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寄生过程中的成长日记 > 第一章

生物学课本里对寄生
的解释直白得近乎残忍:两种生物共生,一方攫取养分与庇护,一方耗损直至枯萎。那时我坐在初中教室的木椅上,盯着课本上的黑体字忽然愣住——原来我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关系,早有这样精准的词在等我。
我出生在计划生育最紧的年代。在出生之前我已经有了一个姐姐,出生之后又迎来了一个妹妹,母亲没能陪伴我们长大。后来奶奶偶尔会说,要是当年的医疗条件好一点,我的母亲可能还活着,或许我们之后还会有妹妹,有福的话也或许会有个弟弟。
村里的老人说,我是家里面的讨债鬼——母亲自从生我以后身子就垮了。这话我也听春婶在泉水台边跟人念叨过,她胳膊上那块牙印,就是我儿时听了这话咬的。那时爷爷正挑着水桶往家走,听见春婶的骂声,扔下扁担就冲过来把我护在怀里,红着眼吼:我家狗娃子是不是讨债的!
狗娃子是我的小名,只有爷爷这么叫。
(一)
我家在山坳里不算穷,青砖瓦房带个大院子。时值夏天,爷爷从镇上牵回来了一只小毛驴,我第一次见到它时,它正在晒谷场打滚。那毛驴看着毛灰扑扑的,像被雨水泡过的旧棉絮,我就叫它小灰。
小灰跟别的牲口不一样。我蹲在晒谷场写作业时,它会凑过来用鼻尖蹭我,它会低低地啊——叫,声音软软的,在一旁逗我开心。爷爷牵着它去田里犁地,我就踩着它的影子跑,跑累了就扒着它的背往上爬,它从不躲,就那么慢悠悠地晃,蹄子踩在泥路上发出嗒嗒声,像爷爷哼的不成调的山歌。
小灰比我好养多了。路边的野菊、田埂上的苜蓿,它都吃得津津有味,不像我,吃饭要爷爷拿着勺子追着喂。可它长得太快了,半年就从瘦骨嶙峋长到圆滚滚的,四肢却还是细溜溜的,我摸着它的腿骨总怕会折,后来再也不敢骑了,只敢牵着缰绳跟在它后面,看它甩着尾巴啃草。
九月开学那天,我背着蓝布书包走到村口,回头看见小灰站在院门口,耳朵耷拉着。等我周末放学跑回家,爷爷正在驴棚里铺干草,说小灰要生崽了。我突然就嚎啕大哭,哭得比自己膝盖摔破皮时还凶——我总觉得,小灰生下宝宝后就要离开我了,和我的母亲一样。
爷爷把我搂在怀里,胡茬扎得我脸颊发痒:狗娃子别怕,小灰不走,爷爷也不走,都陪着你。
可是,爷爷他先食言了,只留下了小灰和它的宝宝陪我。
第二年的夏天,爷爷就在炕上咽了气。送葬队伍离开家门口时,小灰突然挣脱缰绳跑到我的身边,低着头蹭我的手背,它刚生的小驴驹跟在后面,蹄子在一旁缓缓地踩着。
爷爷走后,春婶常来我家陪奶奶闲坐。她总说:狗娃子脾气温顺多了。其实不是温顺,是没人护着了。我不太想学习了,大部分的时间都耗在驴棚里,看小灰舔舐小驴驹的毛。作业本上的红叉越来越多,直到期末成绩单上的总分15分刺得人眼疼。
那天我揣着成绩单,牵着小灰和它的崽往山里钻。天黑透了才摸回家,院子里的灯黑着,进屋后奶奶见我回来了,便在炕上翻了个身,说锅里有饭,还热着,就又睡着了。
她不识字,那张皱巴巴的成绩单被我塞进墙缝时,连灰都没惊起。
原来没人会拿着竹鞭逼我罚站了。原来被管束也是种被在意的证明。
一年又要过去了,大年初一的雪下得正紧,父亲从外地打工回来了。我缩在门后不敢出声,他看我的眼神像水面结着的冰碴,冷得发沉。
我的父亲和我的爷爷一样,是一个勤恳的农民,唯一的不同是他不会对我笑。在我的记忆里,只有他紧锁的眉头,和看向我时眼里带着的深深的厌恶。我不明白,在他的面前我总是很乖,就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为什么他还是不喜欢我。
他回来的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早起,想给小灰它们喂食,可棚里一下子很空旷,稻草堆得整整齐齐,只有几根灰毛粘在木栏上。到处没有小灰的身影,我四处找了都没找到,外面还有积雪,小灰怕冷,它不可能出去的。
我去找奶奶,她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我看到父亲皱着眉进门了。我鼓起了勇气,走到他的身边问他:爸爸,小灰呢
卖了。他的声调和冰雪一样凉,头也没抬进了屋。下关老王家要杀了过年,给了八十块。
我扑过去抓他的胳膊,指甲掐进他的肉里。他反手一巴掌甩在我脸上,力道大得我撞在门框上。奶奶扑过来拉,姐姐妹妹在旁边哭,我躺在地上无力的哭喊。
最后父亲蹲下来,扯着我的衣领说:开春后还要给你们几个交学费,你一天到晚心思都在驴棚里,成绩下滑这么多,不卖它卖谁
我摸着发烫的脸颊突然懂了——小灰不是被卖掉的,是被我吃掉的。像所有寄生者那样,我靠爷爷的疼、小灰的陪伴活着,直到宿主一个个消失,才发现自己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二)
爷爷种的海棠树在院子中央站了三十多年了。每年秋天,胭脂红的果子会把枝桠压得弯弯的,我总喜欢爬到树杈上啃果子,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爷爷在树下抽着旱烟,总是笑眯眯地望着我。他说这树比父亲还大,当年盖房时和地基一起扎的根。
树杈上绑着一个秋千,那是我软磨硬泡求爷爷绑上去的,我喜欢飞在高空的那种失重感。第二年那根枝桠就没结果,爷爷却没拆秋千,只在树下垫了块厚木板,怕我摔下来。
小灰被卖掉之后的每个寒暑假,我开始了四处放养的生活,几个姑姑家里轮流安置,这家养一个月,就送到另一家。
过年还好,我会跟着姑姑回家拜年,和姑姑一起进门,再一起回去。过年姑姑给我买的新衣服和姐姐妹妹的不一样,我终于和她们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了。
我的学校离姑姑家太远了,所以上学期间吃住都是在家里,很不习惯。早上再也没有了姑父煮的罐罐茶和烤的黄灿灿的馒头喂我,也再也没有办法跟着姑姑走门串巷的跳舞了,姑姑很喜欢跳舞,她跳舞时整个人在人群里发光。
我已经在盼望着放假了,我知道,只要放假,第二天姑姑就会来接我。
姑姑的家在另一座大山上,我们之间隔着的距离是一条大河,和两座高峰,但我不觉得累,我会踩着她的脚印,高高兴兴地跟她回家。
姐姐大我两岁比我懂事,妹妹小我两岁比我可爱,我和她们不太熟。
我都习惯了,我不喜欢突如其来的变化,就喜欢守着眼前的生活慢慢过,慢慢长大,就仿佛从没有人离开。
十三岁那年暑假,我从姑姑家回来,看见院子里亮得晃眼。海棠树没了,只剩个矮矮的一截树桩,一圈圈地树胶在日头下泛着浅黄的光,像谁哭干了的眼睛。树桩后面堆着矿砂,父亲蹲在砂堆旁抽烟,说他不出去打工了,要在村里开个矿砂厂。
以后,日子就好了。他把烟头摁在树桩上,火星子溅起来又灭了。
我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突然想起爷爷绑秋千时说的话:树要扎根,人也要。
村里的男孩总喜欢在放学路上堵我。他们扯我的书包带,往我头发里塞沙砾,我攥着书包带不敢动。以前他们也这样闹过,我会从周边的树上扯下带刺的枝条抽他们,把领头的男孩胳膊抽出血痕。那天爷爷牵着我去了男孩家大闹了一场,把那根枝子往桌上一拍:我家狗娃子不是谁都能欺负的!,我那时候才感受到全身疼,脸也疼,爷爷心疼坏了,一向和气的爷爷再也没有给过那家人好脸色。
现在爷爷也没了。我任由他们把我推搡到泥地里,看着衣服沾满泥浆,心里竟有种奇异的平静——或许他们闹够了,就能让感到很无趣,不再逗弄我玩。
回家时父亲正给矿砂机上油,看我满身泥污,眉头拧成个疙瘩:又跟人打架
没有。
没有他扯着我的胳膊往村西头走,去给人家道歉。
我死死地抠着门框,指甲缝里的沙砾刺破指尖,渗出血珠:我没错。
这是我第一次跟他犟嘴。皮带抽在背上时,我盯着墙根那丛野菊想,原来疼是会分层的——皮疼,肉疼,还有种空落落的疼,从骨头缝里往外冒。
我喜欢深夜的时候坐在海棠树桩上看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全都在一闪一闪地亮起。虫鸣声在矿砂堆里阵阵响起,老师说从我们身边离开的亲人都会化作繁星,一直陪在我们身边,当他们想念我们了,就会一闪一闪的告诉我们,他们一直在这里陪着我长大,我从来不是一个人。
我不知道我的爷爷、小灰、母亲他们是天空中的哪一颗,只知道每一颗星星都在星空中闪耀,这个夜晚没有人会孤独。
他们一直都在我身边,就像树桩底下的根,即使地面上的枝桠没了,也还在土里悄悄盘着。
(三)
父亲是个坚硬的男人,生活的重击他全部缓缓接下,不曾找人诉苦,也不曾放弃。只是默默的努力,这些年来一点一点的把自己身上的重压卸下。就算我从不刻意了解,也会有许多人和我强调我这一点。
离开我的母亲,是他的妻子。
离开我的爷爷,是他的父亲。
我守旧,他想往前走,我们只是观念不和。
我的成绩一直很差,即使我很努力。
慢慢地,我的身上没有人在投射那些沉重的目光,我开始边缘化,也试图透明化。
他也许同样着急,可是他没有时间管我。
他开始有了一段新的感情,也准备开始在山下建个新房子。山下在建公路,我们的房子新选的地址就在公路边上,依山傍水,交通发达,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终于往城镇化的方向迈了一大步。
他们兴致勃勃,我战战兢兢、无能为力,甚至连说出自己想法的勇气都没有,我守旧可以,但我不能拖着他们与我一起困守原地。
我在那时就明白我们三个姐妹,和年迈的奶奶,就是拖着父亲的巨石,是他这辈子的讨债鬼,我心存恶意,若是没有我们就好了。但他和我不同,他从来没有打算放弃我们,因为他放弃了觉得我们是累赘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走了,和另一个男人。
我的心里像是扎了一根刺,父亲却仿佛没有事发生一样,他蹲在新房的地基上,一锤一锤砸着钢筋,火星子溅在他的旧棉袄上。我站在旁边递扳手,听见他低声说:人这辈子,就怕对别人寄托希望。
那时我不懂,只觉得他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木头,沉得发闷。
前些年才将前些年为母亲看病借的负债还清,所以新的房子建设都是父亲一点点的攒着慢慢建的。就像我们屋檐下的燕子一样,一次次的衔着春泥、树枝,不辞辛劳,不厌其烦地慢慢累积,想要建造一个为家人遮风避雨的地方。
奶奶体念父亲,所以白天会在山下临时搭建的小房子里做饭,我们不用爬上山就可以吃午饭了,新的村子里的小伙伴很多,但我总是跟在队尾,不接触,不熟悉。
在山下也会偶尔有同学把我推进河里,我只是爬起来拧干衣服准备回家换;更恶劣的时候,有些男孩子会拿着死蛇、死去动物的尸体扔我身上或者脸上吓唬我,我只好走到偏僻的小道上哭,哭到没了力气,也就不怕了。其实山上山下没有区别,我是这样想的。
山下临时的屋子太小,我们睡不下,所以晚上奶奶会到山上住,我和她一起。虽然山下上学方便,但我只有在山上的房子里才睡得着。
毕竟奶奶的年纪大了,这么跑了几趟后就生病了,但还是坚持,父亲不得不把房子的一个角落整理出来,重新铺了一张钢板床,很膈人,但好歹算是有地方能睡觉了。
离开了山上老屋里熟悉的被窝,我夜里反复睡不着,想出去看星星,可这地方的星星我都不认识,周围的一切都陌生的让我害怕,我回头看见黑乎乎的屋子,他们都熟睡了,就想着自己去山上睡,有了这个念头,便心情雀跃,一刻不停地往山上跑去,到了家,从门缝里钻进去,散开自己的小被子,那一觉睡得很香甜。
我的身体已经有了上学的生物钟了,到点就醒,收拾好就跑去了学校,也没迟到,我的这次计划没有任何人察觉,所以我就如法炮制,等他们睡着了就跑回家睡觉,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他们习惯忽视理所应当。
可是,几天后,我的计划就被春婶的出现打破了。
原来,她一直留意着我们家,虽然家里没人住但东西都在,担心有小偷来偷东西,就帮忙看着些。
她最近晚上听到了好几次开门的吱呀声,但看灯没亮就以为是风吹的,那晚她实在不放心就过来看了,她有奶奶留给她的钥匙,平常帮忙喂喂小鸡,实在没想到我会一个人跑回来睡。
她后来提到过好多次那晚的情况,说我是如何胡言乱语的,又说我是如何挣扎的,说到后来她满眼泪水,心疼的抱着我哭了好久,我没有感觉,只是觉得陌生。
我没有怀疑过她说的话的真实性,因为我的确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看见了父亲红肿的眼睛和疲惫的脸庞,睁眼刚看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计划暴露了,我闭上眼睛等待着即将来临暴风雨,可暴风雨没有到,最先感受到的是父亲划在脸上的粗糙的手掌,他的手掌很粗,磨出的茧子蹭着我的手背。我突然想起小灰刚生崽时,总用舌头舔小驴驹的毛,也是这样糙糙的,却带着热乎气。
他送我去了学校,那是第一次。
那晚之后,我父亲晚饭后就会牵着我去山上的老房子住,即使一言不发,我也能感受到他的爱。
他爱我,所以我也爱他。
就当我以为能一直这样的时候,父亲突然告诉我,叫我不要往山上跑了,房子已经拆掉了。
我不相信,怎么可能呢,就这短短的一天时间他能拆掉那么大的一个房子我背着书包径直跑上山去确认,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跟着。
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家的时候,除了印着我们家门牌号的电线杆上伫立在那里,后面只有一片废墟,原来,房子建起来那么慢,但只要不想要了,就可以迅速推倒。
那晚我一直在废墟里试图按着记忆找到那棵海棠树的位置,它的根还活着,就有希望,我想找到它。后来,天都黑了,我还是没有找到。
最后我是被春婶硬生生扯回了她家里的。她拉我的时候我对她既打又踢,我知道她也疼。因为我感受到了她的泪落在我的脸上,滚烫,最后我实在没有力气了,也就任由她了。
我没有再去学校,也没有回家。
我就这样跟在春婶后面,她去给矿场工人做饭,我就跟她到矿场,蹲在门口等她;她去庄稼地,我就跟她去,坐在田埂上等她;天黑了,就跟着她回她的家睡觉,我再也没去那片废墟,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
(四)
初中开学典礼那天,我站在操场的队列里。看着新入职的年轻老师站在主席台上,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展翅的鸟。他们是从外地来我们县里支教的老师,在他们的身上,我看到了意气风发的具体模样。
家里山底下的房子已经建好了,又大又亮,新家电一应俱全,每天都有很多人新邻居串门。
我带着我的小被子回了学校,申请了宿舍,舍友都很好,尤其是我们的班长——韩梅梅,她一个热情开朗的姑娘,我很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即使我不说话,她也不会气恼,有时候我都会困惑,原来一个人可以每天能说这么多话啊。
上课后,我才知道谢老师会是我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她也是那批支教老师的一员。我们是她的第一届学生,她每天都有着昂扬的精气神,她的语文课是我每天最期待的科目,看见她激情昂扬的面貌,我知道了羡慕的感觉,她的精神世界令我向往。
我喜欢上了看书,各类的文学书,用它们重新塑造着我的世界。
谢老师会在课后带我去学校的教师图书馆借书,等我看完了就找她再换几本,就这样,我的初中三年的时光慢慢的被文学书籍托起,不再孤独飘零。
谢老师把我从坚硬的壳子里慢慢拎出来,得以喘息。
寒暑假我依旧会在姑姑家寄养,可是与小时候不同,我隐隐有了些抵触情绪,与别人无关,只是我开始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是一个负累。
一次我和姑父去地里挖土豆,我喝了,就先跑回家,恰好听到姑姑在和她女儿打电话。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只是她们说话声音太大,姑姑放的外放。
她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要带回我们家呀!实在不行就交点钱给她报个补习班就可以了,你和爸爸这么忙,还要替他们家养小孩。
她的语气很是烦躁,估计也是烦了这几年的日子,虽然她已经在外地许久了。
我听完就出了门口,在外面等着她们打完电话。
可是,我坐立难安,刚刚听到的话一直在我脑海反复回荡,难堪的我浑身发热,气血上涌,不知怎么办才好,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没一会,姑姑出来了,问我在干嘛我就说我在看蚂蚁。她轻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没说什么,牵着我的手回去了,毕竟我一直都是那般木楞的样子。
当天晚上,我就发起了热,可能生病后脑容量不足,脑子里面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回家,回自己的家。
我不想伤了姑姑的心,就骗她说想奶奶了,我想回去,所以第二天我如愿回了家。我的东西不多,总共也就一个小书包就装完了,傍晚姑姑牵着我想带我回去了,可惜我没打算再跟她走,我如愿留在了自己家。
过了几天,我感冒好了,父亲和姑姑打过一次电话,商量着要送我过去,我没和任何人解释不去姑姑家的原因,只是晚上大哭了一趟,自此我再也没有去过姑姑家,也没人再问。
我听话、不争不抢、好好学习、积极干家务活,换得了假期住在自己家里的权利。
我明白的,姑姑不是不爱我,只是她的肩膀太窄,扛不动太多人的人生。就像爷爷会走,小灰会被卖,所有的寄生终有尽头。
(五)
高中我在县城租了间小屋。周末我去看谢老师,她送给了我一本《飞鸟集》,说:你以后会明白,飞鸟从不为谁停留,但天空会记得它的痕迹。
大学通知书寄到村里那天,父亲正在给矿砂厂的机器上油。他擦了擦手接过去,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突然说:去买件新衣服吧,开学穿。
我在省城读大学的第四年,奶奶走了,那天早上有早课,我没接到她托姑姑打来的电话。
她生病一年多了,我只要有假期都会回去陪她,她被病痛折磨的很痛苦,这些我都知道,但我还是自私的希望她能陪我们久一点,中午下课后我把电话回拨过去,里面传来的是姑姑压抑的哭声,我还没反应过来,手机的声音就换成了父亲暗哑的声音:要是能请到假,就回来吧。
挂了电话,我在窗口愣了很久,回神后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订回家的车票。
到家时,只记得那天的晚霞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像爷爷种的海棠果熟了的颜色。
毕业后我去了上海,想快点长大扎稳脚跟,就要在重压下昂扬向上,我始终相信这一点。
去年冬天,父亲突发心脏病走了,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父亲最终把房子留给了姐姐,我和妹妹作为附属,也是他留给姐姐的遗产。
可我早已不是只有寄居别人才能活下去的菟丝子,葬礼结束后我回了上海,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据说,家里面已经大变样了,姐姐结了婚,现在孩子都已经两岁了,妹妹也谈了男朋友,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现在我常坐在出租屋的阳台上,看楼下的人来人往。有时会想起生物学课本里的寄生——原来最深刻的寄生,从不是汲取,而是在依赖与被依赖里,悄悄扎下自己的根。
那些离开的人,那些消失的事物,都成了我生命里的年轮。一圈,又一圈,记录着疼痛,也记录着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