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醒来,我发现镜中倒影变成陌生女人。
她对我笑,嘴角淌着血。
起初以为是幻觉,直到电梯门映出同样的脸。
同事的手机屏幕里,我的倒影正被那个女人蚕食。
会议室里,主管突然指着我的脸问:你是谁
我冲向洗手间,镜中女人已占据半张脸。
老保安按住发抖的我:二十年前,我老婆也是这样消失的。
他拉开抽屉,里面是张没有新娘的婚纱照。
当镜子里的东西完全取代你,两个世界就会融合。
我狂奔到顶楼想跳下去,却被保安死死抱住。
没用的,他苦笑,在镜中世界眼里,我们才是入侵者。
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整座城市在镜中扭曲破碎。
头痛,像是有人拿了把迟钝的凿子,正一下一下地敲着我的太阳穴。后脑勺沉甸甸地压着枕头,脖子僵硬得发酸。宿醉的滋味,像灌了一肚子浑浊的工业废水。我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卧室窗帘的缝隙里透进一线灰蒙蒙的晨光,房间里还残留着昨夜劣质威士忌和烟灰缸混合的颓败气息。
口干舌燥。
我挣扎着坐起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得喝水,喉咙里像塞满了砂纸。双脚摸索着找到冰冷的地板,拖鞋不知踢到了哪个角落。我扶着墙,身体摇摇晃晃,像个蹒跚学步的醉汉,一步三晃地挪向洗手间。
洗手间里没开灯,光线昏暗。我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指尖刚触到那冰凉的塑料凸起,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洗漱台前那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里,一片朦胧的灰影晃动。宿醉的视觉残留和昏暗的光线搅合在一起,视线模糊得像蒙了层油腻的毛玻璃。我眯起眼,想看清自己那张被酒精摧残得不成样子的脸。轮廓在灰暗中慢慢凝聚,显出一个歪斜的、模糊的人影。
不对。
那不是我的轮廓。
那团灰影在镜中逐渐清晰,勾勒出柔和的线条。一张脸。一张女人的脸。细长的眉毛下,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正穿透镜面的冰冷玻璃,直勾勾地、毫无感情地盯着我。她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仿佛从未见过阳光。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酒意瞬间被惊飞了大半。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突突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激起一阵钝痛。
幻觉。一定是幻觉。昨晚那该死的劣酒,加上熬夜,眼睛花了。
我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把那荒谬的画面从脑子里彻底甩出去。眼皮沉重地眨了几下,再猛地睁开,重新聚焦——
那张女人的脸,依旧清晰地嵌在镜框里。而且,就在我瞪视她的瞬间,那两片薄薄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向上牵拉出一个弧度。
她在笑。
一个空洞、僵硬,没有丝毫温度的笑容。紧接着,一道粘稠、暗红的液体,像一条蜿蜒的毒蛇,从她微微咧开的嘴角缓缓渗了出来,沿着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下巴,无声地滑落。
啊——!
一声短促、嘶哑的惊叫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像被扼住了脖子。我的身体像是被高压电流瞬间贯穿,猛地向后弹开,后背又一次狠狠撞在墙上。冰冷坚硬的触感沿着脊椎一路窜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镜子里,那个嘴角淌血的女人,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锁着我。那笑容,凝固在脸上,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诡异。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瓷砖地板上爬起来,踉跄着后退,狼狈地撞开了洗手间的门,跌回光线同样昏暗的卧室。反手砰的一声狠狠甩上门,仿佛那扇薄薄的门板能隔绝镜子里那张恐怖的脸。我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一面濒临破碎的鼓。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睡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幻觉。一定是该死的幻觉。威士忌的后劲还没过去,加上没睡好。我用力揉搓着发木发胀的太阳穴,一遍遍在心里重复这个解释,试图给自己注入一点可怜的镇定。对,肯定是这样。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恢复正常。那镜子里扭曲的脸,那嘴角淌下的暗红,都只是酒精和疲惫联手编织的噩梦碎片。
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把自己重新摔回凌乱的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试图隔绝一切光线和声音,也隔绝那个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淌血的微笑。黑暗包裹上来,带着被窝里残留的酒精和汗味。我在心里默默数着羊,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睡吧,陈默,睡醒了就好了。一切都是假的。
地铁车厢像一个巨大的、密封的沙丁鱼罐头,充斥着汗味、廉价香水味、早餐包子味以及无数疲惫灵魂呼出的浊气。我挤在摇晃的人堆里,身体随着列车的前行而微微晃动,手紧紧抓着冰凉的金属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宿醉的钝痛和清晨的惊吓像一层厚重的油污,顽固地糊在感官上,让周围嗡嗡的人声和列车摩擦轨道的噪音都显得遥远而失真。我强迫自己盯着对面车窗上快速掠过的隧道广告灯箱,那些闪烁跳跃的、色彩饱和过度的光斑,试图用这些毫无意义的视觉刺激填满大脑,挤掉那挥之不去的、淌血的苍白面孔。
是幻觉。一定是。我不断地给自己洗脑,试图用逻辑的堤坝去阻挡那不断从记忆深处涌出的恐惧潮水。光线不好,宿醉眼花,再加上可能最近压力太大……对,肯定是这样。项目截止日期快到了,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神经绷得太紧。
车厢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到站了。冰冷的机械女声报出站名。人流开始涌动,下车的人推搡着往外挤,上车的人又迫不及待地涌进来,像两股浑浊的潮水在狭窄的闸口交汇。我被裹挟在人流中,被动地向前移动,双脚几乎要离开地面。
终于,我被这股人潮推搡着,涌出了地铁车厢,涌到了站台上。新鲜空气不,只是相对不那么浑浊的空气涌入鼻腔。我稍稍松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肩上快要滑落的电脑包背带,脚步有些虚浮地汇入通往写字楼电梯厅的人流。
写字楼大堂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头顶惨白的灯光,照得人脸色发青。空气里弥漫着中央空调特有的、带着点消毒水味的凉气。等电梯的人已经排成了几条长龙,低声交谈的嗡嗡声和电梯到达的叮咚提示音混杂在一起。
我排在队伍末端,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旁边光滑如镜的不锈钢电梯门。那金属表面像一块巨大的、扭曲的哈哈镜,映照出周围晃动的人影,被拉长,被压扁,光怪陆离。
我的目光随意地落在门上映出的那个属于自己的模糊轮廓上。轮廓在扭曲的金属表面晃动着。
那个轮廓……不对劲。
不是被拉长压扁那么简单。那身形,那肩膀的线条,明显纤细了许多。还有……那张脸。
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巨响。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僵了四肢百骸。
不锈钢电梯门上模糊映出的那张脸,虽然因为金属的扭曲变形而显得怪异,但那张脸的轮廓——那尖削的下巴,那过于苍白的肤色,那深陷的眼窝……还有,那嘴角……似乎残留着一道难以看清的、暗色的痕迹。
是那个女人!
镜子里那个嘴角淌血的女人!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耳朵里嗡嗡作响,盖过了周围所有的声音。我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那电梯门上的倒影,视线死死盯着自己脚下擦得锃亮的皮鞋尖。幻觉!还是幻觉!我死死咬着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来唤醒自己。一定是昨晚没睡好,加上地铁里缺氧……对,就是这样。
叮——
电梯到了。人群开始向前移动。我像个提线木偶,麻木地跟着人流涌进轿厢。轿厢里更拥挤,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我被挤在角落,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厢壁。狭小的空间让我感到窒息。我能感觉到周围人投来的目光,带着点探究,可能因为我脸色太差,或者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我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把头埋得更低,视线只敢落在前面同事深灰色西装的褶皱上。脑子里一团乱麻,恐惧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电梯平稳上升,数字在显示屏上跳动。
电梯轻微一顿,停了下来。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外面等待的人群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立刻向里涌来。轿厢内瞬间爆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和抱怨声。
哎哟,挤什么挤!
后面的别推了!
我被新涌进来的人流挤压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轿厢内壁光滑的金属面板上。那面板同样光洁如镜。
几乎是撞上去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面板上反射出的影像。
清晰无比。
不再是模糊扭曲的影子。
是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嘴唇很薄,此刻正微微向上弯着。那绝不是属于我的五官。最刺眼的是,一道细细的、暗红的血线,正从她的嘴角蜿蜒而下,像一条狰狞的蜈蚣,爬过下巴,滴落……无声地滴落在镜面的底部。
冰冷。极致的冰冷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然后猛地向下一扯,沉入了无底深渊。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将我吞没。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肌肉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格格作响的声音在耳膜里轰鸣。
呃……一声短促、惊恐的抽气声从我喉咙里硬挤出来。
站在我旁边的一个穿着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同事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她侧过头,微微蹙起精心描画的眉毛,目光带着一丝关切和更多的疑惑落在我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上。
陈默她试探着叫我的名字,声音不高,但在相对安静的电梯轿厢里显得格外清晰,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黑眼圈好重啊,昨晚又通宵了她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像是在评估一件出了故障的仪器。
她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包裹着我的恐惧泡沫。我猛地抬起头,像溺水的人渴望空气,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成句的声音,只能惊恐地、求助般地看着她。她的眼神,她的询问,都在提醒我,我的状态在别人眼里有多么异常。这异常,不是因为宿醉,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镜子里那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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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终于到达了公司所在的楼层。叮的一声脆响,如同赦令。门一开,我几乎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第一个冲了出去,像一颗被弹射出去的炮弹,脚步踉跄地冲过铺着灰色地毯的走廊,完全不顾身后同事们投来的诧异目光。我需要一个地方躲起来,一个没有镜子的地方!洗手间不!那里全是镜子!茶水间格子间
混乱的念头在脑子里炸开。我像只没头苍蝇,一头扎进了最近的公共休息区。这里有几张沙发和小茶几,角落里有一台饮水机。最重要的是,没有大面积的镜子!我冲到饮水机旁,背对着入口,双手死死撑在冰冷的塑料机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逃亡。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稍稍压制了一点那几乎要烧穿理智的恐慌。
陈默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讶在身后响起。
我浑身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
是李薇,项目组的同事。她手里端着个印着卡通猫咪的马克杯,显然也是来接水的。她看着我,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里的关切被一种更深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取代。
我的天……她下意识地低呼一声,端着杯子的手都顿住了,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的脸上,你……你脸色真的……好吓人。而且……她的声音迟疑着,带着点不确定,你的脸……怎么感觉……怪怪的
怪哪里怪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
李薇又仔细看了看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摇摇头,语气带着安抚:没什么……可能灯光问题或者你太累了。要不要去跟主管请个假你这样……真让人担心。
她的话非但没有安慰到我,反而像一桶冰水浇了下来。她也觉得我的脸怪怪的!那不是我!是镜子里那个女人正在影响我的脸!这个认知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神经。
就在这时,李薇放在旁边小圆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大概是来了消息,屏幕短暂地解锁了。屏幕是黑的,像一块小小的、光滑的黑曜石。
就在那屏幕亮起的瞬间,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吸引过去。
屏幕像一面微缩的、漆黑的镜子。
在那片漆黑的镜面上,清晰地映出了我此刻的身影——上半身微微前倾,撑在饮水机上,脸色惨白。
但就在那个倒影的旁边,紧挨着我的肩膀,还有另一个影子!一个女人的影子!苍白、纤细,嘴角带着那道刺目的血痕!
更恐怖的是,那屏幕里倒映出的我,我的脸部轮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模糊、融化!仿佛被投入强酸的蜡像!而那个女人的影像,正从我的影像边缘,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又像是贪婪的寄生虫,迅速地向内侵蚀、覆盖!我的影像在缩小、扭曲、消失,她的影像在膨胀、清晰、占据!
啊——!这一次,我终于无法控制地尖叫出声,声音凄厉刺耳,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我猛地向后退去,撞翻了旁边的一个小垃圾桶,里面的废纸团滚落一地。
陈默!李薇被我突然的尖叫和剧烈的反应吓得手一抖,马克杯差点脱手,热水溅出来烫到了她的手背,她也顾不上疼,只是惊恐地看着我,你怎么了!
我再也无法待下去,无法解释,无法思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离开所有能映出影像的东西!我猛地推开她,像一头发疯的困兽,跌跌撞撞地冲出休息区,朝着远离人群的方向,朝着相对封闭的格子间区域狂奔而去。身后传来李薇焦急的呼喊和其他同事被惊动的声音,但我充耳不闻。世界在我眼中只剩下扭曲的光影和那无声蔓延的、冰冷的恐惧。
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一头撞进自己那个狭小的格子间,几乎是摔进了那张吱呀作响的办公椅里。冰冷的塑料椅背抵着我的脊椎,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近乎虚幻的支撑感。我双手死死捂住脸,指尖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用物理的痛楚压制那几乎要冲破头骨的恐惧。掌心的汗又冷又黏。
幻觉不。李薇看到了,她看到了我脸上的怪!电梯门上、饮水机旁手机屏幕里……那清晰无比的侵蚀过程!那女人不是幻觉!她就在镜子里!她在……取代我!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我的大脑,搅得里面一片血肉模糊的浆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酸水涌上喉咙口,又被我强行咽了回去,嘴里满是苦涩的铁锈味。怎么办谁能帮我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报警告诉警察镜子里有个女人在取代我他们会把我当成疯子关起来!朋友谁能理解这种荒谬绝伦的恐怖
混乱的思绪像一群没头苍蝇在脑子里乱撞。就在这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停在了我的格子间入口。那脚步声沉稳,带着一种特殊的节奏感,是硬底皮鞋踩在办公室地毯上的声音,不疾不徐。
我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放下手,抬起头。
是写字楼的老保安,王伯。他穿着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深蓝色保安制服,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帽檐下露出花白的鬓角。他个子不高,背脊却挺得笔直,脸上是经年累月风吹日晒留下的深刻皱纹,像刀刻一般。他手里拿着一个登记夹板,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身上。那双眼睛并不锐利,甚至有些浑浊,但此刻却像两口深井,平静得可怕,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陈工王伯的声音不高,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一种奇异的温和,刚才休息区那边有点动静,李薇说你好像不太舒服他的目光在我惨白如纸、冷汗淋漓的脸上停顿了几秒,没有惊讶,没有追问,只有一种……了然。那种了然,让我心脏猛地一抽。
我……我没事。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在破碎的边缘挣扎,就是……有点头晕。
王伯没说话。他沉默地看着我,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我慌乱的外表,直接看到了我灵魂深处那正在被蚕食的恐怖真相。几秒钟的寂静,在恐慌的催化下显得无比漫长。然后,他微微侧了侧头,视线越过我的肩膀,投向了我身后格子间隔板上固定着的那一小块亚克力材质——那东西平时用来夹便签纸,表面光滑,也能映出模糊的人影。
他的目光在那块小小的亚克力板上停留了一瞬,眉头极其细微地皱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陈工,他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却又透着沉重的疲惫,跟我来一下监控室吧。那里……安静点。你需要缓缓。顺便登记一下刚才的情况。他扬了扬手里的夹板,动作自然得像例行公事。
监控室没有镜子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瞬间攫住了我。对!监控室!那里只有屏幕,没有能清晰映照的镜子!而且……王伯的眼神,那反常的平静,那细微的皱眉……他是不是知道什么这个念头像黑暗中擦亮的一点火星。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我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差点带倒椅子。好……好!去监控室!我的声音急切得近乎嘶哑。
王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在前面带路。他的背影在深蓝色的制服下显得有些瘦削,但步伐依旧沉稳。我紧紧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个亦步亦趋的惊弓之鸟,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走廊两侧任何可能反光的表面——光洁的防火门、金属的门把手、同事桌上水杯的反光……每一次瞥见自己扭曲的倒影,都让我心头狂跳,仿佛那个女人的脸随时会从中浮现出来吞噬我。
监控室在写字楼一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厚重的防火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王伯掏出钥匙串,熟练地打开门锁。一股混合着电子设备、灰尘和陈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几排监控屏幕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监视着大楼的各个角落。屏幕里是无声的、快速切换的监控画面:空荡的走廊、忙碌的电梯厅、地下车库的车辆……没有镜子,没有清晰的倒影。这昏暗的、只有电子屏幕光的环境,奇迹般地给了我一丝短暂的安全感,虽然这安全感脆弱得像一层薄冰。
王伯反手关上门,沉重的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将外面世界彻底隔绝。他走到监控台前,将登记夹板随手放在布满按钮的控制台上,动作不疾不徐。他没有开灯,房间里只有屏幕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拉开监控台下方一个老旧的木质抽屉。抽屉发出干涩的摩擦声。他没有看我,只是低头在抽屉里摸索着。
我站在门边,心脏依旧在胸腔里不安分地擂动,但比起刚才那种灭顶的恐惧,稍微平复了一丝丝。我看着他,看着他布满老年斑的手在抽屉里翻找,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到底要拿什么登记本还是……
终于,他的手停下了。他摸索着,从抽屉深处拿出一样东西。不是登记本,也不是笔。
是一个相框。
一个老式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木质相框。他小心翼翼地把相框拿了出来,放在布满灰尘的控制台台面上,屏幕的幽光照亮了它。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相框转了过来,正面朝向了我。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了。
那是一张婚纱照。色彩有些发旧泛黄,带着浓重的年代感。照片的背景是那种老影楼里常见的俗气布景板。照片里站着一个男人。他穿着笔挺的、样式古板的黑色西装,胸前别着一朵有些蔫了的红花。他站得很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紧张、期待和巨大幸福的微笑,眼神明亮地看着镜头。
只有他一个人。
新娘的位置,空空荡荡。
本该是新娘站立的地方,只有一片模糊的、灰白色的布景板。新郎的手臂微微弯曲,似乎正挽着什么,但臂弯里,空无一物。他的姿势,他的笑容,他望向镜头的眼神里那份满溢的幸福,都与旁边那片刺眼的、冰冷的空白形成了最诡异、最令人心胆俱裂的对比。
仿佛新娘在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硬生生地从照片里、从现实中抹去了,只留下一个凝固的、指向虚无的姿态和一个幸福得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一股寒气从我的尾椎骨瞬间炸开,顺着脊椎一路冲上头顶,冻僵了四肢百骸。我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盯着那片可怕的空白,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打颤,咯咯作响的声音在寂静的监控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我的声音破碎不堪,像是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皮,她……不见了
王伯的目光终于从那照片上移开,落在我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一种沉痛到骨髓、又被漫长岁月磨砺得只剩下麻木的哀伤,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了然。
他抬起枯瘦的手,没有指向照片,而是指向了监控室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用于检查监控屏幕死角的半身镜。
镜子里,映出我惊恐万状的脸。但此刻,那张脸的下半部分,从鼻翼往下,轮廓正发生着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改变!颧骨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下巴的棱角在模糊,嘴唇的形状……正朝着某种我不认识、却无比熟悉的线条扭曲!而在那变形的嘴角边缘,一丝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湿痕,正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渗出来,如同初生的毒芽。
二十年前,王伯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齿轮在艰难转动,带着铁锈和血腥的沉重,我老婆……也是这样消失的。
他布满青筋的手,颤抖着,轻轻抚摸着照片上那片令人心碎的空白。
当镜子里的东西……完全取代了你……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死死盯住镜子里我那正在扭曲变形的脸,瞳孔深处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无尽痛苦和最后警示的绝望光芒,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嘶哑:
当它们完全取代了你,两个世界……就会融合!
轰隆!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恐惧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句绝望的宣告粗暴地焊接在一起,组成了一幅完整得令人魂飞魄散的末日图景!
取代!融合!消失!
保安老婆的消失,那张空白的婚纱照,就是最终的结局!而我的脸,正在镜中被加速吞噬!
不——!!!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嚎叫从我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带着摧毁一切的绝望和疯狂!我不能消失!不能像照片上那个空白的幽灵一样被抹去!我宁愿死!
一股狂暴的力量瞬间灌注了四肢!求死的意志压倒了一切!我像一头彻底被恐惧和绝望点燃的疯兽,猛地撞开挡在身前的王伯!老人猝不及防,被我撞得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冰冷的监控设备上,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
我根本顾不上回头看一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决绝的念头:楼顶!跳下去!在完全被取代之前!死!只有死才能阻止这一切!阻止那个世界的融合!
我一把拉开沉重的监控室防火门,像一道失控的闪电,冲进了外面明亮得刺眼的走廊!身后传来王伯嘶哑而急切的呼喊:陈默!回来!别上去!没用的——!
他的声音像风一样被我甩在身后。我什么都听不见了!耳朵里只有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心脏即将爆裂的轰鸣!我朝着紧急楼梯通道的方向狂奔!红色的EXIT指示牌在视野里疯狂跳动!
通往顶楼的消防通道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金属腔体。粗糙的水泥台阶一级级向上延伸,没入头顶灰暗的阴影里。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铁锈混合的呛人味道。我像一头被无数条无形的毒蛇追赶的困兽,手脚并用地向上狂奔。
恐惧不再是单纯的情绪,它已经融入了每一块肌肉,每一滴血液,驱动着这具躯壳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我的肺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喉咙里全是血腥味。皮鞋敲打在冰冷的台阶上,发出空洞而急促的回响,在狭窄的楼梯间里反复撞击、放大,如同为我敲响的丧钟。
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如影随形,越来越近!是王伯!他那把老骨头爆发出的追赶速度,快得超乎想象!每一步踏在台阶上的闷响,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我的神经末梢!
陈默!停下!听我说!王伯嘶哑的吼声在楼梯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撕裂的焦急,跳下去没用的!阻止不了!只会白白送命!
他的话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意识。阻止不了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吞噬,看着世界融合!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几乎要让我腿软跌倒。但我不能停!停下来就是被抓住,就是等死!
我咬紧牙关,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被彻底榨取出来,双腿机械地交替蹬踏,仿佛下一秒就要抽筋断裂。一层,又一层……消防门上的数字在视野里模糊地跳动:15…16…17…
终于!眼前出现了那扇厚重的、漆成暗红色的顶层消防门!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简陋的挂锁,锁扣是虚挂着的!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火星猛地一闪!
我扑到门前,颤抖的手一把抓住冰冷的金属门把手,用尽全身力气向下压去!
哐当——!
沉重的消防门被猛地推开!刺骨的狂风瞬间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带着城市高空特有的凛冽和喧嚣,狠狠灌了进来!巨大的风压几乎将我掀翻!我踉跄着冲了出去,扑进了天台空旷而残酷的世界!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巨大的绝望填满。
天台上风大得惊人,呼啸着撕扯着我的头发和衣服,发出呜呜的悲鸣。整个城市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铺展开来,钢铁森林的轮廓冰冷而遥远。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头顶,仿佛触手可及。远处高楼的玻璃幕墙像无数块巨大的、冰冷的镜子,反射着天光,也映照着这个即将崩塌的世界。
我冲到天台边缘,粗糙的水泥护栏只到我的腰部。我双手死死抓住那冰冷粗糙的边缘,探出身去!下方,是令人头晕目眩的高度!渺小的车辆像缓慢爬行的甲虫,行人如同移动的黑点。风在我耳边疯狂咆哮,仿佛要将我整个卷下去。只要向前一步,只要松开手……一切痛苦,一切恐惧,一切被吞噬的命运,就都结束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一只枯瘦却如同铁钳般的手,从后面死死地、狠狠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巨大的力量猛地将我向后拖拽!
呃啊——!我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拉得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手肘和膝盖传来一阵剧痛。
是王伯!他追上来了!他气喘吁吁,苍老的脸上因为剧烈的奔跑和激动而涨得通红,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他那只抓住我胳膊的手,像焊死了一样,没有丝毫松动。
放开我!让我跳!我疯狂地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甩开他的手,嘶吼声被狂风撕扯得支离破碎,我不能……不能变成那个东西!不能让它融合!死也不能!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汗水和尘土,一片狼藉。
王伯死死地按住我挣扎的身体,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他布满皱纹的脸凑得很近,浑浊的眼珠里倒映着我因绝望而扭曲的面容。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但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悲凉:
没用的……孩子……没用的!他摇着头,花白的头发在狂风中凌乱飞舞,跳下去……死掉的只是‘你’这具皮囊!镜子里那个东西……它还在!它已经锚定了这里!它还是会……爬出来!完成……取代!
他的话像一把冰锥,狠狠凿穿了我最后一丝用死亡来抗争的幻想。我挣扎的动作猛地僵住,瞳孔因为巨大的恐惧和绝望而急剧收缩。
那……那怎么办!我的声音带着哭腔,破碎不堪,等死吗!像你老婆一样……变成一张空照片!
提到老婆,王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神里的悲怆浓得化不开。他死死盯着我,或者说,死死盯着我此刻的脸,声音嘶哑得像是砂轮在摩擦:
在它们眼里……在镜中世界的眼里……他的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血沫,我们……才是入侵者!才是……该被抹去的……错误!
轰!
这句带着终极荒谬和冰冷绝望的宣判,如同九天惊雷,在我早已不堪重负的意识中轰然炸响!我才是入侵者我们存在的世界,才是错误所以要被修正要被覆盖
极致的荒谬感混合着冰冷的绝望,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思维和动作。我停止了挣扎,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软泥,瘫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任由狂风撕扯。目光空洞地望向王伯身后,望向那些远处高楼巨大的玻璃幕墙。
就在这时,王伯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因为看到了某种极端恐怖的事物而缩成了针尖!他死死地盯着我的脸,不,是盯着我的眼睛!他的表情凝固了,混合着一种终于来了的绝望认命和无边的痛苦。
它……来了……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抓住我胳膊的手,力道竟然微微松了一丝。
来了什么来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诡异的冰冷感,猛地从我的双眼深处炸开!像两枚冰针瞬间刺穿了眼球,直插大脑!那不是物理的寒冷,而是一种源自存在本身的、绝对的虚无之寒!视线瞬间变得模糊、扭曲!
我下意识地、惊恐地转动眼珠,看向旁边不远处,一个被遗弃在天台角落、积满灰尘和雨水的破旧塑料桶。浑浊的水面,像一面肮脏的镜子。
水面倒映出我的脸。
不,那不是我的脸。
我的整张脸,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像,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融化、塌陷、变形!五官的轮廓在模糊、消失!皮肤的颜色在褪去,变成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而在这片迅速崩塌的废墟之上,另一张面孔正清晰地、无可阻挡地浮现出来!
苍白!尖削的下巴!深陷的眼窝!薄薄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正是那个镜中的女人!她的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冰冷、空洞、毫无温度的弧度。一道粘稠、暗红的鲜血,正从她咧开的嘴角,缓缓地、优雅地流淌下来。
不……喉咙里挤出一个微弱的、破碎的音节。不是我的声音!那是一种陌生的、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冰冷的女性嗓音!
视野开始剧烈地摇晃、旋转。天空的灰暗云层在扭曲,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的颜料。远处那些高楼的玻璃幕墙,那些巨大的、冰冷的镜子,镜面中的城市景象开始疯狂地抖动、拉伸、变形!坚固的钢筋水泥大楼像融化的蜡烛一样弯曲、折叠!笔直的街道如同被揉皱的纸,扭曲成诡异的螺旋!天空的云层被撕扯成破碎的布条,染上不祥的猩红和污浊的紫黑!整个镜中的城市景象,正在经历一场无声而剧烈的、彻底的崩坏和重构!
更恐怖的是,这种崩坏和重构,正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从镜面内部……向外渗透!
我或者说,这具正在被占据的躯壳的视野边缘,那真实的天台景象,也开始变得不稳定!水泥地的纹理在模糊、波动,像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石子!空气的质感变得粘稠、怪异!风的声音扭曲成意义不明的尖啸!一种来自空间本身的、令人作呕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我!
融合!开始了!
呃……啊……喉咙里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那是女人冰冷的声音和我最后残存意识的混合杂音。我的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只有眼珠还能转动,惊恐地、绝望地看向旁边同样瘫坐在地、面如死灰的王伯。
王伯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不,是盯着我脸上那个已经完全浮现、带着诡异微笑的女人。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花白的胡子在风中颤抖。那双眼睛里,最后一丝属于活人的光芒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入深渊的麻木和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他枯瘦的手颤抖着,伸进了自己深蓝色保安制服的内袋。摸索着,掏出了一样东西。
是那张照片。那张没有新娘、只有新郎凝固的幸福微笑的婚纱照。
他低头看着照片上那片刺眼的空白,又抬头看了一眼天台上正在发生的、无声的恐怖崩坏。远处那些玻璃幕墙里,扭曲破碎的城市景象已经像活物般蠕动起来,猩红和污紫的色块如同病毒在镜面中疯狂扩散、蔓延。
王伯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百倍的、扭曲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深入骨髓的绝望和一种……病态的、对终结的渴望。
他不再看我。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摸向制服口袋,掏出了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
嚓……
一声轻响。一小簇橘黄色的火苗,在他颤抖的手中跳跃起来,在狂风中显得无比脆弱,却又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执拗。
他将那跳跃的火苗,缓缓地、坚定地,凑近了手中那张承载着无尽痛苦和虚无的婚纱照。
火舌,贪婪地舔舐上了泛黄的相纸。
照片的边缘瞬间卷曲、焦黑。新郎那凝固的幸福笑容,在升腾而起的、带着焦糊味的青烟中,开始扭曲、变形,然后被跳跃的火焰一点点吞噬、化为灰烬。那片刺眼的空白,也随之被火光淹没、消失。
他死死地盯着那燃烧的照片,浑浊的眼睛被跳动的火焰映照着,里面最后一丝属于人的东西,也随着那照片一同,化为了灰烬,飘散在呼啸的狂风里。
而我,透过那双已被彻底占据、冰冷如玻璃珠般的眼睛,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整个世界——真实的天台,扭曲的天空,远处那些巨大的玻璃幕墙——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被打碎的镜子,在无声的尖啸中,彻底地、无可挽回地……
扭曲!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