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男主】
我穿成了病娇反派的恶毒‘小娘’。
就是那种,刚进门就丧夫,然后摆起当家‘主母’的谱。
不仅天天虐待反派,还差点把家底全败光的...作死界扛把子。
而此刻,
我正牵着浑身是伤的反派,
把他当狗溜...
太棒了,天崩开局。
01
脑子里一下蹦进来的信息太多,
我不自觉停下脚步。
手里的麻绳渐渐绷紧,前边儿栓着手腕的少年也跟着被拽停。
他缓缓回头,幽深的眸子落在我脸上,眼底一片森冷。
如果是原主看见反派这样的眼神,早一耳光甩过去,叫嚣着要挖了那俩眼轴子。
可现在站在这儿的是我。
我只敢丢开绳子,往后退了半步,挤出一个干巴的声音:
那什么...你...去处理一下伤
少年脸上原本就没什么血色,听见这话,更木了。
依旧杵在原地,纹丝不动,也不吭声。
很明显,他觉得我在耍花样,并不想搭理我。
眼瞅他身上的破布都要被血浸透了。
我犹豫着把绳子捡起来,轻轻拽了一下:
跟我走。
02
这些外伤看着是唬人,敷药静养就好。
大夫收拾药箱,脸色难看,临走还要谴责我一句:
他常年食不果腹,又干重活,底子较寻常人差太多。
裴公子若是有心给他治伤,往后...就别再折腾他了。
我:.....
我说真的,
有一口天大的锅砸我背上了。
抛开那些新添的、触目惊心的外伤不谈。
原主被‘娶’进门,满打满算也才一个多月。
‘常年食不果腹干重活’这话也扣不到他头上好吗
真要盘算,就得往十九年前盘。
反派他爹那位放在心尖尖上的夫人难产,一尸两命。
府里有个胆大的侍女趁他醉酒爬床,才侥幸生下反派。
这是反派他爹一生都迈不过坎的耻辱。
震怒之下处死了那侍女,在多方阻拦下才勉强留了反派的命。
随母姓‘陈’,单名一个‘厌’字。
而后将他丢在偏院,自生自灭。
这些年,陈厌在府里的地位,恐怕还比不上最低等的下人...
想到这儿,我瞥了一眼榻上昏睡的陈厌,心底莫名酸涩。
忍不住小声嘀咕:
年纪不大,命倒是够苦的。
下人端来煎好的药。
我接过来用勺子搅了搅,浓重药味直冲天灵盖。
不开玩笑。
这玩意儿闻着,比陈厌的命还苦。
我默默把碗放回去:
煨着吧,等少爷醒了让他自己喝。
03
半夜,房门被砸的哐哐响。
我迷迷瞪瞪拉开门,巴掌大的石头正好擦着脚边滚进了屋里。
本该静养的陈厌,靠在院门,掂着手边最后一块石头。
冲我扯了个凉飕飕的笑:睡得好吗小娘。
我听的头皮发麻,一下就精神了。
神特么的‘小娘’。
反派他爹早先病入膏肓,药石无效。
不知道听哪个神棍说的,得找个八字硬的娶来冲喜。
最后千挑万选找了原主这个...男人。
是的没错。
无论是原主还是我,都是实打实的男人。
我说...我扯了扯单薄的寝衣,你是怎么在我身上,瞧出‘娘’这个字的
陈厌抬手,最后一块石头擦着我的肩膀,撞在门板上弹回了院子里。
看是看不出来,他拍拍手上的泥,定定看着我,但我懂辈分,若是不这样称呼您,我也想不到别的了。
不过这不重要,我就是想来问您一句。
我被他这架势整的有点懵:
什么要紧事非得现在来问
为什么要给我治伤
我:哈
原主折磨他一个月,他不声不响的咬牙硬扛。
我好心给他治伤,他却半夜跑来砸门。
就为了问个为什么
04
见我愣神,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
陈厌视线落在门边散落的石块上。
看起来像是在斟酌要不要捡起来,再朝我扔一轮。
我往门内缩了缩:再扔,我可就喊人了。
好吧,陈厌颇为遗憾的摊手,语气执拗,那么...我要的答案呢
......
这还真不好回答。
难道要我说:‘帮你治伤,是因为想和你搞好关系’
说到底,那伤是怎么来的,我心里没数吗
总不能把换了个芯子这事儿抖出去吧
那这小子还不得当场拆了我
等等....
我猛地回过神。
他现在拆不了我啊。
原书那个嗜血成性的病娇反派,
如今还只是个,被我一根麻绳就能牵着溜的小鸡仔啊。
我跟他废什么话
直接干正事儿不就完了吗
想通这一点,我底气十足,直接扯开嗓子喊人。
指着扭头想溜的陈厌:
把他给我摁回屋里。
05
大夫半夜被我薅来,脸色比白天还臭。
等到再看到榻上的伤患,脸彻底黑了:
如果老夫没记错,早间给你上药...缠的是白色纱布吧
陈厌浑身裹着被血浸染的‘红布’,眼皮都懒得抬: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大夫跟着重复了一遍。
把背后箱子往桌上重重一撂,扭头不可置信地看我:
我给他治伤看病,他问我那又如何
说出来您可能不信...他刚爬起来,是专程去砸我门的,有一块石头还擦着我肩膀落地。
我侧身指着肩膀上一点泥印:喏,证据。
大夫:......
老人家像是被气懵了,看看陈厌,又看看我,语气变得有些危险:
对付这种不安分的病患,老夫倒是有一味良药。
我十分上道:什么药
大夫冲陈厌冷哼:蒙汗药。
陈厌:......
蒙汗药的威胁立竿见影。
陈厌变得老实多了。
上药不吭声,缠纱布不挣扎,灌药时眉头都没皱一下。
大夫见他态度良好,捋着胡子很是满意,从头到尾没掏出过蒙汗药。
直到他老人家离开后,我踱到床边,慢悠悠从袖子里摸出个小油纸包。
陈厌老实不下去了,侧身靠向床头,冷冷出声:
你敢把那东西给我吃,我一定...
他狠话还没放出来,我已经拆开了纸包。
里面不是药粉也不是药丸,只躺着几枚蜜饯。
陈厌话音一顿:...药呢
我挑眉,故意拉长了调子:怎么不是蒙汗药让你很失望
床上那位‘失望’的病患抿唇不吱声,瞪了我两秒,翻身缩进了被窝。
我扒开被子,将蜜饯抵到他唇边:
药太苦,用这个压压味儿。
没了蒙汗药的震慑,这位爷的倔劲儿又上来了。
闭着眼睛装睡,打定主意不张嘴。
我懒得和他干耗着,把纸包撂在旁边就回自己房间了。
爱吃不吃,反正苦的不是我。
06
第二次包扎好后,陈厌没再乱作妖,缩在屋子里不动弹。
我趁着天气好,支了个椅子在他的破院里晒太阳。
人也没闲着,
把之前陈厌扔在我门口的石头全堆在手边。
朝他的窗户断断续续扔了一下午。
直到日头西斜,我把最后一个石头砸过去。
屋里一直不吱声的人,终于打开窗。
语气平淡来一句:
前一晚如果不是你紧关着门,那些石头会全数落在你身上。
按理来说,你如果要报复,今天也应该往我身上砸。
我:......
那特么的,我扔完了你才说
看出他是在故意挑衅。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冲他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我看你,好像很想重温之前那一个月的美好时光啊
我故意顿了顿,欣赏着他瞬间冷下去的眼神,才又补上一句。
不好意思,偏不让你如愿。
陈厌:......
刚打开没一会儿的窗户,啪一声又关上了。
老管家在旁边看了一下午热闹,终于忍不住发出困惑。
公子,老奴有一事不解。
您当初...嫌恶这孩子身份卑劣,嫌弃他的紧,还顺手教训了几回...
如今这...怎么突然就...开始善待他了
这真是问废话,我不善待他。
他将来如何善待我
但这种话,也不好直接跟管家讲。
我舒服的靠在躺椅上,嗤笑了一声:
教训他太容易了,想找点有难度的事儿。
管家脸上的困惑更深了:
公子说的有难度的事...是指
很难猜吗
我伸了个懒腰,抬起下巴,朝着那道紧闭的窗户点了点。
我想把陈厌,养好啊。
07
为了让陈厌好好养伤。
我让人把他那点家当,从破院子搬到了我这边。
至于陈厌本人,是自己追着那堆破烂进我院门的。
下人正准备把东西搬进去,他堵住门,瞪我。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我慢条斯理啜了口茶,朝旁边抬抬下巴:
把他挪开。
两个壮实的下人立刻上前,客客气气地把陈厌挪到了一边。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堆灰扑扑的旧物,整齐的陈列在了新屋子里。
我进屋绕了一圈,确定没什么遗漏了,才把他放进来。
以后就住这儿,别惦记你那破窝了。
我不稀罕。
破窝的主人心高气傲,梗着脖子扒拉刚刚摆好的物品,狠狠啐我:
装模作样,装腔作势,装疯卖傻,道貌岸然,惺惺作态...
他骂的起劲,说一个词就把一个物件往怀里塞。
我默默跟在他身边,他往怀里揣一件,我就往外抢一件。
大概是怕动作太大,又崩开伤口,回头会被大夫喂蒙汗药。
他反抗的束手束脚,只能干着急。
中途骂词穷了,陈厌脚步还顿了一下,扭头把我瞪着。
我也瞪着他,笑嘻嘻的:不继续夸了吗
说真的,陈厌这辈子还没见过我这么厚脸皮的。
只能耷拉着脑袋,闷不吭声继续收拾。
等他好不容易在屋里收了一圈,最后剩在手上的只有两支旧笔。
就要这俩是吧
我拍了拍他肩膀,忍着笑意,十分豁达:
行行行,我同意了。
拿着这两支笔回去吧,回你那又空又破的院子去吧。
陈厌:......
他默了半晌,攥着笔指向门外,唇缝里蹦出一个字:
请。
听起来跟‘滚’一个意思。
08
自从住进我的院子。
陈厌的房门就跟焊上了一样,基本就没见打开过。
但这并不妨碍我把仓库那些补品补药,流水一样往他屋子里送。
起初这位爷很倔,很硬气。
给他什么丢什么。
瞅着仓库里东西确实多,我纵容他丢了两天。
直到管家捂着心口来跟我嚎,
说陈厌这回扔了根千年人参,价值千金。
我纵容不下去了。
只怕这家底没败在我手里,反倒让陈厌先败光了。
当天我就让人破了门,把陈厌捆床上了。
他被迫躺平,脸色黑沉。
要是眼神能刀人,恐怕我早被他挫骨扬灰了。
我笑着凑过去,故意戳他紧绷的眼角:
啧...你好像很喜欢我这张脸总是盯着看...
呸,陈厌闭上眼,你这个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哟,我乐了,这回换新词了,有进步。
大概是想起我这人皮糙肉厚,很经得住骂。
陈厌又把嘴抿紧,彻底装起了哑巴。
我也不在意,端着补药,用勺子碰他嘴唇:
张嘴,喂你点好东西。
他脑袋倔强地往里一偏,恨不能整个人都陷进枕头。
行,这小子就爱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干脆翻上床,蹲在他腰腹间,一把抽了碍事的枕头。
趁着他对着一系列动作震惊的时候,我眼疾手快掐住他下颌,将药倒了一大口进去。
为了防止他吐出来,我特别利落的丢开药碗,捂住了他的口鼻。
瓷碗碎了一地,里边儿剩下的汤药也溅了一地,屋里瞬间弥漫出浓重的苦药味。
陈厌眼神恶狠狠的剜我,喉结轻轻滚了一下。
我估摸着他应该把那一口药咽的差不多了,
才松开他,拍拍他的脸。
你说你,配合一点,就不用遭这个罪...
余光里,
捆绑陈厌的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挣开了。
我觉得不妙,身体下意识想后撤,却已经来不及了。
身下被我压制着的少年抬手,狠狠勾下我的脖颈,仰头咬住了我的唇。
那个闻着都要我半条命的苦药,
被人强硬的用顶舌尖顶开牙关,渡了过来。
我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被猝不及防的苦涩呛丢了魂,连滚带爬的翻下床。
罪魁祸首靠着床头,擦掉唇角溢出的鲜血。
难得畅快笑出声:
小娘精心准备补药,自己不尝尝,岂不可惜
有些人就是这样恶劣,
为了干点坏事总是不计后果的。
舌尖都被咬破了,还要跟我这嘚瑟。
我扶着床沿又咳又干呕,缓了好一阵。
最后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又用袖子狠狠擦了擦嘴。
来人。
房门被推开,下人看着满屋狼藉有些发懵。
我指了指床上那个混账东西,扬声吩咐:
去,把刚刚那份补药,原方子加双倍黄连,重新熬一份!
然后一滴不漏的灌他嘴里!
这话说完,床上那人笑不出来了,又开始冷脸瞪我。
很好,看到他不开心,我一下就开心了。
喜滋滋的又补了一句:
看来是我之前精心准备的东西,没能让你满意
没关系,我笑容灿烂,往后我会更、加、用、心的。
可能是被我这句话打动了吧。
陈厌感动的脸都要结霜了。
09
遭了一回罪,陈厌一下就学乖了。
之后再给他送点什么,二话不说就塞嘴里了。
就连我闲来没事把他揪出来做‘健身操’,他也只是苦着一张脸,身体格外配合。
这么养了一个月,效果很是拔群。
陈厌惨白的脸透出些血色,身板子也明显厚了些。
连大夫复诊都忍不住点头:养得真不错。
就这五个字,我听得很有成就感,逮着陈厌邀功。
大夫说我把你养得很好,听见没
被养得很好那位眼都不抬,脖子一缩,整个人埋进被子里。
我不依不饶,隔着被子戳他:这都过去多久了,你还在跟我闹啥别扭呢
被子底下蛄蛹了一下,陈厌瓮声瓮气问:
你把我养得这么好...然后呢
我又戳了一下:叽里咕噜说啥呢听不清。
被子底下又蛄蛹了一下,陈厌猛地转过头,认认真真看我:
我说...我一没学识,二没武艺,三没有财和权,你...
我举手打断:你刚才有说这么长一串吗
陈厌:......
大眼瞪小眼几秒后,那道认认真真的视线又缩回了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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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笑不得,直接上手把他扒出来。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你说。
没有我打岔,陈厌反而惜字如金了,只慢悠悠吐出四个字:
你图什么
真是个好问题。
和上次那个‘为什么给他治伤’一样,又蠢又致命。
我起身在屋里溜达了一圈,最后站定在门口,回头,特诚恳的反问:
你要啥没啥,我能图你什么
陈厌:......
他被这句话噎住,原本落在我身上,带有探究意味的目光骤然变得很轻,像是在迷茫。
我默默退出去,关门,将房间留给他一个人。
陈厌防备我,我很理解。
但我不希望他只记得那一个月的伤害。
我想要他想明白,我在对他好。
毕竟,我费这么大劲儿,
可不是为了重蹈覆辙,
代替原主,死在那个惨烈结局里。
10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问到了,
陈厌又开启了闭门沉思模式。
我闲的没事,出门去挽救那些被原主糟蹋的家业。
街上热闹,我办完事回家总是要带着东西。
有时候是路边一包糖,
有时候是新出的糕点,
更有时候,是我嘴馋买来,却又没喝完的半壶酒...
陈厌吃没吃,喝没喝,我不知道。
但他异常安静,照单全收,
这对我来说就是已经是好事儿。
日子就这样,诡异又和谐的溜走了一个月。
家业在我力挽狂澜下,渐渐有了起色。
老管家很欣慰,每天都在大门口翘首以盼,接我回府。
而今天,门口多了一个人。
那人静静地立在老管家身旁,像一棵无声挺拔的小白杨。
我远远瞧见他,心里就松快了很多,莫名高兴。
顾不得在下雨,我掀开车帘就想往外蹦。
没想到,陈厌动作更快,立刻撑开一把伞迎了上来。
我心头一暖,深感欣慰:你终于...
泥地湿滑,公子小心。
陈厌语速飞快,毕恭毕敬打断我。
还没说出口的几个字,瞬间在我嗓子眼里哽住,不上不下。
好消息,陈厌认认真真想了一个月。
坏消息,他成功的想歪了。
我是想把他当个平等的、甚至未来可能是大腿的主子供着。
他倒好,直接把我认成主子,伺候上了。
见我僵在车辕上没动,
陈厌仰头,有些困惑:
公子
我面无表情,收回原本要搭在他胳膊上的手,
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伞,然后指了指脚下湿漉漉的地面,冷冷开口:
少了个凳子。
以前我都是蹦下去,从不需要脚踏,所以车夫习惯了不备凳子。
这会儿听到我的吩咐,车夫连忙取下备用木。
正要往地上放,被我踢开了。
车夫一愣。
陈厌也愣住了。
我站直了腰,居高临下看着仰头的陈厌。
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少了个凳子。
惨白的闪电骤然劈过,照亮陈厌面色晦暗。
我好不容易给他养出来的几分气色,
被这场雨冲刷干净了。
他杵在雨中,对我的话恍若未闻,眼神空洞的看着虚空处。
我扯了扯唇,跳下车。
径直回了院里。
有些人就是这样。
明明一身傲骨,却总是要对人弯着腰。
真让他跪下吧,他又跪不下去了。
死装。
11
翌日清晨,伺候梳洗的下人鱼贯而入。
我的目光掠过队伍末尾,那个端着托盘的高挑身影。
这套衣服颜色太暗沉了,换。
陈厌垂着眼睫,没吭声,端着托盘转身就走。
片刻后又端了一套新的进来。
我慢条斯理的洗干净脸,用布巾擦着手,眼皮都没抬。
花纹不好看,再换。
陈厌端着盘子的手紧了紧,沉默地再次转身出去。
如此反复了七八次。
我已经梳洗完了,甚至百无聊赖地坐回床上,有些昏昏欲睡。
其他下人早已识趣地退下,屋内只剩下我和陈厌。
他捧着刚换来的第九套新衣服,递到我面前。
我懒洋洋抬了抬手,还没碰到料子又缩回来。
啧...这个料子摸着刺手。
忍了大半天,陈厌终于抬起头,嗓音沙哑:
公子是不喜欢这些衣服,他顿了顿视线沉沉地锁住我,还是不喜欢端着衣服的人
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顺势滑进温暖的被褥里,翻身背对他。
我乏了,今日就不出门了,退下吧。
屋内陷入一片沉寂。
许久过后,陈厌的脚步声缓缓退出门外。
我翻过身,望向门口。
那扇门并未关严,留着一道缝隙。
缝隙外边儿,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守在边上。
一根筋的倔驴。
一条路走不通,也不知道换条路。
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他醒悟。
12
陈厌的倔驴之名,堪称实至名归。
被我这样明里暗里磋磨了八百回,
依旧雷打不动的往我面前凑。
起初只是在府里,像个沉默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三步之遥。
他再也没有主动开口问过什么,
只是用种近乎盲目的、笨拙的方式,无声的献殷勤。
端茶倒水,撑伞引路,目光永远都追随着我。
后来随着我出府料理生意的次数越发频繁,
他又顶了车夫的岗,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同行游街的友人偶然瞥见他,
眼中掠过惊艳,凑近我小声感叹:
裴兄,你府上的下人都这般...
他斟酌了半晌,才寻摸出一个不太符合身份却无比贴切的词:
都这般...漂亮
乍一听这个词,我步子一顿,下意识扭头望向身后跟着的人。
从我和陈厌初见至今,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五个月。
那个满身伤痕,狼狈不堪的少年,早已经养好伤,只留下浅淡的痕迹。
如今他不仅个子蹿高了,焦黄的瘦削面容也日益清俊,渐渐展露了近乎锐利的‘漂亮’。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声音很轻,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复杂情绪,
反驳道:
他不是。
陈厌不是下人。
一直不是,永远不是。
13
回府时,天色已经昏沉。
陈厌率先下车,动作娴熟的将木凳稳稳放在车边。
他明明知道我从来都是直接跳下来,根本不需要这玩意儿。
却偏要固执地,每一次都放。
晚风乍起,带着料峭的寒意。
车窗帘被风掀起一角,车外挺直的身影默默守在边上,恍惚和过去重合。
我忽然记不清是哪一日。
府中事务繁杂,老管家一时忙昏了头,
顺口就使唤当时正守在我门外的陈厌,命他去库房取东西。
陈厌杵在原地,没吭声,没动弹,像是没听见管家的话。
其实那才是过去十几年,他在府中最真实的姿态。
他虽过得不如意,却从不屈居于人下。
可后来呢
我仔细想了想。
后来有一天,我失手打翻了茶盏。
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碎裂的瓷片四溅。
我下意识弯腰想去捡,手腕却猛地被人拽住。
是陈厌冲到了我身边。
彼时他说不出让我讨喜的话,于是一言不发。
沉默着收拾残骸,沉默着替我端了杯新茶,沉默着回到门口继续守着我。
我当时笑骂他是个哑巴。
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他其实一直都在说话,
用他的行动和倔劲儿,什么都说了。
他只是一直都在等,
等我踩上他固执放下的木凳。
认我为主,
唯我命从。
14
想通这一点后,我忽然觉得生气,越气越觉得好笑。
我其实也一直在等。
等陈厌放下过往伤害和介怀,彻底放弃报复我的念头,与我‘和解’。
可我哪里还需要等
陈厌这短短十几年的人生,承受的恶意如江海,得到的善意却寥寥。
所以,当突然被我这个‘恶毒小娘’,以如此强硬又古怪的方式善待时,
才会惶恐不安,不知所措,
才会深更半夜的,用极端的方式去试探...
他砸门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或许是要狠狠的把我砸醒,看看我是不是脑子犯糊涂了...
或许是将就用那些石头把我埋了,一了百了...
但无论他纠结了些什么。
那一晚,散落在门口的几十个石头,
没有一块,是结结实实落在我身上的。
我翘首以盼了那么久的‘妥协’和‘退让’,
陈厌早就给我了,
就在我和他见面的,第一天。
15
心绪翻涌如潮,我忍不住掀开车帘,
对着车下那道沉默的身影唤道:
陈厌。
守在车边的人闻声,立刻抬头望来。
他许久不曾开口,声音如数月前干涩沙哑:
我在。
我将过去的问题原封不动又抛了一遍:
你要什么没什么,我能图你什么
陈厌认真注视了我好一会儿,幽深沉寂的眸子里,映着灯笼的暖光,
罕见地褪去了几分寒意,显出一种近乎温顺的专注。
我什么都没有,他声音不高
却字字清晰,唯命而已。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府中仆役数以百计,不差你这一个。
那你想要什么他追问。
我起身,弯腰走出车厢,稳稳地踏在他固执放置的那方木凳上。
我要我自己的命。
陈厌,我要你发誓,永远不会伤害我。
少年垂眸,缓缓低身。
起来。
我跨下木凳,伸手扶住他,又补了一句:
你不需要跪任何人。
手腕被一只有力的手反手攥紧,陈厌顺着我的力道直起身,依旧垂着眼眸。
低声应:好。
16
一路穿过庭院,回到我居住的主院。
陈厌始终落后我半步,不远不近的跟着。
直到我走到房门口,推门进去,反手差点一门板拍在他脸上。
他才倏然抵住门板,直愣愣的看着我,眼底有一丝无措。
我停下关门的动作,挑眉看他。
怎么了
我...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犹豫了好半天才继续说:
我...该怎么称呼你。
过往反复试探我的时候,这人一口一个‘小娘’,一口一个‘您’,
半点尊敬的意思都没有。
后来冲我伏低做小,恭恭敬敬喊‘公子’了,又很不讨我喜欢。
现在他终于学聪明了,知道不懂就要问了。
这是好事。
我忍不住笑了笑:
我年长你几岁,若是不介意,唤我兄长吧。
兄...长
陈厌又是一愣,下意识重复。
这两个字在他舌尖滚过,带着生涩的重量。
不然呢
我解开身上厚重的胡球披风,随手抖了抖沾染的寒气,语气带着戏谑。
我可当不了你娘。
夜风渐大,卷着细碎冰凉的雪粒,倏地飘落在屋檐下。
我将那件还带着体温的披风,不由分说地搭在陈厌肩上,拢紧。
怕它滑落,我手指勾过他线条清晰的下巴,利落系上绳结。
外边儿下雪了,我的声音放的很轻,早些回屋歇着吧。
可能是太困了,也可能是被风迷了眼。
我没能看清,
在我手指勾下巴的瞬间,陈厌顺从般微微抬首,眼底一片幽深。
里边儿清凌凌的,清晰映着我此刻的身影。
再无其他。
17
第二天一早推开门时,院子里已经铺了厚厚的雪。
老管家正悄声指挥下人扫雪,见我出来,立刻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嗓子:
公子!这刚落了雪,天冷得邪乎,您多可得穿点啊。
他话刚说完,寒气扑面,激得我一哆嗦。
确实冷。
我搓了搓刚出门就被冻得发僵的手,
打算回温暖的被窝再躺一会儿,手腕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攥住。
陈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
他掌心温度很高,熨贴着皮肤,指骨修长有力,堪堪将我的手裹住。
我怔了一瞬。
这人...适应身份的转变是不是太快了
他对‘兄长’亲近尺度,原来是这么..
毫无保留的吗
不等我理清头绪,陈厌捏紧了我的手,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我微凉的指尖,眉头微蹙:
兄长方才玩雪去了
没有啊,我下意识否认,刚出被窝...
那手怎么凉成这样
他抬眼,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些探究。
兄长很怕冷吗
被他这样捂着,冻僵的手指渐渐回暖,血液似乎都活络起来。
我忍不住舒适地眯起眼,喟叹一声:
怕是怕,不过你的手,未免有点太暖和了...
陈厌也跟着叹气。
大概是因为...我的气血过于旺盛吧。
我:......
这人真会聊天。
净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之前为了给他填补那副千疮百孔的身子骨,
我愁了很久。
多年亏虚,虚不受补,猛药不行,温补又慢如抽丝。
只能每天都小心翼翼的按量给他灌药膳。
千防万防,没防住我闲来无事带他出去吃顿饭,一下就补破功了。
陈厌刚回院子,便猛地扶住我的肩,露出一口暗红的血。
他吐血还不算,鼻腔里也跟着涌,淌了我满肩满手。
这阵仗已经够唬人的了,偏偏他还在那低笑。
抬起沾血的手指,蹭了蹭我的眼角,声音沙哑地问:
...怎么慌成这样
我顾不上回答,一把架着他就往屋里去。
那是陈厌第一次踏进我的房间。
他明明气息不稳,脸色惨白,
却非要把脑袋瓜子转来转去,恨不能把犄角旮旯全都看个遍。
你就不能安分点
我捏着他下巴迫使他仰头止血,没好气的呵斥。
到处看什么抬高点。
陈厌仰着头,视线被迫定格在我脸上,眼里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
我被盯的浑身不自在,凶他:闭上。
他喉结滚了滚,终究没吭声,乖巧合上了眼睛。
大夫火急火燎赶来,一把脉,指着我骂了一顿。
刚夸了你两句会养人,怎么扭头就急功近利
他这副身子骨跟纸糊的一样,那是能胡吃海喝的吗
我闷闷点头认栽。
脑袋里把一整天从头到尾盘了一遍才想起来。
晚宴上有个山珍滋补汤,我顺手给陈厌盛了两碗,
他一声不吭,喝了个精光。
很好,
到头来还真是我干的好事。
当时我懊恼的不行,想赶紧把满身是血的陈厌丢出门。
他却死死扒着门框,执拗追问:
小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怎么慌成这样’
我愣在原地,心头莫名一悸。
随即掰开他的手,‘啪’地一声甩上门。
没听见,不知道,睡觉。
......
明明那个问题早该被关在门外,不了了之。
此刻回忆,却又好似重新感受了那一刻的心悸。
这让我后知后觉,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不知从何时起,
陈厌的安危,已经成为悬在我心尖上,最沉的石头。
18
大概是察觉到我有些心不在焉,陈厌把我推进暖融融地屋内。
兄长在想什么
我蜷了蜷渐渐回温的手指,含糊道:
没事,就是觉得困,还想再睡会儿,你先回屋吧。
陈厌却并未松手,扫了眼床铺,唇角勾起弧度,玩笑似的:
兄长这么怕冷,需要我..
帮你暖暖被窝吗
我立刻反驳:
屋里炭盆烧这么旺,都要把我烤化了,那被窝热得我都待不住...
话还没说完呢,他已经拉着我坐到床沿,握着我的手往被窝里去。
特别好,被窝里一片沁骨的凉。
陈厌低头看我,哼笑:
给兄长讲个笑话,被窝里热的待不住人。
我默默收回手,捂住半边脸。
他又笑,声音里带点狭促:怎么了
没事...
就是忽然脸有点疼...
我摇头,懒得跟他争辩,
索性破罐子破摔,推了他一把:
行行行,进去吧,暖被窝去吧。
陈厌叹了口气,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动作利落地翻身上床,躺到了里侧。
然后又十分‘无奈’地空出外侧大半个床位,拍了拍:
兄长不是困了吗来,我等你睡着再走。
我总觉得这情形哪里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但炭气熏得人昏沉,方才在门口冻僵的身体又格外贪恋温暖。
我终究是抵抗不住诱惑,顺从地缩进了外侧。
暖意缓缓包裹住全身,刚舒服地叹了一声,一条结实的手臂自然地横过我的腰侧,
轻轻一勾,便将我揽近了些:
兄长离我这么远,能取到暖吗
我尝试往外挪了挪,但背后传来的热源实在太过舒适,驱散了最后一点寒意。
犹豫片刻,我索性捏紧了被角,瓮声瓮气地妥协:
算了...反正今日也无事,你就在这儿陪我睡会儿吧。
身后一片安静,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仿佛真的已经睡着了。
这人心挺大的,也不怕我给他踹床下去。
不过这样也好,有个人形暖炉,确实美滋滋。
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心满意足地合上眼。
......
在我看不到的身后。
那个满脸写着‘无奈’、呼吸平稳、似乎已然安睡的人。
此刻正微微睁着眼,眸光幽深,一瞬不瞬地落在我衣领外露出的一小截白皙的后颈上。
他像是被什么蛊惑,缓缓地、极轻地凑近。
温热的鼻息几乎要贴上那细腻的皮肤。
又在最后一寸距离,倏地停住。
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片刻后,
屋内飘散了一声,满是遗憾的叹息。
19
接连熬过两日封门的大雪,京都终于放了个晴。
陈厌陪我在院子里冬钓,老管家满脸踌躇地递来个帖子。
是老宅那边送来的。
陈厌那些族老宗亲们,显然已经忍够了,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还是个男人的‘当家主母’。
眼看着要过年,要开始闹腾了。
他们想点的第一把火,就是陈厌的婚事。
说是要为陈厌定下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甚至已经有了人选,让我带他去见个面。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亲。
原来上哪都逃不掉催婚。
我心口堵了一下,有些不痛快,抬脚不轻不重的踹身边人的小腿。
听说过些日子有个很热闹的宴会,你想去吗
陈厌头也不抬,紧盯着湖面:什么宴会
我想了想,扬起微笑:或许是你的婚宴
话音落下,陈厌猛地扭过头,脸都青了。
我的婚宴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重复。
看他这模样,我下意识把那烫手的帖子递过去:
不想去的话,可以不去。
陈厌一把抓过帖子,许久之后才缓缓抬起头,视线重新落回我脸上。
兄长...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希望我去吗
我毫不犹豫摇头:不许去。
陈厌马上就要及冠了。
如果我没记错,老宅安排的,那位‘门当户对’的夫人。
就是原剧情里,让陈厌一见钟情的女主。
而陈厌的人设,是爱而不得,孤寡终老的病娇反派。
我养他养得这么不容易,
不是为了把他送到男女主脸上挨虐的。
再说了,
我养了他这么久...
总是有私心的...
20
让老管家回绝请帖的第二天。
府上便迎来了一群不请自来的‘贵客’。
老宅那群人,眼见请不动我们过去,竟然亲自找上门来了。
碍于情面,我还得客客气气地将人迎进来。
陈厌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看见这伙人。
那张近来好不容易鲜活生动了些许的脸,瞬间恢复了一片冷沉。
我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提醒:
都是长辈,你这表情,怎么跟见了仇人似的
陈厌从喉间滚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差不多吧。
我:……
这两者也能差不多
好在这群人热热闹闹的来,却也只是安安分分的住着。
绝口不提陈厌的婚事,对府中家业更是漠不关心。
我总觉得不对劲,叮嘱下人都把他们看紧点,千万别出岔子。
陈厌显然也嗅到了不安的气息,愈发将我守得密不透风,甚至连夜里都想守在我床边。
兄长既然畏寒,他理由充分,我留下,正好可以给你暖被窝。
我严词拒绝:床太小,我睡相又差,容不下两个人。
没事,我不会占很多地方的。
我继续拒绝:你多大人了还要人陪着睡
与年长四岁的兄长相比,我确实算年幼。
我不死心,祭出杀手锏:
外头可都住着人呢!
要是传出去,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还粘着兄长睡,你不嫌丢人
陈厌看我说话说得口干,顺手递过一杯温茶,语气平淡无波:
我不在乎。
我一口气堵在胸口,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彻底没话说,只能隔着桌子与他大眼瞪小眼。
只是这眼还没瞪多久,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毫无预兆地袭来。
你晃什么我扶住额角,视线开始模糊。
陈厌愕然抬头:我
我下意识伸手想抓住眼前晃动的人影:对啊,你怎么一直晃...
眼前骤然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21
再清醒时,天光大亮。
我眯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之前好像是晕过去了。
屋里很静,院子里也很静,空无一人。
我起身绕了好几圈,才隐约在正厅方向听到哭嚎。
越走近,听的就越清晰。
前几天刚来府上的几位‘长辈’,平时端着架子,说话拿腔拿调。
这会儿倒是此起彼伏,毫不体面地嚎上了。
那裴之鸣本就是个男人!抬他进府冲喜时,早成了全城的笑柄!
如今你爹走了,你还纵容他当家作主,简直是逆子!
我们不过是想让他犯点错,好名正言顺将他撵出府去,未曾伤他性命!
陈厌!你竟敢攥着刀冲长辈比划,简直是大逆不道!
如此对待血脉亲族,你定会遭天谴!遭报应的!
......
翻来覆去,不过就是这些陈词滥调。
我停在正厅后方的廊柱阴影里,没有进去。
直到里边儿的人忽然消了声,陈厌擦着满手的血出来。
看到我,他动作猛地一顿,下意识背手。
兄长...你醒了...
昂,我语气平静,你忙完了
他愣在原地,眼神里掠过一丝无措,像个做错事儿被抓现行的孩子。
我踱步上前,目光扫过他沾血的手。
闹出人命了吗
没有...
可有重大伤残断手断脚那种
...也没有。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我松了口气。
从怀中掏出干净的素帕,伸手将他藏在身后的手牵了过来。
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替他擦拭掌心和指缝里干涸的血迹。
你既然什么都没有做,那我被迷晕了这账怎么算的
帕子很快被染红,陈厌的手却渐渐露出原本的肤色,掌心赫然横亘着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血痕。
他垂着眼睫,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他们说...血脉相连,是斩不断的亲缘。
他们要我听话,莫要受你蛊惑,莫要与你为伍...
他们所有人都想来府上分一杯羹,想要陈厌当他们的傀儡。
可他早已站在我身边。
所以,他用最决绝也最幼稚的方式,划开了所有人的掌心,以血断亲。
我按住他仍在渗血的伤口,指尖用力替他压住止血,忍不住低笑出声:
陈厌。
我在...
做得很好。
这一刻我终于确认,
陈厌不会成为原著那个,嗜血成性,人间人惧的病娇反派了。
因为他有了牵挂,也有了底线。
22
年关越近,雪下得愈发铺天盖地。
老管家毕竟年事已高,畏寒得很,待在暖阁里的时间越来越长。
陈厌自然而然地接替了他的大部分活计,起早贪黑,事无巨细地围着我转。
我闲来无事,忍不住调侃他:
身份还挺多啊你。
陈厌正专心致志地为我布菜,剔着鱼刺,头也不抬:
什么身份
我掰着手指头,煞有介事地数:
落魄小少爷,府中随从,车夫,少爷,现在又兼了管家。
还不够多吗
剃得干干净净、雪白的鱼肉被递到我唇边,陈厌没好气地抬了抬下巴:
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我识趣地闭上嘴,笑眯眯地将鱼肉咽下。
直到一顿饭用完,他起身想收拾碗碟,我又一把将他拉住。
马上除夕了。
陈厌站定,低头看我:
兄长除夕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吗
我其实没什么特别的计划。
只是忽然想起,他的二十岁生辰,就在除夕夜。
在这个时代,男子二十及冠,是要由长辈赐字的。
这本该是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主持的大事。
可如今,他孑然一身,哪还有什么正儿八经的长辈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个迟来的好奇:
老宅那些人...当初,具体想怎么对付我
逆着窗棂透进来的天光,我看不清陈厌脸上的表情,
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瞬间沉下去的低气压。
他们...在你的茶盏里放了蒙汗药,想去花楼找个姑娘,与你...
剩下的话他没继续说。
但我已经听明白了。
我是以‘冲喜’的名义‘嫁’进来的。
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花楼女子闹出不堪的丑闻,自然再无颜面、也再无理由留在府中。
啧...我摇摇头,他们还是太古板了。
什么
我拖长调子,笑着:
既然要闹事儿,放蒙汗药有啥用啊
把花楼里那些助兴的玩意儿给我试一试,何愁撵不走我
陈厌周身气压更低了,语调冷硬:
兄长对此事...好像还挺遗憾的
那倒没有,不过嘛...
我用力拽住他的袖子,硬是把他拉得重新坐下,才慢悠悠地接上:
眼下有一件事,如果我不做,可能会很遗憾。
陈厌有些困惑:什么事
我空出的那只手抬起,轻轻勾起他的下巴,迫使他幽深的眸子对上我的视线。
那里面曾经盛满了拒人千里的寒霜,后来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再后来,那深潭般的眼底,便只清清楚楚、干干净净地映着一个我。
我不是傻子,更不是木头。
我看得懂他眼中日复一日堆积的炽热情愫,也做不到...毫不动心。
所以,
我倾身靠近,唇与唇之间的距离,呼吸可闻:
别不高兴了。
兄长哄哄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滚烫的手掌猛地扶住我的侧脸。
原本只是试探般靠近的微凉唇瓣,在相触的刹那,便化为一片炽热。
陈厌将我紧紧箍在怀中,
我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
正为我剧烈地、失控地擂动。
23
除夕如期而至。
无论是拜年的访客还是送礼的车马,都赶在这一日扎堆涌来。
陈厌很厌烦这些应酬,一大清早便把我牢牢摁在被窝里,试图拖着我一起赖床。
今日有正事,你别缠着我。我试图挣脱。
那赖子非但不听,反而用被子把我裹得更紧,根本挣不开。
他被我养得太好了。
明明小我四岁,身量力气却都已远超于我。
我无奈地伸手去揉他微凉的耳垂:
真有正事,若是耽搁了,我怕是要后悔一辈子。
陈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箍着我的手臂缓缓松开,声音闷闷的:
在兄长心里,我总是...排不到首位。
这就纯粹是诽谤了。
从我来到这个世界,没有一件事不是优先就着他来的。
我拉着他一同坐起身:
别耍赖了,你跟我一起。
......
用过早膳,我牵着陈厌的手,在偌大的府邸里慢悠悠地绕了好几圈。
甚至还特意绕路,去了他曾经住过的那个荒凉破败的小院,进去站了一会儿。
府中张灯结彩,处处透着喜庆的年味。
可陈厌的面色,却随着我的脚步,一点点沉静下去,显得有些疏离。
我一路说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他虽心不在焉,却听得很认真,时不时低低应一声。
直到我自己都觉得说得有些累了,
老管家才匆匆寻来,低声禀告:
公子,一切皆已备妥。
陈厌的脸色瞬间又沉了几分,带着明显的不悦:
兄长还是要丢下我去应付那些...
我打断他:跟我来。
绕过花团锦簇的回廊,正厅里热闹喧嚣的宴席景象映入眼帘。
见到我与陈厌相携而来,席间宾客纷纷起身致意,默契地让出一条通往主位的通道。
陈厌眼中掠过一丝茫然,被我紧紧牵着,穿过人群,最终停在了主阶之上。
早已等候在旁的下人,恭敬地捧上一个铺着明黄锦缎的托盘,
上面静静安放着一顶温润剔透的白玉冠。
我松开陈厌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厌,
今日,跪我吗
24
数月前,在这府邸的门口,
我曾扶着陈厌的手臂,告诉他无需跪任何人。
陈厌听进去了。
他撑着那一身宁折不弯的傲骨,固执而挺拔地守在我身侧。
而此刻,他凝视着我,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万千情绪。
最终,他撩起衣摆,单膝稳稳地跪在了我面前。
明明是低垂的姿态,那目光却仿佛穿透尘埃,专注地仰望着我。
他说:请。
老管家捧着一卷早已备好的素色卷轴上前,在我面前缓缓展开。
我拿起玉冠,动作轻柔而郑重地为他束起墨发。
冠成,我扶着他站起,一同看向那展开的卷轴。
雪白的宣纸上,只有一个墨迹淋漓、力透纸背的大字——‘遇’。
宾客中有人好奇,忍不住问道:
裴公子,别家及冠赐字,长辈们往往取意高远,或寓宏图,或寄厚望...
为何您独取此‘遇’字
我笑了笑,目光扫过身侧之人,语气带着几分轻松的敷衍:
或许因为...我终究算不得什么正经长辈吧。
话音未落,垂在身侧的手,被悄悄勾住了指尖。
兄长,陈厌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探寻。
为什么是‘遇’
因为二十年前,有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妄图用一个‘厌’字,去批斗一个无辜婴孩的一生。
后来,那个婴孩坚韧又倔强地,把自己养到了二十岁。
我侥幸能与他相遇。
于是长久的期望,
他的人生从那一刻开始,
永不再晦暗。
借着衣袖遮挡,我反手将陈厌的手完全握住。
指尖在他温热的掌心,一笔一划,极其缓慢而清晰地写着:
‘我很欢喜,与你相遇。’
【全文完】
——【陈厌番外】——
我有三个秘密。
第一个秘密:
我被‘裴之鸣’捆住双手绕府遛弯时,怀里藏了一把匕首。
原本打算,等到无人处时,我会给‘裴之鸣’一个痛快。
可我最后没有动手。
因为他忽然停下步子,
恰好,停在了阎王殿门口。
......
第二个秘密:
我知道,他不是‘裴之鸣’。
但是没关系,
不论他是谁,又从何处来,留在我身边就好。
或者...
我留在他的身边。
......
第三个秘密:
我在阎王殿的门口,
对他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