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在孩子面前说她一句坏话。
我只是默默记录下她缺席的每一个瞬间,和由我填满的每一个空缺。
硬盘里有3T的视频和照片,书房的柜子里有二十本上锁的日记。
我什么都不用说。
时间,会替我告诉孩子一切真相。
第一章:裂痕
2003年9月4日
星期四

晚上十一点,我给念念掖好被角,回到书房。
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头。我不想在客厅抽,怕味道过夜,明天一早被念念闻到。孩子对烟味敏感。
林晚还没有回来。
今天是我们结婚七周年纪念日。
下午五点,我给她打电话,提醒她早点下班,说我订了她最喜欢的餐厅。她在电话那头笑了,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又有些遥远。她说:哎呀,老公,对不起,我给忘了。今晚临时有个重要的客户要见,推不掉,要不我们周末补过
我对着电话嗯了一声,说:好,那你注意安全,少喝点酒。
挂掉电话,我默默取消了餐厅的预订,然后去菜市场买了念念爱吃的排骨和一条鲈鱼。
晚饭的时候,四岁的念念举着小勺子问我:爸爸,妈妈今天又加班吗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是啊,妈妈在外面打怪兽呢,为了保护念念和爸爸,所以要努力工作。
念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舀了一大勺米饭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妈妈是奥特曼!
我笑了,眼角却有点发酸。
其实,我知道,林晚没有去见什么客户。
下午我去她公司楼下想接她,给她一个惊喜。我在车里等了半个小时,亲眼看到她坐上了一辆黑色的奥迪A6。开车的男人我认识,是她提过几次的合作方,姓赵,一个看起来很成功的男人。
车开走的方向,不是任何一家高档餐厅,而是通往城市另一端温泉酒店的路。
我没有追上去。
我只是发动车子,去菜市场买了排骨和鲈鱼。
回到家,我打开了电脑,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念念的成长日记。然后,我敲下了第一篇文档。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这是一种无声的宣泄。或许,我是想给未来的自己留一个证据,证明我此刻的心痛不是幻觉。
写完日记,我从抽屉里翻出一部旧的DV机,这是我们蜜月时买的,很久没用了。我充上电,试了试,还能用。
我想,以后,我要把念念的生活都录下来。
那些只有我陪着她的生活。
2003年11月12日
星期三

念念半夜发高烧,39度2。
我抱着滚烫的她,心急如焚。我给林晚打电话,打了三个,都无人接听。第四个,她终于接了,背景音很嘈杂,像是KTV。
喂怎么了我在应酬呢。她的声音很不耐烦。
晚晚,念念发高烧,快40度了,你赶紧回来,我们送她去医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那个姓赵的男人的声音,隐约传来:怎么了有事吗
紧接着,林晚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丝慌乱:没事……家里有点事。我马上回去。
她说马上,但我知道,从城东的金碧辉煌到我们城西的家,开车至少要一个小时。
我等不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给念念穿好衣服,用厚厚的包被裹住她,一手抱着她,一手拎着早就准备好的妈咪包,冲进了深夜的雨幕里。
凌晨三点的儿童医院,灯火通明,却比白天更显凄清。走廊里回荡着孩子们的哭声和家长们焦急的脚步声。我抱着昏昏沉沉的念念,排队、挂号、量体温、找医生。
医生诊断是急性上呼吸道感染,需要做皮试,然后输液。
护士拿着长长的针头走向念念时,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在我怀里拼命挣扎,哭喊着:我不要打针!妈妈!我要妈妈!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我只能紧紧地抱着她,用我的脸颊蹭着她的额头,用尽了毕生的温柔对她说:念念不哭,爸爸在呢。打完针,病就好了,明天又可以去幼儿园找小朋友玩了。你看,爸爸一直抱着你,不怕不怕。
我让护士把针扎在她的脚背上,这样她看不见,恐惧会少一点。
冰冷的液体顺着输液管一滴一滴地流进念念小小的身体里。她哭累了,在我怀里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我抱着她,坐在冰冷的铁椅子上,一夜未眠。
我用手机拍下了这一幕。照片里,我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怀里抱着输着液的念念。背景是医院惨白的墙壁和空荡的走廊。
凌晨五点,林晚终于赶到了。她穿着一条不合时宜的黑色连衣裙,妆容精致,身上却带着一股酒气和陌生的男士香水味。她看到我们,脸上露出愧疚和疲惫的神情。
怎么样了她伸手想摸摸念念的额头。
我下意识地侧身躲开了。
她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我没有看她,只是盯着怀里女儿熟睡的脸,平静地说:已经没事了,医生说烧退了就回家。你回去吧,你明天还要上班。
我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一句责备。
但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些东西,已经像这瓶即将输完的药液一样,再也回不去了。
回到家,我把手机里的照片导进电脑,存进了那个文件夹。照片的文件名是:念念第一次生病住院,爸爸陪着。
2004年6月1日
星期二

幼儿园的六一儿童节汇演,念念有一个舞蹈节目,叫《我爱我的家》。
为了这个节目,她排练了快一个月。每天回家都要给我和林晚表演一遍,小小的身体,动作却很认真。她一遍遍地问我们:爸爸妈妈,你们会来看我跳舞的,对吗
我们异口同声地答应:当然会!
林晚甚至特意为念念买了一条漂亮的公主裙,说要让她成为舞台上最亮眼的小星星。
汇演那天,我特意请了半天假。林晚说她会处理好工作,下午直接去幼儿园。
我带着DV机,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幼儿园的礼堂,在第一排给林晚占了一个座位。周围都是成双成对的父母,兴奋地讨论着自家的孩子。我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但心里充满了期待。
节目一个接一个地过去,我旁边的座位,始终是空的。
我给林晚打电话,她说堵在路上了,马上就到。
我相信了。
轮到念念的班级上场了。孩子们穿着五颜六色的演出服,像一群可爱的小天使。念念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我,她的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用力地向我挥手。我也笑着向她挥手,同时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旁边空着的座位,示意她妈妈马上就到。
她开心地笑得更甜了。
音乐响起,孩子们开始跳舞。我举着DV机,镜头稳稳地对准念念。她的动作很标准,脸上的笑容自信又骄傲。我知道,她在努力地表现,跳给爸爸妈妈看。
舞蹈跳到一半,念念的目光开始频繁地飘向我旁边的空位,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察觉的焦急。
一曲终了,孩子们鞠躬谢幕。台下掌声雷动。
我看到念念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她没有哭出来,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跟着队伍跑下了台。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疼得无法呼吸。
我没有再给林晚打电话。我知道,再打也没有意义了。
演出结束后,我去后台找念念。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把头埋在膝盖上,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的。那条漂亮的公主裙,此刻看起来那么孤单。
我走过去,蹲下身,轻轻地抱住她。
她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把所有的委屈和失望都哭进了我的怀里。
爸爸……妈妈为什么没有来她是不是不爱我了
我拍着她的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句我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谎言:怎么会呢妈妈最爱念念了。她公司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怪兽太厉害了,她实在走不开。她也很难过,刚刚还打电话给爸爸,让爸爸一定要跟念念说对不起。
那天晚上,我把DV里的视频导了出来。我没有剪辑,完整地保留了所有内容。
视频的开头,是我特意给了几秒特写的、那个空荡荡的座位。视频的结尾,是念念在舞台上从满心期待到茫然失落的眼神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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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视频命名为:念念的第一次舞台,和一个空着的座位。
我没有质问林晚。她晚上回来,带了一个很贵的变形金刚给念念,作为补偿。她解释说,一个大客户突然到访,她作为项目负责人,实在没法脱身。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说:没事,孩子有我就行。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如此通情达理。
她不知道,我的所有愤怒、失望和怨恨,都化作了硬盘里那些冰冷的数据。它们不会说话,却记录了一切。
第二章:习惯
时间是最好的催化剂,也是最毒的药。
它能让撕心裂肺的伤口慢慢结痂,也能让日积月累的疏离变成无法逾越的鸿沟。
林晚的加班和出差成了常态。一开始,她还会费尽心思地编造理由,后来,理由变得越来越敷衍。再后来,她连理由都懒得说了,只是一句我有事,不回来吃饭了。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我不再问,她也不再说。
家,渐渐变成了她偶尔回来歇脚的旅馆。而我,成了这个家里唯一的常住居民,以及念念唯一的全职家长。
2008年5月18日
星期日
阵雨
今天我教会了念念骑自行车。
她八岁了,班里的小朋友大多都会了,她很着急。之前林晚答应过几次,说周末教她,但她的周末,永远有更重要的事情。
下午,雨停了。我把后座上积了灰的儿童自行车搬下楼。小区的空地上,我扶着车后座,念念歪歪扭扭地骑在前面,嘴里喊着:爸爸,你别松手!千万别松手啊!
放心,爸爸在呢!我一边跟着跑,一边给她打气。
小孩子学东西很快。摔了几跤,膝盖上磕破了皮,流了血。她坐在地上,看着流血的伤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没掉下来。
我给她贴上创可贴,画上了一个笑脸。
念念是小勇士,不怕疼。
她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了点头,爬起来,继续练。
傍晚的时候,她终于可以自己骑上一小段路了。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骑在前面,回头冲我大喊:爸爸!我会了!你看!我会了!
那张被汗水和灰尘弄得脏兮兮的小脸上,洋溢着无比的骄傲和喜悦。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小小的背影,举着手机录下了这一幕。镜头里,她像一只挣脱了束缚的小鸟,迎着风,冲向属于她的远方。
我的眼眶湿了。
晚上,林晚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名牌包包,是她送给自己的礼物。她看到念念膝盖上的创可-贴,皱着眉问:怎么搞的
念念兴奋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手舞足蹈地向她展示:妈妈!我今天学会骑自行车了!是爸爸教我的!
林晚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摸了摸念念的头:我们念念真棒。下次妈妈带你去公园骑。
念念脸上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她小声说:下次是多久
林晚没有回答。
那一晚,我在日记里写道:
我不知道,当一个母亲对孩子许下的承诺,永远停留在‘下次’的时候,她是否意识到,孩子的成长,是没有‘下次’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我把那段视频存好,文件名是:念念八岁,爸爸教会她骑车,膝盖上有一个勇敢的伤疤。
2011年12月24日
星期六

平安夜。
林晚说公司有年会,不能陪我们了。
我和十一岁的念念,一起装饰了圣诞树。我们把彩灯一圈一圈地绕上去,挂上彩球和星星。我还买了一顶红色的圣诞帽,戴在念念头上,她看起来像个可爱的小精灵。
我们俩做了六个菜,摆了满满一桌。我还开了一瓶红酒,给念念倒了一点点在杯子里,告诉她,今天可以破例。
我们碰杯。
圣诞快乐,爸爸!
圣诞快乐,我的宝贝。
电视里放着热闹的晚会,家里却很安静。吃完饭,念念拿出她的作业本,我拿出我的书,我们俩趴在客厅的茶几上,一个写作业,一个看书,谁也不说话,但气氛很温暖。
十点,我让她去睡觉。她临睡前,在圣诞树下挂了一只大大的红袜子,悄悄对我说:爸爸,我给妈妈也准备了礼物,放在她的枕头下面了。你别告诉她,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那是一张她自己画的贺卡,上面画着我们一家三口,手牵着手,站在圣诞树下。画的旁边,用稚嫩的笔迹写着:祝妈妈圣诞快乐,永远漂亮!
我看着那张贺卡,心里五味杂陈。
林晚一夜未归。
第二天早上,念念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妈妈的房间。
我也跟了过去。
床上空无一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枕头下的那张贺-卡,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似乎在嘲笑着女儿的一片真心。
念念的眼神,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默默地走过去,收起了那张贺卡,转身走出了房间。
从那天起,我发现,念念很少再主动提起妈妈这两个字了。
当晚,我在日记里写道:
失望,是一点一点累积的。当一个孩子用尽了所有的期待,换来的永远是落空,那么她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再期待。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残忍的成长。
我把那张被念念收起来的贺卡,偷偷拿了过来,用相机拍了照,和那棵只有我们父女俩装饰的圣诞树的照片放在了一起。
文件夹的名字叫:十一岁的圣诞节,和一份没有被妈妈看到的礼物。
2015年9月10日
星期四

念念上初三了。今天是家长会。
我依旧是唯一到场的家长。我已经习惯了在家长群里,别的妈妈们热火朝天地讨论孩子们的学习和生活,而我这个唯一的爸爸,偶尔插一两句话。
班主任在会上表扬了念念,说她学习刻苦,成绩稳定,就是性格有点内向,不太爱和同学交流。
我坐在下面,心里有些刺痛。我知道,她的内向,从何而来。
一个总是在家庭温暖中缺席的母亲,和一个为了维持家庭完整而沉默的父亲,如何能养出一个热情开朗的孩子
是我对不起她。
家长会结束后,班主任特意把我留了下来。
陈念爸爸,有件事我想跟你沟通一下。老师的表情有些严肃,最近学校组织了一次心理健康问卷调查,我们发现陈念的问卷里,有几项指标有些异常,主要体现在家庭关系认知上。比如,在‘你最想对父母说的一句话’这一栏里,她写的是:‘谢谢爸爸,妈妈你忙吧’。
谢谢爸爸,后面是句号。
妈妈你忙吧,后面也是句号。
短短九个字,像九把刀子,插进了我的心脏。
老师担忧地看着我:我们不是想干涉你们的家庭隐私,只是孩子的心理健康很重要。是不是……妈妈平时工作太忙,跟孩子沟通比较少
我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对老师说:是,她妈妈是事业型女性,确实很忙。我会多注意的,谢谢老师。
走出学校,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坐在车里,很久都没有发动。我拿出手机,翻出林晚的电话,很想打过去,把老师的话复述给她听。我想质问她,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想要的成功你用女儿的失望和疏离,换来了你的功成名就,你午夜梦回的时候,心安吗
但最终,我还是放下了手机。
没有意义了。
一个连女儿的家长会都可以忙到忘记的人,你还能指望她什么呢
我驱车去了本市最好的心理咨询中心,预约了一位青少年心理专家。我想,我给不了念念一个完整的母爱,至少,我要尽我所能,守护她心灵的健康。
那天晚上的日记,我只写了一句话:
原来,孩子是藏不住心事的。她所有的委屈和懂事,都写在了试卷上。
第三章:真相
岁月无声,却最有力量。
它能让一个呀呀学语的孩童,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也能让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情,在日复一日的冷漠中,腐朽成灰。
念念上了高中,住了校。我们的家,变得更加空旷和安静。
林晚回家的次数更少了。她升了职,成了公司的高管,名片上的头衔越来越长,家里的衣帽间里,名牌衣服和包包越来越多。她偶尔回来,就像视察工作的领导,问几句念念的学习,然后就开始打电话,处理她永远处理不完的工作。
我们三个人,即便在同一个屋檐下,也像是三个独立的星球,沿着各自的轨道运行,再无交集。
离婚的念头,在我脑海里盘旋了无数次。
但我看着书架上念念的照片,还是忍住了。我怕,离婚的官司和争吵,会给她本就敏感的内心,带来二次伤害。
我在等。
等一个时机。等念念长大,等她拥有足够强大的内心去面对这一切。
2021年8月22日
星期日

念念考上了她理想的大学,就在本市。
她十八岁了,成年了。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奋,只是平静地把通知书交到我手里,说:爸,我考上了。
我比她还激动,说要请全家亲戚吃饭,好好庆祝一下。
她却摇了摇头,说:不用了,爸。我们俩吃顿饭就行。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别叫她了,她忙。
那个她字,她说得云淡风轻,却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我知道,在念念心里,那个曾经是奥特曼的妈妈,如今,只剩下一个冰冷的代号。
庆祝的晚宴,最终还是只有我们父女俩。
林晚打来电话,祝贺了念念。然后,她说她那边有个重要的酒会,走不开,已经给念念的卡里打了五万块钱,作为奖励。
电话是免提。我看到念念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察觉的、嘲讽的笑。
挂掉电话,念念对我举起杯子,说:爸,谢谢你。这十八年,辛苦你了。
我愣住了。
她看着我,眼睛清澈又明亮,仿佛能看穿我所有的心事。她说:爸,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继续说:她是不是早就……不爱这个家了
我沉默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承认,还是继续为她掩饰
念念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一个人爱不爱你,在不在意你,是能感觉到的。装不出来的。
她喝了一口饮料,平静地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小学的时候,我盼着她能来参加我的家长会,哪怕一次也好。初中的时候,我盼着她能在我生病的时候陪陪我。高中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盼了。
爸,这些年,你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是不是很累她看着我,眼眶红了,你为什么不离婚为了我吗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没那么脆弱。
我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长大的女儿,忽然觉得,我这十几年的隐忍和守护,都是值得的。
我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像小时候一样。
傻孩子,爸爸不累。只要我的念念能健康快乐地长大,爸爸做什么都愿意。
那一刻,我决定,是时候把那些日记交给她了。
不是为了报复,也不是为了控诉。
而是为了让她明白,她是被深爱着的。她父亲的爱,足以填补所有缺失的空白。也是为了让她看清真相,然后,由她自己,做出选择。
那天晚上,我把那个藏在书柜最深处的、装满了日记本和移动硬盘的箱子,搬了出来。
我把它放在念念的房间门口,然后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念念,这是爸爸为你准备的,一份特别的成年礼物。里面是你成长的全部记录。看完它,你就会明白一切。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爸爸都支持你。
第四章:审判
那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我在书房里,一夜未眠。我没有去听念念房间的动静,但我能想象得到,那扇门背后,正在经历着一场怎样的情感风暴。
那些被我用文字、照片和视频封存的岁月,正在一幕一幕地,在她眼前重演。
那个在深夜医院里,抱着高烧的她,满脸憔-悴的父亲。
那个在幼儿园汇演的台下,举着DV,旁边却留着一个空位的父亲。
那个在小区空地上,跟着自行车奔跑,气喘吁吁的父亲。
那个在无数个节日里,努力为她营造仪式感,却掩不住孤单的父亲。
还有,那个永远在电话里说抱歉,永远在出差,永远缺席的母亲。
那些记录,就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这个家庭和平的表象,露出了内里早已溃烂流脓的伤口。
第二天一早,我走出书房。
念念的房门开着。她坐在书桌前,背对着我。桌上,摊开着一本本的日记,电脑屏幕上,还停留在一段视频的暂停画面——那是她八岁生日,我为她唱生日歌,她许愿说希望妈妈能早点回家。
我走过去,看到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了一整夜。
她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沙哑地问我:爸,那个姓赵的,他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我平静地回答:应该还在。去年,我还看到林晚坐他的车。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会崩溃,会大哭,会歇斯底里。
但她没有。
她只是缓缓地站起身,转过来看着我。她的眼神里,没有了昨天的悲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乎年龄的、冰冷的平静。
她说:爸,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天中午,林晚回来了。
她似乎心情很好,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说要庆祝念念考上大学。她像往常一样,把东西随手一放,准备换鞋。
念念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拦住了她。
我们谈谈吧。念念说。
林晚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好啊,谈什么是不是嫌我给的奖励少了没关系,妈妈再给你……
不用了。念念打断了她,声音不大,却很有力,我不要你的钱。
她从身后拿出一个移动硬盘,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这个,你看一下吧。
林晚疑惑地皱起眉,拿起硬盘,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不耐烦。念念走到电视机前,把硬盘接了上去。
屏幕亮起。
出现的第一个画面,是2003年,医院惨白的走廊里,年轻的我抱着熟睡的、正在输液的念念。
林晚的脸色,瞬间变了。
紧接着,画面切换。
幼儿园的舞台上,小小的念念在跳舞,镜头旁边,是一个空荡荡的座位。
小区的空地上,我扶着自行车,念念摔倒了,膝盖流着血。
圣诞树下,只有我们父女俩的身影。
……
一幕一幕,一年一年。
视频里没有一句指责,只有我温和的画外音,和念念从小到大的成长片段。
但这份没有控诉的记录,却比任何声嘶力竭的质问都更具杀伤力。
因为,在所有这些重要的、本该由父母共同见证的瞬间里,她,林晚,永远是缺席的那一个。
视频的最后,是那张念念画的全家福贺卡的照片。
祝妈妈圣诞快乐,永远漂亮!
稚嫩的字迹,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林晚的心上。
视频播完了,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晚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嗫嚅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念念关掉了电视。
她走到林晚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我看完了我十八年的人生。里面有爸爸,有同学,有老师,有路人。唯独……很少有你。
我以前总是在想,我是不是不够好,不够优秀,所以你才不愿意把时间分给我一点点。我拼命学习,考第一名,只是想让你能多看我一眼。
后来我长大了,我才明白,不是我不好。是你,不想要我了。
念念的语气很平,没有哭,也没有吼。但正是这种平静,才最伤人。
我不想知道你和那个男人之间的事情,我也不关心。那是你和我爸之间的事。
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
念念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母亲。我没有妈妈了。
你给我的钱,我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以后,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我爸会负责,我自己也会去打工。我不需要你的任何东西。
这个家,你不必再回来了。因为这里,早就没有你的位置了。
说完,念念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整个过程,我没有说一句话。
我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着我用了十八年的时间,导演的这场最温柔,也最残忍的审判。
林晚瘫坐在沙发上,终于崩溃了。她捂着脸,发出了压抑了很久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哭着对我说:陈伟……你……你好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是在报复我!
我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第一次,用一种冰冷的、陌生的语气对她说:
我没有报复你,林晚。我只是把这些年,你丢掉的东西,还给你看而已。
你没有被我报复。你只是被你自己亲手抛弃的母爱,判了死刑。
你失去的,不是一个丈夫,而是一个女儿。这个世界上,唯一无法挽回的,就是孩子的成长。你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
我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早已拟好的离婚协议书,放在她面前。
签了吧。对你,对我,对念念,都是解脱。
林晚看着那份协议书,又看了看念念紧闭的房门,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曾经以为,她拥有了一切——成功的事业,富裕的生活,懂事的女儿,和宽容的丈夫。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当她转身去追逐那些浮华的时候,她早已把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而时间的法庭,从不缺席。
它用最公正的方式,宣判了她的罪行。
罪名是:母亲的失职。
刑期是:余生的悔恨,和永失所爱。
尾声
我最终还是和林晚离了婚。
她净身出户,她说,这是她唯一能为这个家做的补偿。
我没有拒绝。
后来,我听说,她和那个姓赵的男人也分手了。据说,那个男人无法接受一个会因为家庭琐事而情绪崩溃的女人。
她失去了事业,失去了情人,也永远地失去了她的女儿。
念念再也没有见过她。
无论林晚如何打电话、发信息,甚至跑到学校门口等她,念念都视而不见。
她的心,早在无数个孤独等待的日夜里,凉透了。
一个周末,我和念念在家包饺子。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温暖而明亮。
念念一边熟练地擀着皮,一边对我说:爸,等我大学毕业,工作赚钱了,我带你去环游世界。
我笑着说:好啊。
我看着她,眼前的这个女孩,独立,坚强,内心强大。她没有被那些缺失的爱所击垮,反而长成了一棵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大树。
我想,这就够了。
我打开手机,删掉了那个尘封了十八年的文件夹。
所有的记录都已经完成了它们的使命。
未来的日子,不再需要记录。
因为,我最珍贵的作品——我的女儿,已经带着我全部的爱,好好地长大了。
而这,就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