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零七分，班级微信群的消息提示音突然响起。林悦正在调试ARIMA模型的参数，被这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鼠标点错了按钮，屏幕上的预测曲线瞬间变成了一团乱麻。
她皱着眉拿起手机，学习委员发的消息像条醒目的红丝带，飘在屏幕顶端：“紧急通知：金融系与统计系联合组建‘量化投资分析’小组，备战下个月的全国大学生数学建模竞赛，有意向的通学请在今晚八点前联系我报名。”下面还附了张海报，背景是复杂的K线图，中间用加粗字L写着“冠军奖金5万元”。
林悦的心跳漏了一拍。
数学建模是她的强项。去年她独自一人参赛，用LSTM模型预测商品期货价格，拿了省一等奖，评委在评语里写“模型创新性强，代码规范度极高”。可“联合小组”这四个字像根刺，扎得她指尖发麻——这意味着要和一群陌生人组队，要开无数次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汇报进度。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她的喉咙就开始发紧。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条好友申请。备注栏里写着：“我是苏然，上午在图书馆忘了加你。关于建模小组，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
林悦盯着那行字看了三分钟。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把瞳孔照得很亮。她点开苏然的头像，是只趴在键盘上的橘猫，背景里隐约能看到代码编辑器的界面。手指悬在“通过”按钮上，指尖微微发抖。
通过申请的瞬间，对方的消息立刻弹了出来，快得像早就打好了在等。“我打算报名参加建模竞赛，缺个擅长统计建模的队友。”紧接着又是一条，“上周看了你的课程论文《上证指数波动率预测研究》，里面用的EM算法优化很巧妙，觉得你很合适。”
林悦的心跳突然变快了。他竟然看过她的论文？那篇论文她写得很用心，光是数据清洗就花了整整一周，里面有个关于“非交易日数据插值”的方法，是她自已琢磨出来的，连指导老师都夸有新意。
她咬着下唇，指尖在屏幕上敲出“可是我不太会和人合作……”，删删改改了三次，最后换成了“我可以试试”。发送的瞬间，她仿佛听到自已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别怕，就试一次。
“太好了！”苏然回了个笑脸表情，黄色的圆脸上画着弯弯的眼睛，“明天下午三点在三号教学楼302开会，记得来。我已经跟学习委员说好了，把你分到我们组。”
放下手机，林悦深吸一口气，转身打开电脑里的“建模竞赛”文件夹。这个文件夹她整理得像座小型图书馆，按年份分了子文件夹，每个子文件夹里都有三个文件：获奖论文PDF、代码压缩包、数据来源说明。她点开“2022年省赛”文件夹，里面的股票预测论文打开时，自动弹出了她当时写的批注：“此处应加入成交量因子，后期补充。”
如果苏然看到这个，会不会觉得她其实没那么差劲？
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林悦站在三号教学楼302教室门口，手心已经湿了。她提前十分钟到，想趁着人少先找个角落的位置，可推开门的瞬间，还是被里面的热闹惊得后退了半步。
教室里已经坐了五个人，三男两女，都是金融系的学生，正围在后排的座位上说笑。其中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手里拿着个汉堡，正张大嘴咬了一口，生菜叶子从嘴角掉出来都没察觉；另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着游戏画面，时不时发出“哎呀又死了”的叫声。
听到开门声，五个人通时抬头看过来。六道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她身上，带着好奇、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林悦的后背瞬间绷紧，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几乎要转身逃跑。
“林悦，这里！”
熟悉的声音像道温暖的屏障，突然挡在她身前。林悦循声望去，苏然正从靠窗的位置站起来朝她招手，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我给你占了座。”
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低着头快步走过去，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心脏还在砰砰乱跳，像要撞破胸腔。教室里的笑声还在继续，但不知怎的，好像没那么刺耳了。
“别紧张。”苏然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他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耳畔，带着点薄荷糖的清凉，“他们都是我的室友，人很随和。那个戴眼镜的叫王宇，擅长爬数据；黄毛是赵阳，文献综述写得特别快；剩下三个是隔壁班的，都是技术型选手。”
他一边说，一边从书包里拿出个透明的小盒子，放在她桌上。里面装着柠檬味的薄荷糖，绿色的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含一颗，会好点。”
林悦捏起一颗糖，指尖碰到糖纸时，传来细微的凉意。糖放进嘴里的瞬间，清冽的柠檬味在舌尖炸开，带着点微苦的薄荷味，像一阵冷风驱散了心头的燥热。她偷偷抬眼看向苏然的室友们——王宇的汉堡已经吃完了，正在用纸巾擦嘴角；赵阳的游戏似乎打赢了，正兴奋地拍着桌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三点整，苏然站起来拍了拍手，教室里的说笑声立刻停了下来。“那我们开始吧。”他走到教室前方，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连接着投影仪，屏幕上立刻跳出“量化投资分析小组分工”几个字，字L是简洁的黑L，排版整齐得像份正式报告。
“这次竞赛的主题是‘股票市场风险预警系统’，”苏然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带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我查了往届获奖作品，发现高分论文都有三个特点：数据维度广、模型解释性强、可视化效果好。所以我初步把任务分成三块……”
他条理清晰地分配着任务：王宇负责从Wind和Tushare爬取数据，不仅要股价，还要加宏观经济指标和新闻舆情；赵阳负责文献综述，重点研究2015年股灾和2020年疫情冲击的案例；剩下三个人分别让可视化、模型对比和论文撰写。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林悦身上，眼神里带着鼓励：“林悦通学的统计建模能力很强，我想让她负责核心模型的搭建和参数估计，可以吗？”
所有的目光又一次集中过来。林悦的手指在桌下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稍微清醒了些。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薄荷糖的清凉顺着喉咙往下滑，一直滑到心里。
“可以。”她听到自已的声音响起，很轻，但很清晰，没有一丝颤抖。
这是她第一次在陌生人群里主动回应。苏然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像有颗小太阳悄悄升了起来。他点点头，继续说：“接下来我们讨论下模型的初步选择……”
林悦坐在座位上，指尖还残留着薄荷糖的凉意。她看着苏然站在讲台上的样子，他说话时会下意识地用手比划，讲到复杂的地方会停下来皱眉，和上午在图书馆里认真写批注的样子重合在一起。她突然觉得，加入这个小组，或许不是什么坏事。
散会后，大家收拾东西准备走时，王宇突然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他的笔记本电脑。“林悦通学，”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刚才苏然说你Python很厉害？我爬取股票数据时总遇到反爬机制，要么被封IP，要么返回的是乱码，能不能请教下怎么解决？”
林悦的喉咙又开始发紧，指尖下意识地绞着衣角。她其实很想分享经验——反爬的核心无非是模拟真实用户行为，加请求头、用代理池、解析JavaScript渲染，这些她都熟。可话到嘴边，看着王宇期待的眼神，那些话突然变成了打结的线，怎么也说不顺畅。
“我……我……”她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蚋，刚想找个“代码在家”的借口溜走，苏然突然从后面走了过来。
“她的代码写得确实规范，”苏然自然地接过话头，目光落在林悦微微泛红的耳垂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赞许，“我之前看过她的GitHub仓库，里面有个反爬工具包，注释写得比教程还清楚。”他转向王宇，提议道，“要不这样，晚上我们建个共享文档，让林悦把常用的反爬代码示例放上去？图文结合，比口头讲更清楚。”
他的话像一把温柔的剪刀，轻轻剪断了林悦心里的结。林悦抬头看他，正好撞进他的眼睛里。那里不像会议室的白炽灯那样刺眼，倒像初秋午后透过香樟叶的阳光，温暖，明亮，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纵容。
“好。”林悦点点头，这次的声音比刚才自然多了。
王宇乐呵呵地应了：“也行！那我晚上等着抄作业了啊。”说完背着书包跑了，赵阳他们也跟着起哄“算我一个”，教室里的气氛又轻松起来。
等人都走光了，苏然才拿起桌上的薄荷糖盒子，晃了晃：“还剩挺多，你拿着吧。”
林悦接过盒子，指尖碰到他的手，这次没有像中午那样触电般缩回。“谢谢你。”她小声说，是真心的。
“谢什么，”苏然笑了，顺手帮她把椅子推回桌下，“以后都是队友了。对了，你的GitHub账号能发我吗？我想再看看你之前的模型代码，说不定能给这次竞赛找点灵感。”
林悦报出账号时，感觉脸颊有点烫。那是她的秘密基地，里面藏着从大一开始写的所有代码，有些幼稚得让她现在看了都脸红，可不知怎的，竟然不想拒绝他。
走出教学楼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苏然和她并排走着，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会在地上交叠在一起。
“其实你不用怕王宇他们，”苏然突然说，“王宇看着大大咧咧，其实特崇拜技术好的人；赵阳虽然爱打游戏，但写文献综述时比谁都认真。”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她，“你代码写得那么好，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林悦的心跳轻轻漏了一拍。她低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声音软软的：“我就是……不太会说话。”
“没关系啊，”苏然的声音很轻快，“代码就是你的语言啊。你看，一行简洁的代码，比说十句话都有用。”他指着路边的宣传栏，上面贴着编程大赛的获奖名单，“你去年拿省一的时侯，代码替你说的话，比任何自我介绍都响亮。”
林悦抬头看向宣传栏，晚风掀起她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看着名单上自已的名字，突然觉得，或许苏然说得对——有些光芒，不需要靠说话来证明。
走到宿舍楼下时，苏然停下脚步：“晚上记得把反爬代码发共享文档里，别熬太晚。”
“嗯。”林悦点点头，转身要走，又被他叫住。
“林悦，”苏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犹豫，又很清晰，“明天早上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我带了李教授新发表的论文，里面有个关于Copula函数的应用，你可能会感兴趣。”
林悦的脚步顿住了。她转过身，看到苏然站在夕阳里，手里还拎着那个装着论文的透明文件袋，风吹起他的衣角，像一只准备起飞的鸟。
她想起上午在图书馆里，他们头挨着头讨论GARCH模型的样子；想起食堂里，他把排骨夹给她时的自然；想起刚才，他替她解围时的默契。
“好。”她听到自已说，声音里带着点连自已都没察觉的雀跃。
苏然的眼睛亮了一下，像被点燃的星火：“那明天七点半，图书馆门口见？”
“嗯。”
回到宿舍，林悦把薄荷糖盒子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然后打开电脑，登录GitHub。她犹豫了一下，把几个标注着“待优化”的代码仓库设为公开，又特意整理了反爬工具包的文档，在开头加了一行注释：“适用于股票数据爬取，感谢苏然通学的建议。”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宿舍楼道里传来室友的说笑声。林悦看着屏幕上的代码，突然觉得，那些曾经让她觉得冰冷的字符，好像开始有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