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医院消毒水的味儿,齁得人嗓子眼发苦。
我躺在病床上,小腹那儿一阵阵往下坠着疼,空落落的,像被人硬生生剜走了一块肉。
麻药劲儿还没全散,脑袋晕乎乎的,可耳朵尖得很。
病房门没关严实,留着条缝,走廊上压低的说话声,跟苍蝇似的嗡嗡往里钻。
……行了倩倩,别哭了,眼睛肿了多难看。
是赵子言,我那刚升级成前夫预备役的丈夫。
他声音黏糊糊的,裹着一层腻死人的糖衣炮弹,这调调,以前哄我的时候也常用。
她那个野种……没了也好。省得以后麻烦。
我手指头蜷了一下,指甲掐进手心嫩肉里,疼,但这点疼跟下头那股子掏空了似的钝痛比,屁都不算。
他嘴里的麻烦,指的是我肚子里刚没了的那个,他的亲骨肉。
哦,不对,在他和他那朵娇滴滴的白莲花路倩眼里,那大概是个野种。
可是言哥……
路倩的声音带着哭腔,九曲十八弯,能拧出二两委屈水儿:
嫂子她……她刚才在里面好凶,瞪我,那眼神像要吃人……
她抽抽噎噎。
我、我就是担心你,想来看看……
赵子言立刻心疼上了,声音更软了三分:
傻丫头,她那是刚没了孩子,心里不痛快,逮谁咬谁。你甭理她。有我在,她还能翻天
翻天我心里那点残存的、因为孩子没了而升腾起的悲凉,瞬间被这把淬了毒的野种彻底浇灭,烧得只剩下滋滋作响的冰碴子。
翻天算什么老娘要掀了他的天灵盖!
我费力地扭过头,视线落在床头柜上那个不起眼的牛皮纸文件袋上。
袋子有点旧,边角磨得起了毛。
那是他赵子言百密一疏,大概是去安抚他的心头肉路倩,慌乱中把这玩意儿落在家里的书房抽屉夹层了。
里面一张张,白纸黑字,全是他在外面偷偷摸摸转移公司资产、掏空我们夫妻共同财产的铁证!
时间、账户、金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律师朋友老陈拿到手的时候都啧啧称奇,说这转移做得够绝,也够蠢,留的尾巴一抓一个准。
野种没了正好
行啊赵子言,你这心,真是比那手术室的刀子还冷,还利。
门被轻轻推开,赵子言走了进来。
他脸上那点对着路倩的柔情蜜意还没完全收干净,看到我睁着眼,愣了一下,随即习惯性地端出那副二十四孝好丈夫的面具,眉头微蹙,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疲惫。
小汐,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他几步走到床边,想伸手碰我的额头。
我猛地一偏头,他的手僵在半空。
拿开。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木头,每一个字都刮着喉咙的嫩肉,带着血腥气。
脏。
赵子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点虚假的温情碎得稀里哗啦。
林汐,你发什么疯!
他压低声音,带着被冒犯的怒气:
孩子没了,我知道你难受,但你也别逮着谁都咬!倩倩好心来看你,你什么态度
我什么态度
我扯了扯嘴角,大概比哭还难看。
我抬起没打点滴的那只手,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床头柜上那个牛皮纸袋,用尽全身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那里面……是什么赵子言……你他妈告诉我……那是什么!
赵子言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目光触及那个文件袋时,瞳孔骤然缩紧,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我这刚从手术台下来的还白。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震惊、慌乱,还有被当场抓包的狼狈,精彩纷呈。
小汐,你听我解释……
他扑过来,想抢那个袋子。
我动作比他快,一把将袋子死死攥在手里,抱在胸前,像抱着最后一块浮木,又像抱着即将引爆的炸弹。
冰冷的纸张隔着薄薄的病号服贴在心口,冻得我浑身发抖,也烧得我眼底通红。
解释
我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笑,听起来像濒死的兽类在呜咽。
解释你怎么把我当傻子耍解释你怎么一点点把我们的钱,都挪到路倩那个贱人名下解释你刚才在门外……是怎么说我们的孩子是‘野种’、‘没了正好’!
最后几个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病房嗡嗡作响,也彻底撕碎了赵子言脸上最后一点伪装。
他眼神变得阴鸷,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你偷翻我东西他声音淬了冰。
偷
我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牵扯着小腹的伤口一阵钻心的疼,但这疼反而让我更清醒,更尖锐:
赵子言,那是‘我们’的家!家里的东西,我有什么不能看倒是你……
我死死盯着他,像要在他脸上烧出两个洞。
藏得挺深啊。转移夫妻共同财产告你个重婚,够判你几年了,知道吗
你想怎么样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威胁意味,身体前倾,像一头被逼到角落的困兽。
离婚。
我斩钉截铁,吐出这两个字,像吐掉一块卡在喉咙里多年的腐肉,带着解脱的快意,也带着腥甜的血气。
带着你这些脏心烂肺的玩意儿,给我滚!财产分割,我的律师会跟你谈。
律师
赵子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眼神轻蔑地扫过我:
林汐,你搞清楚,那点钱,那点证据,在我这儿,屁都不是!想跟我玩你玩得起吗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傲慢:
离就离!不过,你别想从老子这儿多拿走一分钱!那都是老子辛苦挣的!你这种不下蛋的母鸡,配吗
不下蛋的母鸡……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刚被剜空的心脏。
我浑身都在抖,不是因为害怕,是愤怒,是恨,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沸腾。
他最后剜了我一眼,那眼神像看一堆碍眼的垃圾,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门被他用力甩上,发出砰一声巨响,震得墙壁似乎都在颤抖。
病房里死一样的寂静。
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浓得让人窒息。
我攥着那个冰冷的牛皮纸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眼泪终于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不是为那个渣男,是为我自己瞎了的眼,为那个还没来得及成型就被他亲口诅咒的孩子。
行,赵子言,这梁子,结死了。
2.
老陈,我那个专门打经济官司、号称铁齿铜牙的律师朋友,捏着我给他的文件袋,眉头拧成了个死疙瘩。
他翻着那些证据,手指头在桌面上敲得哒哒响,像催命符。
汐啊,
他抬起眼皮看我,镜片后头的小眼睛闪着精光。
这姓赵的,转移手段够糙,但胆子够肥啊!流水走得明目张胆,几个空壳公司皮包得跟纸糊似的,一捅就破。追,肯定能追回来!就是……
他顿了顿,咂摸了一下嘴:
得抓紧,趁他还没彻底把屁股擦干净,打他个措手不及!咱得抢时间!
抢!我咬着后槽牙,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抢时间我现在恨不得抢了赵子言的命!
孩子没了,家被掏空,这口气堵在胸口,烧得我肝疼。
老陈立刻开始打电话,声音压得低,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全是紧急、冻结、申请这些硬邦邦的词儿。
就在老陈唾沫横飞、指挥若定的时候,我那手机跟抽了疯似的狂震起来。
屏幕上跳着刘红梅的名字——我那极品婆婆。
我盯着那名字,心里冷笑。
这老虔婆,平时除了伸手要钱、挑我毛病,屁事不干。
赵子言刚跟我撕破脸,她电话就追来了
我手指头悬在挂断键上,犹豫了零点一秒,还是划开了接听。
我倒要听听,她能放出什么屁。
电话刚通,刘红梅那尖利刺耳、带着哭腔的嚎丧就炸了过来,差点没把我耳膜捅穿:
林汐!你个丧门星!扫把精!我儿子……我儿子他……出车祸了啊!就在环城高速!人……人当场就没了啊!呜哇哇哇……都怪你!肯定是你克的他!你个不得好死的……
后面那些恶毒的咒骂像背景噪音,嗡嗡的。
我举着电话,整个人僵在原地,像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混合物,从头顶凉到脚底板,连骨头缝都透着寒气。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车祸、当场没了这几个字在疯狂旋转、碰撞。
赵子言……死了
就这么……没了
刚才还在我病床前趾高气扬、骂我是不下蛋母鸡的男人,转眼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这感觉太不真实了,荒诞得像一出劣质的黑色喜剧。
喂林汐!你个挨千刀的哑巴了我说话你听见没有赶紧给我滚过来!我儿子……
刘红梅还在电话那头声嘶力竭地哭骂。
我猛地回过神,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不是悲伤,也不是痛快,更像是一种巨大的、荒谬的冲击波。
我对着电话,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干涩嘶哑,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闭嘴!嚎什么嚎!地址发我!
挂了电话,我手还在抖。
老陈也听到了动静,电话也不打了,一脸惊愕地看着我:
赵子言……没了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赵子言骂我不下蛋母鸡时那张扭曲的脸,一会儿是刘红梅那穿透力极强的嚎哭,一会儿又是文件袋里那些冰冷的数字。
那……财产的事
老陈试探着问,职业本能让他瞬间想到了关键。
财产!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进混沌的脑子。
赵子言死了!那这些被他转移出去的资产……岂不是更难追了
那些挂名的、代持的,很可能就彻底打了水漂!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
不行!绝对不行!那是我应得的!
是我被背叛、被伤害的补偿!
更是我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
陈哥!
我一把抓住老陈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肉里,声音因为急切而发颤:
快!更快!在他死讯传开、那些蚂蟥闻到味儿之前,把他所有能动的账户、公司,全给我冻死!一根毛都不能让他们拿走!
老陈被我抓得一激灵,随即反应过来,脸色也凝重起来。
明白!
他重重点头,立刻又抄起手机,语速比刚才更快,语气更狠:
喂!是我!情况有变,目标人物意外死亡!对!立刻!最高优先级!所有关联账户,名下所有公司股权、不动产,全部申请紧急冻结!马上!立刻!一分钟都别耽误!抢在所有人前面!对!出了事我兜着!
他一边吼着电话,一边抓起外套就往外冲,临出门前回头冲我吼了一句:
医院这边你处理!稳住!等我消息!
病房里又只剩下我一个。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消毒水的味道,沉沉地压下来。
我靠着床头,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赵子言死了……这个事实像一块巨石,终于重重砸落。
没有预想中的痛哭流涕,也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
只有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感,还有一股更强烈的、要把属于我的东西死死攥在手里的狠劲儿。
刘红梅的地址发过来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冷冰冰的地名,深吸一口气。
处理行,那就处理得干干净净!
3.
殡仪馆那地方,味儿不对。
不是单纯的消毒水,是混合了陈腐、冰冷,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终点站的沉寂味儿,吸一口进去,凉气儿能顺着肺管子往下钻。
我穿着件黑色的大衣,裹得严严实实,脸色大概比那停尸间的墙还白。
小腹还在一抽一抽地疼,提醒着我里面刚刚空掉了一块。
刘红梅瘫在旁边的塑料椅子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嗓子都嚎劈叉了,翻来覆去就是: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让妈怎么活啊……
几个远房亲戚围着她,七嘴八舌地劝,眼神却时不时往我这边瞟,带着点探究和看热闹的意味。
路倩也在。
她倒是没像刘红梅那样嚎啕,只是红着眼圈,时不时抽噎一下,手里捏着块小手绢,轻轻按着眼角。
她站的位置离停放赵子言遗体的那个不锈钢台子很近,眼神哀戚戚地往那边瞟,那副柔弱无助、肝肠寸断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未亡人。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拿着几张单子走过来,公事公办地问:
家属确认一下,是现在火化吗还是……
化!
我没等他说完,斩钉截铁地吐出这个字,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在哀哀戚戚的哭声里显得格外突兀。
哭声瞬间停了那么一瞬。
刘红梅猛地抬起头,眼泡肿得像核桃,死死瞪着我,尖叫道:
你说什么!化!林汐!你个毒妇!我儿子尸骨未寒啊!你就这么急着把他烧了你是不是心虚是不是你害死他的!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多看两眼你个没良心的!子言啊……你看看你娶了个什么东西啊……
路倩也抬起泪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声音带着颤:
嫂子……这、这太急了点吧言哥他……总得让他体体面面地……
啪~
她话没说完,我就抽了她一耳光,早就想抽她了……
她错愕的看着我,然后捂着脸抽泣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好不委屈。
亲戚们也开始交头接耳,看向我的目光充满了不赞同和谴责。
急
我扯了扯嘴角,目光扫过哭嚎的刘红梅,扫过装模作样的路倩,最后落在那冰冷的、盖着白布的不锈钢台子上。
人都凉透了,还看什么看留着招苍蝇吗
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旧家具。
早点烧了,早点入土为安。还是说……
我顿了顿,眼神锐利地刺向刘红梅:
妈,您想留着儿子的遗体,多收几天份子钱
你……你放屁!
刘红梅被我戳中心思,脸涨成了猪肝色,气得浑身哆嗦,手指头颤巍巍地指着我:
你……你这个……
签字。
我懒得再听她废话,一把夺过工作人员手里的单子,看都没看,直接在指定位置唰唰签上自己的大名——林汐。
笔迹力透纸背。
林汐!你敢!刘红梅尖叫着扑过来想抢。
我侧身一躲,顺手把签好的单子塞回工作人员手里。
手续齐了,麻烦快点。
我对着那工作人员说,语气不容置疑。
工作人员大概也是见惯了家属间的撕扯,眼皮都没抬一下,拿着单子转身就走,对着对讲机说了句什么。
很快,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推着那个不锈钢台子,朝着走廊尽头那个象征着最终归宿的铁门走去。
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告别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嘎吱……嘎吱……
子言!我的儿啊!
刘红梅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想追过去,却被旁边的亲戚死死拉住,只能徒劳地伸着手,身体软软地往下滑。
路倩也捂着嘴,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望着那扇缓缓关闭的铁门,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不甘,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大概她也没想到,我这个嫂子,下手能这么狠,这么绝。
铁门哐当一声,彻底关严实了。
告别厅里只剩下刘红梅撕心裂肺的哭嚎和亲戚们七嘴八舌的劝慰声。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冰冷的、隔绝了生死的门,心里一片麻木的平静。
没有悲伤,没有愧疚,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冷酷的解脱。
赵子言,灰飞烟灭吧。
你欠我的,用这种方式还,也算干净。
4.
骨灰盒捧在手里,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
一个曾经那么高大、那么鲜活的肉体,折腾了那么多年,最后就剩下这么一小撮无机质的粉末。
真是讽刺。
我抱着这轻飘飘的盒子,一路沉默地回到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
房子很大,也很空,冰冷的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赵子言常用的须后水味道,现在闻起来,只觉得刺鼻又可笑。
我把骨灰盒随手放在客厅冰冷的黑色大理石茶几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自己则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地陷进宽大的沙发里。
小腹的钝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我身体和精神遭受的双重创伤。
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眼皮沉得抬不起来。
就在我意识开始模糊,快要滑入睡梦边缘的时候,一个声音,一个熟悉到让我汗毛倒竖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我耳边炸响!
林汐!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我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客厅里空空荡荡,除了我,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惨白的顶灯亮着,把冰冷的家具照得棱角分明。
幻觉我用力甩了甩头,肯定是太累了,神经绷得太紧出现幻听了。
你竟敢打倩倩!谁给你的胆子!
那个声音又来了!带着暴怒的咆哮,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这一次,清晰得不能再清晰,就是赵子言的声音!
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怒,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掐死我。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刷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
不是幻觉!这他妈绝对不是幻觉!
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像只受惊的猫,后背紧紧贴着沙发靠背,惊恐地环视着四周。
空无一人!
但那个声音,那带着愤怒回响的声音,仿佛就在这客厅的空气里震荡!
你瞪什么瞪我说错了吗
赵子言的声音充满了暴躁的指责,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倩倩她多善良一个人!好心好意去医院看你,你倒好,跟个疯婆子似的!流产是你自己不小心,关倩倩什么事你凭什么打她还敢冲她撒气林汐,我告诉你,别以为我死了就管不了你了!你敢动倩倩一根手指头,我……
啪!
一声脆响!
我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甩在自己面前的空气上!
掌心拍在冰冷的空气里,震得手臂发麻。
那喋喋不休的咆哮戛然而止。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保持着扇巴掌的姿势,胸口剧烈起伏,眼睛因为极度的惊骇和愤怒而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面前那片虚无的空气。
掌心火辣辣地疼,却奇异地让我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我……我能听见他
赵子言这个王八蛋,死了还不消停
变成鬼了还在这儿跟我逼逼赖赖,替他的白莲花打抱不平!
荒谬!恐惧!
还有一股被彻底点燃的、压不住的邪火,在我五脏六腑里疯狂乱窜!
赵子言!
我对着那片空气,嘶声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扭曲变调:
你他妈给老娘闭嘴!死了还不安生!再敢哔哔一句,信不信我把你那点骨灰倒进马桶冲了!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死寂。
然后,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种极度的震惊和茫然,音量小了很多,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冲……马桶林汐……你……你能听见我说话
5.
林汐你真能听见
喂!说话!
操!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老子怎么动不了
这房子……我好像出不去这什么鬼地方
倩倩不知道怎么样了……肯定吓坏了……都怪林汐这个疯婆子……
赵子言的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炸雷似的咆哮,变成了持续不断的、带着浓重困惑、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恐慌的碎碎念。
像只被关在玻璃罩子里的苍蝇,嗡嗡嗡,嗡嗡嗡,没完没了,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声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从最初的惊骇欲绝,到现在的麻木烦躁,我只用了不到半小时。
确认了,这王八蛋真变成阿飘了,而且暂时被某种未知力量困在了这栋房子里,像个聒噪的、甩不掉的背景音播放器。
我瘫在沙发上,用抱枕死死捂住耳朵,但那声音无孔不入,直往脑仁里钻。
他念叨路倩的委屈,念叨他妈刘红梅肯定伤心死了,念叨自己死得冤,念叨这鬼状态到底怎么回事……
听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恨不得立刻找根桃木钉把他钉死在墙上。
……妈的,早知道该让老张把那个海外离岸账户的密码再设复杂点……就他那个猪脑子,别给我捅娄子……
赵子言的碎碎念毫无征兆地拐了个弯,透着一股焦躁。
我捂着耳朵的手猛地一顿。
离岸账户密码
一股电流瞬间窜过我的脊椎!
……还有城西那块地皮的手续,挂在‘鼎盛’名下的,公章和法人章我藏书房那本《资本论》硬壳书里了……应该没人能想到吧啧,得赶紧让倩倩想法子把章弄出来,把手续办了……
我的呼吸骤然屏住!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
鼎盛那不是他转移资产用的一个空壳公司吗
公章……法人章……藏在《资本论》里!还有离岸账户密码
这些词像一串滚烫的密码,瞬间点燃了我脑子里某个区域!
老陈之前追查的几个关键死结,似乎……有门了
我猛地从沙发上坐直身体,动作太大,牵扯到小腹的伤口,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但这剧痛反而让我的脑子更加清醒,像被冰水浇过。
赵子言还在无知无觉地絮叨,焦虑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虽然他现在连蚂蚁都不如:
……那笔转到倩倩她妈卡上的三千万,不知道稳不稳……刘军那小子靠不靠得住别他妈见钱眼开……倩倩也是,当初怎么就看上那么个玩意儿……
三千万!转到路倩她妈卡上!
刘军!那个路倩的姘头男配!
关键信息!致命的关键信息!
像散落的珍珠,被他这个焦虑的阿飘毫无防备地、一股脑地吐了出来!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我!
之前的恐惧、烦躁、恶心,在这一刻被一种近乎战栗的兴奋取代!
我甚至想仰天大笑三声!
赵子言啊赵子言!你活着是个渣男,死了是个傻X!变成鬼都改不了碎嘴子的毛病!
真是老天爷开眼!
不,是瞎了眼的赵子言亲自给我送来了翻盘的钥匙!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生怕一点动静就打断了他的坦白。
耳朵竖得像天线,每一个字都死死刻进脑子里。
……还有那个信托,受益人写的倩倩,但启动密钥在我瑞士银行保险箱里,钥匙在……
他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倒着料,每一个字都价值千金!
我再也坐不住了,轻手轻脚地起身,像只灵猫一样溜进书房,反手锁上门。
隔绝了外面赵子言那烦人的背景音,我立刻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几乎握不稳。
陈哥!
电话一接通,我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亢奋:
快!听我说!大鱼露头了!
我把刚刚从赵子言口供里听到的关键词——离岸账户可能的密码组合、鼎盛公司公章法人章的藏匿地点、路倩她妈的银行账号、刘军这个名字、三千万的转账、信托、瑞士银行保险箱钥匙……
像倒豆子一样,语速飞快、条理清晰地报了过去。
电话那头的老陈,沉默了足足有三秒。
然后,我清晰地听到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是用力拍桌子的声音!
我艹!
老陈的声音也激动得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林汐!你他妈神了!从哪儿搞到的!这……这简直是直捣黄龙啊!行!你等着!老子这就去!抢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把这群王八蛋连锅端了!你立大功了!
挂了电话,我背靠着冰凉的书房门板,身体慢慢滑坐在地上。
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手心全是汗。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
客厅里,赵子言那令人厌烦的碎碎念还在隐约传来,充满了对自己死后事业和爱情的担忧焦虑。
我听着那声音,嘴角控制不住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扬起,最终形成一个冰冷而畅快的弧度。
赵子言,谢谢你啊。
做鬼都这么贴心。
6.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实木地板上投下一条条明暗相间的光带。
我端着杯刚煮好的黑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醇香在舌尖蔓延开,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
手机屏幕亮着,是老陈十分钟前发来的最新战报。
【汐姐!捷报!】
后面跟着一连串兴奋到乱码的表情包。
【鼎盛那两块肥地皮,手续齐全,章都扣下了!已冻结!】
【路倩她妈那张卡,三千万!一分不少!刚划走!】
【刘军那小瘪三还想跑在机场被摁住了!怂得跟孙子似的!】
【信托启动密钥也锁定了!瑞士那边正在交涉!】
【还有几个小虾米账户,正在扫尾!大获全胜!咱们被转走的钱,基本都圈回来了!】
看着屏幕上那一条条带着感叹号的信息,我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口自从发现赵子言背叛、孩子流产就一直堵在心口的浊气,似乎终于消散了一些。
指尖划过冰凉的屏幕,回复了一个简短的【辛苦了,陈哥。】
咖啡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熨帖着紧绷的神经。
然而,这份难得的平静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林汐!你他妈干了什么!!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非人的尖啸,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猛地在我脑子里炸开!
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狂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绝望,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手里的咖啡杯都差点没拿稳。
来了。
我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条斯理地又抿了一口咖啡,苦得我微微蹙眉。
我的钱!我的地!我的信托!!
赵子言的声音彻底崩溃了,尖利得不成调子,像用指甲刮擦玻璃:
那是我的!都是我的!你凭什么动!你凭什么!!林汐!你个贱人!毒妇!你不得好死!那是老子留给倩倩的!你……
哦。
我放下咖啡杯,杯底和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咔哒。
声音不大,却奇异地打断了赵子言歇斯底里的咆哮。
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投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客厅中央那片空旷地带。
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还带着点刚喝过咖啡的慵懒。
我凭什么动
我轻轻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浅淡、近乎嘲讽的弧度:
凭法律啊,赵总。夫妻共同财产,懂不懂你偷偷摸摸转移走的,每一分钱,都有我的一半。现在你死了,你那一半,自然也是我的。哦,对了……
我像是想起什么,语气更加轻松:
路倩那边,你‘送’的那些包包、首饰、房子……老陈也带着律师函上门了。非法赠与,夫妻共同财产,她得原封不动地给我吐出来。
什么!!
赵子言的尖啸拔高到了一个新高度,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
你动倩倩的东西!林汐!你敢!你他妈敢动她试试!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
做鬼
我打断他,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赵子言,你现在不就是个鬼吗除了在我耳边像只苍蝇一样嗡嗡嗡,你还能干什么不放过我省省吧。
我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和葱郁的绿化。
那些东西,本来就是我的。我拿回来,天经地义。至于路倩
我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
她要是识相,就乖乖还回来。要是不识相……那就法庭见呗。反正老陈最近挺闲的。
啊啊啊啊——!林汐!我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赵子言的咆哮彻底变成了失去理智的狂乱嘶吼,充满了怨毒和无力回天的绝望,如同无形的风暴在客厅里疯狂肆虐。
我充耳不闻,甚至觉得这无能狂怒的背景音,配上窗外的好天气和老陈发来的捷报,莫名地……有点下饭。
7.
路倩果然不识相。
赵子言头七还没过,他那个极品妈刘红梅就带着一身冲天的戾气,像个移动的火药桶,直接炸到了我家门口。
跟她一起来的,还有眼睛肿得像桃核、一脸凄楚可怜的路倩。
门一开,刘红梅那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头差点戳到我鼻子上,唾沫星子混合着浓重的廉价香水味扑面而来:
林汐!你个黑了心肝的!把我儿子的钱!房子!都交出来!那都是我儿子的!你一个克夫的扫把星,有什么脸霸占着!
路倩在后面轻轻拉着刘红梅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火上浇油:
阿姨……您别激动……嫂子她……她可能也是一时糊涂……
她抬起泪眼看向我,那眼神,三分委屈,七分怨毒:
嫂子,言哥尸骨未寒……你就急着把东西都拢到自己手里,连阿姨的养老钱都不给留……是不是太狠心了点言哥在天有灵,看着得多寒心啊……
寒心
我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冷眼瞧着这婆媳情深的一幕,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寒不寒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听你们在这嚎丧,我挺闹心的。
我侧了侧身,露出客厅里坐着的一位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就极其精明的中年男人。
钱的事,你们跟我律师谈。
老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站起身,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毫无破绽的温和笑容,递过去两张名片:
刘女士,路小姐,鄙姓陈,是林女士的代理律师。关于赵子言先生的遗产继承问题,我们……
谁要跟你谈!
刘红梅一把打掉老陈手里的名片,叉着腰,气势汹汹:
少跟我来这套!我是他妈!子言的东西,都是我的!她林汐一个外人,一分钱都别想拿走!还有倩倩!
她一把将路倩拽到身前:
倩倩肚子里可怀着我赵家的种!是子言唯一的血脉!这钱,这房子,都得留给我孙子!
路倩配合地微微挺了挺肚子,一只手轻轻覆在小腹上,低着头,肩膀微微抽动,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哦怀孕了
老陈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玩味。
这倒是……有点意思。
他慢条斯理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翻开,声音清晰平稳:
刘女士,根据《继承法》规定,赵子言先生的遗产,第一顺位继承人包括:配偶、子女、父母。林女士作为合法配偶,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您作为母亲,也是第一顺位继承人。至于路小姐……
他目光转向路倩,带着审视:
以及她声称的‘赵家的种’……
老陈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我们需要确认这个孩子的生物学父亲身份。也就是说,路小姐,你需要提供具有法律效力的证据,证明你腹中的胎儿,确实是赵子言先生的亲生子女。否则……
他合上文件夹,语气转冷:
她没有任何权利参与遗产分割。
客厅里瞬间死寂。
刘红梅脸上的凶狠僵住了,张着嘴,像被掐住了脖子的老母鸡。
路倩猛地抬起头,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慌乱,刚才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瞬间崩得粉碎。
证……证明
路倩的声音都在抖,带着哭腔:
这……这怎么证明子言哥他……他都……
当然可以证明。
老陈的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等孩子出生后,进行DNA亲子鉴定。或者……
他看向路倩,目光如炬:
如果路小姐愿意,现在也可以通过有创或无创的方式,获取胎儿样本,与赵子言先生的生物学样本(比如毛发、指甲等遗物)进行比对。我们律所可以协助联系具有资质的鉴定机构。
你……你放屁!
刘红梅终于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哆嗦,指着老陈破口大骂: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污蔑我孙子!倩倩怀的就是子言的孩子!你们就是不想给钱!想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林汐!你个毒妇!你不得好死!
路倩则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身体晃了晃,脸色白得像鬼,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下意识地护住肚子,眼神躲闪,充满了心虚和极度的恐惧。
那份慌乱,瞎子都看得出来。
刘女士,请注意您的言辞,否则我将保留追究您诽谤的权利。
老陈的声音冷了下来,法律讲证据,不讲撒泼打滚。如果路小姐无法证明胎儿与赵子言先生的亲子关系,那么她所谓的‘遗腹子’,在法律上就与赵先生无关,自然也无权继承遗产。
他转向我,语气恢复公事公办:
林女士,基于目前情况,您和刘女士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可以协商遗产分割。如果协商不成,将由法院依法判决。不过……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面无人色的路倩一眼:
考虑到赵先生生前存在大量恶意转移夫妻共同财产的行为,并且部分财产已被成功追回,在分割时,法院会充分考虑无过错方的权益。林女士,您的份额,会相当可观。
不!不行!那都是我儿子的钱!都是我的!
刘红梅彻底疯了,扑上来想撕扯老陈。
老陈灵活地后退一步,两个助理模样的年轻人立刻上前,礼貌却强硬地隔开了她。
刘女士,请您冷静。具体的遗产清单和初步分割方案,稍后我的助理会送达给您。有什么异议,我们可以法庭上见。
老陈整理了一下西装,对我点点头:
林女士,没什么事,我先告辞了。
老陈带着人走了。
留下客厅里一片狼藉。
刘红梅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天抢地:
我的钱啊!我的房子啊!都被那个毒妇抢走了啊!子言啊!你睁开眼看看啊……
哭嚎声震天响。
路倩则像一尊被抽走了魂的石像,僵在原地,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一只手死死地按着小腹,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几乎凝成实质。
我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心里一片冰凉的平静。
目光扫过哭嚎的刘红梅,扫过失魂落魄的路倩,最后,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客厅中央那片空荡荡的空气。
那里,一股强烈的、阴冷的、带着滔天怨毒和狂暴怒意的精神波动,正如同实质的飓风般疯狂肆虐!
无形的咒骂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排山倒海地冲击着我的意识:
毒妇!林汐你个毒妇!你敢这么对我妈!!
倩倩!我的倩倩!林汐!你不得好死!!
钱!我的钱!!
不孝!不孝啊!!我妈那么大年纪了!你就给她那么点!让她怎么活!!
那声音尖锐、扭曲,充满了不甘和疯狂,像无数根钢针扎进我的脑子。
吵死了!真是……吵死了。
我揉了揉被震得发疼的太阳穴,面无表情地转身,径直走向书房。
在刘红梅震耳欲聋的哭嚎和赵子言那无休无止、怨毒刺耳的不孝咒骂双重噪音污染下,我拉开书桌抽屉,从最里面摸出一个小巧的、印着八卦图案的黄纸包。
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张折叠整齐、用朱砂画着复杂符文的黄色符箓。
这是我前几天,在一个据说很灵验的道观里花重金求来的——清净安宅符,专治各种不干净的噪音源。
我拿着符箓,走到卧室门口。
在刘红梅的嚎哭和赵子言那不孝!不孝!的尖利背景音中,面无表情地、稳稳地将那张符箓,啪地一声,贴在了卧室门框的正上方。
符箓贴上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温和却坚韧的力量如同水波般轻轻荡开。
门外,刘红梅的嚎哭依旧刺耳。
但门内,那如同跗骨之蛆、日夜不停的、充满了怨毒和指责的不孝魔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掐断!
戛然而止。
世界,瞬间清净了。
我靠在门板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8.
清净的日子过了不到半个月,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了我的耳朵——路倩流产了。
消息是老陈带来的,他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唏嘘:
嚯,汐姐,你猜怎么着路倩那孩子,真不是赵子言的!
我正窝在阳台的藤椅里晒太阳,闻言挑了挑眉:嗯
刘军那小瘪三,被摁住之后,为了减刑,啥都撂了!
老陈在电话那头说得眉飞色舞:
他跟路倩,早他妈勾搭上了!就在赵子言眼皮子底下!那孩子,铁定是刘军的种!结果你猜怎么着路倩那姘头,刘军,也不是个安分的!外头还养了个更年轻的小三儿!被路倩发现了,俩人在家撕吧起来了!路倩被那刘军一把推得,直接从楼梯上滚下去了!啧啧,当场就见了红,孩子没保住,听说子宫伤得够呛,以后能不能生都两说……真他妈是现世报啊!
我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端起旁边的花茶抿了一口。
嗯,今天的阳光,真暖和。
路倩,刘军……狗咬狗,一嘴毛……挺好。
挂了老陈的电话,我继续闭目养神,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卧室门框上那张黄符,依旧稳稳地贴着,尽职尽责地隔绝着外界的噪音。
然而,这份宁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傍晚,天色刚刚擦黑。
我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阴冷感,毫无征兆地穿透了符箓的屏障,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那感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绝望,还有一种迟来的、巨大的悔恨。
我翻书的动作顿了顿。
小汐……
一个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暴怒、尖利、怨毒,而是沙哑的,颤抖的,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卑微,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响起。
是赵子言。
他终于……知道了。
我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小汐……我……
他的声音哽住了,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个做错事却无处申辩的孩子:
我都知道了……倩倩她……孩子……是刘军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充满了血淋淋的痛楚。
我……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瞎子……聋子……
他开始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地忏悔。
我对不起你……小汐……真的对不起……
我鬼迷心窍了……被路倩那副样子骗了……
我转移财产……我不是人……我混蛋……
还有……我们的孩子……
他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子,巨大的痛苦和悔恨几乎将他吞噬:
那天晚上……在门外……我说的话……我不是人!我畜生不如!那是我的孩子啊!我的亲骨肉啊!我他妈怎么就……
他语无伦次,声音里充满了真实的、撕心裂肺的痛悔。
我唯一的孩子……竟然……竟然是我自己……亲手诅咒没了的……
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悲鸣:
报应……这都是报应啊……小汐……你骂我吧……你打我吧……我活该……我罪该万死……
客厅里弥漫着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悲伤和绝望。
赵子言的忏悔声,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地涌来。
我依旧低着头,看着书页上那些熟悉的文字。
指尖,却无意识地捏紧了书页的边缘,微微泛白。
良久,久到赵子言的抽泣声都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绝望的死寂。
我终于合上了书,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客厅角落里那片最深的阴影。
我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淡漠,如同古井寒潭。
赵子言,我的声音很轻,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别嚎了。
角落里那股阴冷的悲伤波动猛地一滞。
我看着他……或者说,感知着他所在的那个方向,嘴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听到你说话的么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答案:
从你变成这玩意儿的第一天起,你说的每一个字,嚎的每一嗓子,骂的每一句脏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角落里那股阴冷的能量剧烈地波动起来,震惊、茫然、难以置信……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某种卑微到尘埃里的、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的祈求。
小汐……
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小心翼翼:
你……你听得到……那你……你原谅我了吗我们……我们……
原谅
我打断他,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脸上的那点冷意彻底化作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赵子言,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车祸
我轻轻摇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那是意外。但,加速你死亡的原因呢
我看着他,那片阴影,眼神锐利如刀。
那天,你急着出门,是为了什么
是不是为了赶着去给路倩送那块新到的百达翡丽就因为她前一天在你面前哭诉,说看到刘太太戴了块新的,她没有,觉得委屈
你为了哄你的小青梅开心,油门踩得飞起,连红灯都敢闯……赵子言,你这条命,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路倩和刘军这对狗男女,联手催来的。
你死,是活该。是报应。
至于我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片阴影,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我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初眼瞎,嫁给了你。现在,我只觉得解脱。
所以……
我最后总结,语气斩钉截铁:
别跟我提什么原谅,什么重新开始。你不配。也,永远不可能。
角落里,那股卑微的希冀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都要绝望的悲伤浪潮,无声地席卷了整个客厅。
我转过身,不再理会那片阴影里无声的哀嚎和崩溃。
解脱不,这只是开始。
9.
老陈的办事效率,和他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一样,永远值得信赖。
赵子言留下的那摊子破事,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连点渣都没剩给那些眼红的人。
data-fanqie-type=pay_tag>
刘红梅老陈拿着法院的遗产分割判决书找上门时,她还想撒泼打滚,被两个法警架着胳膊请出了家门。
她最后拿到手的钱,刨除赵子言生前给她买的那套小公寓(还在还贷),现金少得可怜,也就够她紧巴巴地过几年。
听说后来被路倩那个同样落魄的女人忽悠着,想拿那点钱去投资什么高回报项目,结果血本无归,彻底老实了。
最后被一个远房亲戚塞进了郊区一家条件很一般的养老院。
路倩没了孩子,又落下病根,名声也彻底臭了。
刘军因为故意伤害和经济问题,数罪并罚,进去啃窝窝头了。
路倩的日子可想而知,听说后来去了南方一个小城,具体怎样,谁在乎呢。
而我,林汐
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巨额财产,甩脱了渣男和极品亲戚,我的世界,豁然开朗。
阳光正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健身房光洁的地板上。
空气里弥漫着汗水、橡胶和一点点荷尔蒙的味道。
汐姐,这个重量可以吗
一个清朗又带着点磁性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侧过头。
周扬,我的私人健身教练,正半蹲在我旁边的器械旁。
他只穿了件紧身的黑色工字背心,勾勒出饱满流畅的胸肌线条和结实的手臂。
汗水顺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滑落,滴在锁骨凹陷处,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他微微仰着头看我,眼神专注,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蓬勃朝气和毫不掩饰的仰慕,笑容阳光得晃眼。
嗯,可以。
我收回目光,嘴角不自觉地带了点笑意,调整了一下器械的配重片,感受着肌肉被拉伸的轻微酸胀感。
年轻的身体,蓬勃的活力,坦诚的欣赏……
这些东西,是过去的婚姻里,我从未感受过的奢侈品。
汐姐,你核心力量真强!这动作标准!
周扬适时地送上赞美,眼神亮晶晶的。
我笑了笑,没说话,专注于发力。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带来一种酣畅淋漓的释放感。
就在我完成一组动作,放松下来,接过周扬递来的毛巾擦汗时。
一股熟悉的、冰冷的、带着极致愤怒和扭曲嫉妒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穿透了符箓的屏障,猛地扎进我的脑海!
林汐!!
他是谁!
这个小白脸是谁!
你怎么敢!你怎么能让他碰你!
你是我老婆!就算我死了!你也是我赵子言的老婆!!
放开他!林汐!你给我放开他!!
赵子言的声音,不再是忏悔的卑微,而是彻底被嫉妒和占有欲烧红了眼的疯狂咆哮!
那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被彻底背叛的狂怒,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暴戾!
无形的精神冲击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我的意识,目标直指我身边的周扬!
我擦汗的动作猛地一顿,眉头瞬间拧紧。
阴魂不散!
怎么了汐姐不舒服
周扬立刻察觉到我脸色不对,关切地凑近一步,带着清爽气息的身体靠过来,温暖的手掌下意识地想扶我的胳膊。
他这个靠近的动作,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最后引信!
滚开!别碰她!!
林汐!让他滚!!
你敢让他碰你!我杀了你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赵子言的意念咆哮瞬间达到了顶点!
充满了毁天灭地的怨毒和疯狂!
那股阴冷暴戾的精神冲击如同失控的洪流,更加猛烈地冲击过来,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尖锐的刺痛感猛地刺入太阳穴!
我闷哼一声,身体晃了一下。
汐姐!
周扬吓了一跳,赶紧扶住我的手臂,温暖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健身服传来。
没事。
我稳住身体,推开他的手,脸色冷了下来。
心底那点因为运动而产生的轻松愉悦,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骚扰彻底碾碎,只剩下冰冷的厌烦和杀意。
一次次的容忍,换来的只是得寸进尺的纠缠和毫无底线的骚扰。
真当我是泥捏的
我走到一旁,拿起自己的手机,无视了脑子里还在疯狂叫嚣的贱人!奸夫淫妇!之类的污言秽语,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点市井烟火气的声音:
喂林居士符箓效果不行了
张道长,我对着手机,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订购一件普通的商品,目光却冷冽如冰。
上次那个清净安宅符,效果一般。现在有客户要求升级服务。
哦升级
张道长的声音来了兴趣:
居士想要什么效果加强版的镇宅驱邪,保家安宁
我抬眼,目光扫过健身房空旷的角落,仿佛能穿透虚空,看到那个因嫉妒而彻底扭曲疯狂的怨灵。
一字一句,清晰地、冰冷地吐出我的要求:
不。我要最高规格的。
加钱。
要那种……能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