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宫门在墨蓝天幕下洞开,如巨兽森冷的喉。
>杨枫卸甲跪于冰封金砖,玄铁重剑横陈身前。霜气凝上他眉睫,脊背挺直如待斩之矛。
>“杨枫!你可知擅闯相府、震碎御匾,该当何罪?”龙椅上的声音裹着冰碴。
>“臣,万死。”他喉间滚出三个字,砸在死寂的殿宇。
>“万死?”帝王指节叩响紫檀御案,似笑非笑,“朕给你条活路——”
>“北疆三年,换你今日放肆。要美人,还是要你杨家百年将星?”
>殿门忽被晨光劈开,太子执卷逆光而立:
>“父皇,北狄王帐布防图在此,可抵杨卿一跪否?”
---
寅时初刻,帝京的天穹还浸染着浓稠的墨蓝,星辰疏淡,残月西沉。凛冽的寒气如同无形的巨兽,盘踞在皇城内外,吸吮着每一丝暖意。巍峨的宫墙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沉默地矗立着,如同蛰伏的巨兽冰冷的脊背。那高耸的、包覆着厚重青铜钉的宫门,在禁宫侍卫手中摇曳的风灯映照下,缓缓地、无声地向内开启,露出门后那条深邃、冰冷、仿佛通向幽冥的御道。门洞幽深,寒气森森,如同巨兽缓缓张开的、不带一丝温度的森冷喉管,等待着吞噬。
宫门开启的沉闷声响,在死寂的黎明前格外清晰,如同某种不详的丧钟。
一道身影,踏着宫门开启的余音,迈入了这森冷的门洞。
杨枫。
他已卸去那身浴血的玄甲,只着一身玄色劲装武袍,外罩半旧的墨色棉布大氅。没有佩饰,没有随从,孤身一人。卸甲后的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却更显出几分洗尽铅华的冷硬与孤绝。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冰封的北地荒原,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宫灯幽暗的光线下,沉静得如同两口寒潭深渊,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暗流。唇线紧抿,下颌的线条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他一步步踏过冰冷光滑、如同镜面般的金砖御道。足下的薄底快靴踩在坚硬的砖面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嗒、嗒”声,在这空旷死寂的宫禁深处,如同敲打在人心上的鼓点。寒气无孔不入,穿透单薄的衣袍,刺入骨髓。霜气凝结在他浓密的眉睫之上,如同细碎的冰晶,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冷芒。
他的手中,并未空着。
一柄通体玄黑、长约四尺、无鞘无穗的重剑,被他稳稳地横托在双手之上。剑身厚重,刃口处隐有暗沉的流光,仿佛饮过无数鲜血,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煞气和冰冷。剑柄古朴,缠绕着磨损的黑色皮革。这柄剑,名为“镇岳”,伴随他征战四方,饮血无数,是他身份与力量的象征,也是他此刻请罪的“枷锁”。
沉重的脚步声最终停在了太极殿外,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九级丹墀之下。
杨枫的目光,平静地投向那扇紧闭的、描金绘龙、散发着无尽威严的朱漆殿门。门内,便是大胤王朝的心脏,是决定他、甚至整个杨家命运的地方。
他没有犹豫。
双膝微屈,身形下沉。
“咚!”
膝盖重重地、毫无缓冲地磕在冰冷坚硬、覆盖着一层薄霜的金砖地面!发出沉闷而清晰的撞击声!那声音在空旷的殿前广场上回荡,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玄色的衣袍下摆铺展在冰冷的金砖上。
他保持着跪姿,上身挺得笔直,如同一杆被强行压弯、却依旧不肯折断的标枪!脊梁骨绷得如同待斩的矛,充满了不屈的韧劲。双手依旧稳稳地托着那柄沉重的“镇岳”重剑,横陈于身前冰冷的金砖之上。剑身冰冷,寒气透过掌心,丝丝缕缕地渗入血脉。
寒风卷过空旷的殿前广场,掀起他墨色大氅的衣角,吹动他鬓边凝结霜花的发丝。他如同一尊玄铁铸就的雕像,沉默地跪在黎明前最深的寒意里,跪在象征着皇权无上威严的太极殿前。霜气在他眉睫上越结越厚,在幽暗的晨光中闪烁着细碎的寒芒。时间,在这冰冷的跪伏中,被拉得无比漫长。只有他平稳而深沉的呼吸,化作缕缕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殿门紧闭。
殿内无声。
唯有殿角值守的金吾卫,如同泥塑木雕,冰冷的视线偶尔扫过丹墀下那道孤绝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
天际的墨蓝开始褪色,透出一丝极淡、极冷的蟹壳青。宫墙的轮廓在微熹的晨光中渐渐清晰。
“吱呀——嘎——”
一声沉重而悠长的摩擦声响起!那两扇紧闭的、描金绘龙的朱漆殿门,如同沉睡的巨兽睁开眼睑,缓缓地向内洞开!
一股混合着龙涎香、暖炉炭火、以及某种无形威压的、沉甸甸的气息,如同实质般从殿内汹涌而出!瞬间压过了殿外的清冷寒气!
殿内景象,随着洞开的殿门,清晰地展现在杨枫眼前。
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耸的殿顶。地面铺设着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金砖。数十盏巨大的宫灯将殿内映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股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御阶高耸,九级而上。紫檀木雕龙御案之后,端坐着一身明黄龙袍的帝王——胤帝。
胤帝看起来不过四旬出头,面容清癯,保养得宜,鬓角微霜。一双狭长的凤眼半开半阖,眸光沉静,深不见底,如同古井寒潭,不起波澜。他一手随意地搭在紫檀御案光滑冰凉的桌面上,指节修长,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扳指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另一只手,则轻轻摩挲着案头一方通体莹润的九龙玉玺,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从容。
御阶之下,左右两班朝臣肃立。左班文臣以右丞相秦远山为首,右班武将则以几位须发皆白的老国公为尊。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无形的探针,齐刷刷地聚焦在丹墀下那道跪着的、托着重剑的孤绝身影上!目光中充满了探究、震惊、幸灾乐祸、亦或是深深的忧虑。偌大的殿堂,落针可闻,只有暖炉中炭火偶尔爆裂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右丞相秦远山站在文臣班首,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丹墀下的杨枫,眼中的怨毒和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昨夜相府大门被一掌震碎的奇耻大辱,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更让他心惊的是,杨枫当街立誓要娶秦晗玉!这无异于在他和王氏精心编织的罗网上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此刻,他恨不得将杨枫碎尸万段!
胤帝的目光,终于缓缓抬起,越过御阶,如同实质般落在了丹墀下跪着的杨枫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甚至带着几分慵懒,却如同万钧重担,沉甸甸地压在杨枫挺直的脊背上,也压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头。
一个低沉、平静、却带着穿透骨髓寒意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内缓缓响起,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杨枫。”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可知——”
胤帝微微顿了一下,摩挲玉玺的手指停了下来,狭长的凤眼彻底睁开,眸光清冷如寒潭秋水,直直地刺向杨枫:
“擅闯当朝丞相府邸,毁坏御赐门庭,惊扰官眷,当街持械,该——当——何——罪?”
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死寂的大殿里,敲打在众臣紧绷的心弦上,也敲打在杨枫挺直的脊背上!“持械”二字,更是刻意加重,目光扫过他横陈于地的“镇岳”重剑,其意不言自明。
秦远山眼中闪过一丝快意,腰板挺得更直了。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杨枫身上。等待着他的辩解,或是……认罪。
杨枫依旧跪得笔直。霜气凝结的眉睫之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平静无波。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迎向御阶上那双清冷威严的凤目。没有畏惧,没有辩解,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沉重的平静。
他开口了。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铁摩擦般的质感,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砸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也砸在每一个屏息凝神的心坎上:
“臣——”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所有的风暴。
“万死。”
两个字。
重逾千钧。
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
“轰——!”
殿内死寂的空气仿佛被这两个字瞬间点燃!虽然无声,却有无形的波澜在众臣心中剧烈翻腾!万死!这是认罪!是放弃所有辩解的认罪!杨枫,他竟然认了?!
秦远山脸上瞬间掠过一丝狂喜!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勾起!成了!这小子认罪了!
胤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眼中,掠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捉摸的玩味。他摩挲玉玺的手指重新动了起来,指尖在光滑冰凉的玺面上轻轻划过。
“万死?”
胤帝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奇异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戏谑?
“好一个‘万死’。”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手肘支在紫檀御案上,修长的手指交叉,抵着线条冷硬的下颌,目光如同审视一件有趣的玩物,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丹墀下跪着的、如同标枪般挺直的年轻将军。
“朕,倒想给你一条活路。”胤帝的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仿佛施舍般的腔调,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心头发冷的弧度。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殿下神色各异的群臣,最后重新落回杨枫身上,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足以决定命运的选择题:
“北疆苦寒,狄虏猖獗。三年。”
“替朕守住龙朔关,荡平北狄王帐,将狄王拓跋野的头颅,挂在龙朔关的旗杆上。”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冰的刀子:
“用这三年的血,用拓跋野的人头,来换你今日的放肆。”
胤帝身体微微后靠,倚在龙椅冰冷的靠背上,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眸光流转,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玩弄掌股的冷酷和戏谑,缓缓地、清晰地吐出了那个直刺灵魂的终极拷问:
“要美人,还是要你杨家……百年将星?”
轰——!!!
这赤裸裸的、残酷至极的选择题,如同九天惊雷在太极殿内悍然炸响!瞬间将所有人心中的惊涛骇浪推向了顶点!
要美人?那便是放弃北疆军功,放弃杨家世代积累的荣耀,甚至可能被以重罪论处,杨家百年将门声誉毁于一旦!
要军功?那便是背弃昨夜当街立下的誓言,背弃那个在风雪中剪发相赠的女子!从此,那缕青丝将成为他灵魂上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昨夜那石破天惊的誓言,将成为帝京最大的笑柄!
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是万丈深渊!
秦远山的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残忍而得意的笑容!好!好一个阳谋!陛下这招,绝了!他倒要看看,这不可一世的杨枫,如何抉择!无论选什么,都是死局!
殿内所有大臣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杨枫身上!空气凝固成了坚冰!沉重的压力几乎要将人碾碎!
杨枫跪在冰冷的金砖上,挺直的脊背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霜气覆盖的眉睫之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掀起了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握着“镇岳”剑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出死白,骨节发出细微的“咔吧”声!掌心被粗糙的皮革磨得生疼,却远不及心头的撕裂!
美人?军功?
秦晗玉含泪剪下的青丝?杨家世代流淌在血脉中的忠勇与荣耀?
昨夜风雪中那破碎的身影和星辰般明亮的眼眸?父亲杨震拄着拐杖、目送他出征时那沉默而期待的目光?
两股力量在他灵魂深处疯狂地撕扯、冲撞!如同两股毁灭性的洪流,要将他的理智、他的坚持、他的一切都彻底碾碎!巨大的痛苦如同实质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脑海!眼前仿佛有血光闪现!有暴风雪呼啸!有北狄铁骑的咆哮!也有那双含泪的、充满孤勇和托付的眼睛!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殿内的炭火似乎也停止了燃烧。每一道目光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背上。
胤帝端坐龙椅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丹墀下那道陷入巨大挣扎的身影,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越发明显。他喜欢看这些骄傲的年轻人,在皇权与命运的碾压下痛苦挣扎的模样。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对峙达到顶点,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的瞬间——
“吱呀——!”
太极殿那两扇沉重的、描金绘龙的朱漆殿门,竟再次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了一条缝隙!
清晨第一缕微弱的、带着寒意的曦光,如同金色的利剑,骤然刺破殿内凝滞的、令人窒息的昏暗!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那束突如其来的、清冷的晨光,出现在洞开的殿门之外!
那人穿着一身杏黄色、绣着四爪蟠龙的常服,身披玄狐皮镶边的墨色大氅。面容清俊温雅,眉宇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眼神却温润平和,如同上好的暖玉。正是当朝太子——萧景琰!
他的出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打破了殿内死寂的平衡!所有大臣的目光,包括御座上的胤帝,都带着惊愕和探究,齐刷刷地转向了殿门!
太子萧景琰无视了殿内凝固的气氛和无数道聚焦的目光。他步履从容,脸上带着一贯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沉静,一步步踏过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朝着御阶方向走来。他的手中,稳稳地托着一个长约两尺、宽约一尺的紫檀木长匣。匣身古朴,没有任何纹饰,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分量感。
他径直走到丹墀之下,在杨枫身侧站定。没有看跪着的杨枫一眼,目光平静地迎向御座上那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悦的凤目。
萧景琰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声音清朗温润,如同玉石相击,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大殿:
“儿臣,参见父皇。”
他直起身,双手将那紫檀木长匣稳稳托起,呈向御阶之上。目光坦然,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驱散了殿内令人窒息的压抑:
“儿臣深夜惊扰,实因得此物,不敢片刻耽搁,须即刻呈于父皇御览!”
他微微一顿,迎着胤帝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匣中之物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畔:
“此乃——北狄王帐——布防全图!”
北狄王帐布防全图?!
这八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死寂的太极殿内引爆了滔天巨浪!
“什么?!”
“布防全图?!”
“这……这怎么可能?!”
惊呼声、难以置信的抽泣声、压抑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轰然响起!所有大臣的脸上都写满了极致的震惊!右丞相秦远山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化为一片死灰!御座上的胤帝,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眼骤然收缩!摩挲玉玺的手指猛地停住!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最锐利的钩子,死死地钉在太子手中那个看似不起眼的紫檀木匣上!
北狄王帐布防图!这是大胤与北狄百年征战中,梦寐以求的战略至宝!是无数谍报人员用生命都无法换取的绝密!是决定北疆战局、乃至国运兴衰的关键!其价值,无法估量!
太子萧景琰无视了殿内的哗然和御座上那锐利的审视。他依旧稳稳地托着木匣,声音清朗,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如同洪钟大吕,重重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也敲在了那令人窒息的选择题上:
“此图详尽,标注北狄王庭卫戍、粮草囤积、隘口兵力、乃至拓跋野亲卫换防时辰!得此图,北疆战局,瞬息可定!荡平王帐,擒杀狄王,指日可待!”
他微微侧首,目光第一次落在了身旁依旧跪着、脊背挺直如标枪的杨枫身上。那目光温润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支持:
“儿臣以为——”
太子萧景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足以定鼎乾坤的决断力,清晰地响彻整个太极殿:
“此图,可抵杨卿——一跪否?!”
可抵一跪否?!
六个字,如同六道定海神针,悍然落下!
殿内所有的喧嚣,瞬间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聚焦在胤帝那张清癯而深沉、此刻却翻涌着复杂情绪的脸上!
胤帝的目光,在太子沉静的脸上、在紫檀木匣上、在丹墀下跪着的杨枫挺直的脊背上,缓缓扫过。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眼中,震惊、审视、权衡、一丝被忤逆的不悦,以及……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考量,如同风云般快速变幻。
时间,在这无声的对峙和巨大的筹码面前,仿佛再次凝固。
许久。
久到殿内炭火盆中的木炭都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爆裂声。
胤帝的身体终于缓缓向后,重新靠在了龙椅冰冷的靠背上。他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侍立在御阶旁的内侍总管立刻会意,小步疾趋而下,恭敬地从太子萧景琰手中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又小心翼翼地捧回御阶之上,呈放在胤帝面前的紫檀御案上。
胤帝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轻轻拂过那光滑冰凉的匣盖。他并未立刻打开,只是指尖在那毫无纹饰的木质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缓缓抬起眼。
目光再次落向丹墀下跪着的杨枫。那目光中的冰冷和戏谑已然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平静。
“杨卿,”胤帝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听不出喜怒,“昨夜之事,朕,知道了。”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殿下神色各异的群臣,最后在右丞相秦远山那惨白如纸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少年意气,冲冠一怒。朕,年轻过。”胤帝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感慨,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秦家小姐,朕亦有耳闻。才名尚可,门第……也算相配。”
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同实质般刺向杨枫:
“三月之期,是你在帝京万民面前立下的誓。君无戏言,民无信不立。”
胤帝的手指在紫檀御案光滑的桌面上轻轻叩击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朕,准了。”
“三月之内,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朕,等着喝你这杯谢媒酒。”
他的目光移向御案上那个紫檀木匣,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至于北疆——”
“待你成婚之后,持此图,替朕——踏平王帐,献上拓跋野的首级!”
“若不能……”胤帝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最后一个字拖长了尾音,其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臣——”杨枫猛地抬起头,霜气覆盖的眉睫之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终于平息,只剩下一种如同磐石般的坚定和冰冷!他沉声应道,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斩钉截铁:
“领旨!谢恩!”
“轰——!”
随着杨枫这铿锵有力的回应,殿内紧绷到极致的气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骤然松弛!无形的重压瞬间消散!
太子萧景琰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他微微侧身,对着杨枫,无声地点了点头。
而右丞相秦远山,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脸色灰败地站在那里,身形微微佝偻,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死死地盯着御案上那个紫檀木匣,又看看丹墀下重新低下头、却脊梁挺直的杨枫,眼中充满了怨毒、不甘,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胤帝的目光在殿下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太子身上,带着一丝深意。
“都退下吧。”他挥了挥手,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慵懒,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决定国运和数人命运的惊涛骇浪,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晨间插曲。
“景琰留下。朕,有事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