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银城裹在一层薄霜里,暮光渗过云层,将街角那间百年老面馆的青瓦染成诡谲的暗金色,接着缓缓陷入黑暗。炊烟从屋顶蜿蜒升起,却在半空突兀地扭曲,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最终消散无踪。
杨小兰跪在灶台前添柴,火舌舔舐铜锅的刹那,锅沿突然迸出刺耳的刮擦声——像是有人用指甲从内侧疯狂抓挠。
师父!铜锅又闹了!小兰攥着火钳的手直抖。
莫慌……咳咳……把柜底那包香灰撒进去就是……草帘后传来痰音嘶哑的回应。
小兰摸向榆木柜,指尖却触到一团湿冷的东西。煤油灯凑近的瞬间,她喉咙里挤出一声呜咽——柜底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死猫,皮毛被完整的剥去,露出筋肉虬结的躯体,猫尸的颈骨上钉着枚有些生锈的铜符,符面上刻着有些扭曲的蜕字。
她好似想到了什么,在擦拭那供奉着模糊牌位的供桌角落里,曾有一枚蒙尘的、边缘刻着扭曲蛇纹的褪色铜钱。她下意识想捡起来细看,却被师父提前发现制止了,师父说那是晦气东西碰不得,而她却从师父眼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恐惧,这纹路,真的很像,而且,她似乎不止一次见过这个纹路,是梦里
愣着做甚师父佝偻的身影从帘后晃出,看到小兰惊恐的身行,很快将目光锁在了柜底,像是释然了什么似的,一双枯手迅速攥住猫尸扔向了铜锅里,戌时添猫骨,亥时锁井魄。铜符现,蜕巢醒。
猫尸入汤的刹那,铜锅发出婴啼般的尖啸。蒸汽在墙上投出无数抓挠的手影,师父这时突然剧烈抽搐,指甲咔地抠进青砖缝,指腹磨得见骨。最骇人的是嘴角,明明颈骨断裂,却凝固着一抹诡笑。
小兰颤颤巍巍想去查看一下师父,在碰到师父棉袄时却摸到了满手黏液,一些蛛网般的黑丝正从师父的棉袄里钻出,顺着袖管爬上了她的手腕。那些黑色丝线触手温软,表面却布满了鳞状纹路。
面条粗些,多放辣子!一声粗哑的吆喝声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醒了还在发呆的小兰,原本缠着腕上的黑丝不知何时没了踪迹,她本想大喊一声让对方进来帮忙,却鬼使神差般的拿起了汤勺,舀汤的手腕微微发抖,汤勺触底时,她分明感觉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那触感,就像是一节骨头,一股寒意顺着她的手臂迅速蔓延至全身,这……这不是地窖里那扇锈死铁门的钥匙吗有着六个棱面的奇怪短粗钥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外面的马原已经一屁股重重坐在门槛旁的条凳上,棉厚的衣服紧紧绷在他鼓胀的肚腩上,纽扣仿佛不堪重负,危险地咧着嘴,随时都有崩开的可能。小兰慌忙盛了一碗面出去,吸溜声开始充斥着整个面馆,突然马原倒抽一口凉气,筷子尖挑起一块暗红色肉片,嘶!这肉……怎么长着鳞
马原话音刚落,小兰面前的铜锅突然剧烈沸腾起来,浮起一连串密集的气泡,瞬间聚成一张扭曲的人脸。外面传出筷子掉地的啪嗒声,小兰冲出后堂,马原的背影出现在她眼前,他像是被什么附身一般浑身抽搐着,脖颈青筋虬结,如同一条条蠕动的蚯蚓,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蠕动,将衣服撑出诡异的凸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马大哥小兰惊恐地倒退半步。
嗬……嗬……马原的颈椎发出枯枝断裂般的脆响,脖颈竟违反人体极限地向后扭转,浑浊的眼球直勾勾盯着小兰,开裂的唇角被黑丝丝线向耳后拉扯,露出嵌满锯齿状獠牙的血窟窿,一团裹着粘稠黏液的黑色物质正从他喉管深处蠕动而出,像是被沥青浸透的长发纠缠成团,伴随着腐肉发酵的酸腐味。
仿佛是被这诡异一幕所召唤,店外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紧接着,整条街的野狗同时狂吠起来,那交织在一起的声音仿佛是一场来自地下的狂欢。小兰下意识地攥紧之前从锅底捞起的青铜钥匙,那钥匙不知何时有了些许余温,是让我去地窖吗一直以来师父都警告她不得靠近地窖铁门,门后那刺耳的抽泣声让她有些犹豫。
咔嚓……咔嚓……马原的脊骨突然炸开一串爆竹般的脆响,四肢关节如同被孩童扭坏的木偶般反向折叠。折断的骨茬刺破青紫皮肤,他却以蜘蛛般的姿态攀上房梁,后脑勺裂开的豁口里,赫然露出和师父如出一辙的诡笑。
啊……小兰的忍耐达到了极限,她发泄似的大喊着,月光下她的影子被某种多足生物笼罩,当地窖铁门映入眼帘的刹那,所有的声响又猛归沉寂。铁门,冰冷的有些刺骨,和她这时手上钥匙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她好像又听到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抽泣声,此刻愈发尖锐。门缝里溢出腐臭的气息,裹挟着刺骨的冰碴扑面而来,瞬间在她的睫毛上凝结成一层白霜,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而朦胧。
她颤抖着将钥匙插入锁孔,刹那间,仿佛触发了某种禁忌机关,整面墙的砖缝中突然渗出黑血,浓稠的黑血顺着砖块缓缓流下,仿佛是大地在流淌着黑色的眼泪。与此同时,砖块表面竟浮出密密麻麻的掌印。
门轴缓缓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这寂静的地窖中格外突兀。而就在这吱呀声里,竟混着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那笑声冰冷而诡异,仿佛来自九幽地狱,让小兰的脊梁骨一阵发凉。
地窖深处,原本死寂的蜡烛,在无人点燃的情况下,突然无风自燃。绿莹莹的火苗肆意跳跃着,像是一群舞动的幽灵,舔舐着悬挂在祭台正中的铜镜。小兰下意识地看向镜中,然而,镜中映出的却并非她自己惨白的脸,而是师父那佝偻的背影。只见老人正蹲在墙角,专注地熬着汤。
师父小兰难以置信地轻声呼唤,声音在这阴森的地窖里颤抖着回荡,她重新看向师父蹲在墙角的位置,发现却空无一物。她不得不继续向铜镜踉跄着走去。铜镜下面的祭台台面刻满了蛇形凹槽,槽底残留着黑褐色的血垢,仿佛在诉说这里曾经发生过的血腥仪式。供桌上放着一个瓷碗,里面盛着发霉的糯米,米粒间插着三炷断头香,香灰不知何时竟聚成了一个蜷缩的人形,那模样诡异至极。
就在这时,铜镜中的师父竟缓缓回过头来,然而,本该是脸的位置,却蠕动着一团令人毛骨悚然的黑丝团,黑丝团如潮水般从铜镜喷涌而出,眨眼间便缠住了小兰的脚踝,用力地将她往镜中拖拽。
千钧一发之际,供桌上的断头香突然爆出火星,那团香灰聚成的人形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簌簌地站了起来。它毫不犹豫地扑向镜面,与疯狂的黑丝撕咬成一团,试图为小兰争取一丝生机。
这边!就在小兰感到绝望之时,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布满刺青的手,一把抓住小兰的胳膊,将她拽进了祭台下的暗道。火折子亮起的瞬间,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周围,小兰看见一个身着藏青色道袍的中年人。他的脖颈处好像纹着很多星星的图案,显得神秘而威严,腰间悬挂的铜铃上刻着一个醒目的吴字。
吴长青,吃阴饭的。中年人一边说着,一边弹指震碎袭来的黑丝。井里的东西时间到了,如今阵法快破了。吴长青神色凝重地说道。
两人沿着暗道匆匆前行,尽头处突然豁然开朗,七盏长明灯照亮了整个空间,一口泛着冷光的巨大青玉井矗立在中间。青玉井底的寒气攀上脊背,杨小兰的指尖抚过周围墙壁浮雕。七条石龙盘踞北斗方位,龙身蜿蜒交错,每一片龙鳞都刻着细密的星纹。龙口大张,衔着七枚青铜钉,这青铜钉竟就是长明灯,钉尾锁链沉入地脉。
戌时添猫骨,亥时锁井魄……杨小兰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口青玉井,井沿渗出的黑血如同活物般蜿蜒爬行,她猛地抓住吴长青的胳膊,指尖冰凉:师父死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师父!吴长青猛地抽回手臂,脸色瞬间铁青,眼中寒芒如刀锋刮过,那老鬼颈后钉着‘蜕’符!不过是张家的提线木偶!要不是……要不是他把你养大……他胸膛剧烈起伏,强压下翻涌的杀意,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当年张家撬开杨家祖棺,夺了铜匣里的祭文残页,就埋下了今日祸根!一枚枚龙鳞铜符,哪一枚不浸透了杨家人的血妄想窃取魙龙之力呵……痴人说梦!
那……师父他……小兰被吴长青眼中的戾气骇得后退半步。
他!吴长青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积郁的浊气吐尽,声音带着刻骨的疲惫与恨意,‘戌时添猫骨’——是用那刻着‘蜕’字的猫尸铜符作引,强行撬动封印一角,引魙龙一丝暴戾之息入世,污染地脉!这就是面馆异变、马原化妖的根源!
他猛地指向沸腾的青玉井,井口黑血汩汩:而‘亥时锁井魄’……他目光锐利如电,扫过小兰,本应是你持玉骨刺,以杨氏嫡血为引,加固封印的最后一步!却被张家篡改成了彻底唤醒魙龙的邪咒!那老鬼用命和那猫,点燃了这焚城的引信!他们等的,就是你这血脉成熟的‘活牲’,在亥时完成那致命一刺!
唤醒……我小兰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吴长青不再言语,他猛地咬破指尖,神情肃穆到近乎悲壮。染血的指尖在青玉井口上方急速划动,一滴滴殷红的血珠违反重力,悬停空中,迅速构成一个流转着星辉的微型阵图!兰儿,他声音低沉,先见一个人。
嗡——!
阵图血珠骤然剧烈震颤,瞬间蒸腾成一片翻滚的血色浓雾!雾气中,一声浸透血泪的悠长叹息幽幽传出,一个与小兰容貌酷似、身着残破血红嫁衣的女子身影,如同从血雾中凝聚般浮现出来。
娘的血……白流了……女子的声音空洞而悲怆,直刺灵魂。
你是……小兰瞳孔骤缩。
嫁衣女子虚影未答,声音却如同古老的回响,穿透时光:……祭文‘镇’字湮灭……龙魂暴怒蜕魙……杨氏嫡女……以血为契……封魙于渊……玉骨为凭……
呼——!
仿佛呼应着这跨越百年的悲鸣,小兰怀中那枚冰冷的六棱钥匙骤然滚烫!它自动挣脱衣襟,悬浮于空!表面的铜绿如同活蛇蜕皮般剧烈剥落、消散,露出内里——莹白如玉、散发着纯净而古老微光的骨质本体!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沉重使命感瞬间涌入小兰掌心!
杨氏圣物——玉骨刺!
难道……杨小兰看着眼前酷似自己的红衣女子,又看向神色复杂痛苦的吴长青,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冲击着她,你们是……
兰儿……
那一声呼唤,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灵魂最深处!无数模糊的碎片——刺目的血红嫁衣、青玉井沿刺骨的冰冷、颈后撕裂般的剧痛、以及一双绝望却无比温柔的眼眸——轰然冲垮了她意识的堤坝!
娘——!!!一声泣血的、撕心裂肺的哭嚎猛地撕裂地窖的阴冷死寂!巨大的悲痛、被欺骗的愤怒、迟来了十八年的孺慕之情,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彻底吞没!泪水决堤而出,她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吴长青看着崩溃的女儿,眼中痛楚与愧疚翻涌,声音沙哑破碎:孩子……你娘叫杨婉娘……她拼死才把你送出那魔窟……我吴长青……是你无能的爹!张家把你交给那老鬼……是要养肥了做今晚的‘活牲’!他们等的,就是此刻!用你的血,彻底撕开封印,让魙龙现世!
他猛地指向那口如同沸腾魔窟的青玉井,厉声道:没时间了!兰儿!用玉骨刺取血!只有你的嫡血能暂时加固封印!为父拼着魂飞魄散,也要引动星阵最后一击,毁了这孽畜根基!话音未落,他右手已闪电般结印,左手铜铃摇出急促到刺耳的韵律!
铮!铮!铮!
洞壁上,七条石龙浮雕在骤然爆发的星纹光芒中活了过来,龙躯蜿蜒游动!龙口衔着的青铜长明钉剧烈震颤,发出沉闷而巨大的金属轰鸣!钉尾锁链哗啦作响,疯狂抽动,仿佛正从大地深处汲取着磅礴的力量!
小兰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死死握住悬浮眼前的玉骨刺!刺骨的冰凉与血脉的灼热在掌心交织!指尖微痛,一滴殷红得刺目的血珠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滴答…滴答…
那鲜血仿佛拥有生命,瞬间化作数道细小的赤红溪流,急速蜿蜒爬向青玉井壁!井壁上,原本黯淡的、由杨氏先祖铭刻的赤色符文枷锁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
吼————!!!
几乎同时!青玉井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巨大烙铁,猛地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粘稠如墨、腥臭扑鼻的黑水,裹挟着密密麻麻、尖叫不休的龙鳞铜符,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狂暴地从井口喷涌而出!井底深处,传来数声巨大锁链彻底绷断的、令人牙酸的铮铮巨响!井壁上刚刚亮起的赤色符文枷锁,如同被泼了浓酸般迅速黯淡、消融!
哗啦——!
翻涌的黑红水雾中,骤然浮现出无数身着残破血红嫁衣的女子虚影!她们面容模糊不清,如同浸水的墨画,颈后皆钉着那枚生锈的龙鳞铜符!空洞绝望的眼眸死死锁定杨小兰,口中齐声诵念着扭曲、怨毒、充满被迫诅咒的咒文:以血还债……以骨饲邪……杨氏女魂……永锢九渊……
这声音并非传入耳中,而是如同冰冷的毒蛇直接钻入脑海!
她们是!小兰心神剧震!
刺下去!!!怨魂们齐声尖啸,声音如同万鬼同嚎!翻涌的粘稠黑气瞬间凝成无数只枯瘦如柴、指甲尖锐的利爪,带着刺骨的阴寒与无法抗拒的巨力,死死按住她的手腕和手臂!
你生来便是祭品!完成你的使命!
嗡——!
不远处的玉骨刺突然发出高频的悲鸣!刺身剧烈震颤,尖端竟自行诡异地调转方向,闪烁着不祥的寒芒,朝着杨小兰毫无防备的心口,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般,缓缓而致命地刺去!
兰儿!守住心神!吴长青目眦欲裂!左手铜铃摇得近乎炸裂,刺耳音波试图干扰玉骨刺;右手并指,一道凝练的星辉急速射向怨魂!
张家狗贼!竟连此地都布下这等阴毒后手!这些是百年来被投入井中、被铜符奴役的杨氏女子怨魂!
哗啦——!!!
就在星辉即将触及怨魂的刹那!
青玉井那粘稠如胶的黑水猛地炸开!一道裹挟着井底沉积百年的刺骨腥风与腐臭水汽的身影,如同潜伏深渊已久的毒蛟,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破开污浊水幕,带着纯粹到极致的恶意,直扑吴长青毫无防备的后心!
马原!
他全身覆盖着湿滑粘腻、不断滴落青黑色粘液的厚重鳞甲!断裂的骨刺处,增生出扭曲如黑色珊瑚、布满孔洞的狰狞骨角!头颅裂开的豁口里,翻涌的已非黑气,而是如同沸腾沥青般粘稠的黑暗,只剩下一个纯粹恶意的、吞噬一切的空洞!他被魙龙之力彻底侵蚀异化,成了张家留下的终极杀戮傀儡!
爹——小兰的惊呼被脑中肆虐的邪念狠狠扼住!
吴长青只觉背后恶风如刀,死亡气息瞬间笼罩!身体凭借本能极限向右一闪!
嗤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皮革筋肉被强行撕裂的巨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吴长青的整条左臂连同半边肩膀,竟被那布满利齿的巨口硬生生撕咬扯断!滚烫的鲜血混合着破碎的筋肉骨茬,猛烈地喷溅在冰冷的石壁上!巨大的冲击力将他如同破布袋般狠狠砸在墙上,五脏六腑仿佛移位,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狂喷而出!
噗嗤——
一声极轻的闷响,却像惊雷炸在吴长青的视网膜上。
兰儿——!!!他的悲吼撕裂空气,盖过了一切声响!视野中,女儿的身体猛地一颤,瞳孔瞬间涣散,脸上血色尽褪。那柄莹白的玉骨刺,已然没入她心口,只余一截短柄。没有鲜血喷涌,伤口处却如墨汁渗入宣纸般,迅速蔓延开丝丝缕缕的粘稠黑气,贪婪地吞噬着她的生机。
戌时猫骨引煞!亥时血符归心!蜕巢——醒!!!井口翻涌的黑雾中,炸开一声沙哑癫狂的尖啸!张家族长的身影在其中扭曲显现,手中龙鳞罗盘血光暴涨,眼中是焚尽理智的贪婪。成了!吴长青!你女儿的魂魄精血,已成唤醒魙龙的完美活祭!这灭世之力,归我张家了!哈哈哈——
吴长青对狂笑充耳不闻,断臂处的剧痛与脏腑的翻涌被滔天的杀意冻结。他仅存的右臂抬起,指尖直指再次扑来的马原,眼中星芒如濒死恒星般爆燃!
星!殒!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毁灭星光,无视空间,瞬间洞穿马原畸变的躯体!那怪物僵立一瞬,鳞甲缝隙透出熔岩般的炽白光芒,下一刻——砰!!!——如同灌满脓血的皮囊被戳破,腥臭的黑水混合着碎裂的骨渣、鳞片、以及无数蠕动的黑色线虫,猛烈地向四周炸开!
然而——
就在马原爆碎的同一刹那!
轰隆————!!!!
被玉骨刺贯穿的杨小兰,身体猛地弓起,仿佛成了连接地狱的导管!一股粘稠如沥青、翻涌着亿万张痛苦面孔与尖锐龙鳞铜符的黑红洪流,以她为原点,狂暴地从心口、从身下的青玉井口喷薄而出!
咔嚓!轰!哗啦——!!!
坚固的青玉井壁如同朽木般寸寸龟裂、崩塌!刻满星纹的洞窟石壁、盘踞的七条石龙浮雕、乃至整个山体,在这股亵渎万物的毁灭力量面前,如同被巨神之手揉碎的纸团!地面疯狂塌陷,一个直径百丈、深不见底的恐怖天坑瞬间形成!浑浊腥臭的井水裹挟着泥浆、碎石、断裂的巨木,倒灌成一个沸腾着血沫与粘稠黑气的死亡巨湖!
湖心,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庞大阴影正撕裂水面,膨胀升腾!它没有固定形态,时而是亿万条纠缠翻滚、覆盖腐烂鳞片的巨蛇,时而是流淌着黑水、骨架扭曲的腐烂龙躯,时而又是一张由无数哀嚎面孔拼凑、深不见底的巨口!混乱、重叠、充满无尽怨毒的低语如同亿万根冰针,直接刺入所有生灵的脑海:
血……封印……自由……毁灭……
魙龙!挣脱千年枷锁的远古凶物,终临人世!
张家族长悬浮于巨坑边缘,黑袍在腥风中猎猎作响。他高举疯狂旋转、血光刺目的龙鳞罗盘,嘶声力竭:魙龙!俯首听令!百年血饲,今日以杨氏嫡血活祭为契!汝当为我所用!助我登临…………
痴心妄想!一声怒喝如惊雷炸响!吴长青拖着几乎破碎的身躯,硬生生从血泊中撑起!仅存的右臂染血,指尖在虚空中急速划动,留下道道燃烧星辉的轨迹!北斗借力,星辉为兵!敕令——星锁囚邪!
嗡——!七道粗如巨蟒、闪烁着冰冷金属寒光的星光锁链破空而出,毒蛇般绞向张家族长手中的罗盘!
垂死挣扎!龙鳞卫!撕碎他!张家族长厉吼。坑边废墟中,无数僵硬、灰白的身影如腐烂的麦秆般立起,发出无声的咆哮,尸潮般涌向吴长青!
最前的傀儡悍不畏死地撞上星锁,瞬间被绞成漫天腥臭的黑烟与碎骨!但更多的涌上,用腐朽之躯疯狂消耗着锁链的光芒!同时,尸潮已至!吴长青并指如剑,星芒剑气锐啸着斩落一颗颗头颅,洞穿一具具胸膛,黑烟弥漫!然而重伤之躯,力量飞速流逝,剑圈急剧收缩,一道带着腐毒的骨爪几乎撕裂他残破的道袍!
吼——————!!!
湖中魙龙被罗盘那带着强制奴役意味的血光触须彻底激怒!亿万痛苦面孔同时发出撕裂灵魂的尖啸!一条纯粹由最深怨毒与秽气凝聚、粗如山岳的漆黑巨触,毫无征兆地从湖底最幽暗处暴射而出!带着湮灭一切、亵渎万物的极致恶意,如同碾死一只蝼蚁般,狠狠抽向半空中正全神贯注操控罗盘的张家族长!
什……!张家族长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化为无边的惊骇与荒谬!血色护罩、护身法器在触碰到巨触的刹那如同肥皂泡般无声湮灭!
轰!!!!
如同星辰对撞的巨响!张家族长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击中的破麻袋,护身法器接连炸成齑粉,骨骼碎裂声密集如爆豆!他口中喷出的不再是血,而是混合着内脏碎块与浓稠黑气的污秽浆液!惨嚎声被巨力生生按回喉咙,化作一道扭曲的残影,狠狠砸进远处焦土,犁出一道深沟!那枚龙鳞罗盘,在空中便寸寸碎裂,化为飞灰!
不——!!!深坑中,传来他漏风般、夹杂着内脏碎块的绝望嘶吼,我的……力量…….我是……主人……信仰彻底崩塌的声音,比他的肉体崩溃更加刺耳。
傀儡大军瞬间僵立、混乱。
吴长青压力骤减,却连看都未看那垂死的仇敌一眼。他染血的目光,死死锁住湖中那因反击而彻底陷入狂暴的魙龙!毁灭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压得天地欲碎!
孽畜!!吴长青眼中再无他物,只剩下同归于尽的决绝!他咬破舌尖,混合着最后的心头精血,指尖在虚空中燃烧生命般划出一个古老、玄奥、由星辰构成的璀璨符印!仰天发出耗尽生命本源、震动寰宇的咆哮:
以吾残躯!燃吾星魂!形神为引,恭请——圣兽麒麟!诛灭此獠——!!!
轰!!!
天空的烟尘被无形的伟力瞬间荡清!北斗七星前所未有的炽亮,七道贯通天地的璀璨星光如天河倒灌,并非攻击魙龙,而是狂暴地汇聚于吴长青身前!
吼——!!!
一声威严、神圣、仿佛来自鸿蒙初开之时的咆哮,震散了漫天污秽!星光之中,一尊集狮首、鹿角、虎目、麋身、龙鳞、牛尾于一体的巍峨神兽虚影,踏着翻涌的祥云与燃烧的金焰,降临尘寰!神威如狱,涤荡妖氛!正是传说中的仁德圣兽——麒麟!
吼——!麒麟威严的目光锁定魙龙,无需言语。它踏碎虚空,周身祥云金焰暴涨,带着净化天地、涤荡妖邪的煌煌圣威,如同一颗燃烧的流星,悍然撞向湖心那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
嗷——!!!魙龙亿万张面孔齐声尖啸,粘稠的黑气瞬间凝聚成遮天蔽日的腐烂巨爪,爪心是吞噬灵魂的扭曲漩涡;同时,无数痛苦面孔化作污秽的血色洪流,正面迎击!
轰!轰!轰隆——!!!
圣光与邪祟!净化与怨毒!两种截然相反、至高无上的法则力量,在这末日废墟之上展开了毁天灭地的终极碰撞!每一次交锋,都让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地如鼓面般疯狂震颤,冲击波将焦土掀起数丈高的泥浪!麒麟神威浩荡,圣光所过之处,黑气如沸汤泼雪般消融!但魙龙积攒了千年的怨煞,又吞噬了活祭的精魂,力量滔天秽浊!竟与麒麟斗得难分伯仲,甚至那污秽的狂潮隐隐有反压圣焰之势!麒麟的虚影在狂暴的冲击下,光芒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
咳……还不够……吴长青躺在冰冷的焦土上,生机如风中残烛,看着僵持的战局,心沉入无底深渊。
就在此刻!
沉入湖底污秽深渊的杨小兰,心口插着玉骨刺,身体已被黑气侵蚀得近乎透明。然而,血脉最深处的不甘(对父母悲剧的悲愤,对自身命运的控诉,对张家刻骨的恨意)、玉骨刺感应到麒麟圣力与魙龙极致邪恶的刺激、以及那残存的、源自母亲血脉的守护封印本能——三者在这绝对死寂的深渊,产生了超越生死的绝望共鸣!
嗡——!
那柄没入她心房的玉骨刺,并非仅仅发光!一股微弱却纯粹到极点、冰冷刺骨、带着绝对禁锢意志的锁之意念,如同沉眠万载的凶器骤然苏醒,猛地爆发出来!一道细如发丝、却坚韧无比的银白色光芒,无视粘稠污秽的阻隔,如同黑暗中骤然刺出的冰冷银针,精准地刺透了魙龙翻滚的怨煞核心!
嗞——!!!
光芒触及之处,那粘稠如万年污血、由亿万怨念压缩而成的魙龙本源,竟发出烙铁入水般的剧烈灼响!剧烈地沸腾、痉挛起来!构成核心的怨煞黑气出现了一刹那的、不自然的凝滞与逆流!亿万张扭曲哀嚎的面孔同时发出混乱刺耳的尖啸,仿佛完美的乐章被一个不谐音符彻底打乱!魙龙庞大身躯的动作,出现了致命的迟滞与破绽!
麒麟神目如电!
这源自祭品内部的、纯净到亵渎了魙龙存在根基的锁之力,为它照亮了那唯一的、稍纵即逝的胜机!
吼——————!!!麒麟仰天发出震彻寰宇的终极圣吼!它放弃了所有防御与缠斗,将残存的全部圣力、吴长青燃烧生命传递的意志,毫无保留地灌注于那象征仁德与净化的独角!
嗡——————!!!
独角瞬间炽亮到无法直视!膨胀、拉伸,化作一柄凝练了天地正气、裁决万恶、足以洞穿时空与虚妄的——神圣光矛!矛尖锁定了魙龙核心那因锁光干扰而气息紊乱、防御洞开的本源原点!
咻——噗!!!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一声仿佛刺破腐朽皮囊的、令人心悸的闷响!那柄煌煌圣矛,无视一切阻隔,如同宿命般,精准无比地贯入了魙龙本源那最幽暗、最邪恶、此刻也最脆弱的一点——就在那点顽强银白光芒的咫尺之旁!
嗷呜——————————!!!!!!!
魙龙发出了开天辟地以来最凄厉、最绝望、最痛苦的惨嚎!整个混乱的躯体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巨虫,疯狂地痉挛、扭曲、沸腾!构成它身体的亿万污秽黑丝疯狂崩断、消融!无数痛苦面孔在纯净到极致的圣光中扭曲、尖叫、化为缕缕恶臭的青烟!那核心的幽暗本源,如同碎裂的巨大墨玉,迅速黯淡、瓦解、崩解!
深坑边缘,张家族长烂泥般瘫在污血里,骨骼尽碎,内脏不断从口中涌出。涣散的瞳孔死死盯着湖底那点正在消散的银芒。
呵……玉骨……杨氏血……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充满了极致的荒谬与不甘,棋子……毁了……我的……棋盘……他算计一生,视杨氏为牲口,视吴长青为蝼蚁,视魙龙为工具,最终却被那祭品和她体内的圣物,给予了最致命的反戈一击。那点微光,彻底葬送了他唾手可得的长生美梦。极致的怨毒在他眼中最后闪烁了一下,随即被麒麟净化之光与魙龙溃散的污秽风暴彻底扫过、湮灭,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当第一缕艰难刺破血雾的惨白晨光洒落,巨坑边缘翻腾的污浊血水,在麒麟残留的净化之力下,诡异地平静下来。
一具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躯体,缓缓浮出粘稠的水面。长发如水草散开,面容是近乎透明的宁静。
吴长青用尽残躯最后一丝力气,拖着断臂,在焦土与碎石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挣扎着爬到了湖边。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女儿心口——那柄玉骨刺依旧深嵌,刺身布满了蛛网般的黑色裂纹,仿佛随时会化为粉末。伤口处,一丝极不稳定的、混合着微弱银芒与残余黑气的微光,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
兰儿……他声音沙哑破碎得几乎听不见,眼中是无尽的悲恸、决绝与不舍。他抬起仅存的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下,悬停在那道致命伤痕的上方。指尖,没有法力波动,只有一点微弱的、温热的、由他最后生命本源与灵魂碎片燃烧而成的星辉,如同即将熄灭的萤火,缓缓飘落。
锁……一个气若游丝、却重若万钧的字眼,耗尽了他最后的气息。
那点温热的星辉,如同归巢的倦鸟,轻柔地、精准地融入那明灭不定的伤口微光之中。
嗡……
一声微不可闻的共鸣。那狂乱欲散的黑气与银芒,如同被无形的星辰锁链瞬间捆缚、压缩!瞬间稳定、内敛,彻底沉入那道伤痕深处。伤口表面不再逸散任何气息,只留下一道极淡、极细的奇异疤痕。那疤痕并非血肉,而是由细微的星辰尘埃勾勒而成,如同栖息在心口的一只沉睡星蝶,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强地搏动着,牢牢锁住了那一丝残存的、微渺的生机与魂魄碎片。
做完这一切,吴长青悬着的手无力地垂落。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皮肤迅速变得透明、冰凉,如同冷却的玉石。最后一点星辉从他凝固着无尽守护与祈望的眼眸中散去,目光永远定格在女儿心口那道星痕和她宁静得近乎圣洁的苍白面容上。
晨光中,他的身躯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堡,无声无息地化作点点闪烁着微光的星尘,轻盈地飘散,融入这破败的天地之间,再无踪迹。
唯有那道心口的星痕,在惨白的晨光下,微弱地搏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