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费力地掀开眼皮,首先呛进鼻腔的是一股混合着煤油灯烟味、潮湿霉味和淡淡烟火气的味道
——
这味道刻在骨子里,是林家老宅那间终年不见阳光的储物间独有的气息。
不是医院里那股消毒水味,也不是临死前桥洞下的寒风腥气。身下垫着的稻草扎得皮肤发痒,身上盖的是打了三层补丁的薄被,针脚歪歪扭扭,是娘的手艺。
我猛地坐起身,动作太急牵扯到浑身的酸痛,却顾不上这些,死死盯着自己骨瘦如柴却还算结实的手腕。
这不是我临死前那双枯槁得像老树皮的手!
晚秋你醒了
门口传来娘怯怯的呼唤,她端着一个豁口的粗瓷碗走进来,眼眶通红,烧刚退,别乱动。
碗里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飘着几根野菜叶子。
我看着娘眼角的细纹和鬓边过早出现的白发,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发疼。这是1979年的深秋,娘才三十出头,还没被后来那些磋磨逼得油尽灯枯,弟弟小树也还活着……我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我十八岁这年,回到了大伯娘王翠花开始撺掇我给堂哥林大宝捐肾的前一天!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剜心的痛。林大宝急性肾衰竭,王翠花哭天抢地说只有亲人捐肾能救,软磨硬泡逼着我去医院。那时我被灌了迷魂汤,以为是为了一家人,以为捐个肾真的不碍事。
可结果呢
我术后身体垮了,干不了重活,成了王翠花嘴里的废人。娘为了护我,被她指着鼻子骂养出个吃白饭的赔钱货,气病了没钱治,不到半年就去了。十二岁的小树被安排去放牛,寒冬腊月掉进冰窟,高烧不退,也跟着娘走了。
最后剩下我一个人,被扫地出门,在桥洞下苟延残喘,临死前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咳咳……
我咳了两声,胸腔里的火气却越烧越旺。
外间传来王翠花尖利的哭嚎,像一把钝刀子在割人耳朵:妈!您可得为大宝做主啊!医生说了,亲侄女的肾最合适,晚秋那丫头年轻,少一个肾不碍事!她爹是烈士,她得有这个觉悟,救她哥一命啊!
接着是奶奶含糊的叹息:可……那是割肉啊……
割什么肉一个丫头片子,将来嫁出去也是泼出去的水,大宝可是咱老林家的根!
王翠花的声音陡然拔高,张桂芬!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女儿的命金贵,我家大宝的命就不是命了
娘的声音细若蚊蝇:翠花……孩子还小……
小什么小十八了!早能嫁人了!救她哥是应该的!
我听得心头血涌,掀开薄被就下了地。稻草屑粘在我单薄的衣襟上,我却挺直了脊背,一步步挪到门口。
门框是开裂的木头,被我扶得咯吱响。
外间的人都停了嘴,齐刷刷朝我看来。王翠花还坐在地上抹眼泪,见我出来,眼睛一瞪就要发作。奶奶拄着拐杖,眉头拧成个疙瘩。几个堂兄妹扒着门框看热闹,眼神里藏着幸灾乐祸。
娘慌忙跑过来想扶我,却被我轻轻推开。
我的目光扫过这群所谓的亲人,最后落在王翠花脸上。声音还带着病后的嘶哑,却像淬了冰,一字一句砸在地上:我的肾,谁也不给。
王翠花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却冰冷刺骨的笑:林大宝要肾让他自己去阎王殿排队等。想动我的主意,先问问我手里的镰刀答应不答应!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大概没见过这样的我——从前那个闷不吭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林晚秋,怎么敢这样跟长辈说话
王翠花反应过来,拍着大腿又要撒泼:反了天了!这死丫头咒我儿子!娘!您看她!
我却没再理她,只是死死盯着奶奶,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前世就是这个奶奶,一句都是一家人,把我推进了手术室。
奶,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今天这话我放这儿了。谁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死在老林家大门口,让全村人看看,烈士的女儿是怎么被你们逼着割肾救命的!
2
王翠花被我那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嘴上却不肯饶人,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个小贱人!翅膀硬了是不是敢咒大宝死我看你是爹死得早,没人教你规矩了!
我爹是烈士,
我冷冷打断她,他在前线流血牺牲,不是让你们拿着他的抚恤金,养着林大宝吃香喝辣,最后还要用我的命去填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
王翠花脸色骤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什么抚恤金那钱早花在全家开销上了!你吃的穿的,哪样不是家里的现在让你为家里做点贡献,就推三阻四,白眼狼!
贡献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娘一天挣八个工分,干的是男人的活,我十二岁就跟着下地,小树才十岁就去放猪,我们娘仨挣的工分够不够自己吃林大宝呢他除了生病,干过一天活吗凭什么他天天喝麦乳精吃鸡蛋,我和小树顿顿喝稀粥
我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拔高了:我爹的抚恤金每个月准时发,我娘去领过一次,后来就被大伯你接过去了,说是‘代为保管’。这些年下来,钱去哪了林大宝吃的补品,是不是用我爹的钱买的
这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王翠花脸上。屋里的人都看明白了,王翠花这些年明里暗里克扣我们三房,怕是真拿了抚恤金贴补自家。
奶奶被这阵仗闹得头晕,举起拐杖就朝我打过来:你个不孝女!家丑不可外扬!还敢编排你大伯娘!
奶!
我不躲不闪,硬生生看着拐杖要落到身上,娘却猛地扑过来,死死抱住奶奶的胳膊,娘!孩子病刚好,您别打她!有话好好说!
拐杖没落在我身上,却敲在了娘背上,沉闷的一声响。
娘!
我心口一紧,扶住她。
娘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对着奶奶哀求:娘,晚秋不懂事,我替她给您赔罪。但……但捐肾的事,真的不能啊……
你们娘俩合起伙来气我是不是!
奶奶气得发抖。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咳嗽声。爷爷和二伯等人下工回来了,刚进院就听见屋里吵翻天。
吵什么像什么样子!
爷爷沉着脸走进来,他是一家之主,平日里最讲脸面。
王翠花见靠山来了,立刻扑过去哭诉:爹!您可回来了!您看看晚秋这死丫头,不仅咒大宝死,还说我贪了她爹的抚恤金!这日子没法过了!
爷爷皱着眉看向我:你大伯娘再不对,也是长辈。你一个晚辈,怎么能说这种混账话
我没说混账话。
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惧,爷爷,今天这事要么就说清楚,我爹的抚恤金到底花在哪了,凭什么要我捐肾救林大宝。要么,就分家。
分家
爷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眼睛瞪得溜圆,你说什么浑话!老林家还没散到要分家的地步!
不散
我冷笑,不散就让大伯娘把我们娘仨的血吸干吗爷爷要是觉得我们三房是累赘,我们净身出户都行,只求别再算计我们的命!
你!
爷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
二伯缩着脖子,想劝又不敢。二伯娘低着头,假装没听见。小姑站在一旁,撇着嘴说:三侄女,你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我看向她,小姑,前阵子你说要扯布做新衣裳,我娘把攒了半年的布票给你,你转头就给了大伯娘,让她给林大宝做小棉袄,这事忘了
小姑脸一红,悻悻地闭了嘴。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分家两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每个人心里炸开了花。我看见王翠花眼神闪烁,大概在盘算:我们娘仨分出去,少了三张吃饭的嘴,抚恤金的事也能彻底盖过去,对她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爷爷看着我那双冰冷决绝的眼睛,又看看缩在一旁的娘和躲在娘身后、怯生生看着他的小树,心里五味杂陈。他确实偏心大房,可我爹毕竟是他牺牲的儿子……
反了!反了天了!
爷爷最终还是狠狠一跺脚,这事没得商量!谁敢再提分家,就给我滚出林家!
说完,他背着手气冲冲地进了里屋。
我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3
接下来的两天,林家老宅气氛诡异得很。
爷爷憋着气,见了我们娘仨就绕道走。王翠花没再提捐肾的事,却变着法地给我们使绊子,要么是把脏活累活都推给娘,要么是做饭时故意少盛半勺,明晃晃地摆着脸色。
娘愁得睡不着觉,私下里劝我:秋儿,要不……就算了吧分家哪有那么容易,真分出去了,我们娘仨可怎么活
娘,
我握住她粗糙的手,那双手因为常年劳作布满老茧,冬天冻裂的口子还没好利索,留在这儿才是活不成。您放心,我有办法。
我知道,光靠硬刚不行,得让村里人都知道老林家是怎么欺负烈士遗孤的,让爷爷抹不开面子,也让王翠花的算计落空。
这天早上,我揣了个空篮子,拉着刚放学的小树往后山走。
姐,我们去哪
小树怯生生地问,他还记着前几天家里的争吵,怕我又惹大伯娘生气。
带你挖野菜,
我摸了摸他枯黄的头发,心里发酸,挖点好吃的,给你补补。
小树眼睛亮了亮,用力点头:嗯!
姐弟俩一前一后走在田埂上,深秋的风卷着落叶,吹得人脸颊发疼。我却走得坚定,我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后山那个隐蔽的石缝里,藏着一窝野蜂蜜。
那时候我病得快死了,听村里小孩说起来,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却没力气去了。
这次,我一定要拿到。
后山不高,长满了灌木和杂树。我凭着记忆,在一片茂密的荆棘丛后找到了那个石缝。石缝不大,只够伸进一只手,周围隐约能看到蜜蜂飞过的影子。
小树,你站远点,别靠近。
我叮嘱道,从篮子里拿出准备好的艾草和火柴。
我把艾草点燃,让浓烟往石缝里飘。蜜蜂怕烟,果然没多久,飞出来的蜜蜂就少了。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石缝,摸到了一块黏糊糊、沉甸甸的东西。
是蜂巢!
我慢慢把蜂巢拉出来,金黄的蜂蜜顺着蜂巢往下滴,甜香瞬间弥漫开来。这窝蜂蜜不小,足有碗口大,上面爬着几只昏昏沉沉的蜜蜂。
姐!好大一坨!
小树看得眼睛瞪得圆圆的。
我把蜂巢装进带来的陶罐里,盖紧盖子,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罐蜂蜜,不仅能给娘和小树补身体,更是我计划里的关键一步。
往回走的路上,我特意绕到了村口,算着时间,六婶应该快从镇上回来了。
六婶是村里的接生婆,为人热心,消息灵通,而且相对公道,平时看我们娘仨受欺负,偶尔会偷偷帮衬一把。
果然,没走多远,就看见六婶挎着个篮子往村里走。
六婶!
我笑着迎上去。
晚秋这是去哪了
六婶看到我,脸上露出笑容,随即又皱起眉,你病刚好,怎么不多歇歇你娘呢,让你跑这么远
我娘在家忙呢,我带小树出来挖点野菜。
我说着,不小心把陶罐往六婶面前凑了凑,盖子没盖严,一丝甜香飘了出来。
六婶鼻子动了动:这啥味儿这么香
我哎呀一声,像是才发现盖子没盖好,赶紧盖紧,脸上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神色:是……是在后山找着点野蜂蜜,想着给我娘和小树补补身子。
野蜂蜜
六婶眼睛一亮,这东西金贵得很,城里想买都买不着,你们娘仨运气真好!
我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有啥好的……家里那情况,六婶您也知道。这蜂蜜留着也是留着,我想着……能不能换点东西我娘身子虚,小树也总吃不饱……
我话说得含糊,却把意思传得明明白白。六婶看着我单薄的身子和小树瘦得像根豆芽菜的样子,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怕是老林家又苛待我们了,不然好端端的,谁舍得把野蜂蜜拿出来换粮食
你这孩子……
六婶叹了口气,心里不落忍,蜂蜜换东西可惜了。这样,我帮你问问,镇上我有个远房亲戚,家里老人身子弱,正想找点蜂蜜补补,看她要不要。
真的
我眼睛一亮,脸上露出真切的喜悦,那太谢谢六婶了!多少钱都行,能换点粮票或者粗粮就好!
你放心,六婶不会让你吃亏的。
六婶拍了拍我的胳膊,这事包在我身上。
谢谢六婶!
我感激地说。
看着六婶匆匆离去的背影,我嘴角的笑容深了些。
六婶是个藏不住话的,不出半天,全村都会知道我林晚秋找到了野蜂蜜,却因为家里日子过不下去,要拿出来换粮食。
到时候,老林家的脸往哪搁
爷爷最要面子,他能坐得住
王翠花想占便宜,怕是也没那么容易了。
4
六婶的消息传得比我预想的还快。
不到一天,全村都知道了我们三房的事。有人说王翠花太刻薄,把烈士闺女逼得要拿野蜂蜜换粮食;有人说爷爷偏心,对不起牺牲的儿子;还有人说,三房早就该分出去单过了,在老林家早晚得被磋磨死。
爷爷被村里人的指指点点弄得坐立难安,在家里摔了好几个碗。王翠花想去找六婶理论,被爷爷一把拉住:你还嫌不够丢人!
王翠花憋了一肚子气,却不敢再闹。
第三天傍晚,爷爷终于在堂屋拍了桌子:分!这家,分了!
娘身子一哆嗦,脸色发白。我却挺直了腰板,知道重头戏来了。
分家人选是爷爷定的,大队长和村里两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还有六婶也被请来了,说是做个见证。
王翠花一看这阵仗,知道想把我们三房扫地出门是不可能了,眼珠一转,抢先开口:既然要分家,那丑话说在前头。老三媳妇这些年在咱家吃穿,都是家里的,分出去可以,得把账算清楚。
你要算什么账
我冷笑,我娘每年挣的工分,够不够她和我跟小树三个人的口粮倒是大伯娘你,拿着我爹的抚恤金,给林大宝买补品,这笔账要不要算算
你胡说!
王翠花脸涨得通红,那钱早花光了!
花光了
我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是我前几天偷偷翻出来的,父亲的烈士证复印件和抚恤金发放记录,这里写着呢,上个月还发了抚恤金,请问大伯娘,这笔钱去哪了
王翠花被问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大队长皱了皱眉:好了,抚恤金的事先不说,先说分家。老林家的家产,你们自己商量着分。
王翠花眼珠一转,抢先说道:我看这样,老三媳妇带着俩孩子,住西头那两间老屋就行,那屋子本来就是他们住的。口粮嘛,按人头分,够吃到开春的。锅碗瓢盆给他们一套旧的,地就分村东头那块薄地,也就够他们自己种的。
西头那两间老屋,是村里最破的,墙皮都掉光了,屋顶还漏雨,早就没人住了。村东头那块地,石头比土多,根本长不出多少粮食。这哪里是分家,分明是想把我们娘仨往死路上逼!
娘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那屋子……那屋子住不了人啊……
怎么住不了
王翠花撇嘴,以前不也住过你们娘仨人少,够住了。
我不同意。
我开口了,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老屋可以,但得给我们修屋顶的材料。口粮必须按全年的分,不然我们撑不到开春。地要村南头那块,虽然远了点,但好歹能长庄稼。另外,我爹留下的东西,必须给我们。
你还敢讨价还价
王翠花炸了,你爹留下啥了不就是几件旧衣服
我爹的遗物,不止旧衣服。
我看着爷爷,爷爷,我爹牺牲前,是不是留了个木箱
爷爷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有个箱子,在柴房堆着呢。
那箱子必须给我们。
我说,其他的,我可以让步。老屋我们住,但必须给我们十斤红薯干当额外的口粮,不然冬天没吃的。
我知道,不能太贪心,见好就收。那两间老屋虽然破,但位置偏,清净,而且我记得,那屋子后面有块小院子,能种菜。最重要的是,我必须拿到那个箱子——前世我快死的时候,才听人说,父亲当年偷偷藏了点东西在箱子里。
大队长和几个老人商量了一下,觉得我的要求不算过分。
行,就按晚秋说的办。
大队长拍板,老屋给三房,林老汉家出点稻草和泥巴,帮着修修屋顶。口粮按全年分,再多加十斤红薯干。地分村南头那块。林建业的箱子,给三房。
王翠花还想争辩,被爷爷狠狠瞪了一眼,把话咽了回去。她心里盘算着,不过是个破箱子,能有啥好东西我们三房分出去,没了依靠,看能撑多久!
很快,分家单写好了,几个人都按了手印。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心里却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
5
搬离林家老宅那天,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娘背着一个破旧的包袱,里面是我们娘仨为数不多的衣服。小树抱着一个豁口的瓦罐,那是我们唯一的新家当。我则抱着那个落满灰尘的旧木箱,箱子沉甸甸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王翠花站在门口,抱着胳膊,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笑:老三媳妇,走了就别回来了啊!
娘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被我拉住了。
放心,不回来。
我看着她,倒是大伯娘,以后别再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小心遭报应。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带着娘和小树,走向西头那两间老屋。
老屋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破。墙壁到处是裂缝,寒风呼呼地往里灌。屋顶有好几个洞,地上堆着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墙角还有个老鼠洞。
娘看着这景象,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这……这怎么住啊……
娘,别哭。
我放下箱子,挽起袖子,破是破了点,但我们能修。你看这院子,收拾出来能种菜。屋子再漏,也比在老宅受气强。
小树也学着我的样子,攥紧小拳头:娘,我也能帮忙!我会拔草!
看着一双儿女坚定的样子,娘抹了抹眼泪,咬咬牙:对!能修!娘有力气!
说干就干。我去找了些稻草和泥巴,和娘一起修补屋顶的破洞。小树则蹲在院子里,用小手一点点拔草。
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可没人喊累。阳光偶尔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我们身上,竟有了一丝暖意。
忙到天黑,屋顶总算补好了,院子里的杂草也拔得差不多了。虽然屋子还是破旧,但总算能遮风挡雨了。
晚上,一家三口挤在一间屋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娘煮了一锅稀粥,就着咸菜,这是我们分家后的第一顿饭。
娘,明天我去把蜂蜜给六婶送去。
我说,换点细粮和钱回来,咱们买点肉,给你和小树补补。
娘点点头:你小心点。
吃完饭,我把那个旧木箱搬到灯下,小心翼翼地擦拭掉上面的灰尘。箱子是木头做的,边角都磨圆了,锁早就锈坏了。
我打开箱子,里面果然放着几件父亲的旧军装,叠得整整齐齐。下面还有几本书,是关于农业技术的。我拿起书翻了翻,里面夹着一支旧钢笔。
这是爹的笔。
小树凑过来看。
我点点头,心里一阵酸涩。我继续往下翻,在箱子最底下的夹板里,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我伸手一掏,掏出一个小布包,布包用油纸裹了好几层。
这是什么
娘也好奇地凑过来。
我一层层打开油纸,里面露出几块银元,闪着银白色的光,沉甸甸的!
银元!
娘失声喊道,眼睛瞪得圆圆的,你爹……你爹啥时候藏的这个
我也愣住了,我只记得前世有人说父亲藏了东西,没想到是银元!这在现在,可是硬通货!
娘,这是爹留给我们的。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爹知道我们会难,早就给我们留了后路。
娘捧着银元,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这次却是高兴的泪:好……好……你爹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第二天一早,我就拿着蜂蜜去找六婶。
六婶的远房亲戚果然想要,不仅给了五斤粮票、两斤白面,还给了五块钱和一小块肥肉。
晚秋,这蜂蜜好得很,人家说下次有了还想要。
六婶笑着说,这钱你收好,别让你大伯娘知道了。
谢谢六婶!
我感激地说,五块钱在现在可不是小数目,足够我们过一阵子了。
回到家,我把肉切成小块,炼了猪油,雪白的猪油渣飘着香味,馋得小树直咽口水。
我用新换来的白面,煮了一锅浓稠的面条,卧了两个鸡蛋,再浇上一勺猪油和酱油。
娘,小树,快吃!
娘看着碗里的鸡蛋和面条,眼泪又下来了。多久了,我们娘仨没吃过这么香的饭了。
小树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吃着,嘴里嘟囔着:好吃……真好吃……
我看着他们,心里暖暖的。
我有手有脚,有前世的记忆,还有父亲留下的银元,一定能让娘和小树过上好日子。
6
手里有了钱和粮,我却不敢懈怠。我知道这点家底坐吃山空撑不了多久,必须趁热打铁,把生意做起来。
1979年的农村,投机倒把的帽子还没完全摘干净,明目张胆做买卖风险太大。我思来想去,把主意打在了零成本的食材上。
这天一早,我揣着两个窝窝头,带着小树往河边走。深秋的河水凉得刺骨,河底的螺蛳却肥得很。我挽起裤腿下了水,冰凉的河水冻得我一哆嗦,却动作麻利地摸起螺蛳来。
姐,我也来!
小树学着我的样子,蹲在岸边捡浅水处的螺蛳。
姐弟俩忙活一上午,摸了满满一篮子螺蛳,还挖了不少河蚌,又在田埂上掐了一把鲜嫩的荠菜和马齿苋。回家路上,我特意绕到村头的供销社,用两分钱买了一小撮最便宜的花椒和辣椒面——这是我秘制小吃的关键。
到家时,娘正坐在院子里发愁,见我们拎着螺蛳野菜回来,疑惑道:弄这些干啥螺蛳肉少,河蚌腥气,不好吃。
娘,您就等着尝鲜吧。
我笑了笑,把螺蛳倒进盆里,撒上盐让它们吐沙,又教娘如何用碱水清洗河蚌,这些东西不要钱,做好了能换钱呢。
娘半信半疑,却还是按我说的做。我则在灶台前忙活起来:荠菜和马齿苋用沸水焯过,挤干水分切碎,拌上蒜泥、盐和一点点猪油渣,淋上几滴酱油——简单的凉拌野菜,却透着清爽的香。
螺蛳吐净沙后剪去尾部,河蚌取肉切片,用清水反复冲洗去腥味。我往锅里倒了点猪油,油热后下花椒辣椒面炝锅,再扔进几片姜去腥,最后把螺蛳河蚌倒进去翻炒,加清水没过食材,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慢炖。
没多久,一股霸道的麻辣鲜香就飘满了小院,带着河鲜特有的醇厚,把隔壁的邻居都勾得探头探脑。
晚秋家做啥呢这么香!
隔壁的二丫扒着篱笆问。
小树得意地扬起下巴:我姐做的好吃的!
傍晚时分,我把炖得入味的螺蛳河蚌装进两个小瓦罐,盖上干净的粗布。娘,我带小树去趟公社,看看能不能换点东西。
娘不放心:别让人看见了说闲话……
放心吧,我有分寸。
我拍拍娘的手,带着小树往公社方向走。
走到半路的岔路口,这里是村里人去公社的必经之路,常有赶路人歇脚。我找了棵老槐树下坐下,假装歇脚,悄悄掀开瓦罐的布。
麻辣鲜香瞬间散开,路过的两个汉子立刻停下脚步,抽着鼻子问:大妹子,你这罐里是啥真香!
自家摸的螺蛳河蚌,弄了点尝尝鲜。
我故作腼腆,大哥要是不嫌弃,一分钱一勺,尝尝
那年代的汉子大多嘴馋,又架不住香味诱惑,当即掏出一分钱:来一勺螺蛳!
我用小勺子舀了一勺螺蛳递过去,汉子一口一个吸着,辣得直咂嘴,却连声叫好:嘿!这味儿绝了!比镇上饭馆做的还香!再来一勺!
有了第一个顾客,很快就围过来好几个人。你一勺我一块,没多大功夫,两罐小吃就见了底。我数了数手里的钱,竟有三十五分——够买两斤粗粮了!
小树攥着钱,小脸通红:姐,我们真赚到钱了!
正准备回家,却撞见王翠花挎着篮子从公社回来,看见我们手里的钱,眼睛立刻瞪圆了:好啊!林晚秋!你刚分出去就敢投机倒把!真是丢尽了你爹的脸!
我把钱塞给小树,冷冷看着她:大伯娘,我靠自己下河摸的东西换钱,干干净净,怎么就丢我爹的脸了总比算计亲侄女的肾强吧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村民听了,都忍不住窃笑。王翠花被戳到痛处,脸涨成了猪肝色,却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和小树昂首挺胸地走了。
7
卖螺蛳野菜赚的钱虽少,却让我看到了希望。
这天夜里,等娘和小树睡熟,我从床底下摸出那个装着银元的布包。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银元泛着温润的光。我数了数,一共八块——在1979年,这绝对是一笔巨款。
娘,明天我想让您去趟镇上。
第二天一早,我把一块银元递给娘,您找个可靠的人,把这个换成钱和票,再买点东西回来。
娘看着银元,手都在抖:这……这能行吗会不会被人发现
您找六婶帮帮忙,她认识人多。
我压低声音,我们要买点香料和一口厚实的铁锅,还得买些猪下水——就是猪大肠、猪肚那些,便宜,而且……我有办法做成好东西。
娘虽不懂我要做啥,却选择相信我,攥着银元去找六婶了。
傍晚时分,娘回来了,脸上带着紧张和兴奋:晚秋,换了十五块钱,还有三斤粮票、两斤布票!我按你说的,买了铁锅和香料,还跟肉铺老板预定了明天的猪下水,说好了给咱们留着,比肉便宜一半!
我看着娘买回来的八角、桂皮、香叶、小茴香,眼睛亮了——这些正是熬制卤水的关键!
第二天一早,娘就去肉铺取回了一大盆猪下水,血淋淋的,带着浓重的腥气。小树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娘也皱着眉:这东西能吃吗又腥又臭的……
娘,您放心,我有法子。
我挽起袖子,先用面粉反复揉搓猪下水去黏液,再用料酒和姜片焯水,最后用清水冲洗三遍,直到水清无沫。
处理干净的猪下水改刀切块,我又往新铁锅里倒了些猪油,烧热后下姜片、葱段爆香,再把香料全部倒进去炒出香味,加清水、酱油、冰糖和盐,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慢熬——这锅卤水,我熬了整整一下午。
院子里弥漫着越来越浓郁的香气,不是单纯的香,而是带着醇厚、复杂的复合香味,勾得人胃里直打鼓。娘和小树守在灶台边,眼睛瞪得圆圆的。
差不多了。
我把处理好的猪大肠、猪肚、猪心倒进卤水里,又磕了十几个鸡蛋进去,小火再卤一个时辰,就能吃了。
夜幕降临时,我掀开锅盖,一股更霸道的香气喷涌而出!卤大肠油光锃亮,卤蛋外壳褐红油亮,连普通的豆腐干都吸饱了汤汁,变得饱满诱人。
我切了一小块卤大肠递给娘,她犹豫着放进嘴里,瞬间被那软糯Q弹、咸香入骨的味道惊住了:这……这是猪大肠咋这么香一点腥味都没有!
小树也抢着尝了个卤蛋,蛋黄里都浸满了卤香,吃得他直咂嘴:姐!太好吃了!比肉还香!
我看着他们满足的样子,心里踏实了。这锅卤水,是我前世摆摊时的看家本事,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绝对是硬通货级别的美味。
我小心翼翼地把卤水装进陶罐里,这可是会越来越香的传家宝。明天,就去公社集市,让这秘制卤味打响第一炮!
8
天还没亮,我就起了床。娘已经把卤味分装在两个竹篮里,盖上浸湿的白纱布保温。卤大肠切得整整齐齐,卤蛋和豆干码得满满当当,光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娘,您在家歇着,我带小树去就行。
我挎起竹篮,中午要是没回来,就是卖得好。
娘还是不放心,跟着我们走到村口才回去。
公社集市在两里外的镇上,天刚蒙蒙亮就热闹起来。卖菜的、挑着担子的、赶车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我找了个角落放下竹篮,刚掀开纱布,那股子浓郁的卤香就像长了腿,瞬间吸引了周围的人。
这是啥啊这么香!
一个挑着担子的汉子凑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竹篮。
自家做的卤味,大哥要不要尝尝
我笑着递过一小块卤豆干。
汉子塞进嘴里嚼了两下,眼睛一亮:嘿!这味儿绝了!多少钱给我来两块钱的卤大肠!
1979年的两块钱不算少,但架不住卤味实在诱人。有了第一个顾客,很快就排起了小队。
给我来五个卤蛋!
称一块钱的豆干!
大肠还有吗给我来半斤!
我手脚麻利地收钱、装袋,小树则负责数钱,虽然紧张得手心冒汗,却没出半点差错。阳光越升越高,竹篮里的卤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到了中午,两篮卤味竟然卖得一干二净!
我数了数钱袋,足足有二十七块!扣除买猪下水和香料的成本,净赚了二十块——这相当于一个壮劳力半个月的工分了!
姐!我们发财了!
小树抱着钱袋,笑得合不拢嘴。
我也松了口气,正准备带弟弟去吃碗馄饨,却看见王翠花站在不远处,眼睛像要喷出火来。她肯定是来看热闹的,没想到会看到这火爆场面。
哟,这不是晚秋吗生意挺好啊。
王翠花阴阳怪气地走过来,就是不知道这钱来得干不干净,别是用了啥见不得人的东西……
周围的顾客听了不乐意了:这位大婶咋说话呢人家这卤味我们都尝了,干净又好吃!
就是,人家小姑娘靠手艺吃饭,总比你在这说风凉话强!
王翠花被怼得下不来台,看着我手里鼓囊囊的钱袋,嫉妒得心口发疼,却只能狠狠瞪了我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冷笑。这才只是开始,以后让她眼红的日子还多着呢。我拉着小树的手:走,姐带你吃馄饨去,加肉的!
9
我卖卤味赚钱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林家村。有人羡慕,有人眼红,说啥的都有。
王翠花更是坐不住了,一天到晚在家唉声叹气,撺掇大伯去找我讨个说法:凭啥她一个丫头片子能赚那么多那手艺说不定还是偷学咱家的!你去让她把秘方交出来,不然就去告她投机倒把!
大伯被说动了,第二天一早就堵在我家门口。
晚秋,你看你现在赚了钱,也该帮帮家里。
大伯搓着手,一脸虚伪的笑,你大伯娘身体不好,大宝还得补身体,你把那卤味方子交出来,让你大伯娘也学着做,也算你尽孝了。
我正在院子里翻晒野菜,闻言直起身,冷冷地看着他:大伯,我这手艺是自己琢磨的,跟老林家没关系。再说了,当初分家的时候,你们可是巴不得我们净身出户,现在看到我赚钱了就想分一杯羹天底下没这道理。
你这丫头咋说话呢!
大伯脸色一沉,我们可是你长辈!
长辈
我笑了,逼我捐肾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是我长辈克扣我爹抚恤金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是我长辈大伯,想要方子也行,拿我爹这几年的抚恤金来换,一分不能少。
大伯被噎得说不出话,灰溜溜地走了。
王翠花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她开始在村里造谣,说我的卤味用的是病死的猪下水,吃了会拉肚子;又说我用的香料是偷公家的,迟早要被抓起来。
起初还有人信,可我的卤味实在太香,买过的人都说好吃,没听说谁吃坏肚子。加上六婶在村里帮着说公道话:晚秋那丫头实诚,每天天不亮就去肉铺挑下水,干净得很!
谣言渐渐就没人信了。
王翠花不死心,又撺掇村里一个跟林家有怨的泼妇去集市找事。那泼妇跑到我的摊子前,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哭:大家快来看啊!这丫头的卤味有毒!我男人吃了上吐下泻啊!
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我却没慌,笑着递过一块卤豆干:大婶,您尝尝我这卤味每天都卖光,要是有毒,早就出事了。您男人真吃坏了,该去卫生院,在这儿闹啥是不是有人给您钱了
那泼妇没想到我这么冷静,看着递过来的豆干,竟下意识地接过来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就愣住了——太香了!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被周围人看穿了心思,灰溜溜地跑了。
这事很快传开,村里人都笑王翠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更可笑的是,王翠花见造谣没用,竟自己学着做卤味,结果猪下水没处理干净,做出来又腥又臭,不仅没卖掉,还浪费了不少钱,成了村里的笑柄。
10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卤味生意越来越稳。我每天天不亮去集市,中午就能卖光回家,手里的钱也越攒越多。
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改善伙食。娘再也不用省着粮票,家里的饭桌上,白米饭和杂粮馒头成了常态,隔三差五就能吃上肉——有时是卤味剩下的边角料,有时是我特意买的新鲜肉。
小树变化最大,以前枯黄的头发变得乌黑发亮,脸上也有了红晕,个子好像也蹿高了不少,见了人不再躲躲闪闪,会大方地打招呼了。
娘也添了件新的蓝色卡其布褂子,是我扯了布,自己踩着缝纫机做的——那台二手缝纫机是我托六婶在镇上买的,花了不少钱,却让娘重拾了做针线活的手艺,闲时还能帮村里人缝补衣服,赚点零花钱。
住的地方也变了样。我请了村里两个帮工,给屋顶换了新的茅草,又糊上了厚厚的泥巴,再也不漏雨了。墙面用石灰水刷得雪白,地面也夯实了,看着亮堂又干净。院子里开辟出一小块菜园,种上了葱、蒜和辣椒,绿油油的一片,生机勃勃。
这天傍晚,我从集市回来,买了两斤猪肉和一条鱼,又给娘和小树各买了双新布鞋。
娘,小树,快试试新鞋!
我把鞋递过去。
娘捧着新鞋,眼眶又红了:又乱花钱……
挣钱就是为了花的。
我笑着说,今天我做红烧肉和红烧鱼,给你们改善改善!
肉香和鱼香飘出院子,引得邻居们都探头探脑。二丫趴在篱笆上,羡慕地说:晚秋姐,你们家又做好吃的啦
是啊,二丫要不要来尝尝
我笑着招呼。
二丫娘也走了过来,看着我家焕然一新的院子和屋里亮着的煤油灯(我特意买了亮一点的灯芯),感慨道:晚秋这丫头真是能干,才分出来多久啊,日子就过得这么红火了。
是啊,以前在老林家,哪见过她们娘仨吃过一顿饱饭。
另一个邻居接口道,还是分出来好,人挪活树挪死嘛!
这些话传到林家老宅,奶奶听了,忍不住抹眼泪:早知道晚秋这么能干,当初就不该……
娘,您说啥呢!
王翠花没好气地打断她,她那是走了狗屎运!有啥好羡慕的!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像被猫抓一样难受,看着自家顿顿还是粗粮野菜,再看看我家飘出的肉香,嫉妒得牙痒痒。
11
这天,我正在集市卖卤味,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不像其他顾客那样急着买,而是仔细看着竹篮里的卤味,又闻了闻,问道:小姑娘,这卤味是你自己做的
是啊,大叔。
我笑着点头,您要不要尝尝
男人尝了一块卤大肠,眼睛一亮:味道不错!很地道。我是镇农机厂食堂的,姓胡,想问问你,能不能每天给我们食堂送点卤味我们厂里有两百多号工人,中午吃饭想加点卤味改善伙食,价格好商量。
我心里一动——这可是个大客户!比在集市上零卖稳定多了!
胡主任,您想要多少
我连忙问道。
每天二十斤卤大肠,三十斤卤蛋,二十斤豆干,你看能供应上吗
胡主任说,价格按市场价,我们每周结一次账,你直接送到食堂就行。
这量比我现在每天卖的还多!我略一思索,点头道:能!不过我得回家准备一下,明天开始给您送可以吗
可以。
胡主任留下地址和联系方式,明天中午十二点前送到就行。
我送走胡主任,心里激动得怦怦直跳。这可是个大机遇!我立刻收摊回家,跟娘说了这事。
这么多我们娘仨能忙过来吗
娘有些担心。
娘,您负责清洗猪下水和豆干,我负责熬卤水和卤制,小树放学后帮忙烧火、装袋,肯定能行。
我信心满满,我们再添口大铁锅,搭个专门的卤灶,效率能提高不少。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买了口更大的铁锅,又请人在院子里搭了个简易的卤灶。娘也卯足了劲,把猪下水洗得干干净净。小树放学回家,也懂事地守在灶台边帮忙。
虽然比以前忙了不少,但看着每天稳定的收入,一家人心里都美滋滋的。我算了算,光给农机厂食堂供货,一个月就能赚两百多块,比普通工人的工资还高!
我开始琢磨着,等攒够了钱,就在镇上盘个小门面,不仅卖卤味,还能做点别的小吃,把生意做得更大。
12
又是一个忙碌的傍晚,送走最后一批卤味,我累得瘫坐在椅子上。娘端来一碗温水,心疼地说:累坏了吧要不明天歇一天
没事娘,习惯了。
我接过水喝了一口,看着院子里正在给菜地浇水的小树,笑了,您看小树,现在多壮实。
娘也笑了:都是托你的福。晚秋,娘以前总担心你太犟,现在才知道,你这性子好,有主见,能成事。
我心里一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娘:娘,这是这个月攒的钱,您收着。
布包里是一沓崭新的钱,足有三百多块。娘吓了一跳:这么多
以后还会更多。
我笑着说,我打算开春送小树去镇上念书,他聪明,不能耽误了。这台缝纫机您用着顺手,等回头再买台新的,您可以接点做衣服的活,不用那么累。还有,我想攒钱在镇上盘个门面,开个小吃店,到时候就不用这么辛苦跑集市了。
娘听得眼睛发亮,这些日子的变化,让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好!都听你的!
晚饭时,我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有卤大肠、红烧肉、炒青菜,还有一锅鲜美的鸡汤——我特意买了只老母鸡,给娘补身体。
娘,小树,我们干一杯。
我举起装着糖水的碗,祝我们以后的日子,越来越好!
越来越好!
娘和小树也举起碗,声音里满是喜悦。
吃完饭,我坐在院子里乘凉,看着满天繁星,心里无比平静。前世的苦难仿佛一场噩梦,醒来后,是崭新的生活和温暖的家人。
这时,村口传来邮递员的喊声:林晚秋!有你的信!
我愣了一下,谁会给我写信我跑过去接过信,信封上的寄件人地址是某军区,右下角写着顾铮两个字。
顾铮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好像是父亲生前的战友我心里一动,小心翼翼地把信收起来。
回到院子,我看到远处村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个穿军装的男人。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肩上的星徽在暗处闪着光。他好像在看这边,见我望过去,却转身走进了暮色里。
我心里疑惑,却没多想。
这时,隔壁墙后传来王翠花压低的骂声:得意什么不就是赚了几个臭钱开春我就让大宝去镇上摆摊,看谁能抢过谁!
我嘴角勾起一抹笑,随她去吧。人心不足蛇吞象,她这辈子都学不会,踏实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稻田的清香。我抬头望着满天星斗,它们亮得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金,映着身后窗里温暖的光。
爹留下的银元还在箱底压着,那是我们的底气;灶上的卤水越熬越香,那是我们的营生;身边的亲人笑着闹着,那是我拼了命也要守护的珍宝。
至于那封信,那个神秘的军人,还有王翠花的算计,都随它来吧。
我林晚秋,再也不是前世那个任人宰割的丫头了。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信,又看了看屋里温暖的灯光和娘、小树的笑声,嘴角扬起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