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冰冷而粘稠,带着尘世的污浊与恶意,狠狠砸在斩仙台粗糙的玄铁石板上。声音沉闷,像是无数拳头在捶打大地,又像是无数张扭曲的嘴在发出无声的诅咒。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那是锁链上剥落的碎屑,是骆冰琵琶骨上两个狰狞血洞里不断渗出的液体混合着雨水流淌下来的气息,更是这斩仙台本身浸透了无数失败者绝望所散发的、令人作呕的腥甜。
骆冰跪在刑台中央,手腕、脚踝、腰腹,皆被沉重的寒铁锁链死死缠缚。最粗的两根锁链,末端是尖锐的弯钩,残忍地洞穿了她瘦削的肩胛骨,将她如破败的玩偶般吊起,脚尖勉强点着湿滑的地面。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那两处贯穿的伤口,带来撕裂脏腑的剧痛。雨水将她单薄的囚服彻底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骨形,也带走了最后一丝暖意。长发湿漉漉地贴在惨白的脸颊和脖颈上,水珠顺着发梢、睫毛、下颌,不断滴落,在她身下积起一小滩颜色浑浊的水洼。
冷。深入骨髓的冷。不仅仅是雨水带来的冰冷,更是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恨意与唾弃织成的网,勒得她几乎无法喘息。
斩仙台高踞于断魂崖顶,下方,是黑压压的人头攒动。青岚宗的长老、弟子,以及闻讯赶来看这场清理门户好戏的其他宗门修士,将整个刑场围得水泄不通。无数双眼睛,或冷漠,或狂热,或带着伪装的悲悯,全都聚焦在她身上,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要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
叛徒!弑师的畜生!一个尖利的女声刺破雨幕,带着刻骨的怨毒,是曾经对她阿谀奉承的同门师姐柳如烟,师尊待你如亲生女儿,传你道法,赐你灵丹,你竟如此狼心狗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蛇蝎心肠!枉费宗门多年栽培!我青岚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一个内门弟子挥舞着拳头,脸庞因激动而扭曲。
天道昭昭!今日便是你这孽障伏诛之时!以你之血,祭奠莫长老在天之灵!须发皆白、满脸正气的执法长老赵坤站在人群最前方,声音洪亮,每一个字都裹挟着灵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激起更大的声浪。
唾骂声、诅咒声、愤怒的咆哮声,混杂着沉闷的雨声,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洪流,反复冲刷着斩仙台上那个单薄的身影。
骆冰低垂着头,湿发遮住了她的脸。琵琶骨的剧痛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神智。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正随着那两个血洞汩汩流出,混入冰冷的雨水。身体深处,一种更深的、源自灵魂的虚弱感在蔓延,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剥离了,留下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空洞。
三天前……她闭上眼,意识在冰冷的雨水中沉浮,恍惚间被拉回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
她还是青岚宗最耀眼的星辰。十八岁筑基圆满,距离凝结金丹只差临门一脚。师尊莫长风,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待她如师如父的老人,正欣慰地拍着她的肩膀:冰儿,你的天资,百年罕见。沉心静气,金丹大道,指日可待。他眼中是纯粹的喜悦和期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后继有人的欣慰。骆冰还记得自己心底涌动的暖流,那是对师尊的敬爱,是对未来的憧憬。
然而,就在那个夜晚,师尊洞府内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灵力波动和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当她第一个冲进去时,只看到师尊倒在地上,胸口一个巨大的血洞,生机断绝,脸上凝固着极度的惊愕与难以置信。而洞府中,残留着一丝微弱却极为熟悉的气息——属于她的本命法器流萤的灵力波动。
紧接着,赵坤长老带着大批执法弟子及时赶到,人证(柳如烟等几名弟子恰好目睹她慌张离开)、物证(现场遗留的、带有她气息的流萤灵痕)俱在,甚至还有她因修炼邪功走火入魔,急需师尊金丹疗伤的所谓动机。铁证如山,百口莫辩。她被瞬间制住,封禁修为,押入水牢,严刑拷打。
最深的寒意,来自三天前赵坤之子赵天麟在水牢中那场丑陋的探视。那个仗着父亲权势、曾对她纠缠不休的纨绔,带着胜利者的淫邪笑容,捏着她的下巴:骆冰,早乖乖从了我,何至于此现在……只要你点个头,认个错,做我的炉鼎,或许还能留你一命哦可惜啊,晚了!你那个死鬼师父,不识抬举!你也一样!
那一刻,骆冰什么都明白了。拒绝赵天麟的纠缠,挡了他们父子的路,才是这场弥天阴谋的真正根源!师尊莫长风,那个庇护她、真心待她的人,成了这场肮脏交易中最无辜的牺牲品!滔天的恨意在胸腔里炸开,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可被封禁的修为和穿透琵琶骨的锁链,让她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使不出半分。
时辰已到!
赵坤长老冰冷无情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斩仙台上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的声浪。雨似乎下得更急了,天地间一片肃杀。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赵坤一步步踏上斩仙台,步伐沉稳有力,踏在积水的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如同敲响丧钟。他一身深青色长老法袍,在风雨中纹丝不动,脸上是绝对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大功告成的快意。他走到骆冰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跪伏在泥泞中、气息奄奄的少女。
孽徒骆冰!他的声音灌注了灵力,清晰地传遍整个断魂崖,弑杀恩师,欺师灭祖,罪不容诛!证据确凿,人神共愤!今日,本座以青岚宗执法长老之名,行刑于斩仙台,以儆效尤!以慰莫长老在天之灵!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狂热的人群,最后落在骆冰身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审视。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一道繁复的灵纹亮起,刺目的白光瞬间牵引了斩仙台中央,那柄散发着亘古凶戾之气的巨大铡刀。
嗡——!
沉重的玄铁铡刀发出一声低沉而令人心悸的嗡鸣,刀锋上暗红色的、洗刷不尽的血垢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浓郁的腥气。铡刀被无形的力量缓缓提起,悬停在半空,冰冷的刀锋正对着骆冰纤细脆弱的脖颈。
锁链的拉扯、琵琶骨的剧痛、冰冷的雨水、无边的恨意……所有的感官在铡刀提起的瞬间达到了顶峰,又在下一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抽离。骆冰的意识像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粘稠冰冷的深海。嘈杂的唾骂、赵坤的宣判、铡刀的嗡鸣……所有声音都迅速远去、模糊,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只剩下沉重的、粘滞的黑暗,包裹着她,拖拽着她不断下沉。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湮灭的刹那。
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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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宇宙洪荒尽头的巨大裂帛声,在她灵魂最深处轰然炸响!那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她存在的本源,带着撕裂一切蒙昧与禁锢的伟力。
深沉的黑暗瞬间被无可抗拒的强光粗暴地撕裂、驱散!
无数庞大到无法想象、混乱到令人癫狂的碎片,如同崩塌的星辰碎片洪流,裹挟着毁天灭地的信息,疯狂地涌入她濒临溃散的意识!
碎片一:浩瀚无垠的仙宫云海!琼楼玉宇悬浮于翻滚的七彩霞光之上,雕梁画栋皆流淌着不朽的神辉,威严壮丽,非人间言语可描摹万一。她(不,是另一个她!)立于最高处的神座之前,身披璀璨如星河的战甲,甲胄上流淌着古老而玄奥的符文,手中握着一柄仿佛由九天雷霆凝聚而成的巨剑,剑身缠绕着丝丝缕缕湮灭万物的紫电。
碎片二:恢弘到令人窒息的场景!无穷无尽、身披各色神甲、气息强横如渊似海的神将,密密麻麻,如同恒河沙数,跪伏在云海之下,一直延伸到视线无法触及的尽头!他们低垂着头颅,山呼海啸般的意念汇聚成实质的音浪,带着绝对的臣服与狂热,震荡着整个天宇:恭迎司战尊主——巡天归来!
司战尊主!巡天!
碎片三:无尽的冰冷与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坠落感。背后,一道阴毒到极致、带着毁灭气息的幽暗神光,如同跗骨之蛆,狠狠轰击在她的后心!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神躯崩裂的脆响!意识被强行剥离、打散的绝望!坠落……永无止境的坠落……耳边似乎残留着一个模糊、扭曲、充满无尽恶毒与嫉妒的意念回响:……神骨……剥离……下界……永世沉沦……
神骨剥离!下界!永世沉沦!
这些碎片信息流庞大、混乱、古老,蕴含着超越凡俗理解的力量与威压,足以在瞬间撑爆任何一个凡俗修士的识海。然而,就在骆冰的意识即将被彻底冲垮的瞬间,那涌入的碎片洪流核心,一点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至高的神性本源骤然苏醒!
它如同一颗被尘埃覆盖了亿万年的恒星核心,在濒临彻底熄灭的绝境中,被这源自灵魂深处的死亡威胁和滔天恨意所引动,猛地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纯粹的一缕光辉!
这点光辉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的本质力量。它并非修复,而是以一种绝对的主宰姿态,瞬间梳理、定义、收束了那狂暴涌入的记忆碎片洪流!
混乱被强行归于有序!破碎被瞬间拼接完整!那足以撑爆天地的信息,在这缕神性本源的统御下,温顺地、精准无比地烙印回骆冰——不,是烙印回那位司战尊主——沉寂了太久太久的真灵深处!
轰——!
斩仙台上,时间与空间,在赵坤长老那灌注了全部灵力、带着必杀意志的手势落下的瞬间,彻底凝固了。
那柄沉重无比、沾染了无数亡魂怨气的玄铁铡刀,裹挟着凄厉的破空尖啸,带着斩断一切生机的决绝,正以雷霆万钧之势斩落!
刀锋,距离骆冰那纤细、苍白、布满雨水和血污的脖颈,仅余三寸!
三寸!生与死的天堑!
铡刀凶戾的锋芒甚至已经切开了她颈后几缕湿透的发丝,森寒的杀意几乎要冻僵她的皮肤。那无坚不摧的刀气,足以在下一个千分之一刹那,就将这颗曾经承载着青岚宗天才之名的头颅,连同她尚未完全凝聚的神魂,彻底斩灭,魂飞魄散!
然而,就在这三寸之地,一切戛然而止。
风停了。雨停了。铡刀斩落的尖啸消失了。台下无数张唾骂诅咒的嘴定格在张开的瞬间。赵坤长老脸上那混合着威严、快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狰狞的表情彻底僵住。柳如烟眼中扭曲的怨毒凝固。赵天麟嘴角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
整个断魂崖顶,陷入一片诡异的、令人窒息的绝对死寂。
时间,被一只无形而绝对的手,按下了暂停键。空间,如同被浇筑在万载玄冰之中,坚不可摧,纹丝不动。只有那冰冷的雨水珠,悬浮在空中,如同无数颗静止的、浑浊的水晶。
斩仙台上,唯一还在动的,是骆冰。
不,现在或许该称她为——司战尊主。
她那一直低垂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亘古星辰运转般的韵律感。每一个细微的角度变化,都仿佛牵引着周遭凝固时空的丝线,发出无声的、令人牙酸的紧绷声。
湿透的、沾满污泥和血痂的乱发,随着她抬头的动作向两边滑落,露出了那张被雨水冲刷得异常苍白的脸。
然后,她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不再是属于凡人骆冰的清澈、倔强、或是被冤屈和恨意填满的绝望。
瞳孔深处,仿佛有混沌初开、星河崩灭的景象在流转!无尽的苍茫、古老、威严与一种沉淀了亿万载岁月的绝对冷漠,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瞬间取代了所有属于骆冰的情绪。那目光扫过之处,凝固的空气都似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碎裂声。
她的目光,穿过了那悬停在颈后三寸、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斩仙铡刀,如同穿透一层微不足道的薄雾,最终,精准无比地落在了斩仙台下,那个脸上还凝固着一切尽在掌握的快意表情的赵坤身上。
在接触到那道目光的刹那,赵坤感觉自己整个人,连同灵魂,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攫住,然后粗暴地塞进了万载不化的玄冰深渊!
冷!无法形容的冷!那不是肉体的寒冷,而是源自生命层次、灵魂本质被彻底看穿、被彻底蔑视、被彻底踩在脚下碾碎的绝对冰冷!他引以为傲的元婴期修为,他掌控生死的执法长老威严,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脆弱得如同烈日下的薄霜,瞬间消融殆尽,只剩下最原始的、面对天敌般的战栗与空白。
他僵硬的思维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感到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不受控制的寒意瞬间冲上头顶,让他头皮炸裂,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疯狂尖叫着逃离!
就在这时,他看到斩仙台上那个本该在铡刀下身首异处的少女,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
一个弧度。
一个极其微小的、带着无尽荒诞与冰冷嘲讽的弧度。
然后,一声轻笑,清晰地穿透了这凝固死寂的时空,如同冰珠滚落在玉盘之上,清脆、空灵,却蕴含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在每一个被定格的修士耳边响起。
呵……
轻笑声落。
时间与空间的禁锢,如同被打破的琉璃,轰然碎裂!
哗啦——!停滞的暴雨重新落下,发出巨大的声响。
啊——!台下无数凝固的修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那声轻笑中的恐怖威压惊醒,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惊叫和恐慌的骚动,人潮本能地向后疯狂退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蚁群,一片混乱。
悬停在骆冰颈后三寸的斩仙铡刀,失去了所有力量支撑,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哐当一声巨响,沉重无比地砸落在斩仙台冰冷的玄铁石板上,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和火星。那足以斩灭金丹修士的凶戾之气,在接触到石板的瞬间,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竟自行崩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坤被那声轻笑和铡刀落地的巨响震得浑身剧颤,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胸口!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脸上那凝固的快意瞬间被无边的惊恐和难以置信所取代,血色尽褪,惨白如纸。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斩仙台上那个缓缓站起身的身影,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最恐怖的景象。
不…不可能!你…你……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尖利得刺耳,斩仙铡…斩仙铡怎么会……
骆冰,或者说,那位刚刚从无尽沉沦中唤醒一丝真灵的司战尊主,根本没有理会那柄砸落的废铁,也没有看赵坤一眼。
她只是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那被寒铁锁链穿透、依旧在淌血的琵琶骨伤口上。雨水冲刷着伤口,流出的血水颜色似乎比之前更加暗淡,混杂着污泥。然而,就在这污浊之中,在那最深、最痛的骨裂之处,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又纯粹到无法忽视的淡金色光芒,如同最深沉的黑暗中顽强透出的一缕晨曦,正悄然弥漫开来。
那光芒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与不朽的气息,与她此刻眼中流转的苍茫威严隐隐呼应。
她缓缓抬起了被锁链束缚的右手。
动作依旧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志。
咔…咔嚓嚓……
缠绕在她手腕、手臂、腰腹、脚踝上,那些铭刻着禁灵符文、坚不可摧的寒铁锁链,如同遭遇了无形巨力的碾压,瞬间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呻吟!符文的光芒疯狂闪烁,试图抵抗,却在下一个刹那如同风中残烛般彻底熄灭!粗如儿臂的锁链寸寸断裂,如同朽烂的枯枝,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在积水的石板上砸起一片片水花。
最后,是那两根穿透她琵琶骨、将她钉死在斩仙台上的勾魂链。
她甚至没有去触碰它们,只是目光淡漠地扫过。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热刀切入牛油般的声音响起。
那两根浸透了鲜血、散发着阴寒之气的锁链,连同末端深深嵌入骨肉的狰狞弯钩,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瞬间从接触点开始熔化、汽化!没有剧烈的爆炸,没有刺眼的光芒,只有一缕缕淡淡的、带着铁锈味的青烟袅袅升起,最终彻底消失在冰冷的雨幕中。
琵琶骨上,两个狰狞的血洞暴露在空气中,边缘的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然而,那伤口深处弥漫的淡金色光芒似乎浓郁了一丝,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极其缓慢却又坚定无比的速度,驱逐着伤口的污浊与死气,强行弥合着断裂的筋骨。
痛楚依旧锥心刺骨,但骆冰(司战尊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那只是拂过指尖的微风。她甚至没有去看一眼那两个正在缓慢愈合的恐怖伤口。
她终于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斩仙台下。
这一次,她的视线不再是穿透,而是真正的凝视。
目光所及之处,混乱退却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劈开,瞬间死寂一片。所有接触到她目光的修士,无论修为高低,无论长老还是弟子,都感觉神魂剧震,仿佛被洪荒巨兽盯上,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抗拒的恐惧攫住了心脏,让他们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双腿发软,几欲跪倒。
她的视线,最终牢牢锁定在赵坤那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四目相对。
赵坤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虫子,在那双蕴含着星河崩灭、万古沧桑的眼眸注视下,灵魂都在瑟瑟发抖,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他体内的元婴疯狂地尖啸着,传递着毁灭的警兆,却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无法升起。
他看到斩仙台上那个身影,缓缓抬起了一只手。那只手,曾经被锁链磨得血肉模糊,此刻虽然依旧苍白染血,却仿佛蕴含着执掌乾坤、生杀予夺的无上权柄。
那只手,极其随意地,隔空对着他,轻轻一抓。
没有惊天动地的灵力爆发,没有炫目的法术光芒。
但赵坤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呃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惨嚎,猛地从赵坤口中爆发出来!他整个人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双脚离地,被硬生生从地面上提了起来!
爹!赵天麟目眦欲裂,惊恐欲绝地尖叫,下意识想冲过去,却被那无形的恐怖威压死死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在无数道惊恐到极致的目光注视下,赵坤的身体悬浮在半空中,剧烈地抽搐着,如同一条离水的鱼。他的七窍之中,开始渗出浓稠的、近乎黑色的血液!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道模糊的、不断扭曲挣扎的虚影,正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强行从他天灵盖中一点一点地拖拽出来!
那是他的元婴!一个缩小版的、面目狰狞的赵坤虚影!
剥离元婴!这是比千刀万剐更痛苦千万倍、直接作用于灵魂本源的神魂酷刑!是修真界最禁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手段之一!
赵坤的惨嚎声已经不成人调,充满了无法想象的痛苦和绝望。他的肉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失去光泽,布满皱纹,头发瞬间变得灰白、脱落。短短几个呼吸,一个元婴期的强大修士,竟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精华,变成了一具形容枯槁、生机断绝的干尸!
而那道被强行拖拽出大半、还在疯狂扭曲挣扎的元婴虚影,脸上充满了无边的怨毒、恐惧和难以置信,发出无声的尖啸!
骆冰(司战尊主)的手掌在虚空中轻轻一握。
噗!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那道挣扎的元婴虚影,如同一个被戳破的气泡,瞬间溃散!化为点点带着怨念的、黯淡的灵光,被冰冷的雨水一冲,彻底消散在天地间,再无一丝痕迹。
形神俱灭!
砰!
赵坤那具彻底失去生机的干瘪尸身,如同破败的麻袋,从半空中重重摔落在斩仙台下冰冷的泥水里,溅起一片肮脏的水花。
死寂!
比时间凝固时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断魂崖顶!
雨水哗哗落下,冲刷着地上的血污和那具迅速冰冷的干尸。
柳如烟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身体一软,直接吓晕了过去,瘫倒在地,屎尿齐流,恶臭弥漫。
赵天麟瘫坐在泥水里,裤裆早已湿透,身体筛糠般抖得不成样子,牙齿疯狂地磕碰着,看着父亲瞬间变成的干尸,又看向斩仙台上那个如同神魔般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连尖叫都发不出。
所有修士,无论是青岚宗的人还是其他宗门的看客,全都面无人色,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巨大的恐惧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连呼吸都变得奢侈。他们看着赵坤瞬间形神俱灭的惨状,又看向斩仙台上那个缓缓放下染血手掌的身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被冻僵了。
斩仙台上,骆冰缓缓放下了手。
她微微偏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雨幕和无尽的空间,投向了某个凡人无法感知、无法理解的、存在于九天之上的遥远之地。那目光中,带着一丝确认,一丝了然,一丝沉淀了万载的冰冷杀意。
她的嘴角,再次勾起。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嘲讽,而是一种睥睨九天十地、视万物为刍狗的、绝对掌控者的漠然笑意。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并不高,依旧带着一丝属于骆冰的清冷,却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惊雷,蕴含着至高无上的法则意志,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地、沉重地砸在断魂崖顶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在天地间轰然回荡,盖过了漫天风雨:
原来是你。
她的目光收回,扫过台下那一片惊骇欲绝、如同待宰羔羊般瑟瑟发抖的修士,最终落在了赵天麟那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上,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他身后更深、更远的因果纠缠。
那淡漠的目光,如同在审视一群微不足道的蝼蚁。
本座归位之日……
她的话语微微一顿,如同高高举起的审判之锤。
整个天地间的风雨似乎都为之一滞,无形的威压如同亿万钧山岳轰然压下!
……尔等九族俱灭。
俱灭二字落下,如同末日宣判的最终印章敲定!
轰隆隆——!!!
九天之上,毫无征兆地,一道前所未有的、粗大得仿佛要贯穿天地的紫金色狂雷撕裂了浓重的铅云!那雷光太过刺目,带着毁灭一切的煌煌天威,瞬间将整个被暴雨笼罩的昏暗天地映照得一片惨白!
煌煌天威,如狱如海,君临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