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龙榻惊变
建安二十七年的秋天,比往年更冷几分。紫宸殿的铜鹤香炉里,龙涎香燃得再旺,也驱不散弥漫在殿宇间的沉郁。内侍监总管李德全踮着脚,将一件狐裘轻轻搭在御座上昏睡的老者身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
那老者便是大雍朝的天子,萧衍。龙床上的帷幔低垂,只露出他花白的鬓角和毫无血色的面颊。太医院院判刚诊过脉,退出时对着李德全摇了摇头,那无声的动作让李德全的心沉到了谷底。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出半日便飞出了宫墙,落在了长安城的每一处权势旋涡里。
陛下今晨只进了半盏参汤。
消息传到长乐宫时,三公主萧清晏正临窗看书。她穿着一身月白襦裙,乌发仅用一支碧玉簪绾着,素净得不像金枝玉叶。窗台上的秋海棠开得正好,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映得她那双清澈的眸子愈发沉静。
知道了。萧清晏翻过一页《资治通鉴》,声音平淡无波。
侍立在旁的女官苏婉儿却忍不住蹙眉:公主,外面都乱套了。大公主府的卫队昨日增了三成,二公主的驸马爷在吏部衙门留到了亥时,听说……还去了魏首辅府上。
萧清晏抬眸,目光落在窗外那棵老槐树上。秋风扫过,枯黄的叶子簌簌落下,像极了这摇摇欲坠的朝局。她放下书卷,指尖在微凉的砚台上轻轻一点:皇叔呢
靖王殿下昨日递了折子,说北境秋防吃紧,请求调京畿卫三成兵力驰援。苏婉儿压低声音,陛下还没批。
萧清晏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靖王萧烈,父皇唯一的弟弟,手握京畿三大营中的神机营,此刻提调兵,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沈砚呢她忽然问。
苏婉儿愣了愣,才想起这个名字:您说的是新擢升的户部主事沈砚听说他昨日在朝堂上驳了二公主驸马的漕运改道案,被参了一本,陛下留中不发。
萧清晏眼中闪过一丝微光。沈砚,寒门出身,三个月前因一篇《安邦策》被父皇破格提拔,从翰林院编修一跃成为户部主事。此人在朝堂上毫无根基,却敢直面两大世家的锋芒,倒是块难得的璞玉。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苏婉儿出去片刻,回来时手里多了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魏府夜宴。
首辅大人这是要做局了。萧清晏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大公主的舅父,二公主的表兄,还有靖王麾下的张将军,都去了
是,苏婉儿点头,李德全让人递来的消息,说魏首辅席间只喝了三盏酒,一句话没多说。
魏庸,三朝元老,首辅大臣,手里握着文官集团的大半人脉。这位老狐狸此刻摆出中立姿态,实则是在观望风向。萧清晏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秋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却让她的头脑更加清明。
婉儿,替我备车,去趟慈安寺。
慈安寺在皇城西北角,历来是后宫嫔妃礼佛之地。萧清晏以礼佛为名出行,最是妥当。马车驶出宫门时,她撩开一角车帘,正看到一队铁甲卫兵从街对面走过,甲胄上的寒光在暮色中格外刺眼——那是靖王的亲兵。
马车行至朱雀大街,忽然被一阵喧哗声拦住。萧清晏探头看去,只见几个穿着锦袍的家奴正围着一个青衫士子推搡,为首的胖管家叉着腰骂道:哪来的穷酸,敢挡我们二公主府的路
那青衫士子身形挺拔,即便被推得踉跄,脊背依旧挺直。他抬手理了理被扯皱的衣襟,朗声道:此乃官道,岂容尔等横行
哟,还敢顶嘴胖管家扬手就要打下去。
住手!
一声清喝从马车内传出。萧清晏掀开车帘,目光落在那青衫士子脸上——眉目清朗,眼神锐利,正是沈砚。
胖管家见是三公主的车驾,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却仍强撑着道:公主殿下,这穷酸冲撞二公主府的仪仗……
沈主事是父皇亲封的户部主事,何时成了穷酸萧清晏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二公主府的规矩,是教你们在大街上欺压朝廷命官的
胖管家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沈砚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三公主,愣了愣,拱手行礼:下官沈砚,见过公主殿下。
沈主事不必多礼。萧清晏看着他,父皇常说沈主事有栋梁之才,如今看来,果然风骨不凡。她顿了顿,又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沈主事若不嫌弃,不如随本宫同去慈安寺喝杯清茶
2
慈安密谋
沈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躬身应道:敢不从命。
马车重新启动,车厢内一时无话。沈砚端坐一隅,目光落在自己磨损的靴底上,心中却翻涌不止。三公主深居简出,朝堂上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今日却为何要出手帮自己
沈主事可知,你昨日驳了漕运改道案,断了多少人的财路萧清晏忽然开口。
沈砚抬头:下官只知,漕运改道需征调十万民夫,耗资百万两,国库如今空虚,实在经不起这般折腾。二公主驸马只说改道后利于通商,却只字不提沿岸百姓的安置,此非为国为民之举。
说得好。萧清晏颔首,可你有没有想过,两大世家盘根错节,你一个无根无萍的寒门士子,如何与他们抗衡
沈砚沉默片刻,朗声道:下官只求问心无愧,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对得起天下百姓。
萧清晏看着他眼中的赤诚,忽然笑了。这笑容像寒梅初绽,瞬间驱散了车厢内的沉闷:沈主事可知,父皇为何破格提拔你
不等沈砚回答,她继续道:因为父皇看透了朝堂上的腐朽,知道那些世家大族只会争权夺利,忘了江山社稷。他在找一个干净的人,一个真正能为大雍做事的人。
沈砚心头一震,猛地抬头看向萧清晏。她的目光沉静如水,却仿佛能看透人心。
公主的意思是……
本宫没什么意思。萧清晏收回目光,望向窗外,只是想告诉沈主事,慈安寺的签很灵。今日你我偶遇,或许便是天意。
马车抵达慈安寺时,暮色已浓。方丈早已在山门外等候,见三公主带了个年轻男子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并未多问。
禅房内,茶香袅袅。萧清晏与沈砚分坐两侧,看似在闲谈诗书,实则句句都在剖析朝局。沈砚起初还有些拘谨,渐渐便被萧清晏的见识所折服——她对民生疾苦的了解,对朝政弊端的洞察,甚至远超朝中那些自诩名臣的老臣。
如今父皇病重,各方势力都在觊觎那张龙椅。萧清晏放下茶杯,声音压得极低,大公主想扶丈夫登基,二公主想效仿武后,靖王叔更是虎视眈眈。可他们谁真正想过,这万里江山需要什么
沈砚心头剧跳,他终于明白三公主今日为何要见自己。他看向萧清晏,这个看似柔弱的公主,眼中藏着的竟是吞吐天地的气魄。
公主想做什么他声音微颤,却带着决绝。
萧清晏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本宫想守住这大雍江山,想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想让这朝堂不再是世家争利的戏台。她顿了顿,伸出手,沈主事,你敢与本宫联手吗
沈砚看着那只白皙却坚定的手,脑海中闪过自己寒窗苦读的日夜,闪过沿途所见的饿殍,闪过陛下破格提拔时的期许。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握住那只手。
下官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窗外,寒鸦惊起,掠过沉沉夜空。慈安寺的钟声在寂静的秋夜里悠远回荡,仿佛在宣告着一场风暴的来临。
苏婉儿站在禅房外,听着里面传来的低语,悄悄将一枚玉佩塞进袖中。那是魏首辅的心腹递来的,说是首辅大人请三公主明日过府一叙。
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她的公主,终于要走到台前了。
从慈安寺回宫时,夜色已深。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沈砚坐在对面,神色依旧带着几分激动后的凝重。
魏首辅明日邀见,公主打算如何应对沈砚率先打破沉默。他虽初入朝堂,却也知晓魏庸的分量——此人若肯相助,事半功倍;若倒向对立面,便是天大的阻碍。
萧清晏指尖轻轻叩着膝盖,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魏首辅是三朝元老,最看重的从不是派系,而是‘稳’。他要看到的,是能让大雍这艘船平稳航行的掌舵人。
可眼下……沈砚欲言又止。大公主的舅父手握京畿税赋,二公主的表兄掌管禁军三营,靖王更是拥兵自重,哪一方都不是善茬。
眼下越是乱,才越有机会。萧清晏抬眸,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世家只知争利,靖王叔只知兵权,他们都忘了,这江山的根基是百姓。沈主事,你在户部这些时日,该清楚国库的虚实吧
沈砚心头一凛:公主是说……
漕运改道案绝非个案,萧清晏声音压得更低,近年来各地报上来的工程,十有八九都掺了水分。大公主府去年修黄河堤坝,耗银三百万两,结果今年汛期依旧决堤;二公主的驸马掌管盐铁司,私盐泛滥却查无实证……这些事,魏首辅不可能一无所知,他只是在等一个人,一个敢揭开这些盖子的人。
沈砚握紧了拳。他出身寒门,见惯了官吏盘剥、百姓疾苦,正是因为看不惯这些才在朝堂上直言不讳。此刻被萧清晏点破,只觉得胸中热血翻涌。
下官明白了。他沉声道,明日魏府之行,下官愿随公主同往。
萧清晏摇头:你不能去。魏首辅要见的是本宫,你若同去,反倒落了痕迹。你且在户部稳住阵脚,把漕运案的账册再理一遍,找出切实的证据——那才是我们最锋利的剑。
3
魏府夜宴
马车驶入宫门,两人在角门处道别。沈砚望着萧清晏的身影消失在宫墙深处,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值房。夜色中,他的背影比来时挺拔了许多。
次日清晨,萧清晏换上一身石青色宫装,带着苏婉儿前往魏府。首辅府邸位于东城,朱门紧闭,门前冷落,与大公主府的车水马龙截然不同,却透着一股不动声色的威严。
门房早已等候在侧,引着她们穿过三进院落,来到一处雅致的书房。魏庸身着便服,正临窗练字,见她们进来,放下狼毫拱手行礼,动作不卑不亢:老臣见过三公主。
魏大人不必多礼。萧清晏回礼,目光落在书案上的字幅上——守正二字,笔力遒劲,力透纸背。
分宾主落座,侍女奉上清茶。魏庸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开口:公主近来常去慈安寺礼佛,心诚则灵啊。
萧清晏知道他意有所指,坦然道:父皇病重,臣女唯有求佛祖保佑。只是佛法慈悲,也需世人自救。魏大人辅佐三朝,见惯了风浪,想必比臣女更懂这个道理。
魏庸抬眸看她,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精光:公主想说什么
臣女只想请教大人,萧清晏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若朝堂沦为世家分赃的宴席,若兵权成了谋逆的利器,这大雍的‘正’,该如何守
书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香炉里的香灰偶尔簌簌落下。魏庸捻着胡须,半晌才缓缓道:公主可知,古往今来,女子干政的下场
臣女不知。萧清晏微微倾身,但臣女知道,商有妇好,汉有冯嫽,她们虽为女子,却护了一方百姓,定了一国边疆。史书评判功过,从不论男女,只论得失。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若臣女能保大雍不乱,能让百姓安康,即便留下千古骂名,又有何惧
魏庸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他沉默良久,忽然起身走到书架前,取出一本泛黄的账册:这是十年前江南盐税的底册,公主不妨看看。
萧清晏接过账册翻开,越看脸色越沉。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盐铁司与地方官员勾结的证据,其中多处都有二公主驸马的私印。
这些东西,为何现在才拿出萧清晏抬眸。
因为以前没人敢用。魏庸叹了口气,老臣老了,只想安度晚年。可看着先帝打下的江山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夜里总是睡不着啊。他看着萧清晏,公主有胆识,有手段,可光有这些还不够。两大世家盘根错节,靖王手握兵权,你一个深居后宫的公主,凭什么跟他们斗
凭民心。萧清晏斩钉截铁,凭沈砚这样的寒门士子,凭那些还想做事的官员,凭天下百姓对安稳日子的期盼。她将账册推回,这些证据,臣女暂时不用。等时机到了,自会让它发挥最大的作用。
魏庸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他躬身一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老臣……愿为公主效绵薄之力。
从魏府出来,苏婉儿忍不住笑道:公主,魏首辅这是答应了
萧清晏望着街上往来的行人,嘴角噙着一抹浅笑:他不是答应了本宫,是答应了这江山。
话音刚落,一名小太监匆匆跑来,在苏婉儿耳边低语几句。苏婉儿脸色微变,附在萧清晏耳边道:公主,太医院传来消息,陛下今早又昏迷了,大公主和二公主已经在紫宸殿外吵了起来。
萧清晏眼神一凛:她们吵什么
说是要请各自的舅父入宫侍疾,实则是想把自家势力安插到御前。
靖王呢
靖王殿下带着亲兵守在宫门,说要‘保护圣驾’。
萧清晏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马车:回紫宸殿。
车驾行至宫门口,果然看到靖王萧烈身披铠甲,立于阶前,身后的亲兵个个虎视眈眈。见到萧清晏的车驾,萧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皮笑肉不笑地拱手:三侄女这是从哪儿来陛下病重,你不在后宫侍疾,倒有闲心出去闲逛
萧清晏掀开车帘,目光冷冷扫过那些亲兵:皇叔说笑了,臣女去慈安寺为父皇祈福,难道也有错倒是皇叔,带着甲士守在宫门,是怕谁惊扰了圣驾
萧烈脸色一沉:陛下病重,以防万一罢了。
以防万一萧清晏冷笑一声,京畿卫早已布防,禁军日夜巡逻,难道还护不住一座皇宫皇叔带神机营的人守在这里,是想告诉天下人,宫里出了乱子吗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周围的内侍宫女都低下头,不敢作声。萧烈被噎得说不出话,他没想到这个一向不起眼的侄女竟如此伶牙俐齿。
就在这时,魏庸的轿子恰好从外面进来,见到这一幕,慢悠悠道:靖王殿下,陛下刚醒,正问起您呢。还有三公主,陛下也念着您,快进去吧。
4
紫宸争锋
萧烈狠狠瞪了萧清晏一眼,终究不敢在魏庸面前发作,挥了挥手让亲兵退下。
萧清晏向魏庸微微颔首,快步走进紫宸殿。殿内果然一片混乱,大公主萧明玥和二公主萧明曦正站在御座前争执,见她进来,都停了下来。
三妹来得正好,大公主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傲慢,你说说,让你大舅父还是二姐夫入宫侍疾更妥当
萧清晏没理她,径直走到御座前,屈膝行礼:父皇,儿臣回来了。
萧衍艰难地睁开眼,看到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清晏……你来了……他枯瘦的手抓住萧清晏的手腕,朕……朕快撑不住了……
父皇别乱说,萧清晏强忍着泪意,太医说您只是操劳过度,好好休养便会好转。
休养……萧衍自嘲地笑了笑,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朕若倒下了,这江山……交给谁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死寂。大公主和二公主都屏住呼吸,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靖王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站在门口,目光如狼似虎。
萧清晏感受到父皇手心的冰凉,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她抬起头,迎上所有人的目光,朗声道:父皇,儿臣以为,江山社稷,不该交给出于私心的争夺者,而该交给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人。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清晰而坚定。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病榻上的萧衍。
这位深居简出的三公主,终于在这一刻,亮出了她的锋芒。
魏庸站在殿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捋着胡须,缓缓露出一抹笑容。
长安的风,似乎终于要吹散这笼罩已久的阴霾了。
皇帝弥留之际,紫宸殿成了风暴的中心。
大公主萧明玥带着舅父统领的羽林卫包围了宫殿,甲胄碰撞声在寂静的殿宇间格外刺耳。她身披锦袍,站在御座前,声音尖利如刀:父皇昏迷多日,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夫家世代忠良,理当暂代朝政,待寻得宗室贤才再立新君!
二公主萧明曦则端着汤药,柔柔弱弱地跪在榻前,眼角却瞟着门口的靖王:姐姐说的是哪里话父皇还在,怎能妄议立君依我看,不如请皇叔暂代监国,稳住大局才是正理。
靖王萧烈按剑而立,铁甲上的寒光映着他阴沉的脸:两位侄女说得都有道理,只是眼下最要紧的是护好陛下。来人,将所有闲杂人等逐出殿外!他口中的闲杂人等,显然包括刚踏入殿门的萧清晏。
萧清晏一身素衣,身后跟着苏婉儿,神色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她没看剑拔弩张的众人,径直走到榻前,握住皇帝枯瘦的手:父皇,儿臣来了。
萧衍的眼皮颤了颤,竟缓缓睁开了眼。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殿内的刀光剑影,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染红了雪白的锦帕。
都……都退下……皇帝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大公主还想说什么,被魏庸冷冷一瞥,硬生生咽了回去。魏庸不知何时已站在殿角,身后跟着几名手持圣旨的内侍,那是先帝留下的密诏,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皇帝的目光落在萧清晏脸上,忽然亮了几分。他示意萧清晏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清晏……朕知道你委屈……这江山……交给你,朕放心……
萧清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父皇……
拿着……皇帝颤抖着从枕下摸出一枚羊脂玉印,塞进她手中,传国玉玺的另一半……在你母后的凤冠里……合二为一……方能号令天下……
话音未落,皇帝的手猛地垂落,双眼永远地闭上了。
陛下——!
一声悲号划破殿宇,却被更汹涌的野心吞没。大公主猛地拔剑:父皇驾崩,国无储君!我夫家手握重兵,当仁不让!
靖王同时喝令:禁军何在拿下谋逆者!
殿外瞬间响起厮杀声。萧明玥的羽林卫与靖王的神机营在宫门前混战,箭矢如雨,血染丹墀。
萧清晏站起身,抹去眼泪,目光冷得像冰。她将玉印塞进苏婉儿怀中:收好。
公主……苏婉儿哽咽着点头,转身从密道退去。
魏大人,萧清晏看向魏庸,该让他们看看,什么是民心了。
魏庸颔首,扬声道:传陛下遗诏——
5
女帝登基
内侍展开明黄的圣旨,尖细的声音在混乱中穿透厮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躬不豫,恐难久持。三女清晏,聪慧仁厚,有安邦定国之才,朕心甚慰。今传位于三公主萧清晏,钦此——
假的!大公主尖叫,父皇怎会传位给一个女子!
是不是假的,看看这个便知。
沈砚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他浑身是血,却紧紧抱着一个紫檀木盒,在几名户部吏员的护卫下冲了进来。打开盒子,里面是堆积如山的账册,每一本都记录着两大世家侵吞国库、草菅人命的罪证。
漕运改道案贪污一百万两,黄河堤坝偷工减料致万民流离,盐铁司私盐泛滥掏空国库……沈砚的声音朗朗,字字泣血,这些都是二公主驸马与大公主舅父的手笔!陛下早就察觉,才命下官暗中调查!
羽林卫和神机营的士兵们渐渐停了手。他们大多出身寒门,家中亲友不乏被这些弊政所害之人,此刻听着桩桩件件的罪证,看着那些血淋淋的账册,握着刀枪的手开始颤抖。
你们还要为这些蛀虫卖命吗萧清晏站到殿中,目光扫过每一个士兵,父皇待你们不薄,百姓盼你们护佑,可你们现在做的,是助纣为虐!
一名神机营的小校忽然跪倒在地:末将愿归顺公主殿下!
有一便有二,越来越多的士兵放下武器,叩首高呼:愿归顺公主殿下!
大公主脸色惨白,挥剑便向萧清晏刺去:妖女!我杀了你!
剑光闪过,却被沈砚用账册挡住。虽然账册被劈得粉碎,却迟滞了攻势。魏庸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将大公主按倒在地。
靖王见大势已去,怒吼着挥刀冲向萧清晏,却被魏庸拦住:王爷,束手就擒吧。你麾下的将领,已经被京畿卫拿下了。
靖王猛地回头,只见殿外走进来一队京畿卫,为首的正是他麾下的张将军,此刻却低着头,显然已归顺。靖王的刀哐当落地,眼中充满了不甘与绝望。
二公主瘫坐在地,面如死灰。她精心伪装的与世无争,终究没能瞒过人心。
三日后,皇宫内外肃清完毕。大公主与其夫家被削去爵位,流放岭南;二公主被废为庶人,囚于冷宫;靖王被赐自尽,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登基大典在太和殿举行。萧清晏身着十二章纹的帝王礼服,头戴珠冠,一步步踏上九十九级台阶。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金光。
魏庸捧着传国玉玺,沈砚捧着先帝遗诏,苏婉儿捧着凤冠——那凤冠里的另一半玉印,与皇帝临终所赠的玉印严丝合缝,合为完整的传国玉玺。
请陛下登基!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萧清晏坐上了那把象征着天下至尊权力的龙椅。她俯视着阶下的文武百官,目光沉静而坚定。
众卿平身。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朕,萧清晏,今日登基为帝。朕在此立誓:此生必以百姓为念,以江山为重,革除弊政,澄清玉宇。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没有人再质疑她的性别,没有人再轻视她的能力。在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后,朝野上下都看清了这位新帝眼中的乾坤。
沈砚站在文官队列中,望着龙椅上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敬佩。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前路必然布满荆棘,但他相信,这位从深宫中走出的女帝,定能带着大雍走向新的盛世。
苏婉儿侍立在侧,看着自家公主终于得偿所愿,眼角泛起泪光。那些深夜晚谈,那些惊险布局,那些孤注一掷,终究没有白费。
紫宸殿的铜鹤香炉里,龙涎香依旧袅袅。只是这一次,香雾中弥漫的不再是沉郁,而是新生的希望
长安城的秋风依旧凛冽,却吹来了久违的清朗。萧清晏推开窗,望着万里晴空,嘴角终于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这江山,她守住了。而属于她的时代,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