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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谢景辞记得第一次见到温舒慈的模样。
那时候母亲牵着他去温家拜访,他无聊在后院玩,看见一个拿着木剑瞎捣鼓的女孩。
见到他毫不客气地把木剑架在他的脖子前。
他却不以为然地打掉那只木剑,你这是假的,哄小孩玩的。
温舒慈却一脸认真,小孩用木剑,长大了我就能用真剑了。
到时候我就去护卫边疆,为国报效。
他不信,她却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他迎娶她那天是个阴天,屋子里唯有红盖头如此醒目。
他心里十分不畅快,因为同一天陆知凝嫁给了旁人。
可是红盖头下温舒慈的眼睛如此明亮,他一时慌了神,决心要好好待她。
却不曾想,从一开始,就错认了她。
谢景辞无力地在雨中瘫坐,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这么多年他如此的忽略她,也是如此的习惯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真的失去她。
偌大的侯府里没有温舒慈的身影,她终究更属于这片广袤自由的土地。
回到营帐后的第二天,属下来报,五里开外发现有敌军足迹。
按之前说的来,估计今晚就要有所举动了,日落便行动。
温舒慈虽然已经安排好了各方面部署,表面看着也足够镇定,可是抖动的手背还是出卖了她。
尉迟奕轻轻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别怕。
温舒慈掏出之前父亲碎掉的半片玉佩,将另一半递给了尉迟奕。
我母亲说,每回父亲征战时都会戴着玉佩,以保平安,虽然碎掉了,但是碎碎平安嘛。
温舒慈露出欣慰的笑。
天色一黑,她安排的人悄声攀上了树林里,点燃了大火。
不一会儿就听见树林里传来埋伏的敌军吹响的号角声,以示情况有变。
敌军大将气得不行,直接带兵举着火把围了整座营帐。
你以为把树林子烧了,我们就不能烧你们了吗
温舒慈毫不畏惧,站在暗处高声回话,
我们本来也没想过你们的手段能有多高明,
只见她一声令下,无数竹子做的箭齐刷刷地射向那些火把的位置。
本来担心天黑看不清敌军的具体位置,但是温舒慈料定敌军即便树林被烧,也依然会来放火烧大营。
可是他们忽略了,树林没了,意味着他们身后毫无后盾,火把成了靶子。
这大营虽看似是个凹陷的不佳位置,但是却是射箭的好地方。
温舒慈忽然感叹最初主将选地的妙处了,露出满意的笑容。
很快,敌军就损伤大半,他们也不敢轻易地跳下营地里,只能落荒而逃。
经此一役,士气大振,温舒慈的名气也愈加大了起来。
你做到了。
尉迟奕静静地看着她,说出这句话。
不知为什么,温舒慈忽然很想哭,她从前经历那么多疼痛,都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可是这一刻,眼里流出滚烫的泪水。
她紧紧地抱住眼前的尉迟奕,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夜里,星空璀璨。
将士们围着篝火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庆祝结束了多年来敌军的侵扰。
温舒慈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星,想起那个古老的故事。
尉迟奕递来一碗酒,听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你现在一定有很多话想对他们说吧。
温舒慈认真地看着那些星星,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父亲,母亲,舒安,你们……好吗
女儿做到了,你们看到了吗我没有辜负温家的威名,我还是温家赫赫大将军……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化作一句轻声的,我好想你们……
尉迟奕搂过她的肩膀,将温舒慈揽在自己的怀里。
他见识过她的英勇,也见识过她的脆弱,不论是什么,只要是属于她的,他都想好好护着。
夜是如此的静谧,不远处站着一个落寞的身影。
第二十章
谢景辞听到敌军的号角声,孤身闯入进来,担心营帐里会有不测。
赶来时不幸被敌军所爪,几经周折逃了出来,才知道温舒慈打了漂亮的一仗。
他看着温舒慈安心地靠在尉迟奕的肩上,心里是说不出来的酸楚。
一个醉醺醺的士兵以为他也是营里的,搭上他的肩,笑眯眯地说,
咱们主将是不是和王爷很般配,我们主将真是配得上这天下最好的男儿!
可是……听闻温将军不是和侯府世子成婚了吗
谢景辞的声音轻飘飘的。
嗐,那个世子就是个有眼无珠的。
……如果他诚心想改呢
昨天过去就过去了,永远不会再来了,就算世子回头,主将就必须要原谅吗
谢景辞的耳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在浓重的夜色里,决然地转过身。
脑海里如同走马灯似的闪过无数画面,和温舒慈有关的画面。
记忆里的温舒慈在红烛的映照下羞红了脸,低声轻唤他一声,阿辞。
谢景辞纵马一跃,离开了边疆,朝着上京的方向离去。
如果不能再回到她身边,那么就尽可能带给她安定,
如果他真的想赎罪,就该做好能做到的,
谢景辞一改往日的散漫,勤政上朝,在朝里发展自己的势力,只为了抓住朝中的弊病,壮大尉国,尉国越强大,远在边关的温舒慈就能越安全。
皇帝对他也是愈发信赖。
时光流转,转眼入秋。
谢卿,你就替朕去做这个送花侍郎吧,为温将军和王爷的婚礼送上朕的心意。
谢景辞的手微微发愣,仍是面带笑容地接了过来。
温舒慈和尉迟奕不愿回京成婚,皇帝便派官员去祝贺聊表心意。
这个送花侍郎落到了他的头上。
再次回到大漠,一切似乎和从前没什么不一样。
只是谢景辞并没有在营帐里看见温舒慈和尉迟奕,只好命人将皇帝的赏赐先行搬进了库帐里。
你们温将军呢
路过的小兵停下来,在木措湖。
木措湖是大漠里唯一一处天然水源,因光线折射映照出不同的色彩。
边关的人们常常在这里祈福,特别是要上战场的士兵们,总是在木措湖旁边的一棵老树上挂满红丝带。
而温舒慈和尉迟奕就打算在这里简单地进行成婚。
以天地为媒,以湖为庆贺。
谢景辞来到木措湖时,正看见温舒慈穿着边关特色的婚服——
各种彩色的布条织就的裙子,头上也不像上京需要盖红盖头,而是戴着鲜花花环。
一条彩布由温舒慈和尉迟奕两人分别握着一头。
周围简单围了一些自发而来的百姓,朝他们身上扔着一种名为萨哈的花瓣。
谢景辞站在老树边,风吹来萨哈的花瓣,鲜红夺目。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尉迟奕一见是他,身体微微前倾,挡在了温舒慈面前。
你来做什么
尉迟奕冷笑一声,该不会还是好心地来祝福我们吧
谢景辞低声俯在他耳边,自然不是。
他从袖中掏出圣旨,宣读起来。
宣读完了,我的使命也结束了。
身边的百姓不解其意,以为谢景辞不过就是朝廷派来的传话的人。
一个小女孩递来一个花篮,我们一起庆祝大姐姐和大哥哥吧!
众人又投入到刚刚欢愉的气氛里,有人唱着地方歌谣,传达着美好的祝福。
温舒慈并未正眼看过谢景辞,仿佛他真的只是这人群中的一个。
她满心满眼都洋溢着幸福的神色,头上落满了花瓣。
第二十一章
木措湖在阳光下翠绿如玉。
一派欢呼声里,尉迟奕低头亲吻温舒慈的唇,周遭一片幸福的气氛。
谢景辞默默地离开了。
他苦笑一声,最终还是没有回头,他想,此生他都不会再来这片大漠了。
这片大漠,将在午夜梦回时,始终缠绕在他的生命里。
又过了三年,春。
尉国愈发安定,边关几乎没有来犯。
温舒慈和尉迟奕在边关培育出了一支强劲的尉家兵,备不时之需。
主将,又有不知名的人送来了一批军粮和用具。
温舒慈点点头,还是和以前一样,清点登记入库使用。
尉迟奕假装吃醋似的靠在她肩头,哎呀,又送了
这几年,每逢春秋时节,军营外总有人送来军粮和各种上京才有的物品。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就当他是为了赎罪吧,毕竟也是用在尉国兵身上。
温舒慈看着远方,她知道谢景辞是在赎罪。
儿时温舒安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如果没有意外,舒安如今也是征战四方的大将军了。
可是他们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
恰如昨日流水不会流经今日,花瓣落下便是永恒的枯萎。
温舒慈擦拭着许久未动的长剑,沉思着什么。
尉迟奕总是能猜中她的心思,轻笑一声。
我们的大将军这是太无聊了是吗
温舒慈害羞的笑笑,又转而面露难色,
这几年边关已然太平,我只是想……我只是想要不要出去看看
自然如果敌军再犯,我必然是回来迎战的。
好啊。
尉迟奕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让我们想想去哪儿吧
可是,你是王爷,我是将军,你当真肯和我浪迹天涯
温舒慈眉头微蹙,她并不想尉迟奕因为她做出违背心意的选择。
其实,前几日我就已经给皇上送去密信了,你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哦。
尉迟奕还是那个尉迟奕,总是能给她带来最大的安心。
温舒慈表面风平浪静,其实心里软乎乎的,她不用说也能懂她的人,这世上只有尉迟奕一人。
那我们去哪里好呢
温舒慈转忧为喜,兴致勃勃地翻开地图查看。
天大地大,只要你在,我哪儿都去,你就不要担心我了。
我是你的人,温将军。
营帐里好一片祥和愉快的气氛。
几日后,圣旨到,温舒慈如愿地暂时停了官职。
临行前,将士们好好欢送了一番,二人骑着两匹马就出发了。
远处的太阳依旧炙热,就像好些年前温舒慈第一次来到大漠时看到的一样。
其实我小时候生活在大漠里,所以可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小王爷。
温舒慈似乎想到了什么,诧异地看向他,
你该不会是小时候偷偷躲在营帐里吃糕点的那个小孩吧
她记得小时候有个小男孩哭哭啼啼躲在父亲的营帐里吃糕点,父亲却不许她去,说是贵人勿扰。
温舒慈偷偷去看,稚嫩的小手递出半块来给她吃。
他们隔着营帐的布帘聊起了天,温舒慈说了许多鬼故事,吓得尉迟奕哇哇大哭,最后怕被父亲发现,温舒慈匆匆离开。
再后来,小男孩被送回了上京,再也没见过。
只是温舒慈一直记得,小男孩离开那天,她的营帐桌子上放着一块完整的梅花糕。
尉迟奕温柔地看向她,原来我们那么早就见过了。
温舒慈一声长喊驾,快马跑了起来,尉迟奕也紧随其后。
二人的身影在落日余晖里美得像一幅画。
后来,温舒慈和尉迟奕去了很多地方。
他们去了烟雨朦胧的江南,看荷花池里的锦鲤跳动,撑一把伞听雨品茗;
他们去了巍峨挺拔的奇山,在山洞里抱住一起取暖相视而笑;
他们去了传说有人鱼的地方,只看见蓝色的湖泊,晶亮美丽……
他们后来在无人知道的地方安居下来,开了一间私塾,尉迟奕讲诗文,而她来传授武学。
又是三年过去,他们生下一个女儿,眉眼间像极了温舒慈。
他们为她取名叫,念安。
而遥远的上京城里,不论春夏秋冬,侯府的大门始终紧闭。
无数媒人上门讲亲事都被谢景辞拒之门外。
或许就像侯府里那处永远不会有回响的饮雪斋。
谢景辞的世界永远只剩下冬天。
他不分昼夜地把自己埋在成山的政务里,连皇帝都劝他要好好休息,他却不肯停。
只有疲惫入睡才能一夜无梦,他并非不想做梦,而是不愿梦醒。
谢景辞的梦里,仍是在这侯府里,他的梦里没有陆知凝,没有尉迟奕,他就还可以骗自己,和温舒慈像从前一样。
在谢景辞的梦里,他和温舒慈在饮雪斋的小院里坐着。
他们终于挖出埋下的酒,一起对月当饮,一起作画。
就这样,混杂着梦境和现实,谢景辞在上京这样过了十年。
这十年里,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却仍不忘春秋派人送物资去边关。
只是他送去的上京时兴的衣裙和罗钗无人穿,在暗处落灰。
没有人告诉他温舒慈早已经离开了那里。
尉国七二年,春。
侯府世子谢景辞重病离世,终生未娶。
而上京城门外,和睦的一家三口正在去往新的地方。
怎么春天还下雪了
一个小女孩惊讶地喃喃。
念安,你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