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哥季杨死了三年。
今天是他的忌日。
餐桌上,爸,还有继母许琴,给我夹了一块鱼。
安安,吃鱼,补补脑子。许琴的声音很柔,像她的香水味,无孔不入。
我爸季国正没说话,推了推眼镜,给我盛了一碗汤。
排骨玉米汤。我哥最爱喝的。
他们表现得像一对最正常的父母,关心着家里唯一的孩子。
这个家,也表现得像一个最正常的家庭。
但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块鱼肉,白嫩,细腻,像我哥泡在水里三天后,被人捞上来的皮肤。
我放下筷子。
吃饱了。
许琴的笑僵在脸上。我爸的眉头皱了起来。
安安,怎么就吃这么点
没胃口。
我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他们不说话了。整个餐厅只有抽油烟机在响。
三年前,警察说,我哥是游泳时腿抽筋,意外溺亡。
没有目击者。发现他尸体的是个钓鱼的老头。
我记得那天,许琴抱着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身上的香水味,混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让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我爸一夜之间白了半边头发,像个木头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那么伤心。
我也是。
季杨是我唯一的哥。他大我五岁,带我逃课,带我打游戏,在我被人欺负时,把对方揍得鼻青脸肿。
他说,谁敢动季安,我让他全家不得安生。
可他死了。
死在离家不远的那个野湖里。
他说他去游泳,锻炼身体。那天天气很好,太阳很大。
怎么会抽筋他是校游泳队的。
没人回答我的问题。
所有人都说,节哀顺变。
这三年,我假装节哀了,也假装顺变了。
我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远离这个家。
我以为我能忘了。
但那片湖,那些水草,像长在了我心里,每天晚上都缠住我的脚,把我往下拖。
拖进那片冰冷的,黑暗的水底。
我哥就在那儿看着我。
我回老宅一趟。我对他们说,像在通知一件小事。
许琴立刻紧张起来：回去干什么那边又没人住,都是灰。
拿点东西。
要什么东西我叫阿姨去给你拿。
不用,我自己去。
我爸开口了,声音很沉：让她去吧。让她散散心也好。
许琴看了我爸一眼,没再说话。
我拿起背包,钥匙在口袋里发出轻微的响声。
我知道他们怕什么。
他们怕我回去,怕我翻旧账。
老宅里,有我哥的房间。有他没来得及带走的一切。
还有,那个吃人的阁楼。
2
老宅在城郊,一个快要拆迁的旧小区。
空气里都是樟树和潮湿泥土的味道。
我打开门,一股灰尘味扑面而来。
房子里很暗,家具都盖着白布,像一个个沉默的鬼影。
我没有开灯,凭着记忆走上二楼。
我哥的房间,门没锁。
推开门,里面的陈设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书桌上还放着他的篮球。墙上贴着科比的海报。
一切都好像只是昨天。他只是出去打球了,待会儿就会满头大汗地回来,冲我喊：季安,给我拿瓶可乐！
我坐在他的床上,床单上有一股淡淡的肥皂味。
我开始翻他的东西。
书柜,衣柜,抽屉。
都是些旧书,旧衣服,游戏卡带。
没什么特别的。
也许,真是我疯了。是我太想他了。
我在房间里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暗下来。
我该走了。
站起身,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小串钥匙。
很眼熟。是我哥的。
其中一把,小小的,黄铜色的,不是房门钥匙。
我心里咯噔一下。
阁楼。
是阁楼的钥匙。
我们家的阁楼,又小又闷,堆满了杂物。小时候我哥总骗我说里面有鬼,不让我上去。
他自己却常常一个人待在上面。
我攥着那串钥匙,手心全是汗。
通往阁楼的楼梯是折叠式的,拉下来的时候,发出一阵嘎吱的呻吟,像骨头断裂的声音。
我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柱在黑暗里晃动。
楼梯很窄,踩上去摇摇晃晃。
阁楼里比我想象的还要乱。
旧报纸,破风扇,一箱子我小时候的玩具。
空气里全是霉味和尘土。
我用手电筒一寸一寸地扫过。
在一个角落里,有一个破旧的木箱子。
上面没上锁。
我打开箱子。
里面全是季杨的宝贝。
变形金刚,绝版的漫画书,还有……一本日记。
一本黑色的,带锁的日记本。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那个锁孔很小,和我手里的那把黄铜钥匙,一模一样。
我把钥匙插进去。
转动。
咔哒一声。
锁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字迹很潦草,是我哥的。
前面都是些琐事。今天考试考砸了,明天想约哪个女生看电影。
我快速地往后翻。
日期,停在了他出事的前一天。
那一页,只有一句话。
我的手电筒光柱,定格在那行字上。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扎进我的眼睛里。
如果哪天我‘溺亡’,或者出了别的意外,不用查了,一定是我爸和许琴干的。
3
手机从我手里滑了下去,砸在木地板上。
屏幕暗了。
阁楼瞬间被黑暗吞没。
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着我的胸口。
如果我死,是他们干的。
那行字,在我的脑子里,用血红的颜色,一遍遍地写。
我爸。许琴。
怎么可能
我爸那么爱他。他是季家的长子。我爸所有的期望都在他身上。
许琴……虽然她是继母,但她对我们一直很好。好得……挑不出一点毛病。
我哥为什么会写下这样的话
我摸索着捡起手机,屏幕已经摔裂了,但还能亮。
我把日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炸弹。
我冲下阁楼,连折叠梯都忘了收。
我跑出老宅,一路狂奔。
晚上的风很凉,吹在我脸上,我却感觉不到。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
是季杨的恶作awesome他从小就喜欢吓唬我。
可谁会用自己的死来开玩笑
我跑回了家。
客厅的灯亮着。
我爸和许琴坐在沙发上,像是在等我。
安安,回来了许琴站起来,脸上带着关切的微笑,找到东西了吗
我看着她的脸。
画着精致的妆,看不出一点瑕疵。
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她的微笑。
全都是假的。
我爸也看着我：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怕我一开口,就会尖叫出来。
爸,许琴,他们杀了季杨。
我紧紧地攥着背包的带子,日记本就在里面,硌着我的后背。
我累了,先上楼了。
我低着头,从他们身边走过。
许琴的香水味飘过来,这一次,我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回到房间,我反锁上门。
我把日记本拿出来,重新看那句话。
白纸,黑字。
清清楚楚。
我开始发抖。
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气,瞬间传遍全身。
这个家,不是家。
是一个屠宰场。
我睡在两个杀人凶手楼下。
他们给我做饭,给我夹菜,关心我冷不冷,饿不饿。
然后,用同样的手,把我哥按进了水里。
我冲进卫生间,跪在马桶边干呕。
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水。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惨白,眼睛里全是血丝。
像个鬼。
不行。
我不能这样。
季杨把这个交给了我。
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在求救。
是在死后,向我求救。
我得冷静下来。
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我知道了。
他们能杀季杨,就能杀我。
我必须找到证据。
我把日记本藏在床垫下面最深处。
然后,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好像有水纹在荡漾。
我哥的脸,在水纹里,一闪而过。
他的嘴在动。
他在说：安安,报仇。
4
第二天,我下楼吃早饭。
我表现得和往常一样。
爸,早上好。许阿姨,早上好。
许琴端着牛奶过来,放在我面前。
她的手指甲涂着鲜红的颜色,像血。
安安,昨晚睡得好吗看你眼圈都黑了。
挺好的。可能昨天去老宅,有点累。我喝了一口牛奶。
温的。
她总是把一切都照顾得这么周到。
我爸看着报纸,头也不抬地说：老宅那边,以后别去了。不安全。
知道了。
我低头吃着三明治,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他们。
他们没有任何异常。
许琴在厨房里忙碌,哼着小曲。我爸在看财经新闻。
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中年夫妻。
也许,是我疯了日记本是我的幻觉
我偷偷伸手摸了摸口袋。
阁楼那把黄铜钥匙,冰冷地硌着我的皮肤。
不是幻觉。
吃完饭,我假装回房间学习。
许琴上楼来给我送水果。
她穿着一条真丝的睡裙,身上还是那股浓郁的香水味。
安安,吃点水果。学习也别太累了。
她把果盘放在我桌上,然后,很自然地,伸手替我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
她的手指,很凉。
我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
她的动作停住了。
空气好像凝固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太快了,我没看清。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头发有点痒。我随便找了个借口。
她笑了笑,收回手。那我先下去了,不打扰你了。
她转身走出房间。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脏在狂跳。
她刚才的眼神,是怀疑吗
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我走到门口,悄悄地把门拉开一条缝。
她没有马上下楼。
她站在走廊里,对着我哥以前的房间,站了一会儿。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是怀念,不是悲伤。
而是一种……冷漠。
像在看一件与她无关的旧家具。
然后,她走下楼梯。
我回到房间,拿起桌上的苹果,狠狠咬了一口。
果肉是甜的,但我的嘴里一片苦涩。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三年前的一切。
季杨出事后,许琴是家里表现得最悲伤的人。
她哭晕过去好几次。
葬礼上,也是她一手操办,跑前跑后,招待亲戚。
所有人都夸她,说我爸找了个好女人,贤惠,善良。
现在想来,那些眼泪,那些忙碌,是不是都是演戏
一场完美的,毫无破绽的表演。
她为什么要杀季杨
为了钱
我爸的公司,季杨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他死了,最大的受益者,理论上是我。
但如果我也死了呢
那所有的一切,就都是她的了。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冰冷。
她给我送来的水果,会不会有毒我喝下去的牛奶,会不会有安眠药
我冲进卫生间,把嘴里的苹果吐了出来。
然后,我拿起许琴放在我房间里的那瓶香水。
是她最喜欢的一个牌子。
她说,女人,任何时候都要活得精致。
我打开瓶盖,闻了一下。
浓郁的,甜腻的香味。
在这香味下面,我好像闻到了另一股味道。
一股……腐烂的味道。
就像那片湖底,水草和淤泥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我把香水狠狠地砸在地上。
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
香水味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我被这股味道包围着,几乎窒息。
我好像看到了。
看到了许琴,穿着漂亮的裙子,站在湖边。
她微笑着,对我哥说：季杨,下去游一圈吧,我给你计时。
5
我不能再等了。
我必须报警。
我把日记本用塑料袋包好,放进背包最里面。
然后,我换了身衣服,偷偷从家里溜了出去。
我没有去离家最近的派出所。
我直接去了市公安局。
接待我的是一个年轻的警察,他听完我的话,表情很古怪。
你说,你怀疑你三年前意外死亡的哥哥,是被你父亲和继母杀害的
是。
证据呢就是这本日记
是。
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精神病人。
小姑娘,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要不要我们联系一下你的家人
我没有病！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激动地站起来。
你冷静点。
正在这时,一个男人从外面走进来。
他很高,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牛仔裤。短发,眼神很锐利。
他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那个年轻警察。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低沉,很有穿透力。
陈队,年轻警察站起来,这个女孩,说她要举报她父母谋杀她哥哥。
被叫做陈队的男人,目光落在我身上。
他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那眼神,像X光,要把我里里外外都看透。
你跟我来。他对我说。
我跟着他走进一间小办公室。
他关上门,给我倒了杯水。
坐。
我在他对面坐下,心里很紧张。
他叫陈燃,市刑侦支队的队长。
说说吧,怎么回事。他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我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从我哥的死,到我回家找东西,再到发现那本日记。
我把日记本拿出来,递给他。
他接过去,戴上一副手套,很仔细地翻看着。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我看着他的脸。
他的侧脸轮廓很硬朗,下巴上有一点青色的胡茬。
他看得非常认真,眉头一直紧锁着。
过了很久,他合上日记本。
就凭这一句话他问。
这还不够吗
不够。他看着我,法律讲究证据。一本日记,可以伪造,可以是他情绪激动时写的胡话。不能作为直接证据。
我的心沉了下去。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你哥的案子,三年前已经结案了。意外死亡。要重启调查,需要新的,强有力的证据。
那你们去查啊！去查我爸的公司,去查许琴的账户！
我们会查。但不是因为这本日记。陈燃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着,是因为你。
我愣住了。
我
你看起来,不像在说谎。他直视着我的眼睛,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害怕。但也很……坚定。
他的目光,像一把钩子,钩住了我。
我第一次感觉,有人相信我。
我需要你配合。他说,从现在开始,你像平时一样生活。不要让你父母,尤其是你继母,发现任何异常。
我要当诱饵
可以这么说。
如果他们要杀我灭口呢
陈燃嘴角忽然有了一丝很淡的笑意。你觉得,我会让他们得逞吗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让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安。
好。我点头。
把你的手机号给我。
我报了号码。他存下,然后拨了过来。我的手机响了。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24小时开机。任何情况,随时打给我。
我收起手机,站起来。谢谢你,陈队。
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
我走到门口,准备离开。
等等。他又叫住我。
我回头。
他问：你信鬼吗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以前不信。我说,现在信了。我哥,他一直在看着我。
陈燃没再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很深。
我走出了公安局。
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但我的敌人,是我的亲生父亲,和每天对我微笑的继母。
这场战争,我不能输。
6
回到家,一切正常。
许琴正在插花,看见我,问我去了哪里。
我用早就想好的借口：去见了同学。
她没怀疑。
我爸不在家。许琴说他去公司了。
我回到房间,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至少,陈燃相信我。
我开始仔细回想,除了日记,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我爸。
季杨出事后,他看上去比谁都崩溃。
但他也是最快恢复正常的。
公司,生意,他一样没落下。
我以前觉得,他是为了这个家,在强撑着。
现在想来,那是不是一种冷血
我走进我爸的书房。
书房收拾得很干净。一股烟草和古龙水的混合味道。
我开始翻找。
他的抽屉都上了锁。
我试着用发夹去捅,捅了半天也打不开。
我放弃了,目光落在书架上。
一排排都是关于企业管理和金融的书。
很无聊。
在最上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发现了一个小药瓶。
白色的瓶子,上面的标签已经有点模糊了。
我费力地辨认着上面的字。
氯硝西泮。
我拿出手机查了一下。
这是一种强效的镇定安眠药。主要用于治疗严重的焦虑和惊恐发作。
而且,有很强的副作用和依赖性。
我爸在吃这个药
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拧开瓶盖,里面还有一半的药片。
我倒出一粒,白色的,很小。
他为什么要吃这种药他有什么好焦虑和惊恐的
是因为公司压力大
还是因为,他杀了人
我心里一阵发冷。
我想起很多次,半夜我起来上厕所,都会看到他书房的灯还亮着。
我以为他在工作。
他是不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是不是一闭上眼,就会看到我哥那张在水里泡得发白的脸
我把药瓶放回原处。
走出书房时,我爸正好回来了。
他看到我从他书房出来,愣了一下。
安安你在我书房干什么
我……我找本书看。我心虚地回答。
想看什么书,跟我说,我帮你找。他的语气很平淡,但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没什么,随便看看。
我低着头,想从他身边溜走。
他却抓住了我的胳膊。
他的手,很用力。
安安。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爸爸知道你还没从季杨的事情里走出来。但是,人要往前看。别总活在过去。
他的话,像是在劝我。
但我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警告。
警告我,不要再查下去了。
我知道了,爸。我挣开他的手。
去吃饭吧,你许阿姨做好饭了。
我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靠在门上,大口喘气。
我爸刚才的眼神,好可怕。
他一定知道了什么。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陈燃发来的短信。
有进展。你父亲在三年前,曾经大笔转账给一个私人侦探。我正在查那个侦探的底细。
我的心,猛地一沉。
私人侦探
我爸为什么要雇私人侦探
查谁
查季杨吗
还是,查许琴
这个家里,每个人都有秘密。
每个人,都像戴着一张面具。
我甚至不知道,面具下面,到底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7
第二天,我爸和许琴找我谈话。
他们坐在沙发上,表情严肃。
安安,我爸先开口,我们觉得,你最近的状态很不好。
是啊,安安,许琴跟着说,你总是发呆,还偷偷跑回老宅。我们很担心你。
我没说话,等着他们的下文。
我们给你约了个心理医生。我爸说,很有名的一位医生,姓周。让他跟你聊聊,对你有好处。
心理医生。
我心里冷笑。
他们觉得我有病。
觉得我是因为哥哥的死,精神出了问题。
这样,就算我说出日寄本的事,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好一招釜底抽薪。
我没病。我说。
我们知道你没病。许琴的语气很温柔,只是去做个咨询。就当是找个人说说话,好不好为了我们,去一次。
她把为了我们四个字咬得很重。
我看着他们两张写满关切的脸。
我突然想到了陈燃的话。
像平时一样生活。不要让他们发现任何异常。
如果我拒绝,反而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好。我答应了。
他们明显松了口气。
周医生的诊所在市中心一栋高级写字楼里。
环境很安静,装修得很有格调。
周医生本人,大概四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
他让我坐下,给我倒了杯花茶。
季安,是吗他的声音很和缓,别紧张,我们就是随便聊聊。
我点点头。
听你父母说,你哥哥三年前去世了。这对你的影响很大,是吗
是。
能跟我说说你哥哥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开始说。
我说他怎么带我玩,怎么保护我。
我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这不是演戏。
我是真的想他了。
周医生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你觉得,你父母爱你吗他忽然问。
爱。我说。
那你继母呢你爱她吗
我沉默了。
看来,你和她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融洽。
这个男人,很敏锐。
她不是我亲妈。我冷冷地说。
可她似乎很关心你。
那是假的。
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能感觉到。
周医生笑了笑。感觉,有时候会骗人。尤其是在我们情绪不稳的时候。
他在暗示我,我的感觉是错的。
他在试图说服我,我的家庭很和睦,我的父母很爱我,只是我自己钻了牛角尖。
周医生,我打断他,你觉得,我会不会是因为太想我哥,所以产生了一些幻觉
我决定主动出击。
他扶了扶眼镜,看着我：比如呢
比如,幻想着他不是意外死亡,而是被人害死的。
周医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有这种可能。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患者,有时候会出现偏执的症状。
那如果,我找到了证据呢我盯着他的眼睛。
什么证据
一本……日记。
周医生沉默了几秒钟。
季安,他重新开口,语气变得严肃了一些,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让你感到害怕的东西
我没有回答。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他是父母找来的人。他会不会把我们今天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他们
如果你愿意相信我,他说,你可以把你的困扰告诉我。我是医生,我的职责是帮助你,并且为你保密。
他的眼神,很真诚。
但我不敢赌。
没什么。我说,我就是随便说说。
第一次咨询结束了。
周医生对我说：你的问题,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复杂。我建议你每周都来一次。
我走出诊所,阳光刺得我眼睛疼。
我立刻给陈燃发了条短信。
他们带我去看心理医生了。医生叫周楠。帮我查查他。
很快,陈燃回了信息。
只有两个字。
收到。
我不知道,这个周医生,到底是来治我的病的,还是来要我的命的。
8
晚上,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又拿出了那本日记。
我必须再看一遍。
也许,里面还有我忽略的线索。
我从第一页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季杨的字,张牙舞爪的,和他的人一样。
大部分都是流水账。
抱怨老师,吐槽食堂,约朋友打球。
我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都是他以前的同学和朋友。
我翻到后面。
他提到许琴的次数越来越多。
许琴今天又给我买了新球鞋。她想干嘛
我爸好像越来越听许琴的话了。这个女人不简单。
今天跟许琴吵了一架。因为我回家太晚。她凭什么管我
从字里行间,我能看出,他和许琴的关系非常紧张。
这和我记忆里的完全不一样。
在我面前,他们总是和和气气的。
季杨,也在演戏。
他在我爸面前,在所有人面前,扮演一个和继母和睦相处的好儿子。
为什么
他不想让我爸为难
还是,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危险,所以用这种方式来伪装自己
我继续往后翻。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黎莎。
日记里是这么写的：
黎莎今天又来找我了。她快把我逼疯了。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我爸和许琴。
黎莎是谁
我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他和这个黎莎之间,有什么秘密
一个不能让我爸和许琴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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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会不会和他后来的死有关
我立刻拿出手机,在季杨以前的社交账号里搜索这个名字。
没有。
我又在他的同学录,毕业照里找。
还是没有。
这个黎莎,就像一个幽灵。
我把这个名字发给了陈燃。
帮我查查这个女孩,黎莎。和我哥是同学。
过了一会儿,陈燃打电话过来了。
你确定有这个人
我哥日记里写的。
我查了你哥学校那一届所有学生的名单,没有叫黎莎的。
怎么会
会不会是同音字
各种可能的组合都试过了,没有。陈燃的声音很沉,或者,这是一个假名。
假名……
季杨为什么要在一个人的名字上用假名
还有一件事。陈燃说,我查了你说的那个心理医生,周楠。
他有问题
他的履历很干净,非常漂亮。名校毕业,业内口碑很好。但是……
但是什么
他的一个长期客户,是你父亲生意上的一个死对头。而那个死对头,半年前,因为‘抑郁症’自杀了。
我的血一下子凉了。
你的意思是……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陈燃打断我,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自己多加小心。这个周楠,不简单。
挂了电话,我瘫在椅子上。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一个神秘的女孩黎莎。
一个背景可疑的心理医生。
一个雇佣私家侦探的父亲。
一个笑里藏刀的继母。
我哥的死,就像一个漩涡。
我以为我看到了真相。
但现在,我感觉自己被卷进了更深,更黑暗的地方。
9
我决定,主动出击。
我要去会一会许琴。
我挑了一个我爸去公司,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在家的时候。
她正在客厅里修剪她的那些宝贝花草。
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的旗袍,身段很好。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看起来,温柔又无害。
许阿姨。我走到她身边。
她抬头看我,笑了笑。怎么了,安安
我们能谈谈吗
当然。她放下手里的剪刀,拍了拍手,想谈什么
谈谈我哥。我直视着她的眼睛。
她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但很快,她就恢复了正常。
好啊。你想知道什么
我们坐在沙发上,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
我哥死之前,你们是不是吵过架我问。
许琴愣了一下。没有啊。我们关系一直很好。
是吗我冷笑一声,可我怎么记得,他好几次都跟我抱怨,说你管他太严了。
男孩子嘛,贪玩,不服管教。我说他几句,也是为他好。这都是小事,怎么能算吵架呢她解释得滴水不漏。
那黎莎呢我抛出了那个名字。
许琴的脸色,第一次,真的变了。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我不认识什么黎莎。她说,声音有点发紧。
不认识我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许阿姨,我哥的日记,我都看了。他为了这个黎莎,快要疯了。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是在诈她。
我赌她不知道日记在我手里。
许琴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安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放下水杯,强作镇定,季杨他……在外面交朋友,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知道,他大了,有自己的隐私。
他把他的隐私,都写在了日记里。我盯着她,包括,他是怎么死的。
空气安静得可怕。
我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
安安！她突然站起来,声音拔高了八度,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是不是觉得你哥的死,跟我和你爸有关系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是你的亲人！
她看上去,又伤心,又愤怒。
眼圈都红了。
如果不是我提前知道了一切,我真的会被她骗过去。
我什么都没想。我靠在沙发上,摊了摊手,我就是好奇。好奇那个黎莎是谁。好奇我哥,到底有什么秘密,是连你都不知道的。
许琴看着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过了好久,她才重新坐下。
好。她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季杨,他不是你想的那么好。
他在外面,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他还……让一个女孩子怀孕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个女孩,就是黎莎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许琴摇摇头,我只知道,那个女孩的家人找上门来,要一大笔钱。你爸为了摆平这件事,花了很多心思。
季杨因为这件事,压力很大。他跟你爸大吵了一架。后来,他就……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他觉得对不起你爸,对不起这个家,所以……一时想不开我替她说完。
她点点头。
所以,他们想把季杨的死,伪装成自杀
不。
警察的结论是意外。
他们在撒谎。
许琴的这番话,漏洞百出。
但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她在试图引导我。
让我相信,季杨的死,是一个因为丑闻而导致的意外,或者自杀。
从而,洗脱她和爸的嫌疑。
安安,许琴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心,一片冰凉,这些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我怕你承受不了。你哥在你心里,一直那么完美。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都要往前看,好吗
她的表演,天衣无缝。
我看着她那张真诚的脸,突然觉得很想笑。
好。我说,我知道了。
我站起来,准备上楼。
安安。她又叫住我,你刚才说的,你哥的日记……能给我看看吗
图穷匕见了。
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她想销毁证据。
哦,那个啊。我转过身,对她露出一个天真的微笑,我骗你的。我哥根本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10
从家里出来,我立刻去了陈燃那里。
我把和许琴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他。
他静静地听着,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
很高明的谎言。听完后,他说。
什么意思
她把真话和假话掺在一起说。你哥可能真的在外面惹了麻烦,也可能真的让一个女孩怀孕了。但他的死因,绝对不是她说的那么简单。
她在误导我。
对。陈燃看着我,她在试探你的底线。同时,也抛出了一个让你不得不去查证的线索。那个女孩,黎莎。
她想让我把精力都放在找这个人身上,这样,就不会再怀疑她了。我明白了。
聪明。陈燃嘴角扬了一下,不过,她算错了一步。她没想到,你背后有我。
他的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找。必须找到这个黎莎。陈燃说,不管许琴说的是真是假,这个女孩,是现在唯一的突破口。
可是,查不到这个人。
那是常规方法查不到。陈燃站起来,走到窗边,你哥那种性格,喜欢泡在哪儿
我想了想。网吧,台球厅,还有……一些酒吧。
哪个酒吧
学校后面有一条街,很多小酒吧。他去过一家叫‘沉沦’的。
好。我派人去查。
我也要去。我说。
陈燃回头看我,皱了皱眉。你去做什么危险。
我认识我哥的朋友。他们不认识你。我去,或许能问出点什么。
我们对视着。
他的眼神,像是在评估我的决心。
最后,他妥协了。
可以。但我必须跟你一起去。他说,而且,你得听我指挥。
好。
晚上,我和陈燃去了那家叫沉沦的酒吧。
里面很吵,音乐声震得人心慌。
空气里全是烟味和酒精味。
陈燃换下了他的警服,穿了一件普通的T恤和夹克,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客人。
他很高,走在人群里,很显眼。
他很自然地护在我身边,帮我隔开那些喝得醉醺醺的人。
他的手臂,偶尔会碰到我的后背。
很硬,很热。
我找到一个我哥以前的哥们,叫猴子。
他正在和一个女孩玩骰子。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季安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问点事。
我们找了个安静的角落。陈燃就坐在我们不远处,假装玩手机,但他的注意力,一直在这边。
猴子,你认识一个叫黎莎的女孩吗我问。
猴子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你问她干嘛晦气！
有戏！
我哥是不是跟她有过节
何止是过节！猴子喝了口酒,杨哥就是被她害死的！
我的心猛地一抽。
怎么回事
那个女人,就是个疯子！她缠着杨哥,说她怀了杨哥的孩子,让杨哥负责。杨哥说孩子不是他的,她就天天闹,闹到学校,闹到我们这儿。
这和许琴说的,对上了。
后来呢孩子呢
后来有一天,杨哥突然跟我们说,事情解决了。猴子说,他说他给了那女人一笔钱,让她把孩子打掉,以后别再来烦他。
给了多少钱
不知道。反正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那个黎莎。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杨哥出事的前一个星期。
我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一笔钱。
我爸给私人侦探的钱,是不是就是这笔钱
他查到了季杨和黎莎的事,所以给了黎莎一笔封口费
那季杨的死,又怎么解释
你知道去哪儿找这个黎莎吗我问。
猴子摇摇头。不知道。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过……
不过什么
我听人说,她好像不是我们这儿的人。是从外地来的。
我把猴子说的话,都告诉了陈燃。
陈燃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外地人,假名,拿了一笔钱就消失了。他说,这太像职业骗子了。
你的意思是,黎莎这个身份,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
很有可能。陈燃看着我,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骗局,是针对谁的
我哥
不。陈燃摇头,是你爸。
他们设计了一个圈套,让你哥钻进去。然后,利用你哥,去向你爸要钱。
谁会这么做
陈燃没有回答。
他看着舞池里闪烁的灯光,眼神变得很深,很冷。
这个案子,比我想象的,水要深得多。
11
我决定去找周楠。
那个心理医生。
不管他是敌是友,现在,我需要他。
我需要知道,我哥死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自己的记忆,是模糊的,混乱的。
我只记得水,很多人,还有许琴刺鼻的香水味。
我需要一个更清晰的画面。
我给周楠打了电话,预约了催眠治疗。
陈燃不同意。
太危险了。他在电话里说,你不知道他会对你做什么。
我知道。我说,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必须想起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好。陈燃说,我去你楼下等你。结束了,立刻给我打电话。
我再次来到周楠的诊所。
他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你想做记忆回溯他听完我的要求,一点也不惊讶。
是。
这需要你对我完全的信任和放松。你能做到吗他看着我。
我点点头。
我躺在一张很舒服的躺椅上。
周楠把灯光调暗,放起了轻柔的音乐。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很轻,很慢。
现在,放松你的身体……从你的脚趾开始……感觉它们变暖,变沉……
我按照他的指示,慢慢地闭上眼睛。
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现在,我们回到三年前,你哥哥出事的那一天……那是一个晴天,对吗
是……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湖……湖边……
湖边有什么
我哥……季杨……他要下水……
还有谁
我……我爸……还有……许琴……
我的记忆,开始变得清晰。
那天,是我们一家人,一起去湖边烧烤。
季杨说天气热,想下水凉快一下。
我爸同意了。
许琴给他递了一条毛巾。
他下水了……游得很快……
然后呢周楠的声音,像一个引路人。
然后……我爸接了个电话……是公司的事……他走到一边去讲电话了……
许琴呢
她……她在对我笑……她问我,想不想吃冰淇淋……
你去了吗
我去了……她说车里有……我跟她一起走回停车场……
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我们走了很远……我问她,怎么还没到……
她怎么说
她说……就快到了……
然后呢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她的手……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是什么
一个……注射器……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她用注射器……扎在了我的胳tui上……我动不了了……也说不出话……
别怕,季安,只是在回忆……周楠的声音在安抚我。
我看到她……她把我拖到一棵树后面……然后她跑回湖边……她对我哥喊……喊救命……
她喊什么
她说……她说我掉进水里了！
眼泪,从我的眼角滑落。
我哥听到了……他疯了一样往回游……他找不到我……他很着急……
许琴就在岸上……看着他……她脸上……在笑……
她一直在笑……看着我哥在水里挣扎……找我……直到他……他抽筋了……
她看着他……沉下去……什么都没做……
不！！！我猛地从躺椅上坐起来,失声尖叫。
周楠立刻打开了灯。
他递给我一杯水。
我的手抖得拿不住杯子。
都结束了。他说。
我看着他,浑身发冷。
我看到的……是真的吗
周楠没有回答我。
他只是扶了扶眼镜,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是怜悯吗
你父亲,从头到尾,都在打电话吗他问。
我努力回想。
是……他背对着湖……他什么都没看见……
周医生。我抓住他的胳膊,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帮我报警,好不好求你了。
周楠看着我,沉默了很久。
季安。他缓缓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你看到的,是你‘希望’看到的真相
什么意思
催眠,很容易受到主观意识的引导。因为你潜意识里已经认定了许琴是凶手,所以,你的记忆,会自动帮你补全这个画面。
不！不是的！我亲眼看到的！
是吗周楠的嘴角,勾起一个奇怪的弧度,那你再想想,你哥哥在下沉的时候,除了许琴,湖边,还有没有第四个人
第四个人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只记得许琴那张带笑的脸。
那张脸,太可怕了,占据了我所有的记忆。
没有……我没看到……
是没看到,还是不敢想起来周楠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我的大脑。
那个向你父亲公司勒索不成的死对头,他一字一句地说,那个‘抑郁症’自杀的人。他的女儿,就叫黎莎。
12
我走出周楠诊所的时候,感觉天旋地转。
陈燃的车就停在路边。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他看我脸色不对。
我把周楠最后说的话,告诉了他。
黎莎。
是我爸生意死对头的女儿。
那个死对头,自杀了。
我查到了。陈燃的声音很沉,那个老板,姓李。他公司破产,据说就是你父亲在背后搞的鬼。他死前,给你父亲写过血书,说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所以,黎莎的出现,不是为了钱。
是为了复仇。
她设计了一个圈套,让我哥身败名裂。
然后,再杀了他,让我爸尝尝失去儿子的滋味。
那天在湖边的,除了我爸,许琴,和我哥,还有黎莎。我说,声音在发抖。
她一直躲在暗处。
催眠里的画面,开始重组。
许琴把我拖到树后,给我注射了药物。
她跑回湖边,对我哥喊我落水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把季杨骗到一个特定的水域。
一个……早就布置好陷阱的水域。
水草。我脱口而出。
什么
我哥水性那么好,不可能无缘无故抽筋。除非……水下有东西缠住了他！
是黎莎。
她事先在水下做了手脚。
用渔网,或者绳子,伪装成水草。
她和我继母许琴,是共犯。
一个在岸上,一个在水下。
她们联手,导演了这场意外。
可是,许琴为什么要帮她
她有什么理由,要去害死季杨
我爸……我看着陈燃,我爸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陈燃沉默了。
我们查了你父亲和许琴的婚前协议。他说,如果离婚,许琴什么也拿不到。但如果你父亲意外死亡,他名下所有的财产,都由许琴和他的子女平分。
如果季杨死了,我也死了,那所有的钱,就都是许琴的了。
没错。
所以,许琴的最终目的,是我爸
很有可能。
她和黎莎,达成了某种交易。黎莎要报仇,她要谋财。她们各取所需。
真相,像一个剥了一层又一层的套娃。
我以为是父母联手。
后来以为是继母一人所为。
现在,又多了一个复仇的黎莎。
我们现在有证据吗我问。
有。陈燃拿出一张照片,这是从你父亲那个私家侦探手里拿到的。你父亲让他查的,不是你哥,是许琴。
照片上,是许琴和一个女人在咖啡馆见面。
那个女人,就是黎莎。
照片拍摄的时间,是季杨出事的前两天。
我爸他……早就怀疑许琴了
他可能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证据。所以他一边雇人查她,一边……吃那种药,来稳定自己的情绪。
我爸。
他不是冷血。
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这个家,调查真相。
他不敢告诉我,是怕我出事。
他每天活在怀疑和恐惧里,却还要在我面前,假装一切正常。
我捂住脸,眼泪掉了下来。
我一直以为,我是孤军奋战。
原来,我爸,他承受得比我多得多。
我们能抓她们了吗我问。
还不行。陈燃摇头,这张照片,只能证明她们认识。还不能证明她们合谋杀了人。我们需要黎莎的口供。或者……许琴的。
怎么才能让她开口
陈燃看着我,眼神很深。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说,季安,现在,需要你再演一场戏。
13
我爸出差了。
家里,只有我和许琴。
这是陈燃他们早就计划好的。
他们的人,已经布控在房子周围。
客厅里,我把我偷拍的那张,许琴和黎莎见面的照片,放在了茶几上。
然后,我把那本黑色的日记,也放在了照片旁边。
我给许琴倒了一杯红酒。
许阿姨,我们再谈谈吧。
许琴从楼上走下来。她看到桌上的东西,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都知道了她的声音在发抖。
我什么都知道了。我说,我知道黎莎,我知道她的父亲。我也知道,你们的计划。
许琴瘫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只是不明白。我看着她,我爸对你不好吗这个家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许琴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好在哪里他心里,从来就没有我！只有他死去的那个老婆！还有他的宝贝儿子！
我嫁给他五年,我像个保姆一样伺候他们父子,我得到了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如果我老了,他一脚把我踹开,我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她的脸,因为激动而扭曲,和我记忆里那个温柔的继母,判若两人。
所以,你就跟黎莎合作
是她找的我！许琴喊道,她说,她能帮我。只要我帮她一个小忙。
一个小忙就是帮她杀了季杨
是他该死！许琴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那个小畜生,他发现了我的事！他发现我偷偷转移你爸公司的资产！他拿着证据要挟我！让我给他钱,不然就告诉你爸！
我愣住了。
日记里,季杨说的快被逼疯了,不是因为黎莎。
是因为他发现了我继母的秘密。
他在勒索她。
他用勒索来的钱,去打发那个缠着他的黎莎。
所有的一切,都串起来了。
所以,你就一不做二不休,联合黎莎,把他杀了
对！许琴承认了,脸上露出一丝疯狂的快意,我告诉黎莎,说季杨发现了她父亲破产的真相,准备报警。黎莎那个蠢货,就信了。我们一起计划了那天的‘意外’。我把他骗到湖边,黎莎在水里解决他。完美,不是吗
那给我注射的药呢你本来也想杀了我
我本来是想的。但你爸那个老狐狸,他接电话的时候,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我。我不敢下手。只能把你弄晕,让你当一个‘落水’的诱饵。
你就不怕我醒过来,把一切都说出去
我怕什么许琴冷笑,一个受了刺激的小姑娘,说的话,谁会信所有人都会以为你疯了。就像你爸,他虽然怀疑我,可他有证据吗他不敢动我,因为他怕我把他搞垮公司的那些脏事,全都捅出去！
原来,是这样。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攥着对方的把柄。
互相牵制,互相伪装。
这个家,就是一个用谎言和秘密堆砌起来的舞台。
而我哥,就是第一个被牺牲的演员。
你以为,你赢了吗我看着她,平静地说。
当然。许琴端起那杯红酒,一饮而尽,现在季杨死了。只要你和你爸再出点什么‘意外’,季家的一切,就都是我的了。
你喝的这杯酒里,我放了东西。我说。
许琴的脸,瞬间僵住。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然后捂住喉咙,开始剧烈地咳嗽。
你……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教我的。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救……救我……她倒在地上,身体开始抽搐。
我没有动。
就在这时,房门被撞开。
陈燃带着人冲了进来。
他看到地上的许琴,立刻喊道：叫救护车！
然后,他走到我身边,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
结束了。他说。
我看着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许琴。
我没有哭,也没有笑。
我只是觉得,很累。
陈燃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很暖。
酒里,什么都没放。他对我说。
我抬头看他。
我只是……诈了她一下。我说。
我知道。陈燃说,你演得很好。
14
许琴被带走了。
黎莎也在另一个城市落网了。
等待她们的,是法律的制裁。
我爸回来了。
他看上去,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我们坐在书房里,很久都没有说话。
对不起,安安。他先开口,声音沙哑,爸爸没保护好你,也没保护好季杨。
不怪你。我说。
我把那本日记,放进了书房的壁炉里。
火苗,很快吞噬了那些黑色的字迹。
也吞噬了,我们家最后的一点秘密。
我和我爸,都需要开始新的生活。
一周后,我去湖边。
就是季杨出事的那个湖。
湖面很平静,像一面镜子,倒映着蓝天白寸。
陈燃在我身边。
谢谢你。我说。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他还是那句话。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他问。
不知道。我摇摇头,可能,换个城市生活吧。
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充满了不好回忆的地方。
去哪儿
还没想好。
我下个月,可能会调去南方的一个城市。陈燃看着湖面,像是随口一提。
我转头看他。
阳光下,他的侧脸,很好看。
哦
那边的海,应该比这里的湖,更漂亮。他说。
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像冰一样,开始慢慢融化。
我看着平静的湖面。
那里,再也没有我哥的倒影。
也没有我自己的。
过去的一切,都像一场噩梦。
现在,梦醒了。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