稍’地……在供应军粮的时候,‘不小心’出点差错或者在运输赋税的时候,‘偶尔’延误几天又或者……在齐国朝堂上,‘委婉’地表达一下厌战求和的意思
张承德坏笑着,做了个搓手指的动作:事成之后,金子大大的有!秦国的盐铁专营特许好说!灭了齐国,他们的生意,秦国会优先照顾!这叫……经济战!釜底抽薪!让齐王和那后胜老儿,变成聋子、瞎子、穷光蛋!等大军压境,临淄城里人心惶惶,商人罢市,粮草不济……嘿嘿,说不定城门自己就开了!
嬴政听着,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上,震得食盒里的汤都晃了晃:妙!绝妙!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大哥此计,直指根本,省却我无数将士性命!他看向张承德的眼神,充满了激赏和一种得此臂助,天下何愁的畅快。此计阴险,却无比高效,正合他心意。
哈哈哈!张承德得意地大笑,又夹起一大块鹿肉塞进嘴里,小意思!打仗嘛,要动脑子!咱这叫……呃……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他摇头晃脑,拽了一句刚学来的文词儿,配上他满嘴油光的样子,显得格外滑稽。
嬴政忍俊不禁,端起酒杯:敬大哥!
敬二弟!张承德也端起酒杯,两人重重一碰,辛辣的米酒混合着口中鼎沸羹的余味,一股豪情在胸中激荡。殿外寒风呼啸,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这对正在亲手终结一个时代、开启另一个时代的奇异兄弟。
岁月如滔滔渭水,奔流不息。金戈铁马的轰鸣渐渐远去,六合归一的车轮碾碎了最后的抵抗。咸阳宫阙,在帝国的阳光下闪耀着前所未有的威严。
骊山北麓,渭水之滨。
昔日的喧嚣工地,如今已归于一种宏大而深沉的肃穆。巨大的封土堆如同沉睡的巨龙,盘踞在山麓。地宫入口的通道幽深,仿佛通往幽冥。无数栩栩如生的陶俑武士,身披玄甲,手持戈戟,在预设的俑坑中列成森严的战阵,沉默地拱卫着中央那尚未完全封闭的、通向地宫核心的巨大墓道。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石料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合了生与死、荣光与寂灭的气息。这是倾尽天下之力,耗时数十载的终极造物——秦始皇陵,已近完工。
墓道深处,远离入口天光的地方,临时点起的巨大鲸油灯盏,散发出昏黄摇曳的光芒,勉强驱散着浓稠的黑暗。灯影在冰冷的石壁上扭曲跳动,如同鬼魅的舞蹈。空气阴冷而滞重,带着千年地底特有的土腥和石头的寒意。
巨大的玄色棺椁停放在墓室中央的方形高台上,尚未最终安放。棺椁旁,一架同样巨大、雕刻着玄鸟与龙纹的木质步辇上,躺着一个人。
嬴政。
曾经那个锐气逼人、目光如电的祖龙,如今已是风烛残年。厚重的玄色锦被也无法掩盖他身体的枯槁,曾经高大的骨架如今嶙峋地凸显出来。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狭长眼眸,此刻深陷在眼窝里,浑浊、黯淡,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对生命流逝的疲惫和对这片亲手打造的永恒归宿的复杂凝视。他的呼吸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嘶哑杂音,在这空旷死寂的地宫里显得格外刺耳、凄凉。蜡黄的脸上布满了深重的老年斑,皮肤松弛地贴在骨头上。曾经挥斥方遒、令山河变色的手,如今枯瘦得只剩下皮包骨,无力地搭在冰冷的锦被上。
死亡的气息,浓郁得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整个地宫之中。
只有一个人,无声地坐在步辇旁的矮墩上。张承德。
岁月同样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曾经回忆的青春活力早已褪去,头发重新变得花白稀疏,脸上也刻满了深深的皱纹,腰背也有些佝偻。但那双眼睛,依旧保留着穿越者独有的、历经沧桑后的清明。他身上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却依旧整洁的深蓝色旧夹克(当年穿越时那件),在这极尽奢华、象征永恒的地下宫殿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异常醒目。他默默地守着,像一尊守陵的石像。
寂静在蔓延,只有嬴政那艰难的呼吸声在冰冷的石壁间回荡。
许久,许久。
步辇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仿佛用尽最后力气才挤出的气音,破碎得几乎难以分辨:……大……哥……
张承德的身体猛地一震,立刻向前倾身,凑近那枯槁的面容,布满皱纹的手轻轻覆在嬴政那只冰冷枯瘦的手背上。入手一片刺骨的冰凉。
二弟,我在。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这死寂的地宫里清晰地响起。
嬴政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想聚焦看清眼前的人。他干裂起皮的嘴唇翕动着,每一次开合都异常艰难,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陵……成了……朕……看见了……你的……心血……
他的目光似乎想穿透昏暗的灯光,看向那些隐藏在黑暗深处的、由张承德神术规划的精妙机关和稳固结构。
张承德用力握了握那只冰冷的手,喉头哽咽:成了,二弟。修得……很好。比咱们当年画的草图,还要……还要气派万倍。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嬴政的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了一下,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积蓄最后的力量。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带着一种穿越了生死界限的执拗,盯住张承德,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直抵灵魂深处。
……告诉……朕……
他每一个字都吐得极其艰难,破碎不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属于帝王的最后威严,……你……究竟……是何人
这个问题,如同一个沉寂了数十年的惊雷,终于在这一刻,在这座倾注了他们两人太多心血的地下宫殿里,被垂死的帝王问了出来。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张承德的身体彻底僵住。他缓缓抬起头,迎上嬴政那双燃烧着最后火焰、执着寻求最终答案的眼睛。昏黄的灯光在他满是沟壑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双阅尽沧桑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被彻底洞穿的释然,有对这段超越时空情谊的不舍,更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他沉默了几息。时间在这地底仿佛失去了意义。
然后,他慢慢地、极其费力地弯下腰,从脚边那个同样陈旧、沾满泥土的地质帆布工具包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奇怪的物件。主体像一块巴掌大小、打磨光滑的黑曜石(实则是深瞳核心接收器的外壳),边缘镶嵌着几圈极细的、闪烁着微弱幽蓝光芒的金属纹路(能量回路)。在它的旁边,还放着一副边缘磨损、镜片布满细微划痕的潜水镜(正是当年避暑山庄潜水时戴的那副)。此刻,潜水镜的镜片内部,那些幽蓝的纹路正如同呼吸般,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微弱而恒定的光芒,像黑夜中遥远的星辰,又像深海未知生物的眼眸。在这象征着死亡与永恒的陵墓里,这来自未来的微光,显得如此诡异而神秘。
张承德将这闪烁着幽光的潜水镜和黑曜石,轻轻放在步辇的边缘,就在嬴政那只枯手的不远处。让那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微光,照亮帝王浑浊的眼底。
他重新抬起头,目光穿越了昏黄的灯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封土,看到了两千年后那游人如织的兵马俑坑,看到了勘探队办公室里那张泛黄的蓝图。他的嘴唇颤抖着,声音却异常清晰、平稳,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古井的石子,在这死寂的地宫里激起无声的回响:
陛下……
他顿了顿,用上了最后的、也是最郑重的称呼。
其实……臣……
他的目光落在潜水镜那幽蓝的光芒上,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其复杂、混合着无尽感慨与释然的笑容,那笑容里甚至带着一丝属于老顽童的促狭。
……是两千年后,一个修了一辈子秦始皇陵,却连女人滋味都没尝过的……老处男。
话音落下,地宫陷入了绝对的死寂。鲸油灯盏的火苗似乎都停止了跳动。
嬴政那双浑浊的、濒死的眼睛,在听到两千年后、修了一辈子秦始皇陵、老处男这几个词的瞬间,骤然收缩!瞳孔深处,如同有最后的闪电劈开了浓重的迷雾!震惊、错愕、难以置信……无数激烈的情绪在那双即将熄灭的眸子里疯狂翻涌、碰撞!他那枯槁的面容上,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着,嘴巴张开,似乎想说什么,想狂笑,想质问,想抓住这荒谬绝伦却又似乎瞬间贯通了一切疑窦的真相!
然而,生命之火已燃到了尽头。所有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一种极致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定格在他最后的眼神里。那光芒中,有洞悉天机的恍然,有对这份离奇际遇的喟叹,或许……还有一丝对这位大哥荒诞命运的、最后的怜悯
他枯瘦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在冰冷的锦被上动了一下。指尖似乎想抬起,想去触碰一下那近在咫尺、散发着幽蓝微光的神物。
终究,那手指无力地垂落下去。
浑浊眼底最后那一抹复杂的光芒,如同燃尽的余烬,缓缓地、彻底地熄灭了。
整个地宫,只剩下鲸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冰冷死寂。
张承德依旧保持着那个倾身的姿势,一动不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两行浑浊的老泪,无声地、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雕刻着玄鸟纹的步辇边缘,溅开细小的水花。
他枯坐良久,仿佛一尊风化千年的石像。最终,他极其缓慢地、颤抖着伸出手,想要为嬴政整理一下被角。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锦被时,目光猛地凝固在嬴政那只垂落的手边——
一方温润的玄鸟钮玉玺,静静地压着半张泛黄的、边缘毛糙的羊皮纸。而玉玺的一角,赫然露出一个极其眼熟的、透明的小小瓶底!正是当年荒原结拜时,那瓶装着医用酒精的、穿越时空的塑料小瓶!
张承德的手,僵在了半空。他布满泪痕的脸上,缓缓地、缓缓地,再次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里,是无尽的酸楚、沧桑,却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宿命圆满的奇异平静。浑浊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地宫深处,鲸油灯盏的光芒在无风的空气中执着地跳跃着,将张承德佝偻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冰冷而宏伟的石壁上。他身旁那副潜水镜镜片里,幽蓝的光芒依旧如同呼吸般,在永恒的黑暗中,微弱、恒定地明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