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幼儿园炸弹
空气里飘荡着甜腻的蛋糕香精味儿和几十个孩子叽叽喳喳汇成的巨大声浪,吵得我脑仁嗡嗡作响。周妙妙,我那五岁的小祖宗,此刻正穿着幼儿园统一发的、亮得能闪瞎眼的鹅黄色小鸭子表演服,脸蛋被抹得红彤彤的像只熟透的苹果。她站在小小的舞台中央,在一群同样打扮得像小鸭子的小朋友里,努力地踮着脚尖,跟随着背景音乐《小跳鹅》的节奏,笨拙又认真地挥舞着短短的手臂。
爸爸!爸爸看我看我!她每一次蹦跳起来,小辫子就跟着一甩一甩,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拼命在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里搜索着我的位置,亮得惊人。
我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子上,脖子上还挂着个幼儿园老师发下来的、幼稚到爆炸的荧光绿色家长牌——周妙妙爸爸。看着女儿那副我最闪亮的得意小模样,心里那点被硬拉来参加这种酷刑的烦躁和不自在,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我扯开嘴角,冲她用力挥了挥手,用口型说:妙妙最棒!
就在这时,那首魔性的儿歌正好到了一个短暂的停顿间隙。背景音乐骤歇,老师还没来得及切换下一首,整个多功能厅有那么零点几秒的安静空隙。
就在这片短暂的、如同真空般的寂静里,周妙妙清脆得像颗刚砸在玉盘上的小珍珠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穿透性地响彻了整个空间:
爸爸!妈妈今天是不是又去陪陈默叔叔玩啦
轰——!
时间像是被猛地按下了暂停键。前一秒还喧闹无比的多功能厅,瞬间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几百道目光,齐刷刷地,带着惊愕、探究、看好戏的复杂情绪,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脸上、身上。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冻得我指尖发麻,血液逆流,一股滚烫的热血嗡地一下直冲头顶,脸颊火烧火燎。
舞台侧面,拿着话筒准备串场的年轻女老师,脸上的职业笑容瞬间僵住,变成了一个极其滑稽又惊恐的表情,手里的话筒差点掉在地上。
而舞台中央,我的小祖宗周妙妙,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投下了一颗怎样的炸弹。她依旧踮着脚尖,歪着小脑袋,眨巴着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大眼睛,执着地、带着点小委屈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那神情,无辜得让人心碎。
台下离我不远的地方,一个扛着专业单反相机、胸前挂着园方特邀摄影师牌子的男人,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新闻点刺激到了职业本能,镜头下意识地、飞快地一转,精准无比地捕捉向了多功能厅侧后方那个不起眼的紧急出口通道。
镜头里,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的窈窕身影,正慌乱地、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试图推开那扇厚重的防火门,想要逃离这个让她瞬间成为焦点的修罗场。风衣的下摆被门缝夹住,她狼狈地用力一扯,昂贵的面料发出轻微的撕裂声。即使只是一个仓惶的侧影,即使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攒动的人头,我也能一眼认出——是林薇薇。
我的妻子。或者说,法律上目前还是我妻子的女人。
咔嚓!咔嚓!快门声在死寂的空气中突兀地响起,如同冰雹砸在玻璃上。紧接着,是更多手机的拍照声,压抑的惊呼,和低低的、却足以刺破耳膜的议论。
天呐,真是林薇薇
哪个陈默就她大学时那个初恋
啧,没想到啊……孩子都这么大了……
你看周澈的脸……哎哟,造孽……
快拍快拍!大新闻!
那些细碎的声音,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我的耳朵里,刺进我的脑子里。世界在我眼前旋转、扭曲,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又缓慢地、一下下擂鼓般的跳动。
妙妙……我的女儿……她怎么会知道她什么时候知道的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到底映入了多少成年世界的肮脏不堪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悲怆和灭顶的愤怒交织着,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滑的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吱嘎声。几步冲到舞台边,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还在状况外、茫然看着我的妙妙抱了起来。小小的、温软的身体紧紧贴着我冰凉的胸口,她似乎被我铁青的脸色和急促的动作吓到了,小手紧紧攥住了我的衣领,小声地、带着哭腔叫了一声:爸爸
2
真相揭晓
没事,妙妙乖,我们回家。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我抱着她,无视了身后无数道目光的追逐和摄影师的镜头,挺直了背脊,像一头受伤却不肯倒下的孤狼,抱着我的幼崽,一步一步,走出了这片被谎言和背叛彻底污染的空间。
身后,死寂被打破,各种声音如同潮水般重新涌了上来,比之前更加喧嚣,更加刺耳。
家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隔绝了外面那个令人作呕的世界。我把妙妙轻轻放在柔软的沙发上,她的小鸭子表演服还没脱,脸上那夸张的红晕在客厅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滑稽。
我蹲在她面前,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妙妙,告诉爸爸,刚才在幼儿园……你为什么会说妈妈去陪陈默叔叔了
妙妙低着头,小手无意识地揪着亮黄色的演出服下摆,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粉嘟嘟的脸颊上投下两小片阴影。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把小脑袋埋得更低了些,像只犯了错想把自己藏起来的小鸵鸟。
我的心被她的沉默揪得更紧了。深吸一口气,我尽量放缓语气:宝贝,看着爸爸。告诉爸爸,是谁跟你说的这些是妈妈吗还是……你看见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妙妙才抬起头,那双酷似林薇薇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委屈和一种近乎透明的了然。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而用那细细软软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反问我:
爸爸,你是不是……不喜欢妈妈了
我浑身一僵,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一个五岁的孩子,用她最单纯的方式,精准地刺中了问题最核心的部分。她不是在问妈妈是不是不爱你了,她问的是爸爸,你是不是不喜欢妈妈了。在她的小世界里,或许早已模糊地感知到了这个家庭冰冷的核心——妈妈的缺席和疏离,以及爸爸日渐压抑的沉默和痛苦。
妙妙……我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爸爸……和妈妈之间……有些事情很复杂。但无论发生什么,爸爸都最爱你,永远不会变。明白吗我伸手,想擦掉她眼角那点将落未落的湿意。
妙妙却避开了我的手,小脸上忽然闪过一丝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近乎执拗的光。她猛地从沙发上跳下来,像只灵活的小兔子,蹬蹬蹬跑进了自己的小房间。
我愣在原地,心口像是破了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是我的反应吓到她了吗还是她终于意识到,她无意间捅破的那个秘密,彻底撕碎了她熟悉的世界
就在我沉浸在无边的苦涩和自我怀疑中时,妙妙又蹬蹬蹬地跑了出来。她的小手里,紧紧攥着她的儿童智能手表——那个粉色的、印着小猪佩奇、平时只用来跟我报平安和听故事的小玩意儿。
她跑到我面前,踮起脚尖,努力把那个小小的屏幕举到我眼前。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个聊天界面。联系人的备注名是:晚晚阿姨。
最新的一条消息,是妙妙发出去的,时间就在几分钟前,我们刚刚进家门的时候。文字很简单,甚至还有几个可爱的颜文字:
【晚晚阿姨!爸爸今天好可怜!(╥﹏╥)
幼儿园小朋友都笑话他!那个坏妈妈又跑掉啦!(`へ′)
你能来当我的新妈妈吗妙妙喜欢你!爸爸也偷偷喜欢你!(*^▽^*)】
后面还跟了一个小女孩双手捧心的表情包。
我盯着那几行字,大脑瞬间宕机,一片空白。所有的悲伤、愤怒、屈辱,都被这枚由我亲生女儿发射出的、威力巨大的可爱炸弹炸得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被雷劈中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即将社死的恐慌。
苏晚妙妙什么时候有她的联系方式她怎么会想到发给苏晚还爸爸也偷偷喜欢你这小丫头片子到底观察到了些什么!
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我甚至能感觉到耳朵尖都在发烫。这比刚才在幼儿园被当众处刑还要命!我几乎能想象出苏晚看到这条信息时,脸上那似笑非笑、带着点戏谑的表情。
妙妙!我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什么时候加的晚晚阿姨谁让你发这个的!快撤回!我手忙脚乱地想去抢她的小手表。
妙妙却敏捷地把手缩到背后,仰着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小嘴一撇,理直气壮:我自己加的!上次晚晚阿姨来接我放学,我记住她电话号码啦!爸爸笨笨!她顿了顿,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用一种真拿你没办法的语气补充道:晚晚阿姨漂亮,温柔,给妙妙买好吃的,还陪妙妙玩拼图!比那个坏妈妈好一百倍!爸爸,你要加油哦!妙妙只能帮你到这里啦!
她说着,还煞有介事地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用力拍了拍我的胳膊,一副委以重任的模样。
我:……
手机就在这时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眼睛——苏晚。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接还是不接接了说什么对不起我女儿童言无忌你别当真还是其实我对你确实有那么一点……但被女儿说破实在太丢人了
就在我天人交战、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颤抖的时候,另一个号码也锲而不舍地打了进来——林薇薇。
看着这两个几乎同时闪烁的名字,一个代表着此刻让我极度窘迫的社死现场,另一个则代表着将我拖入深渊的背叛和屈辱。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猛地攫住了我。
去他妈的!
我深吸一口气,拇指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狠狠地划过屏幕,接通了林薇薇的电话。
周澈!林薇薇的声音尖锐地穿透听筒,带着一种气急败坏的哭腔,显然是被幼儿园那一幕和后续可能发酵的舆论逼到了墙角,你什么意思!你教妙妙在幼儿园胡说八道什么!你想毁了我是不是!你……
我教的我打断她,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渣子,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林薇薇,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妙妙才五岁!她为什么会知道陈默为什么会知道你在‘陪’他‘玩’嗯需要我提醒你,上周三下午,你在金茂大厦地下车库,开着我们的车,和陈默在车里待了多久吗
电话那头瞬间失声,只剩下急促而粗重的喘息。
需要我提醒你,妙妙放在你那里的备用平板,自动同步了你手机里的部分照片吗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包括你和陈默在马尔代夫,穿着情侣装,搂在一起看夕阳的那张妙妙拿着平板,指着照片问我,‘爸爸,这个和妈妈抱在一起的叔叔是谁是妈妈的老板吗’
周澈!你听我解释!林薇薇的声音彻底慌了,带着崩溃的哭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陈默只是……只是朋友!那天在车库是……是他心情不好,我安慰他一下!照片……照片是角度问题!妙妙她还小,她不懂事,她瞎说的……
她不懂事我冷笑一声,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和悲凉几乎要将我撕裂,林薇薇,五岁的孩子不懂事,但她看得懂妈妈每次接到陈默电话时脸上的笑容有多甜!看得懂妈妈对着爸爸时,脸上只有不耐烦和敷衍!她不懂我们大人那些肮脏的弯弯绕绕,但她分得清真心和假意!她只是用她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撕开了你精心伪装的面具!
我深吸一口气,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冲垮了最后一道理智的堤坝:林薇薇,离婚吧。我受够了。妙妙也受够了。你自由了,去追求你伟大的‘真爱’吧。房子、存款,该你的,我一分不少给你。但妙妙,你想都别想!
说完,不等她那边传来任何歇斯底里的尖叫或徒劳的辩解,我直接切断了通话,动作干脆利落。然后,我毫不犹豫地拉黑了这个号码。
世界仿佛瞬间清净了。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感席卷全身,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挣脱枷锁般的轻松。结束了。这场漫长而冰冷的独角戏,终于落幕。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妙妙不知何时蹭了过来,安静地依偎在我身边,小手轻轻抓住我的一根手指,温热的触感传递过来。
爸爸,她小声地、带着点忐忑地问,坏妈妈……不要我们了,对吗
3
新生活启航
我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里映出的自己,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丝难过和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我反手紧紧握住她的小手,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因为刚才的爆发而有些嘶哑,却无比坚定:对,她不要我们了。但没关系,妙妙有爸爸。爸爸永远要妙妙。
妙妙把小脑袋靠在我胳膊上,蹭了蹭,像只寻求安慰的小猫。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又举起那只粉色的儿童手表,屏幕还停留在和苏晚的聊天界面。她眨巴着大眼睛,带着点小小的期待和狡黠:那……晚晚阿姨呢爸爸,我们给晚晚阿姨打个电话好不好问问她……愿不愿意当妙妙的新妈妈
我的目光落在那个备注为晚晚阿姨的名字上,刚才面对林薇薇时的滔天怒火和冰冷决绝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手足无措的窘迫和紧张。刚才那股破罐破摔的劲儿泄了,现在只剩下满地的碎片和尴尬。
我该怎么跟苏晚解释说我女儿人小鬼大乱点鸳鸯谱还是干脆装死
就在我盯着手表屏幕,内心天人交战、脸颊热度再次攀升的时候,门铃响了。
清脆的叮咚声,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和妙妙同时一僵,对视了一眼。
妙妙的大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像落满了星星,小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她挣脱我的手,像颗小炮弹一样冲向门口:是晚晚阿姨!一定是晚晚阿姨!
我下意识地想拦住她,手伸到一半又颓然地放下。该来的,躲不掉。
门被妙妙踮着脚尖费力地打开。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苏晚。
她似乎刚从外面赶过来,身上还带着初秋夜晚的凉气。米色的高领薄毛衣,深咖色的阔腿裤,衬得身形修长而温婉。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脖颈。没有化妆,素净的脸上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担忧,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正定定地看向门内,准确地捕捉到了僵在客厅中央、一脸世界末日表情的我。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地扫了一眼我身上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皱巴巴的衬衫,最后落在我脖子间那个无比刺眼的荧光绿周妙妙爸爸牌子上。我看到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抿住,努力维持着关切的表情。
妙妙,她先弯腰,轻轻揉了揉扑过去抱住她腿的小家伙的脑袋,声音温柔得像四月的风,阿姨收到你的消息了,有点担心,所以过来看看。你爸爸……她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带着询问,还好吗
晚晚阿姨!妙妙仰着小脸,迫不及待地开始告状,小手还指向我,爸爸不好!爸爸被坏妈妈气哭了!在幼儿园,好多人都笑话爸爸!爸爸好可怜!她说着,还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营造出悲伤的氛围。
我:……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我只是眼眶有点热!谁哭了!
苏晚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这次,那里面除了担忧,似乎还多了点别的什么……像是强忍的笑意她的视线在我微微发红的眼角可疑地停顿了一秒。
我的脸颊温度瞬间飙升,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被前妻当众绿了已经够惨了,现在还要在有好感的女性朋友面前,被亲生女儿塑造成一个躲在幼儿园哭唧唧的可怜虫这日子没法过了!
咳,我清了清嗓子,试图挽回一点岌岌可危的尊严,声音干巴巴的,苏晚,你别听妙妙乱说。我没事,就是……就是有点意外。那个信息,是妙妙她……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感觉比刚才怼林薇薇还费劲,小孩子不懂事,乱发的。你别放在心上,给你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苏晚牵着妙妙的小手走了进来,顺手带上了门。她走到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沉静地看着我。客厅明亮的灯光下,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细微的情绪波动。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安静地看了我几秒,那目光像温润的水,慢慢抚平了我内心的焦躁和窘迫。
周澈,她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妙妙发的信息,我看到了。每一个字都看到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冲出嗓子眼。
她说的那些话,关于幼儿园的事,关于她妈妈的事,苏晚顿了顿,目光扫过妙妙,小家伙立刻用力点头表示确认,还有……她的视线重新落回我脸上,微微歪了歪头,眼中那点促狭的笑意终于没藏住,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涟漪,……关于‘爸爸也偷偷喜欢你’那句。
轰!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完了!公开处刑!终极版!
晚晚阿姨!妙妙在一旁神补刀,小脸满是期待,你愿意当我的新妈妈吗我会很乖很乖的!爸爸也会很乖的!她说着,还用力拽了拽我的衣角,示意我表态。
我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解释否认还是干脆认了
苏晚看着我们父女俩一个满脸通红手足无措,一个眼巴巴充满期待,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那笑声清越悦耳,像风吹过檐下的风铃,瞬间驱散了客厅里最后一丝沉重和阴霾。
她笑了一会儿,才抬手轻轻掩了下唇,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难言的生动和狡黠。她没有直接回答妙妙那惊世骇俗的招聘请求,而是上前一步,目光柔和地看着我,语气轻快地说:
周澈,今天发生这么多事,你和妙妙肯定都累了,还没吃饭吧我来的路上买了点菜,给你们做点吃的
她晃了晃手里拎着的、我刚刚才注意到的超市购物袋。
啊哦……好,好……我脑子还处于宕机状态,只能机械地点头。
妙妙,她又转向小家伙,来帮阿姨洗菜好不好今晚我们做你最喜欢的可乐鸡翅。
好耶!妙妙立刻欢呼起来,瞬间把新妈妈的问题抛到了脑后,拉着苏晚的手就往厨房跑。
苏晚被她拉着,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清澈明亮,带着暖暖的笑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仿佛在说:别慌,我知道,慢慢来。
厨房里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碗碟轻微的碰撞声,以及妙妙叽叽喳喳和苏晚温柔的应答声。人间烟火的气息,温暖而真实地弥漫开来,一点点填满这个在不久前还冰冷得如同冰窖的家。
我站在原地,看着厨房门口透出的暖黄灯光,听着里面温馨的声响,那颗被冰封了太久、麻木僵硬的心脏,像是被投入了一池温泉,开始缓慢地、笨拙地重新跳动起来。那感觉陌生又熟悉,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希冀,和一种劫后余生的酸胀。
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
也许……新生活的说明书,才刚刚翻开第一页
4
婚礼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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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按下了快进键,又像是被重新注入了某种鲜活的光亮,开始以一种截然不同的节奏流淌。
我和林薇薇的离婚官司,在双方都无意过多纠缠的情况下,以一种近乎光速的效率推进着。财产分割清晰明了,林薇薇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甩掉周太太这个头衔,奔向她和陈默光明的未来。唯一激烈的争夺点,是妙妙。
林薇薇在律师的陪同下,几次三番地试图证明自己是一个有爱心、有能力的母亲,强调妙妙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不能没有孩子。她甚至一改往日的冷淡,试图在探视时对妙妙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亲昵和关心。
但妙妙,这个五岁的小人精,用她最直接也最残酷的方式,给了她亲生母亲最沉重的打击。
一次法庭安排的短暂会面中,当林薇薇红着眼眶,试图去抱妙妙时,妙妙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猛地躲到了我身后,死死抓住我的裤腿,只探出半个小脑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疏离,脆生生地喊:不要!我要爸爸!我要晚晚阿姨!
林薇薇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被当众羞辱的惨白和难以置信的绝望。法官看着这一幕,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抚养权的归属,在那一刻,似乎已经没有了悬念。血缘是纽带,但日积月累的陪伴和真心浇灌出的依赖,才是孩子心中最坚固的堡垒。妙妙的堡垒里,住着我和苏晚,早已没有林薇薇的位置。
另一边,苏晚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自然而然地融入了我和妙妙的生活。她不再仅仅是晚晚阿姨,而是成为了这个家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会准时出现在幼儿园门口,牵着蹦蹦跳跳的妙妙回家,听她絮絮叨叨地讲述一天的冒险。她会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用香气四溢的饭菜驱散这个家的冷清。她会陪着妙妙坐在地毯上,耐心地拼那些复杂的拼图,或者扮演童话故事里的小动物,笑声常常溢满整个客厅。
她也会在我深夜加班时,轻手轻脚地放一杯温热的牛奶在我书桌旁。在我因为工作烦心皱眉时,用妙妙的小把戏或者一个轻松的话题,不经意地转移我的注意力。
我们之间,谁也没有再提起妙妙那条石破天惊的招聘信息,也没有人去刻意捅破那层越来越薄的窗户纸。一切都心照不宣,自然而然地发生着。一种超越友情、带着温暖默契的暧昧情愫,在每一次对视、每一次不经意的碰触、每一次心领神会的微笑中,悄然滋长。
直到那个周末。
林薇薇和陈默的婚礼,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的笑话,在城中最豪华的滨江酒店高调举行。消息铺天盖地,婚纱照更是占据了本地生活公众号的头版头条。照片上,林薇薇依偎在西装革履的陈默怀里,笑得一脸甜蜜,仿佛她终于赢得了全世界。
我平静地划过了那些推送,内心毫无波澜。倒是妙妙,拿着我的手机,指着照片上那个穿着白纱的女人,小眉头皱得紧紧的,用一种极其严肃的口吻对苏晚说:晚晚阿姨你看,坏妈妈穿白衣服骗人!她一点都不好!白雪公主的后妈才穿白衣服!
苏晚忍俊不禁,摸了摸妙妙的小脑袋,没说话,只是抬眼看了我一下,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我笑了笑,把手机收起来:不相干的人,不用理会。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林薇薇大概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或者纯粹是想在我这个手下败将面前炫耀她的幸福,婚礼当天傍晚,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
点开,是一张照片。照片显然是偷拍的,角度刁钻,背景是婚礼现场华丽的走廊。照片的主角是苏晚。她穿着一条简洁大方的藕粉色连衣裙,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线条柔和。而照片的拍摄者,或者说,发信人想要强调的,是苏晚旁边那个男人——一个穿着伴郎服、油头粉面、眼神轻佻的年轻男人,正试图把手搭在苏晚的肩上,身体姿态带着明显的侵略性。
紧接着,第二条信息跳了出来,来自林薇薇的新号码:【周澈,看看你‘新欢’的品味连我婚礼上随便一个伴郎都迫不及待地往上贴捡我不要的垃圾当宝,感觉如何是不是特别爽】字里行间充满了恶毒的、高高在上的快意。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起。不是因为林薇薇的挑衅,而是照片里那个男人对苏晚的轻浮举动!她怎么会出现在林薇薇的婚礼上那个男人是谁!
我猛地攥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就在这时,门锁传来轻响,苏晚带着妙妙回来了。她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的蛋糕盒子,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看到我时,还是习惯性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回来啦妙妙在楼下蛋糕店非要给你买这个,说爸爸今天心情可能不太好。她晃了晃手里的盒子。
我看着她毫无阴霾的笑容,心里堵得厉害。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把手机屏幕直接递到她眼前,声音有些发紧:这个……怎么回事
苏晚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丝错愕和明显的厌恶从她眼中闪过。
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她皱起眉,语气带着不快。
林薇薇发来的。我盯着她的眼睛,你去参加她的婚礼了为什么没告诉我
苏晚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把蛋糕放下,又把妙妙哄着去洗手。等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她才深吸一口气,看向我,眼神坦荡,甚至带着点无奈的好笑。
我确实去了。但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解释道,我有个大学同学是林薇薇的同事,被硬拉去当伴娘,结果临时急性肠胃炎进了医院,打电话哭着求我去顶一下,说就差一个人走流程了。我推脱不掉,想着……毕竟是公共场合,露个面帮个忙就走,也省得以后麻烦。
她指了指照片上那个伴郎,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至于这个恶心的家伙,是陈默那边的亲戚,从婚礼开始就缠着几个伴娘灌酒,动手动脚。我当时在走廊等同学拿东西,他凑过来,手刚抬起来,就被我躲开了,我警告他再靠近就报警。他大概觉得没面子,才偷拍了这张角度刁钻的照片。她顿了顿,看着我依旧紧绷的脸色,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安抚,周澈,我没告诉你,是觉得这种场合没必要提,也不想让你……添堵。没想到她会这么无聊,特意发给你。
看着她清澈坦然的眼眸,听着她条理清晰的解释,我胸中那股翻腾的怒火和酸涩的猜疑,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地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自责和心疼。是我太敏感了还是被林薇薇的背叛弄得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对不起,我声音有些沙哑,我不该怀疑你。我只是……看到那个混蛋想碰你,有点控制不住。我伸出手,想碰碰她的手臂,又有些迟疑地停在半空。
苏晚却主动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我悬在半空的手。她的手微凉,触感细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的力量。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仰头看着我,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我的影子,盛满了理解和一种无声的包容。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急促地震动起来。还是林薇薇那个新号码。我眉头紧锁,正要直接挂断,苏晚却轻轻按住了我的手。
接吧。她的声音很平静,听听她还想说什么。
我按下了免提。
林薇薇的声音立刻尖锐地刺了出来,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得意和疯狂:周澈!看到照片了吗滋味怎么样苏晚那个贱人,装得跟圣女似的,还不是在我婚礼上勾三搭四我告诉你,她跟你在一起,不过是因为我林薇薇不要你了!她只能捡我不要的破烂!你……
林薇薇。我冷冷地打断她,声音里淬着冰,嘴巴放干净点。你所谓的‘破烂’,是我现在视若珍宝的人。而你费尽心机抢到手的‘宝贝’……我故意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你猜,他现在在干嘛是不是正忙着在直播镜头前,解释他嫖娼逃税的光辉事迹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静。几秒钟后,传来林薇薇陡然拔高的、变调的尖叫:你胡说八道什么!周澈!你敢污蔑陈默!你……
是不是污蔑,你自己打开热搜看看不就知道了我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对了,替我谢谢你的盛大婚礼。那么多媒体直播镜头,正好方便大家看清‘白月光’的真面目。
说完,我不再理会电话那头传来的崩溃哭喊和语无伦次的咒骂,直接挂断,再次拉黑。
客厅里恢复了安静。苏晚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探究,最终化为一片了然和难以言喻的心疼。她握着我的手紧了紧。
你……她轻声问,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我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感受着她掌心的柔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拉着她走到沙发边坐下,然后拿起遥控器,打开了客厅巨大的电视屏幕。
屏幕上,正是某热门直播平台的新闻频道。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无数话筒和镜头包围着,背景混乱不堪,正是陈默!他脸上那副惯有的、装腔作势的儒雅和淡定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恐、愤怒和狼狈。昂贵的西装被扯得歪歪扭扭,头发凌乱,脸色惨白如纸。他徒劳地用手挡着镜头,对着周围的人声嘶力竭地咆哮:
假的!都是假的!是有人恶意陷害我!谁曝光的!谁!嫖娼我没有!逃税那都是合理避税!你们这是诽谤!我要告你们!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慌而尖利破音,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刺耳和可笑。屏幕上飞快滚动着醒目的新闻标题和网友弹幕:
【惊爆!新锐画家陈默涉嫌多次嫖娼、巨额偷逃税款!证据链完整!】
【直播翻车现场!‘白月光’人设彻底崩塌!】
【心疼林薇薇不,她活该!】
【年度大瓜!婚礼变葬礼(社会性死亡)!】
【正道的光!大快人心!】
看着屏幕上那个如同困兽般疯狂嘶吼、丑态百出的男人,再想到此刻林薇薇可能面临的崩溃和绝望,积压在心底数年的郁气,终于在这一刻彻底释放。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水落石出的平静和解脱。
不是我准备的。我关掉电视那令人心烦的喧嚣,客厅瞬间安静下来。我侧过头,看向身边安静坐着的苏晚。灯光柔和地洒在她脸上,勾勒出恬静的轮廓。我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些。
是他自己。我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他做的那些脏事,圈子里早有风声。我只是……在合适的时候,把一些‘热心群众’匿名举报后,警方和税务部门已经掌握的关键证据链,‘不小心’地同步推送给了几家正在直播婚礼盛况的媒体后台而已。
我看着她微微睁大的眼睛,继续道:林薇薇以为她攀上了高枝,找到了所谓的‘真爱’和依靠。可她不知道,她飞蛾扑火奔向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皎洁明月,而是一滩散发着恶臭的烂泥,一个披着光鲜外衣的人渣。她的婚礼有多盛大,今天这场崩塌就有多彻底。这是她为自己的选择,必须付出的代价。
苏晚静静地听着,目光从最初的惊讶,渐渐变得深邃而复杂。她看着我的眼睛,仿佛想透过我的瞳孔,看清那些未曾言说的隐忍和谋划。过了许久,她才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所以,你一直都知道你看着她……
看着她跳进火坑我接过她的话,扯了扯嘴角,笑容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冷意,是。我知道陈默是什么货色。但我没有提醒她。一次也没有。
我迎着她探究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苏晚,我不是圣人。我恨她的背叛,恨她给妙妙带来的伤害。我看着她被陈默虚伪的光环迷住,看着她义无反顾地抛弃家庭,我选择了沉默。甚至在她为了陈默,一次次伤害妙妙的时候,我依旧选择了沉默。因为我知道,有些路,有些教训,只有她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才能真正明白。我的提醒,在她眼里只会是嫉妒的诋毁。
我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自嘲:你说我冷血也好,说我报复心重也罢。但我必须承认,看着她今天从云端狠狠摔进泥里,看着她自以为是的幸福在瞬间化为泡影,看着她选择的‘白月光’暴露出最肮脏的底色……我心里,确实感到了一丝……迟来的公平。
客厅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苏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眼神里没有批判,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理解。她轻轻抽回被我握着的手。就在我心头一沉,以为她无法接受这样的我时,她却抬起双臂,温柔而坚定地环抱住了我的腰,将脸颊轻轻贴在了我的胸口。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带着温热的体温和淡淡的馨香,像一张柔软的网,瞬间将我牢牢包裹。我浑身一僵,随即一股巨大的暖流冲垮了所有的心防。
周澈,她的声音闷闷地从我胸口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你不需要在我面前掩饰什么。你的恨,你的痛,你的……不那么‘光明磊落’的报复,我都懂。因为……她抬起头,清澈的眸子直视着我,里面闪烁着水光,却异常明亮,我也不是什么纯白无瑕的人。我选择走向你,走进你和妙妙的生活,就做好了接纳你全部的打算。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想,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了。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种莫名的预感攫住了我。
苏晚的目光越过我,看向了妙妙房间的方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响:
妙妙……她其实,是我的女儿。
什么!我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苏晚,你说什么妙妙她……
生物学意义上的女儿。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坚定,七年前,我还在医学院读研,家里遭遇变故,急需一大笔钱。当时年轻,走投无路之下……去了一家正规机构的捐卵项目。是完全匿名的,双盲操作,我甚至不知道卵子给了谁,对方也不知道来源是我。直到……直到我回国工作,机缘巧合下遇到妙妙……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太强烈了……
她看着我震惊到失语的表情,继续解释道:我偷偷做了亲子鉴定。结果……证实了我的感觉。我知道这很荒谬,很不可思议,但周澈,这就是事实。妙妙身上,流淌着我的血脉。
无数的碎片在我脑海中疯狂翻涌、碰撞、重组!妙妙对苏晚天然的亲近和依赖,远超一个孩子对普通阿姨的感情!苏晚看妙妙时,那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温柔和珍视!妙妙那句爸爸也偷偷喜欢你的童言,背后那敏锐到可怕的直觉!
原来……冥冥之中,血脉的牵引早已悄然系紧。
所以……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你接近我和妙妙……
不!苏晚急切地打断我,双手捧住我的脸,强迫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充满了真诚和一丝惶恐,周澈,你听我说!我承认,最初是因为妙妙。我想靠近她,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但后来……她的脸颊泛起红晕,眼神却无比坦荡,我爱上的是你。是这个在妻子背叛后,依旧把女儿视若珍宝、努力撑起一片天的周澈。是这个表面沉默寡言,内心却温柔坚韧的周澈。妙妙是我们的纽带,但绝不是全部。我爱你,周澈。这份感情,与妙妙的血缘无关,只关乎你这个人。
她的表白,如此直接,如此滚烫,像一股灼热的岩浆,瞬间融化了所有的不安和疑虑。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般的狂喜和一种宿命般的圆满感。我反手紧紧抱住她,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清新的气息,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和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将我彻底淹没。
晚晚……我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哽咽,谢谢你……谢谢你来到我们身边。
傻瓜。她在我怀里闷闷地笑,手臂也紧紧环住我的腰。
爸爸!晚晚阿姨!你们在玩抱抱的游戏吗妙妙也要!清脆的童音带着兴奋在门口响起。不知何时,洗好手的妙妙探出了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紧紧相拥的我们。
我和苏晚同时一僵,随即相视一笑,默契地松开了些,但依旧依偎在一起。苏晚朝妙妙张开手臂,笑容温柔得如同融化了的蜜糖:妙妙快来!
小家伙欢呼一声,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过来,扑进了苏晚怀里,又努力伸出一只小胳膊,紧紧搂住了我的脖子。我们三个,以一种极其亲昵又无比自然的姿态,紧紧拥抱在一起。
小小的、温暖的身体挤在我们中间,苏晚身上清浅的馨香和我身上熟悉的、带着点淡淡烟草味的气息交织融合。妙妙咯咯的笑声像清脆的银铃,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璀璨的灯火透过玻璃,将我们三人相拥的影子温柔地投在地板上,拉得很长很长,融成了一个再也分不开的整体。
这一刻,所有的阴霾、背叛、算计、痛苦……都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事情。怀里拥着的,就是我的整个世界,是我失而复得的余生。
余生重启,说明书的第一页,写满了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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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雨夜重逢
秋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落地窗上,噼啪作响,织成一片密集的水幕,将窗外花园里精心修剪的灌木和远处模糊的城市灯火都扭曲成了流动的色块。室内的恒温空调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却驱不散此刻笼罩在别墅客厅里的某种压抑气氛。
周澈半靠在宽大柔软的沙发里,身上穿着舒适的灰色家居服,姿态放松,手里随意地翻着一本财经杂志。苏晚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腿上搭着一条薄薄的羊绒毯,手里捧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花茶,目光沉静地看着窗外的雨帘。周妙妙则趴在地毯上,小短腿晃悠着,正全神贯注地对着平板电脑涂鸦,时不时发出几声满足的哼唧。
氛围温馨而宁静,像一幅精心绘制的家庭画卷。
突然,一阵刺耳的门铃声急促地响起,打破了这片宁静。那铃声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疯狂,一声接着一声,如同催命符咒。
周澈翻动杂志的手指微微一顿,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仿佛只是被噪音短暂地打扰了清静。他头也没抬,目光依旧停留在杂志页面上。
苏晚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周澈。
妙妙也被惊动了,抬起头,小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高兴,嘟囔着:谁呀好吵哦!
周澈这才慢条斯理地放下杂志,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平板电脑,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客厅一侧墙壁上悬挂的巨大智能监控屏幕瞬间亮起,清晰地显示出别墅雕花铁艺大门外的景象。
冰冷的雨水如同瀑布般浇灌而下。一个女人,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狼狈不堪的轮廓。她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直挺挺地跪在湿漉漉的、溅满泥水的石板路上。雨水冲刷着她苍白失血的脸,凌乱的黑发黏在脸颊和脖颈上,嘴唇冻得发紫,不停地哆嗦着。她仰着头,空洞绝望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摄像头的位置,仿佛能穿透冰冷的电子屏幕,直直射向屋内的人——正是林薇薇。
她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精心保养的娇美只剩下被生活狠狠蹂躏后的憔悴和绝望。
妈妈妙妙也看到了屏幕,小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带着明显的抵触和不解,坏妈妈怎么跪在外面淋雨呀
周澈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平静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他伸出手,安抚地揉了揉妙妙的小脑袋,语气平淡无波:妙妙乖,继续画你的画,外面的事情爸爸处理。
哦。妙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低下头,注意力很快被平板上的涂鸦吸引了过去,小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儿歌。
苏晚放下茶杯,无声地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周澈,带着一丝询问。
周澈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指尖再次在平板屏幕上划过。客厅的环绕音响里,清晰地传出了大门外监控拾取到的声音。
林薇薇嘶哑、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哀求,穿透哗啦啦的雨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周澈!周澈你开门!求求你开开门!我知道你在家!你让我进去……让我见见妙妙……求你了!
她的声音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剧烈颤抖,断断续续。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瞎了眼!是我被猪油蒙了心!陈默……陈默他就是个畜生!骗子!他骗光了我所有的钱!他那些画全是洗钱的工具!他早就被盯上了!他现在被抓了……他完了!我也完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哭喊着,雨水混合着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横流。
周澈……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看在妙妙是我亲生女儿的份上……你可怜可怜我……求求你原谅我……我们复婚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我发誓,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好好对妙妙……做一个好妻子,好妈妈……求求你了周澈!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
她的哀求一声比一声凄厉,带着走投无路的崩溃,在冰冷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和可怜。
然而,客厅里一片沉寂。周澈面无表情地看着监控屏幕里那个在暴雨中崩溃痛哭的女人,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悲情电影。苏晚微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底的情绪,只是安静地听着。
妙妙似乎也被那凄惨的哭喊声再次吸引了注意力,她抬起头,看着屏幕里那个狼狈不堪的女人,小脸上没有了刚才的抵触,反而露出了一丝困惑和……一丝微不可察的难过。她放下电子笔,小声问:爸爸,坏妈妈……哭得好伤心哦。她生病了吗
周澈的心像是被女儿这句天真的话轻轻刺了一下。他再次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声音低沉而清晰,既是对妙妙说,也像是透过监控,回应门外那个绝望的女人:
妙妙,有些人做错了事,伤害了别人,不是哭得很大声、看起来很可怜,就能被原谅的。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屏幕上,语气平静无波,眼泪,洗刷不掉她带给我们的伤害。
音响里,林薇薇的哭声似乎停滞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加绝望的嚎啕。
周澈不再理会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他放下平板,侧过身,手臂自然而然地抬起,轻轻揽住了旁边苏晚的肩膀。
苏晚微微一怔,随即温顺地向他靠近了些,将头轻轻倚靠在他的肩头。这个亲昵的、充满占有和保护意味的动作,无声却清晰地宣告着某种归属。
周澈低下头,目光落在苏晚沉静的侧脸上,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戏谑的暖意。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凑近苏晚的耳边,低沉的声音带着磁性的震动,清晰地问道:
知道为什么是你吗,晚晚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透过环绕音响,清晰地传到了门外那个在暴雨中濒临崩溃的女人耳中。
林薇薇的哭嚎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布满雨水和泪水的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死死地盯着那个冰冷的摄像头,仿佛想穿透它,看清门内说话人的表情。
周澈没有停顿,他搂着苏晚的手臂紧了紧,目光依旧温柔地锁在怀中女人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对着那个拾音孔,也对着怀里的苏晚说道:
因为当年那个匿名捐卵、给了妙妙生命的人——是她。
轰——!
这句话,如同在死寂的深潭里投入了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不仅是门外的林薇薇如遭雷击,僵在雨水中彻底石化,连依偎在周澈怀里的苏晚,身体也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她倏地抬起头,看向周澈,那双总是沉静温和的眼眸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错愕、恍然……最终化为一片汹涌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感动和酸楚。他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他不仅知道,还选择了毫无保留地接纳!
而门外的林薇薇,在短暂的、如同灵魂出窍般的死寂后,爆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不——!!!不可能——!!!周澈!你骗我!你撒谎!!她像是疯了一样,猛地从泥水里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向冰冷的铁门,双手疯狂地拍打着、摇晃着,指甲刮在金属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
不可能!苏晚!你这个贱人!是你!一定是你搞的鬼!你抢我老公!你还抢我女儿!妙妙是我的!是我的亲生女儿!!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最深沉的绝望和怨毒。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安保。监控画面里,两名穿着雨衣的保安迅速出现,一左一右,毫不客气地将状若疯癫、不断挣扎嘶吼的林薇薇架了起来,强行拖离了大门区域。她的哭喊和咒骂声在雨夜中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哗啦啦的雨声里。
客厅内,重新恢复了宁静。只有窗外连绵的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周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轻轻抬手,用指尖温柔地拂去苏晚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一滴晶莹。他的动作那么轻,那么珍视。
都过去了。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安定人心的魔力,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
苏晚眼中的水汽氤氲,她用力地点点头,将脸更深地埋进他宽厚温暖的肩窝,双手紧紧地环抱住他的腰,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这一刻,所有的秘密都已揭开,所有的阴霾都已散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依偎和确定无疑的未来。
周妙妙似乎也感受到了大人之间流动的温暖和安定。她丢开平板,手脚并用地从地毯上爬起来,像只归巢的小鸟,张开小胳膊,扑进了周澈和苏晚共同组成的温暖怀抱里,小脑袋在两人中间蹭来蹭去,奶声奶气地宣布:爸爸!晚晚妈妈!妙妙最爱你们啦!
周澈和苏晚相视一笑,同时伸出手臂,将中间这个小小的、珍贵的宝贝,更紧地拥入怀中。
一家三口,紧紧相拥。
窗外,深秋的冷雨依旧不知疲倦地冲刷着大地,洗去尘埃,也仿佛洗尽了过往所有的阴霾与不堪。而窗内,暖黄的灯光下,三个紧紧依偎的身影在地上投下密不可分的剪影,温暖的气息弥漫,将冰冷的雨夜彻底隔绝在外。
余生漫长,但重启的键已按下,崭新的篇章正缓缓展开。有爱,有家,有彼此,便足以抵御世间一切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