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焚血 > 第一章

锲子
手术灯啪一声熄灭。
沈雪遥被推出来,像一张被揉皱又勉强摊平的白纸。
陆执站在走廊尽头,指间夹着的烟灰燃到尽头,烫到指腹,他却没动。
医生摘下口罩,声音平板:骨髓穿刺导致大出血,孩子没保住,大人……可能也熬不过今晚。
那就再抽。陆执听见自己说,嗓子像被冰渣碾过,她欠晚棠一条命。
护士吓得手抖,递上一份刚签完字的《病危通知书》。
落款处,沈雪遥的字迹被血糊成两团——
一个沈,一个遥,都碎得不成形状。
陆执垂眼,看见最后一行小字:
【若我身死,请将遗体捐给医学院。——沈雪遥】
他忽然想起昨夜,她跪在雪里求他:陆执,我怀孕了。
他亲手把她按进雪地,说:拿孩子换晚棠的命,你不亏。
此刻,走廊尽头的时钟指向零点。
风雪撞碎玻璃,灌进来,吹散他指间最后一截烟灰。
像一场提前举行的葬礼。
血偿
一、归京
京市三月,倒春寒。雪片被风卷着,撞在机场玻璃幕墙上,发出细碎的裂响。
沈雪遥从贵宾通道出来,一身黑色长大衣,腰带勒得极紧,像要把她整个人对折。她瘦得几乎脱了形,颧骨凸出,眼窝深陷,唇色淡得近乎透明。
媒体蜂拥,闪光灯织出一片白亮的网。
沈小姐,江家继承人病逝,您作为遗孀继承
75%股份,是否意味着江氏并入沈氏
传闻您与陆氏总裁尚未正式离婚,请问此次回京是否为了分割财产
问题像冰雹砸来,她充耳不闻,只抬手挡了一下镜头。袖口滑下,露出手腕内侧一排青紫针孔——那是过去半年在江家私人医院留下的。
保镖隔开记者,她径直坐进黑色商务车。车窗合上,隔绝喧嚣。
司机是老管家福伯,回头看她,欲言又止。
沈雪遥靠进真皮座椅,轻声道:先不回老宅,去协和。
福伯一怔:小姐,您身体——
去拿最后一份报告。她阖眼,声音像雪粒刮过玻璃,然后,去陆氏。
二、股份
一小时后,陆氏总部
88楼,董事会。
投影仪亮着刺眼的蓝屏,数据瀑布一样下滑:
【陆氏北城项目停工,银行抽贷
27亿】
【海外
Polariz实验室遭黑客入侵,核心算法泄露】
【股价开盘跌停,市值蒸发
400亿】
陆执坐在长桌尽头,指间烟灰蓄了半寸,烫到指腹才微微一颤。
宋凛推门进来,脸色难看:陆总,江氏发公告——沈雪遥以
75%绝对控股身份,冻结与陆氏全部合作通道。
沈……雪遥
名字从齿间碾过,带出一点血腥味。
宋凛低声补刀:半年前,江氏本打算并购陆氏北城,是沈小姐以婚姻为条件,逼江聿白放弃收购,并反向注资三亿救急。那时——
那时,他在干什么
陆执想起来了——
初雪夜,老宅。
她跪在雪里,拉着他的衣摆,声音嘶哑:陆执,我怀孕了。
他掐住她下巴,一字一顿:拿孩子换晚棠一条命,你不亏。
如今孩子没了,江聿白死了,她带着半壁江山的股份回来——
却成了陆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三、旧楼
傍晚,城南旧绣坊。
小楼荒废多年,窗棂结满蛛网。沈雪遥坐在唯一一张擦净的长桌后,面前摆着一份文件:
【骨髓配型报告】
受赠人:苏晚棠
吻合度:100%
门被推开,陆执走进来,大衣肩头落满雪。四目相对,谁也没先开口。
沈雪遥抬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嗓音沙哑:陆总,谈笔交易。
她推过去第二份文件——离婚协议,条款简单:
1.陆氏北城项目
51%股权无偿转让沈氏。
2.陆氏海外通道永久对沈氏开放。
3.骨髓捐献完成后,陆执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陆执没看文件,只盯着她腕骨——瘦得能看见皮肤下的青色血管。
雪遥,你病成这样,再抽骨髓会没命。
死不了。她语气平静,顶多再丢半条命,反正已经丢过一次。
她解开大衣扣子,露出里面病号服——蓝白条纹,印着协和二字。领口下,一道旧疤蜿蜒至锁骨,像一条冻僵的蜈蚣。
上周刚做完穿刺,血小板
18,她指了指腹部,再抽一次骨髓,大出血概率七成。可那又怎样苏晚棠等不了。
陆执喉结滚动,伸手想碰她,被她避开。
陆总,她轻声提醒,三年前,你亲口说我欠苏晚棠一条命。
四、车祸
三天后,凌晨两点,二环高架。
红色跑车撞上护栏,安全气囊弹出,方向盘抵断苏晚棠两根肋骨。
病房里,她苍白着脸,拉住陆执袖口:阿执,别怪雪遥……是我自己不小心。
话没说完,泪先落。
医生递来病危通知:急性白血病,唯一配型成功者——沈雪遥。
陆执站在病房外,指间烟烧到滤嘴,烫出泡也没知觉。
他想起雪遥推给他的那份离婚协议,想起她腹部那道疤,想起她眼底结冰的恨。
可他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
雪遥,晚棠快死了。
电话那端沉默三秒,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好啊,一命换一命。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五、手术台
协和手术室,无影灯亮得刺眼。
雪遥被推进来时,穿蓝白病号服,手腕细得一只手就能折断。
麻醉师低声说:沈小姐,您血小板太低,术中可能大出血,要不再考虑
她闭眼:抽吧。
针管刺入脊椎,冰凉液体推入。
她想起初雪夜,陆执站在车前,对她说不过一颗用得顺手的棋子。
想起江聿白死的那天,他抓着她的手,说别让陆执赢。
想起流产那夜,她蜷在江家老宅的浴室,血流了一地,无人知晓。
意识开始模糊,耳边的仪器却忽然尖锐报警——
血压骤降!
大出血!快叫血库!
子宫收缩不良,准备切除!
……
雪遥感觉自己被撕成两半,一半沉入冰冷海水,一半浮在半空。
她看见十七岁的自己,站在沈氏绣坊的桃树下,少年陆执翻墙而入,递给她一束沾露的蔷薇。
雪遥,等我长大,我娶你。
画面骤然碎裂,变成手术室刺目的红。
医生大喊:心跳停了!肾上腺素!
……
六、临界
手术室外,红灯长亮。
陆执坐在长椅上,指间烟灰积了半寸。
宋凛匆匆跑来:陆总,血库告急!沈小姐是
RH阴性血,库存不足!
陆执掐灭烟,扯开领带:抽我的。
您也是
RH阳性——
那就全京城调!不管多少钱!
他声音嘶哑,眼眶血红。
这一刻,他终于承认——
他怕她死。
怕到心脏像被刀一点点凌迟。
七、醒来
雪遥在
ICU躺了七天。
醒来那日,窗外雪停,阳光苍白。
陆执坐在床边,下巴青黑,眼里全是血丝。
晚棠……她声音沙哑。
陆执喉结滚动:骨髓已输,她暂时脱离危险。
雪遥闭眼,笑了:那就好。
她语气太平静,平静到陆执心口发慌。
雪遥,他握住她手,等你出院,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data-fanqie-type=pay_tag>
女人睁眼,眸色黑得吓人。
她缓缓抽回手,指尖划过他掌心,冰凉。
陆执,她一字一顿,我同意捐骨髓,是因为我想亲手结束这一切。
结束
是。她看着他,眼底一片荒芜,结束我对你的最后一点心软。
八、离婚
雪遥出院那日,陆执在病房外等她。
手里攥着一份新的离婚协议,落款已签好他的名字。
他把协议递过去,声音低哑:北城项目
51%股权,我会让律师转给你。海外通道,永久开放。
雪遥接过,随手塞进包里,像接过一张无关紧要的传单。
还有,陆执艰涩开口,孩子……
雪遥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孩子埋在江家老宅的桃树下。她声音轻飘,墓碑没刻名字,你若想赎罪,就去浇浇水。
说完,她挺直背脊,一步步走出医院。
雪落在她肩头,像一场迟到的丧礼。
九、尾声
一个月后,北城项目重启。
剪彩仪式上,沈雪遥一袭黑色西装,瘦得像雪里一柄薄刃。
记者追问:沈总,您与陆氏是否彻底决裂
她微笑,目光穿透镜头:陆氏哦,它已经不存在了。
当晚,陆执站在
Polariz
01的废墟上,脚下是焦黑的钢筋和融化的雪水。
他想起很多年前,雪遥在绣坊里穿一件旧旗袍,低头穿针引线,阳光落在她睫毛上,像撒了一把碎金。
那时他以为,他们会有一生一世。
如今,一生太长,一世太远。
雪还在下,落得无声,落得无情。
落得——
无春。
盛夏·葬场
一、余烬
京市六月,骤雨。
雨点砸在陆氏总部玻璃幕墙上,像无数碎冰。
顶层会议室,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Polaris
01被炸毁,全部核心数据蒸发!欧洲分部直接瘫痪!
股价开盘即跌停,董事会集体逼宫!
陆总,您必须给出解决方案!
陆执坐在长桌尽头,指间一支烟燃到滤嘴,烫出焦黑的洞。
投影幕布上,循环播放着那段十秒视频——
极光下,沈雪遥按下引爆器。
火球冲天而起,照亮她眼角一道新疤。
她轻声说:
陆执,你曾让我死在雪里,如今我把雪还给你。
男人眼底血丝密布,忽然低笑出声。
笑声嘶哑,像钝刀割过玻璃。
解决方案
他掐灭烟,嗓音沉得骇人,
把我本人押给董事会,够不够
二、寻人
当晚,陆执私人飞机直飞利库里斯托。
机舱温度
18℃,他却觉得冷,骨髓里都渗冰碴。
宋凛递来最新情报:
夫人——不,沈小姐,三日前带江家残部乘破冰船‘列宁号’离港,最后坐标北纬
70°附近。
同行七人,全是江聿白留下的死士,火力配置一个加强排。
陆执没说话,只摩挲左手无名指——那里曾有一枚婚戒,如今只剩一圈浅白戒痕。
飞机掠过北冰洋,舷窗外极昼太阳像一枚溃烂的橙子,悬在地平线不肯坠落。
他想起很多年前,雪遥发烧,他翻墙去给她买草莓冰沙。
她咬了一口,冰得直皱眉,却笑着把剩下半杯推给他:一起吃就不冷了。
如今,他把所有冷都尝遍了,她却再没回头。
三、破冰船
列宁号破开浮冰,船艏漆成暗红,像一道结痂的伤口。
雪遥站在驾驶舱,手里握着卫星电话。
阿寂,数据备份确认传到瑞士了
确认。
好。
她挂断电话,转头看向海面——碎冰之间,漂着一只黑色防水箱。
里面躺着
Polaris
01最后一块核心硬盘。
她亲手拆下的。
也是她即将亲手毁掉的。
阿寂递来一把信号枪:陆氏的直升机,离我们不到三十海里。
雪遥眯眼,极昼刺眼的光线下,远处一个小黑点迅速逼近。
来得真快。
她勾唇,笑意不达眼底,
那就请他看场烟花。
四、极光焰火
陆执的直升机降落在列宁号甲板时,迎接他的是一排黑洞洞的枪口。
阿寂抬手,示意放下武器。
雪遥倚在船舷,一袭白色冲锋衣,瘦得像随时会被风折断。
她手里把玩一枚银色遥控器。
陆总,她声音很轻,再往前一步,我就引爆。
陆执停在原地,风雪掀起他大衣下摆,露出腰间一把手枪。
雪遥,他嗓音嘶哑,跟我回家。
家她笑出声,我在雪里跪了一夜,你亲口说我没有家。
她抬手,按下遥控器。
轰——
船尾腾起火球,黑色防水箱瞬间蒸发。
火光映在她脸上,像三年前的雪夜,她跪在雪里,血色褪尽。
如今,血色回来了,却烧在陆执眼底。
Polaris
01的核心算法,没了。
她轻声宣布,
陆执,你失去半壁江山,我失去最后一点心软。
五、坠海
爆炸震碎船体,海水汹涌灌入。
直升机驾驶员大喊:油箱泄漏!快撤!
陆执却冲向雪遥。
阿寂举枪,被他徒手格开。
滚开!
男人眼底血丝暴起,像困兽。
雪遥被气浪掀翻,后背重重撞上船舷,旧伤崩裂,血浸透白衣。
陆执扑过去,将她护在怀里,一块钢板擦着他头皮飞过,割开一道血口。
你疯了!雪遥挣扎,滚!
疯也是你逼的!
他箍住她腰,纵身跃入冰海。
海水瞬间没过头顶,像千万根冰针扎进血管。
雪遥被冷得抽搐,陆执托住她后颈,唇贴着她耳廓,声音低得近乎哀求:
雪遥,呼吸——我求你。
六、冰洞
再醒来,雪遥躺在一座废弃灯塔。
壁炉燃着松木,火光跳动,映出陆执湿透的衬衫和后背狰狞的血痕。
他正用匕首削木棍,动作笨拙却固执。
雪遥哑声开口:为什么救我
陆执没回头,只淡淡道:救你,也救我自己。
他削好木棍,递给她当拐杖,自己则拿起卫星电话走到门外。
雪遥听见他低声吩咐:……所有股份,无偿转让给沈雪遥。对,现在。
她握紧木棍,指节发白。
半晌,陆执折返,手里多了一杯热可可。
喝一点,暖和。
雪遥没接,只抬眼看他: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
不。
男人单膝蹲下,与她平视,
我只是想让你活着,哪怕是为了亲手杀我。
七、暴风雪
极地暴风雪来得毫无预兆。
灯塔外,风雪如刀。
通讯中断,补给断绝。
陆执把最后一条毯子裹在雪遥身上,自己只穿一件单衣,守在壁炉前添柴。
雪遥高烧反复,旧伤发炎,腿肿得发亮。
他替她换药,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碰就碎的雪。
疼吗
疼。
疼就咬我。
他伸出手臂。
雪遥真的咬下去,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
他却笑了:原来你还会疼。
雪遥松开牙,声音哽咽:陆执,我恨你。
我知道。
他低头,吻落在她咬出的血痕上,
那就恨我一辈子,也好过你忘了我。
八、逃亡
暴风雪停后,江家死士循着信号找来。
雪遥被阿寂扶上雪地摩托,回头看灯塔。
陆执站在门口,肩头落满雪,像一座即将被雪埋的碑。
雪遥——
他喊她名字,声音被风吹得破碎。
雪遥没回头,只抬手,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砰。
陆执胸口一震,仿佛真有一颗子弹穿过心脏。
雪地摩托扬起雪尘,像一条白色尾巴,很快消失在天际。
九、交易
十天后,瑞士苏黎世。
雪遥坐在银行保险库,面前摆着那只钛银箱——
Polaris
01的备份硬盘,炸毁前三十秒,她亲手上传的云端数据。
沈小姐,银行经理躬身,一旦公开,陆氏将彻底崩盘。
雪遥指尖轻敲桌面,像在敲一段摩尔斯电码。
半晌,她开口:替我发邮件给陆执。
邮件内容只有一句话——
【Polaris在我手里,想要,拿命换。】
十、盛夏无雪
陆执收到邮件时,正在京市陆氏老宅。
老宅荒草丛生,秋千架锈迹斑斑。
他坐在石阶上,指间夹着烟,烟灰落了一地。
屏幕上,那行字像一把冰锥,直插心脏。
他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滚下来。
好。
他指尖轻颤,回复邮件——
【地址给我,命给你。】
十一、极光下的审判
七日后,冰岛赫克拉火山脚下。
极昼太阳低垂,像一颗溃烂的橙子。
雪遥站在黑色玄武岩上,身后是江家死士,身前是陆执。
他只身前来,没带保镖,没带律师,只带了一把左轮手枪。
Polaris给我,命给你。
他抬手,枪口抵住自己太阳穴。
雪遥瞳孔骤缩。
你以为我不敢
陆执勾唇,食指扣住扳机——
咔哒。
空枪。
他垂眸,倒出弹巢,六发子弹,只留一发。
俄罗斯轮盘,敢赌吗
雪遥指尖轻颤。
陆执,你疯了。
早就疯了。
他重新上膛,枪口再次抵住太阳穴,
从你跪在雪里那一刻起,我就疯了。
砰——
枪声炸响。
雪遥扑过去,子弹擦着他头皮飞过,打进背后岩壁。
她揪住他衣领,声音撕裂: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陆执握住她手腕,额头抵着她额头,声音低哑:
我不要你原谅,我要你活着。
你活着,恨我,杀我,都好。
只求你,别死。
十二、余生
那天之后,Polaris的云端数据被永久加密。
陆氏退市,陆执卸任所有职务,消失在公众视野。
有人说,在格陵兰见过他——
他守着一座废弃灯塔,灯塔里挂满照片,全是同一个女人。
女人站在极光下,手里握着引爆器,笑得像雪里开出的蔷薇。
而雪遥,成了北欧最大航运集团的幕后掌舵人。
她脖间始终挂着一把钥匙,钥匙贴着锁骨那道疤。
没人知道,钥匙打开的,是Polaris的最后一块备份硬盘,
还是她早已死去的爱情。
雪落那天,她站在甲板,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雪在掌心融化,像一滴泪。
她轻声说:
陆执,你曾让我死在雪里。
如今,我把雪还给你。
风掠过海面,带走这句低语,也带走所有爱恨。
盛夏无雪,余生无你。
余灰之春
一、极昼
六月的冰岛仍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太阳低悬,光线却锋利得像冰刀,将赫克拉火山脚的废灯塔切割成两半——一半是明晃晃的白昼,一半是没有影子的黑暗。
灯塔里,壁炉的火早已熄灭,余温在铁炉膛里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陆执坐在炉边,身上还是那件被海水浸透又冻硬的大衣,领口一圈盐霜,像撒了一层碎钻。
他的面前摆着一张旧航海图,图上用红笔圈出北纬70°的一处坐标,旁边潦草写着三个字:沈雪遥。
三天前,直升机带着她消失在极昼深处;三天里,他徒步走过八十公里火山苔原,鞋底磨穿,血渗进泥沙,像给这片土地施肥。
此刻,他手里攥着一张被雪水浸软的明信片——
正面是朗伊尔城终年不化的雪,背面只有一行字:
【想要Polaris最后的钥匙,来朗伊尔。——S】
字迹瘦而硬,像冰棱刻出来的。
陆执指腹摩挲那行字,指腹被纸缘割破,血珠滚落,在明信片上晕开一点暗红。
他低声笑,笑得胸腔震动,像要把肋骨震裂。
好。他对自己说,我来了。
二、雪墓
朗伊尔城,世界最北的有人小镇,四月本该有微弱的春汛,今年却反常地下起雪。
沈雪遥站在航运集团总部顶层的玻璃穹顶里,俯瞰港口。万吨级破冰船Aurora号正在补给,船舷两侧漆着一行极小的中文字:
【雪落无声,航向自由】
那是她亲手拟的标语,如今成了整个北欧航道的死亡通告——所有悬挂陆氏旗帜的货轮,一律不准靠港。
她瘦得几乎只剩一条脊骨,黑色高领毛衣下,锁骨突兀,像两座对峙的山峰。
秘书敲门,送来一份密封文件:
【陆氏破产管理人暨债权人会议,诚邀沈雪遥女士列席。】
她接过,随手丢进碎纸机,机器嗡鸣,像极远处冰裂的声音。
还有一件事,秘书犹豫,有位陆先生坚持要见您,他说——
不见。
他等在码头,已经三天三夜。
雪遥抬眼,窗外风雪正急。
码头尽头,一道黑色剪影立在风雪中,肩头积了厚厚一层白,像一座被遗忘的灯塔。
三、对峙
夜里十点,极昼的太阳终于肯低一低头。
陆执站在码头,脚底生根。
三天里,他滴水未进,嘴唇干裂,血珠渗出来,瞬间被风吹成细小的冰碴。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像雪压断枯枝。
他回头——
雪遥披着白色羽绒长衣,帽檐一圈北极狐毛,遮去半张脸,只露出淡色唇和一双深不见底的眼。
她比三年前更瘦,像一柄抽掉了血肉的匕首,冷而锋利。
陆总,她声音沙哑,朗伊尔城禁止随意倾倒垃圾。
我不是垃圾。男人嗓音嘶哑,像长途跋涉后的疲惫,我是你的未亡人。
雪遥轻笑,笑意像冰面上裂开的细纹:陆氏都没了,哪来的未亡人
陆执没接话,只从怀里掏出一枚戒指——
铂金戒圈,内侧刻着X&L。
那是他们结婚时,她亲自设计的款式。
如今,戒指在他掌心,像一块烧红的炭。
我来还债。他说。
雪遥垂眼,指尖轻触戒指,又缩回:债已清了。
她转身,背影伶仃,像随时会被风吹散。
四、钥匙
凌晨两点,雪遥独自走进旧城区一栋白色木屋。
屋里恒温4℃,墙上一排金属抽屉,最底层,拉开,是一只紫檀骨灰匣。
匣面没刻名字,只贴着一张泛黄照片:十七岁的陆执,搂着一个穿校服的少女,笑得眼弯。
雪遥把骨灰匣抱出来,走到焚化炉前。
炉门开启,蓝色火焰舔舐冷空气。
她抬手,匣子推进炉膛。
咚一声闷响,紫檀裂开,火焰卷上照片边缘。
少年笑容在火里蜷曲,化成黑蝶,扑簌簌飞散。
她抬手按下排风开关,灰烬瞬间被抽走,连一粒尘都没留下。
看,扬了。她拍拍掌心,像在拍掉什么脏东西,火葬场的灰,不配落在我的花园。
五、病历
焚化炉旁,摆着一只透明文件袋。
袋里是协和医院三个月前的病历——
【姓名:沈雪遥
诊断:急性髓系白血病(复发),血小板计数
18×10/L
建议:立即骨髓移植,否则生存期不超过六个月】
雪遥指尖抚过诊断书,像在抚一张旧照片。
身后传来脚步声,沉稳而急促。
陆执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份骨髓配型报告。
吻合度:98%。
我签了自愿捐赠同意书,无条件。
他声音低哑,前提是,移植后你要接受我的监护。
雪遥没说话,只把诊断书折成纸飞机,轻轻一抛。
纸飞机穿过火焰,瞬间化为灰烬。
六、骨髓
手术定在六月。
朗伊尔城依旧没有春天,但无菌舱的恒温系统调到了22℃。
雪遥第一次脱下羽绒大衣,换上蓝白病号服。
陆执躺在隔壁手术台,麻醉前最后一句话是:雪遥,别怕。
手术灯亮起,像极光坠落人间。
雪遥闭眼,恍惚回到十七岁——
少年翻墙给她送一束野蔷薇,雪落在花瓣上,他说以后给她一个春天。
如今蔷薇早已枯萎,雪却还在下。
七、春祭
术后第七天,朗伊尔城迎来有记录以来第一次春汛——气温骤升至0℃,港口冰层开裂,露出墨黑海水。
航运集团总部顶层,新建了一座玻璃花房。
花房里只有一株北极柳,栽在黑色火山岩缝隙,枝条缀满毛茸茸的芽。
沈雪遥坐在轮椅上,膝头盖着羊绒毯。
她瘦得几乎透明,静脉在皮下清晰可见,像冰裂纹。
陆执推着轮椅,停在那株柳前:医生说,今年能开花。
雪遥抬手,指尖轻触嫩芽,声音淡淡:开花又怎样这里还是没有春天。
那就等。男人单膝蹲下,与她平视,等不到春,就等夏、等秋、等冬……等一辈子。
她垂眼,看见他左腕上戴着一根红绳——那是她三年前在火葬场剪下的灰烬,被他缠进发丝,编成绳,系在脉搏处。
八、尾声
有人问她:沈小姐,您原谅过陆执吗
她望向窗外,终年不化的雪在阳光下泛出细碎的银。
原谅她轻声重复,像在咀嚼一个生僻词,我只是把火葬场的灰扬了,免得脏了自己的手。
扬灰的那一刻,风把灰烬吹得很远,像一场逆向的雪。
雪落在陆执肩头,落在他眼底,落成余生再也化不开的疼。
而雪遥坐在轮椅里,指尖抚过北极柳第一朵嫩黄小花——
没有春天,也没有原谅。
只有风,只有雪,只有漫长的极昼与极夜,像一条没有回头的航路,载着他们,向时间尽头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