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田园王妃 > 第62章

>我是村里唯一考上大学的金凤凰林翠花。
>学霸男友说要带我去马尔代夫毕业旅行,结果迷晕我的药量够麻翻一头牛。
>醒来时听见买家抱怨:三万块就买个麻袋这届人贩子不讲诚信啊!
>麻袋掀开那刻,我和买家二叔同时尖叫:翠花!二叔!
>二叔气得金牙直颤:敢卖我老林家的凤凰看老子不弄死他!
>三天后男友在矿洞给我发消息:翠花救我,你二叔逼我背《母猪产后护理》!
>我数着卖他的三万块回校了。
>室友问起男友,我眨眨眼:他呀,回老家继承养猪场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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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麻袋里的世界,是绝对的黑暗,浓稠得能挤出墨汁来。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年仓库里积压的灰尘混合着某种廉价饲料的呛人味儿,直往我肺管子深处钻。
我试着动了动,四肢沉得像灌满了山里刚挖出来的湿泥,脑袋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一整个夏天的知了在开演唱会,吵得人脑仁疼。
那孙子下的药量,估计是按麻翻一头犟牛的标准来的。
意识像沉在浑浊水底的石头,一点点被捞起来。
记忆的碎片也跟着浮上来:阳光刺眼,火车站嘈杂的人声里,赵明远那张被阳光镀了金边的脸,笑得温柔又带着点傻气。
他晃着手里两张硬纸板打印的马尔代夫双人游兑换券,字迹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校门口打印店五毛钱一张的杰作。
翠花!看!哥们儿踩了啥狗屎运!他当时兴奋得唾沫星子都快喷我脸上了,公司年会抽奖!特等奖!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毕业旅行,哥们儿带你飞!
我,林翠花,林家坳飞出来的唯一一只金凤凰,省重点大学的高材生,奖学金拿到手软,此刻像个被扎破了口子的麻袋,软绵绵地蜷在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的地上。
我居然信了信了他那拙劣的打印券,信了他那闪着贼光的惊喜我脑子里瞬间闪过大学四年他追我时那些笨拙又带着点土味的殷勤,图书馆占座、食堂抢红烧肉、冬天给我打热水……敢情全是技术性铺垫就为了毕业这临门一脚,把我这金凤凰打包送回山窝窝
巨大的荒谬感像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我的心脏,紧接着是火山喷发般的愤怒,烧得我指尖都在抖。
就在这时,隔着粗粝的麻袋布料,外面传来了清晰的对话声,带着浓重的、我刻在骨子里的乡音,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了我一下。
老三,你这……不地道啊!一个粗嘎的、明显上了年纪的男声响起,语气里全是埋怨,电话里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水灵得能掐出水,保证没开过苞的好货色……老子可是一次性付了三万!三万块啊!你就给老子弄来这么个玩意儿一个死沉死沉的麻袋连个脸都不让验货这他娘的算哪门子买卖这届人贩子也太不讲诚信了吧!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三万块我就值三万块林家坳的苞米价都比这有行情!
愤怒和一种被标价的巨大羞辱感瞬间冲散了残留的药力,我咬紧后槽牙,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
另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赶紧辩解,带着点外乡人的口音,应该就是那个老三:哎哟,林老哥,您消消气!消消气!这……这不是路上怕出幺蛾子嘛!安全第一!绝对安全第一!您放心,货色包您满意!我们‘诚信运输’招牌可是响当当的!您老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货两清,我们立马撤!
哼!满意老子现在连根毛都没看见!那粗嘎的声音怒气未消,但似乎也接受了现状,赶紧的!开袋!让老子瞧瞧这三万块买了个啥天仙!要是货不对板,老子拆了你们招牌!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靠近,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
来了!不管外面是谁,这麻袋掀开的瞬间,就是我林翠花反击的第一秒!
老娘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我屏住呼吸,调动起全身残余的力量,集中在那条没被捆得太死的右腿上。
2
嗤啦——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头顶束缚的麻绳被粗暴地扯开,紧接着,套着麻袋口的绳子猛地一松,刺眼的光线像无数根烧红的针,毫无防备地狠狠扎进我的眼睛里。
我本能地闭紧双眼,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我猛地睁开一条缝,模糊的视线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沾满黄泥的解放鞋,再往上,是洗得发白、裤脚卷到小腿肚的蓝色劳动布裤子。
视线再往上抬——
一张沟壑纵横、写满岁月风霜的黝黑老脸,正带着一种混杂着贪婪、急切和几分挑剔的神色,凑得极近,那双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直勾勾地朝麻袋口里看来。
他嘴里似乎镶着什么金属物件,随着他因为惊愕而张大的嘴,一道刺目的金光倏地一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住了。
空气凝固得如同林家坳腊月里冻得梆硬的土块。
那张凑得极近、布满皱纹的黝黑老脸,像是被一道无形的、裹着冰碴子的闪电劈中,所有的贪婪、急切、挑剔,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那双浑浊的老眼珠子,像是要从深陷的眼眶里弹射出来。
翠……翠花!
一声变了调的、破了音的、带着山风般粗粝质感的尖叫,如同被踩了脖子的老公鸡,猛地撕裂了柴房沉闷的空气。
那声音里的惊悚,几乎要具象化成实体,震得房梁上的陈年灰尘簌簌往下落。
几乎就在同一毫秒,我的尖叫声也冲破了喉咙,比他更高亢,更尖锐,带着积压的恐惧、愤怒和此刻排山倒海的荒谬感:
二叔!!
这石破天惊的两声尖叫,如同两把烧红的铁钳,狠狠捅进了旁边那个油滑声音主人的耳朵里。
那个被称作老三的人贩子,脸上的谄媚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冻僵了,扭曲成一个极其滑稽又惊骇的表情。
他像根被雷劈中的木头桩子,直挺挺地戳在原地,眼珠子在我和二叔之间疯狂地来回扫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完整的山鸡蛋。
二……二叔翠花老三的声音抖得像深秋挂在枝头最后一片枯叶,啥……啥情况林老哥,这……这你侄女!
妈了个巴子的!!
二叔林有福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挣脱出来,那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头上青筋暴起,像几条扭曲的蚯蚓在疯狂蠕动。
他猛地一跺脚,震得地上的灰尘都跳了起来,嘴里那颗金牙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暴怒的光泽。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老熊,猛地转过身,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呼啸的风声,精准无比地一把薅住了老三那件廉价夹克的领子,力道之大,直接把人原地提溜起来小半寸。
狗日的赵老三!!二叔的唾沫星子如同暴雨梨花针,劈头盖脸地喷了老三一脸,老子日你先人板板!你他妈瞎了你的狗眼!敢把主意打到老林家头上!敢卖我老林家的凤凰!老子供她上大学!全坳子都指着她光宗耀祖!你他妈……你他妈……
二叔气得浑身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只剩下粗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那只铁钳般的手越收越紧,老三的脸已经开始由白转紫,翻着白眼,双脚在空中徒劳地乱蹬。
二叔!二叔!消消气!勒死了就亏本了!我赶紧从麻袋里彻底挣脱出来,手脚并用地爬起身,一把抱住二叔那条肌肉虬结、如同老树根般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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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效还没完全退,动作有点踉跄,但脑子转得飞快。
二叔的动作顿了一下,赤红的眼睛扫过我,又狠狠瞪向手里翻着白眼的老三,从牙缝里挤出咝咝的冷气,像条被踩了尾巴的毒蛇。
他猛地一甩手,老三像个破麻袋一样被掼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噗通声,蜷缩着剧烈咳嗽起来。
亏本二叔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用力抹了一把脸,眼神里的暴怒沉淀下去,慢慢浮上一种我熟悉的、属于林家坳最精明老猎人的算计光芒。
他死死盯着地上抖成一团的老三,那目光,像是在估量一头待宰的牲口能出多少斤肉。
对!不能亏本!老子的三万块,还有翠花受的罪……妈的!他啐了一口浓痰,精准地落在老三脚边,这王八羔子,得连本带利给老子吐出来!
柴房里弥漫着灰尘、霉味和老三身上恐惧的酸臭气息。
昏黄的灯泡悬在梁下,光线摇曳,把二叔那张因愤怒和算计而显得格外狰狞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他像一头焦躁的老熊,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踩得地面咚咚作响。
老三瘫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裤裆处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腥臊味混了进来。
二……二叔!福爷爷!祖宗!老三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带着哭腔,我真不知道!千真万确不知道是您家凤凰啊!是那姓赵的小白脸!赵明远!是他!是他把您侄女的信息卖给我们的!他说……他说就是个普通女大学生,家里穷山沟的,卖了也没人找……我要是知道是您家的人,借我一百个狗胆也不敢啊!
赵明远二叔猛地停下脚步,像一座骤然拔地而起的黑塔,阴影笼罩住地上的老三,浑浊的眼睛里爆射出骇人的凶光,操他祖宗!那个小白脸!天天往翠花跟前凑,送破花送烂水果那个!老子还当他是个玩意儿!
是他!就是他!老三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语速快得像机关枪,他专门干这个!在大学里装模作样钓那些家里没背景的女学生,弄到手了就骗出来……我们负责‘运输’和找下家……他抽大头!您侄女这单,他至少抽了一万五!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赵明远!那张曾经让我觉得阳光温暖的脸,此刻在我脑海里扭曲成了最恶毒的鬼画符。
图书馆他递过来的温热的豆浆,冬天他笨拙地帮我捂手的场景……原来全是精心编织的捕鸟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得我几乎要呕吐出来。
一万五操!二叔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的破木桌上,桌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妈的,吃里扒外,算计到老子头上了!行!行啊!他猛地转向我,眼神里的暴戾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属于山林猎人的决断,翠花,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这口气,二叔替你出!这亏的钱,二叔给你连本带利讨回来!
我迎上二叔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同仇敌忾的、血脉里被点燃的火焰。我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二叔,我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二叔布满沟壑的脸上,终于扯出一个极其瘆人、又带着点解气的狞笑。
他走到还在筛糠的老三面前,蹲下身,粗糙得像老树皮的手指捏住老三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老三,二叔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奇异的平静,却比刚才的咆哮更让人心底发寒,想活命不
老三拼命点头,眼泪鼻涕甩得到处都是:想!想!二叔!爷爷!您吩咐!您说啥就是啥!
好。二叔松开手,在裤子上嫌弃地擦了擦,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给那个姓赵的打电话。告诉他,货送到了,买家很满意,钱也结清了,你准备返程。约他老地方见,就说……有笔更大的买卖要谈,得当面分钱。
老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二叔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挣扎,但很快被更深的恐惧淹没。
3
他忙不迭地点头:明白!明白!我打!我这就打!
他哆哆嗦嗦地从湿漉漉的裤兜里掏出手机,屏幕都花了,抖着手拨号。
柴房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按键的滴答声。二叔站起身,走到墙角,弯腰从一堆杂物里摸索着。
我顺着看过去,心猛地一跳——那是一盘粗粝的、锈迹斑斑的铁链,还有一把沉重的老式挂锁。
电话接通了,老三开了免提,赵明远那故作轻松、带着点得意洋洋的声音立刻在狭小的空间里响了起来,像毒蛇吐信:
喂老三怎么样顺利吧钱到手了没我跟你说,这妞虽然土了点,但好歹是名牌大学的,这个价绝对值!买家没挑三拣四吧那语气,轻飘飘地谈论着卖掉一个人,仿佛只是在谈一桩普通的牲口买卖。
我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更浓的铁锈味。怒火在四肢百骸里奔涌,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老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谄媚:明哥!成了!太成了!买家爽快得很,钱一分不少!那妞……咳,货好,买家乐得合不拢嘴!对了明哥,有桩更大的买卖!刚联系上的,肥羊!急着要,出价贼高!电话里说不清,你来一趟,下午三点,咱见面细聊顺便把您那份……
更大的买卖赵明远的声音明显拔高了,充满了贪婪,行啊老三!你小子开窍了!等着!我马上过去!
电话挂断,忙音嘟嘟响起。老三像虚脱一样瘫软下去。
二叔掂量着手里那盘沉甸甸的铁链,发出哗啦的金属碰撞声,他咧开嘴,露出那颗标志性的金牙,笑容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无比森寒。
成了。他吐出两个字,像是给猎物判了死刑。
下午三点,林家坳后山那个废弃的、塌了半边墙的看林人小屋。
阳光从破屋顶的窟窿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几块摇晃的光斑。空气里是朽木和尘土的味道。
我躲在断墙后面,心脏跳得快要撞出胸膛,手心全是冷汗。
远远地,一个人影沿着山间小路走了过来。白T恤,牛仔裤,身形挺拔,正是赵明远。他脚步轻快,嘴里似乎还哼着不成调的歌,脸上带着一种即将收获的、志得意满的笑容。
那笑容,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我的眼睛上。
他毫无防备地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嘴里喊着:老三!老三你小子躲哪儿去了什么大买卖啊,神神秘秘的……
话音未落,变故陡生!
门后阴影里,如同蛰伏的巨兽猛然苏醒!
二叔林有福那铁塔般的身影裹挟着一股劲风扑了出来,动作迅猛得完全不像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他手里那根碗口粗、不知从哪个旧门框上卸下来的硬木门闩,带着沉闷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赵明远的后脖颈上!
呃——!
一声短促得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鸡叫,赵明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碎裂,翻成一种极致的惊愕和空白。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袭击者是谁,身体就像一截被砍断的木桩,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噗通一声闷响,重重地砸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扬起一片灰雾。
手里的手机甩出去老远,屏幕摔得稀碎。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干净利落得让人心惊肉跳。
呸!二叔啐了一口,扔掉门闩,动作麻利得像演练了千百遍。
他掏出那盘沉甸甸的铁链,哗啦啦地抖开。老三也从角落里畏畏缩缩地蹭了出来,脸色惨白,在二叔凶悍的眼神逼视下,手脚发软地帮着把昏迷不醒的赵明远翻过来,粗粝的铁链一圈又一圈,紧紧缠绕在他手腕和脚踝上。
最后,二叔拿出那把沉重的老式挂锁,咔哒一声,牢牢锁死。
锁扣合拢的清脆声响,像是一道休止符,也像一个崭新的开始。
二叔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地上蜷缩着、人事不省的赵明远,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解气、带着山民特有彪悍的笑容。
妈的,敢卖老林家的凤凰他哼了一声,转向我,眼神里带着询问,翠花,你说,咋处置这狗日的玩意儿
我看着地上那张曾经让我心动,此刻却只感到无比厌恶和恶心的脸。
昏迷中的赵明远眉头紧锁,显得那么脆弱又可笑。愤怒的余烬还在胸腔里燃烧,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后的清醒。
二叔,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像山涧里结了薄冰的水,咱林家坳后山,新开那个小矿洞……是不是正缺人手听说工钱日结,还管饭
二叔先是一愣,随即那双浑浊的老眼猛地亮了起来,像是两盏骤然点亮的油灯,迸发出一种极其兴奋、又带着点凶残的光芒。他用力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得震得屋顶的灰尘又簌簌往下掉:
嘿!着啊!还是我大侄女脑子活!矿洞!对!就矿洞!狗日的细皮嫩肉,一看就没干过重活!正好!让他去给老子背石头!好好体验体验生活!他狞笑着,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赵明远,大学生呸!到了老子的矿上,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背不出《母猪产后护理》,别想有饭吃!
4
三天后。
我正坐在二叔家那张被岁月磨得油光水滑的小方桌旁,桌上摊着几沓红彤彤的票子。
阳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格子照进来,落在簇新的钞票上,反射出诱人的光泽。
三万块,不多不少,刚从二叔那只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垫了好几层油纸的山核桃罐头瓶里倒出来,还带着一股子陈年核桃和腌咸菜混合的奇异味道。
我正低头,一张一张,仔细地清点着。
指尖划过崭新纸币边缘那特有的、微微割手的触感,让我的心跳都跟着踏实了几分。这钱,沾着赵明远的算计和我的屈辱,也沾着二叔那简单粗暴的以牙还牙。
每一张都沉甸甸的,是补偿,更是战利品。
突然,裤兜里的手机剧烈地震动起来,嗡嗡作响,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蜂。
我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一个极其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正是本省一个偏远县。心,猛地往下一沉。
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一丝冰冷的预感顺着脊椎爬上来。
按下了接听键。
喂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嘶哑、干涩、破碎得不成样子,像是砂纸在生锈的铁皮上摩擦,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还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剧烈的喘息:
翠…翠花是…是你吗翠花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我受不了了!真的…真的会死的!
是赵明远。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捏紧了手机冰冷的金属边框。
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擂了一下,但那点微不足道的波澜很快被冻结了。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听着,像在听一段与己无关的、遥远的噪音。
翠花!你说话啊!我知道…我知道错了!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该死!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崩溃的尖利,你二叔…你二叔他不是人!他是魔鬼!他把我卖给了矿上!黑矿!真他妈是黑矿啊!每天…每天天不亮就被铁链子拽起来下矿洞…背石头!背比我人还高的箩筐!那石头…那石头能砸死人啊!吃的…吃的连猪食都不如!馊的!都是馊的!还…还有虱子!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最…最他妈的不是人干的啊!他哭嚎着,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恐惧,你二叔…他…他每天收工…就…就拿着本破书…逼着我背!背不出来…就不给饭吃…还…还拿鞭子抽啊!
什么书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一丝涟漪。
电话那头猛地一窒,随即爆发出更凄厉的哭嚎,那声音里的崩溃几乎要穿透听筒:
《母猪产后护理》!!是《母猪产后护理》啊翠花!!!
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在电话两端蔓延。
我甚至可以想象到电话那头,赵明远那张曾经英俊、此刻定然布满污垢和泪痕的脸上,是怎样一种扭曲、绝望又荒诞到极致的表情。
背《母猪产后护理》在暗无天日的矿洞里二叔的教育方式,真是……简单粗暴到令人发指,又充满了某种诡异的、属于林家坳的实用主义幽默感。
翠花!求你了!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救我出去!我给你当牛做马!我…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救我……他的哀求声如同濒死的哀鸣,带着最后一丝挣扎。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山间清冽的空气涌入胸腔,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瞬间驱散了电话那头传来的绝望与污浊。
我看着桌上那堆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味的钞票,红得刺眼,也红得让人心安。
赵明远,我的声音不高,清晰地透过听筒传递过去,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养猪场……挺好的。专业对口。好好干。
电话那头骤然死寂。
几秒钟后,一声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绝望到极致的嘶吼猛地炸响,随即是忙音——嘟…嘟…嘟…
通话被粗暴地掐断了。
我缓缓放下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柴房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风吹过老槐树叶子的沙沙声。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那一沓沓红票子上,映得满室生辉。
咋了那狗日的还敢打电话来二叔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面条走进来,粗声粗气地问,腰上还系着那条沾着油星的旧围裙。
嗯。我把手机放到桌上,拿起最上面一张崭新的百元钞票,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水印,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他说矿上伙食不错,就是学习任务有点重,让我替他谢谢二叔栽培。
二叔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洪亮,震得房梁上的灰又簌簌往下掉。
他把那碗堆得冒尖、卧着两个金黄荷包蛋的面条重重放在我面前:谢个屁!狗日的欠收拾!吃面!吃饱了赶紧回学校去!咱老林家的凤凰,得飞回金窝窝里!别耽误了正事!
火车哐当哐当地驶离了站台,窗外连绵起伏、如同沉睡巨兽般的青黑色山峦渐渐被抛在身后,变得越来越模糊,最终化作地平线上一条朦胧的墨线。
车厢里充斥着泡面味、汗味和各种嘈杂的人声。我靠窗坐着,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旧帆布书包。书包夹层里,那三沓用橡皮筋仔细捆好的钞票,硬邦邦地抵着我的小腹,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奇异的安心感。
窗玻璃映出我模糊的侧影,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是清亮的,像被山泉水洗过。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着。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像是一种……亲手扳回一城、看了一场精彩绝伦荒诞剧后的隐秘快意。
两天后的傍晚,我拖着行李箱,踏进了熟悉的大学宿舍楼。走廊里飘荡着洗发水的香味和女生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明亮的白炽灯光,光滑的瓷砖地面,一切都和那个弥漫着灰尘、霉味和铁链锈蚀气息的昏暗柴房,隔着两个世界。
推开409的门,暖黄的灯光和室友们熟悉的脸庞瞬间涌了过来。
翠花!回来啦!
对床的李薇正对着小镜子挤痘痘,闻声立刻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怎么样怎么样马尔代夫!阳光沙滩!羡慕死我们了!照片呢快给我们看看!
正在书桌前追剧的王晓晓也摘下了耳机,一脸八卦地凑过来:就是就是!快说说!玩得爽不爽你家赵明远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该不会乐不思蜀,直接在那定居了吧
她促狭地眨眨眼。
宿舍里另外两个女孩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好奇和艳羡。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宿舍里明亮温暖,带着洗衣粉的清香和年轻女孩特有的活力气息。
我站在门口,帆布书包带子勒在肩上,里面那三沓硬邦邦的钞票硌着我的腰侧,像是一个隐秘而滚烫的烙印。
马尔代夫阳光沙滩照片
我微微歪了歪头,脸上绽开一个无比自然、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羞涩和惋惜的笑容,清澈的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动了一下。
他呀
我耸耸肩,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今天食堂的菜价,别提了,玩到一半,被他爸一个电话急吼吼叫回去了。家里那个大养猪场,等着他回去继承呢!
宿舍里安静了一瞬。
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惊叹和笑声。
噗——养猪场!
李薇笑得差点把镜子摔了。
哈哈哈赵明远回去养猪画面太美我不敢想!
王晓晓拍着桌子狂笑。
哇!富二代啊翠花!以后猪肉管够是不是
哈哈哈‘继承养猪场’!这理由绝了!
笑声像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小小的宿舍。我跟着大家一起笑,笑得眉眼弯弯,脸颊上甚至泛起一点自然的红晕。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笑容深处,藏着什么。
我走到自己书桌前,把那个沉甸甸的旧帆布书包轻轻放进柜子深处。柜门合拢,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轻响。
转过身,室友们还在七嘴八舌地笑闹着,话题已经从赵明远继承养猪场,发散到了毕业旅行和未来的工作。窗外的霓虹灯光流淌进来,在宿舍光滑的地板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我拿起桌上的水杯,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接了满满一杯温水。清凉的水滑过喉咙,带走了最后一丝旅途的尘埃。玻璃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
杯壁冰凉,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倒影。嘴角微微上扬着,那弧度很浅,却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