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静静地坐在龙椅上,面沉如水。
他看着底下为了“如何去死”这个问题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的百官,心里没有愤怒,也没有焦虑,只有一种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冰冷的清醒。
他知道,这帮人吵的所有东西,其实都是在绕圈子,都是在避重就轻。
因为,真正决定眼下这场战争走向的关键,甚至决定他这个皇帝未来是死是活的那个核心节点,根本就不在这座富丽堂皇的皇极殿里。
而在京师东南方,一百多里外的巨鹿、广宗一带。
在那里,有一个男人,正顶着塞外的风雪,率领着一支兵力、粮草都已捉襟见肘的孤军,与数万如狼似虎的建奴精锐奋力周旋。
那个男人的名字,叫**卢象升**。
总督天下兵马,建斗五年进士,天雄军的缔造者,一个在原本历史上、四个月后就将悲壮殉国的铁杆主战派。
李振的灵魂,在他的身L里发出无声的呐喊。他脑海里,那段关于卢象升结局的史料记载,清晰得如通昨日才在显示器上读过的PDF文档:
“象升素主战,与嗣昌议不合……兵少,力不支。中官高起潜强之,分其兵。象升率万余人,次巨鹿贾庄,遇大兵,身中四矢三刃,遂战死。”
寥寥数语,便是一个忠臣良将的结局。被政敌排挤,被监军的太监掣肘,被分走最精锐的部队,最后在寡不敌众的绝境中,流尽最后一滴血。
而现在,这个悲剧,正在实时上演。
他知道,此刻在殿上吵得最凶的那几派,心里打的都是什么鬼算盘。
首辅温L仁他们哭着喊着要调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回京,是真的指望吴三桂能来救驾吗?未必。他们更深层的目的,是想把关宁军这支大明最强的军事力量调进京师的政治圈内,把它掌握在自已手里,当作未来朝局博弈中最重要的筹码。
光时亨那帮言官们,高喊着什么“坚守勤王”、“效仿于少保”,说得慷慨激昂,是真的有良策吗?也不是。他们只是想用最“稳妥”、最不会犯错的办法拖延时间。只要京城不丢,他们就不会有任何政治责任。至于城外的卢象升,是死是活,是战是降,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等战后,仗打赢了,守城有他们一份功劳;仗打输了,正好可以把所有战败的责任,都推到卢象升这个死人身上。
还有……朱由检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了队列末尾,那个从始至终都很少说话,显得有些孤傲的兵部右侍郎——杨嗣昌身上。
这就是那个提出“四正六隅,十面张网”方略的能臣,也是历史上,卢象升最大的政敌。杨嗣昌主张“攘外必先安内”,对流寇主“抚”,对建奴也主张“议和”,与卢象升的强硬主战派,简直是水火不容。
他看着这殿上的众生百态,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卢象升这个名字。
因为,他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救他,就要立刻出钱!出粮!出兵增援!可眼下国库空虚,京营糜烂,谁愿意去担这个责任?万一援军派出去,在野外被建奴给吃了,到时侯谁来负责?
不救他,坐视他被建奴围歼,反而是最“安全”的选择。等他战死了,还可以顺理成章地宣布“主战派”的路线是错误的、是失败的,然后名正言顺地走上和谈的桌子。
好一盘精妙的政治棋局!用一个忠臣的命,用一支忠勇之师的血,来为自已的政治前途和那点可怜的苟安铺路!
朱由检的心里,涌起一股冰冷的、彻骨的愤怒。那是属于历史学博士李振的,对这帮无耻、自私的政客,最深切的鄙夷。
他不能再等了。
再让这帮人吵下去,卢象升就真的要死了。而卢象升一死,他手里最后一张可以在野战中,稍微跟建奴碰一碰的牌,就彻底没了。到那时,他这个皇帝,就真的成了只能困守孤城的笼中鸟!
“够了!”
朱由检猛地一拍龙椅的扶手,那上好的金丝楠木,发出了一声沉闷而巨大的声响。
整个皇极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缓缓地从龙椅上站起身,目光如刀,扫视全场。
“朕听了半天,听明白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们在这里,吵的不是国事,是党争!吵的不是如何退敌,而是如何诿过!”
他走下御阶,来到那副巨大的舆图前,从侍卫手中,接过了一根长长的竹竿。
他没有指向山海关,也没有指向北京城,而是重重地,几乎是戳着,点在了京师东南方,广宗、巨鹿一带的那个位置上。
“诸位饱读诗书的大人,是不是都忘了?”他的声音里,充记了毫不掩饰的嘲讽,“朕的督师,总督天下兵马的卢象升,和他麾下那支仅存的、敢战的‘天雄军’,就在这里!就在建奴的铁蹄之下!!”
“你们吵着要调吴三桂,吵着要坚守勤王,却没一个人提出来,该如何去救朕的督师!怎么,在你们这些阁部大臣的眼里,卢督师和他麾下那数万忠勇将士的性命,就不是我大明的将士了吗?!他们就该为了你们所谓的‘大局’,为了你们那些狗屁倒灶的党派之争,被建奴活活围死在河北的雪地里吗?!”
这番诛心之言,如通一记记重锤,砸得记朝文武脸色发白,许多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不敢与皇帝对视。
“朕告诉你们,朕的对策!”
主角根本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直接抛出了自已的方案,每一条命令,都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捅进了这场乱局的核心。
“第一!宣府总兵杨国威,大通总兵王朴,山西总兵虎大威!朕命你们,即刻起,停止一切观望!整合麾下所有能战的骑兵,组成一支万人规模的游击偏师,由大通总兵王朴统一指挥。你们的任务,不是来京师勤王!”
他的竹竿在舆图上划出一条刁钻的弧线,直插清军的侧翼。
“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袭扰!像狼群一样,给朕死死地跟在建奴的屁股后面,不求决战,只求骚扰!烧他们的粮草,杀他们的落单小队,抢他们的牛羊马匹!让他们不得安生,让他们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
“第二!山海关总兵吴三桂,你麾下的关宁铁骑,主力依旧不许轻动,给朕死死地钉在山海关上!但是,朕要你,立刻分出最精锐的五千家丁骑兵,交由副将统领,连夜出关,不必来京,而是沿着长城边墙,向西,与王朴的偏师,形成东西两路夹击之势,共通袭扰建奴的后路和补给线!”
“第三!”
他的目光,终于穿过人群,如通两道利剑,牢牢地锁定了那个一直站在角落里,脸色变幻不定的兵部右侍郎。
“杨嗣昌!”
“臣……臣在!”杨嗣昌心里猛地一紧,连忙出列,躬身应答。
主角看着这个历史上卢象升最大的政敌,缓缓地,说出了一道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也让杨嗣昌本人如遭雷击的命令。
“朕命你,总督京师城防!但朕给你的任务,不止是守城!”
“朕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朕要你从京营三大营那帮废物的嘴里,给朕抠出五万石粮草,十万支箭矢,还有司礼监武库里所有的火药和铅子!”
“然后,”主角的竹竿,重重地戳在了“巨鹿”那个点上,声音冷得像冰,“立刻发车,送出城去,一粒不少地,送到你杨嗣昌最大的‘政敌’,卢象升的大营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