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与陈默的双手,在清水河大堤上重重一握。这一握,握住的不是友谊,而是利益,是妥协,也是一份心照不宣的契约。风中,似乎还带着那股沁人心脾的甘甜,但冯德才却只觉得通体冰寒,仿佛坠入了腊月的冰窟。
“冯德才。”林如海松开手,转身看向瘫软在地的县令,声音里再无半分温度,“你可知罪?”
“下官……下官知罪,下官知罪!”冯德才磕头如捣蒜,官帽都歪到了一边,涕泪横流,“下官有眼无珠,识人不明,被猪油蒙了心,误信了小人谗言,这才……这才冤枉了陈先生!求林大人开恩,求陈上仙饶命啊!”
他此刻的求饶,是发自内心的恐惧。他看明白了,这位府城来的林大人,根本不是来给他撑腰的。人家三言两语之间,就和那姓陈的达成了协议。自己,不过是一块用完了就可以丢掉的抹布,甚至是一份递给陈默的投名状。
“哦?小人谗言?”林如海眉毛一挑,目光转向一旁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张师爷。
张师爷两腿一软,也跟着跪了下来,连声道:“大人明鉴!都是冯德才!都是他逼我的!是他嫉贤妒能,眼红陈上仙的功绩,是他指使下官,捏造罪名,写那封诬告的信!下官……下官也是身不由己啊!”
这主仆二人,转眼间便上演了一出狗咬狗的闹剧。周围的百姓们见了,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笑声里,充满了鄙夷和幸灾乐祸。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原来也是这般不堪的货色。
“够了。”林如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他们的丑态。他懒得去分辨这两人谁主谁次,在他看来,这都是无能之辈的垂死挣扎。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传遍了整个工地:“本官,南阳府巡查使林如海,奉府尊之命,前来巡查青阳。现查明,青阳县令冯德才,玩忽职守,欺上瞒下,构陷良善,致使民生凋敝,怨声载道。张师爷,助纣为虐,颠倒黑白。二人罪大恶极,国法难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一字一句地宣布道:“来人!将此二人官服、官帽尽皆革去,押入大牢,听候府尊大人发落!”
他身后的几名护卫立刻上前,如狼似虎地扯掉了冯德才和张师爷的乌纱帽,扒下了他们的官袍。两人瞬间从威风凛凛的父母官,变成了衣衫不整的阶下囚,被粗暴地反剪双手,押了下去。
“大人饶命!林大人饶命啊!”冯德才的哭嚎声,越来越远。
整个工地,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好!”
“青天大老爷啊!”
“活该!这两个狗官,终于有报应了!”
无数百姓振臂高呼,许多人甚至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他们看向林如海的目光,充满了敬畏。而当他们的目光转向陈默时,那敬畏之中,又多了几分狂热的崇拜。他们都明白,若不是陈上仙,这一切,绝不可能发生。
陈默看着这一幕,神色平静。他知道,这是林如海在向他示好,也是在向青阳县的所有人,宣告新秩序的开始。
林如海处理完冯德才,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他走到陈默身边,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陈先生,哦不,以后该称呼陈督造了。冯德才倒台,这青阳县令的位置,暂时空悬。府尊大人不日将派新县令前来。在此之前,青阳县的一应事务,恐怕还要多劳烦陈督造了。”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是将一个烂摊子,连同一份沉甸甸的责任,都压在了陈默身上。
“分内之事。”陈默淡淡应道。
接下来的几日,青阳县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
林如海雷厉风行,以巡察使的身份,暂代县令之权。他亲自坐镇县衙,第一件事,便是张贴安民告示,将冯德才的罪状公之于众,并正式宣布了朝廷的任命——敕封陈默为“青阳县农田水利督造使”,从七品,专管清水河水库及万顷良田的开发事宜。
一石激起千层浪。
“督造使?从七品?那岂不是和县太爷平级了?”
“咱们陈上仙,当官了!”
“这官好!农田水利督造使,一听就是给咱们老百姓办事的官!”
百姓们奔走相告,喜气洋洋,比过年还热闹。功德堂前,自发前来烧香磕头的百姓,络绎不绝。陈默的功德值,又迎来了一波不大不小的增长。
而对于李疤子和周通这群黑风寨的旧部来说,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撼,则更为复杂。
“上仙……不,督造大人!”李疤子找到陈默,一张疤脸又是激动又是别扭,说话都有些结巴,“俺……俺听说,您当官了?那我们……我们算什么?官兵?”
他身后,跟着一大群原黑风寨的兄弟,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忐忑。他们这辈子,刀口舔血,官府是最大的对头。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和“官”这个字扯上关系。
陈默看着他们这副模样,有些好笑:“想当官兵?”
众人齐刷刷地点头,眼睛里放光。在他们朴素的认知里,官兵,就意味着吃皇粮,是铁饭碗,是光宗耀祖的事。
“官兵,暂时还当不上。”陈默摇了摇头。
众人闻言,眼神顿时黯淡了下去。
“但是,”陈默话锋一转,“林大人说了,你们可以登记在册,编入‘青阳县乡勇团练’。以后,你们就是名正言顺的民兵,负责保卫工地,保卫县城。军饷,暂时由我来发。”
“乡勇?民兵?”李疤子挠了挠头,这个词,他听过,但具体是干啥的,不太懂。
“简单说,”陈默解释道,“就是官府承认的武装力量。以后你们再扛着刀枪上街,就不是匪,是兵。别人见了,不但不怕,还得敬你们三分。懂了吗?”
“懂了!”周通瓮声瓮气地吼道,他比李疤子先反应过来,激动得满脸通红,“就是说,咱们以后是官府的人了!再也不是黑风寨的贼了!”
“没错。”陈默点头。
“太好了!”
“俺娘要是知道俺吃上皇粮了,得高兴得从坟里爬出来!”
“以后回村,看谁还敢叫我二狗子,得叫我勇爷!”
这群粗豪的汉子,瞬间沸腾了。他们欢呼着,雀跃着,甚至有人激动地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他们为的,不是那份军饷,而是一个身份,一个能让他们挺直腰杆,活在阳光下的身份。
陈默看着他们,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他给了他们尊重和希望,而他们,也回报给了他最赤诚的忠心。
登记造册的事情,进行得异常顺利。林如海派来的衙役,本来还担心这群悍匪会闹事,个个手按腰刀,如临大敌。结果,整个过程,比给学堂里的孩子点名还乖巧。汉子们排着队,一个个报上自己的大名、籍贯。当衙役将刻有他们名字的腰牌发到手上时,他们捧着那块小小的木牌,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翻来覆去地看,脸上是傻乎乎的笑。
李疤子和周通,作为团练的两个小头目,更是得意非凡。李疤子把他那柄大铁锤擦得锃亮,扛在肩上,在工地上来回巡视,腰杆挺得笔直。看到有民夫偷懒,便把眼一瞪,粗声大气地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官差巡逻啊!还不给老子……哦不,还不给本官……好好干活!耽误了陈督造的大事,有你们好果子吃!”
那蹩脚的官腔,惹得众人一阵哄笑,连带着工地上干活的气氛,都欢快了不少。
解决了人的问题,接下来,就是钱和粮的问题。
陈默之前靠着“劝化”,从县里几家大户手里“借”来了第一桶金。如今他身份变了,再用这种手段,就不合时宜了。林如海也旁敲侧击地提过,希望他能“规范”一下募捐的流程。
陈默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林如海,是怕自己把那些士绅大户得罪死了,影响他未来的统治。
这天,陈默让周通拿着他的名帖,将青阳县里有头有脸的几位士绅,都“请”到了县衙的花厅。
被请来的,有开着县里最大粮行的王员外,有垄断了布匹生意的钱老爷,还有家里良田千亩的张大户。这几位,当初都被陈默“劝化”过,一个个损失惨重,心里正憋着火。之前是惧怕陈默的手段,不敢作声。如今听说府城来了林大人,陈默也被“招安”了,他们觉得自己的腰杆,似乎又能硬起来了。
几人坐在花厅里,喝着茶,窃窃私语。
“这张大户,你家不是跟府城的户房主簿沾亲带故吗?这次可得让林大人给咱们做主啊!”王员外压低声音道。
“就是!那姓陈的之前跟土匪一样,明抢!现在当了官,就想把这事一笔勾销?没那么容易!”钱老爷一脸愤愤。
张大户捻着自己的山羊胡,脸上露出一丝得色:“各位稍安勿躁。我已托人,将一封陈情书,送往了府城我那表亲的手上。林大人再厉害,也只是个巡查使。咱们要告,就直接告到府尊大人面前!我就不信,这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默一袭青衫,在一身戎装、煞气腾腾的李疤子和周通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花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几位员外看到李疤子和周通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刚刚鼓起的一点勇气,顿时又泄了下去,一个个噤若寒蝉。
“让各位久等了。”陈默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仿佛没看到他们脸上的不自在,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
“不知陈……督造大人,召我等前来,有何吩咐?”张大户硬着头皮,站起来拱了拱手。
“吩咐不敢当。”陈默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坐下,“今日请各位来,主要是为了两件事。”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是感谢。前些时日,工地初开,百废待兴。多亏了各位员外慷慨解囊,捐资捐粮,才让我这水利工程,得以顺利进行。这份功劳,陈某不敢独占。我已经将各位的善举,一一记录在册,上报给了林大人。林大人说了,等水库建成,定会为各位,向府尊大人请功。”
这话一出,几位员外都愣住了。
他们本来以为陈默是来秋后算账,或是继续敲诈的,没想到一开口,竟然是给他们请功?
“捐?”王员外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里腹诽,那叫捐吗?你那两个手下把大锤和鞭子都放到我桌子上了,我敢不“捐”吗?
但腹诽归腹诽,脸上却不敢露出来。
“这……这都是我等分内之事,为家乡出力,应该的,应该的。”张大户眼珠一转,连忙顺着杆子往上爬。
“好一个应该的。”陈默笑了笑,又伸出第二根手指,“这第二件事,就是想和各位,谈一笔更大的生意。”
“生意?”几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陈默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各位都是青阳县的翘楚,眼光独到。想必也看出来了,我这水库一旦建成,那万顷荒地,立刻就会变成水浇沃土。到时候,青阳县的粮食产量,何止翻上几番?”
几位员外纷纷点头,他们都是生意人,这个道理,自然懂。这也是他们肉痛的原因,眼看着一块天大的肥肉在眼前,自己却只能干看着。
“这么大的工程,后续还需要海量的投入。买种子,买农具,修水渠,哪一样不要钱?”陈默叹了口气,“朝廷拨的款项,杯水车薪。光靠我一个人,也撑不起来。”
他看着众人,抛出了自己的方案:“所以,我打算,成立一个‘青阳农垦司’。我以这万顷良田的开发权和水库的使用权入股,而各位,则以资金、粮食、工具入股。将来田地里产出的粮食,除了上缴朝廷和府衙的份额外,剩下的,咱们按照股份分红。如何?”
整个花厅,死一般地寂静。
几位员外,眼睛都直了,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他们做梦都没想到,陈默找他们来,竟然是要分给他们蛋糕!
这可不是一笔小生意,这是能吃上百年的铁杆庄稼!万顷良田啊!哪怕只占一小股,每年的收益,都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张大户的心,怦怦直跳。他刚刚还在琢磨着怎么去府城告状,把之前损失的几千两银子要回来。可现在,跟眼前这个“农垦司”的股份一比,那几千两银子,算个屁啊!
“陈……陈督造,此言当真?”钱老爷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陈默说话,一言九鼎。”陈默看着他们火热的眼神,微微一笑,“不过,我这股份,也不是那么好拿的。我只要真心实意,愿意为青阳发展出力的合作伙伴。至于那些吃里扒外,嘴上说着为家乡,背地里却想着捅刀子,告黑状的人……”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若有若无地瞟了张大户一眼,“我这农垦司,庙小,可容不下这种大佛。”
张大户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感觉陈默的目光,像两把锥子,把他心里那点小九九,看得一清二楚。他那封已经送出去的陈情书,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块烙铁,烫得他坐立不安。
他“噗通”一声,离席跪倒在地。
“督造大人恕罪!”张大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是小人糊涂!是小人鼠目寸光!小人之前被冯德才那狗官蛊惑,对他所说的‘陈情书’一事,动了歪心思。但小人对天发誓,那都是一时糊涂啊!小人这就派人,快马加鞭,去把那封信追回来!小人愿意,愿意拿出家产的一半,不,七成!入股农垦司,为督造大人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他这一跪,把王员外和钱老爷都看傻了。他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但见张大户都这样了,也连忙跟着跪下,赌咒发誓,表示要跟陈督造一条心,为建设美好青阳添砖加瓦。
陈默看着跪了一地的士绅富户,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是一片清明。
他知道,对付这群人,光靠威逼是不行的,必须要把他们和自己的利益,牢牢地捆绑在一起。只有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地,成为自己最忠实的“钱袋子”。
一场原本可能剑拔弩张的鸿门宴,就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皆大欢喜地结束了。
而就在青阳县这边如火如荼地搞建设,成立“农垦司”的时候。
南阳府城,知府衙门后堂。
一个须发皆白,身穿二品官服,面容威严的老者,正看着手中的两份文书,眉头紧锁。
一份,是林如海发回来的详细报告,里面将陈默描绘成了一个能力超凡、深得民心,并且愿意归顺朝廷的“奇人”,对“万顷良田”的功绩大书特书。
而另一份,则是通过非正常渠道,递到他案头的,来自青阳县士绅张家的陈情书。信中,将陈默形容成一个无法无天,巧取豪夺,比土匪还凶残的恶霸。
“哼。”知府大人,南阳府真正的主宰者,将那封陈情书,轻轻丢进了身旁的炭盆里。
火苗,瞬间将那薄薄的信纸吞噬。
“万顷良田……灵谷……”知府大人喃喃自语,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林如海,你这次,倒是给本府,找来了一个宝贝啊。”
他提起笔,在一份空白的文书上,写下了几个字。
“青阳县令,沈轻雪。着,即日上任。”
他放下笔,看着窗外,嘴角露出一丝莫测的笑容。
“年轻人,有本事,有野心,是好事。就是不知道,你这只猛虎,遇上了我这只小猫,还能不能……安分得下来呢?”
青阳县的天,一日比一日清朗。
清水河大堤的工程,在“农垦司”成立之后,进展神速。有了士绅大户们的资金注入,各种材料、工具源源不断地运抵工地,伙食标准也再次提高,顿顿都能见到油花。民夫们的干劲更足了,工地上每天都回荡着震天的号子声和欢笑声。
李疤子和周通的乡勇团练,也搞得有模有样。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腰间挎着新发的制式腰刀,每天在工地上巡逻,在县城里维持秩序。虽然走路的姿势还带着几分匪气,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份以往从未有过的自豪和责任感。
县里的百姓们,也渐渐习惯了这些“前悍匪”的存在。他们发现,这群人虽然长得凶,嗓门大,但从不欺压百姓,反而还经常帮着扛个东西,扶个老人。有时候,看到街上有小混混欺负人,他们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顿“爱的教育”,比以前的衙役管用多了。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陈默的功德值,也在这种平稳的日常中,缓慢而稳定地增长着。
然而,陈默知道,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林如海临走前,曾提过府尊会派一位新县令前来。这位新县令,才是决定青阳未来走向的关键。
这一日,陈默正在工地上,和几个老农一起,研究着水渠的走向图。王五提着个茶桶,乐呵呵地走了过来。
“上仙,哦不,督造大人。城门口来了消息,说是府城派的新县令,已经到任了!”
陈默放下图纸,点了点头,并不意外。
“来了多少人?什么排场?”他随口问道。
“这个……就奇怪了。”王五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听说,就一辆马车,带了两个随从。没鸣锣开道,也没仪仗护卫,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进城了。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听说,新来的县太爷,是个女的。还是个……很年轻的姑娘。”王五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说什么惊天秘闻。
陈默也愣了一下。
女县令?
在这个时代,女子为官,虽然并非没有先例,但绝对是凤毛麟角。而且,还是被派到青阳县这种刚刚经历过动荡的穷乡僻壤来?
这南阳知府,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有点意思。”陈默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对身旁的李疤子和周通说道:“走,随我去县衙,会会这位新来的父母官。”
青阳县衙,后堂。
陈默走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素雅的背影。
那人穿着一身合体的青色官袍,没有繁复的纹饰,却衬得身形愈发挺拔修长。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她正站在一幅青阳县的地图前,看得出神。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来。
陈默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眼前的女子,约莫二十岁上下,肤光胜雪,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人,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神。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却又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锐利,仿佛能洞悉人心。
她身上,没有寻常女子的柔弱,也没有官场中人的圆滑,而是一种独特的,糅合了书卷气与英气的清冷气质。
“你就是陈默,陈督造?”她开口了,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煞是好听。
“草民陈默,见过沈大人。”陈默拱了拱手,不卑不亢。他身后的李疤子和周通,看到这位新县令的真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他们想象过新县令的各种样子,或是个糟老头,或是个油腻中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一个……仙女似的人物。
“咳咳!”陈默轻咳了两声,提醒身后两个失态的家伙。
李疤子和周通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学着陈默的样子,笨拙地行礼:“小……小的李大,周……周二,见过大人!”
他们一紧张,连自己的名字都报不对了。李疤子涨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轻雪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在那柄硕大的铁锤和粗长的皮鞭上停留了一瞬,眼神里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或鄙夷,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不必多礼。本官沈轻雪,奉府尊之命,出任青阳县令。初来乍到,县中事务,还需多多仰仗陈督造。”她的语气,客气,却又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感。
“大人言重了。修建水利,本就是分内之事。”陈默道。
两人之间的对话,简短而客套,像是一场例行的公事。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气氛。
沈轻雪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指着墙上的地图,问道:“陈督造,本官在来的路上,看过了林巡查的报告。报告中说,你计划开垦万顷良田,此事,可有把握?”
“水库五日内即可完工,届时开闸放水,万事俱备。”陈默回答得言简意赅。
“好。”沈轻雪点了点头,“但万顷良田,非一朝一夕之功。从开荒、播种到收获,至少需要半年。这半年内,工地上千人的吃喝,县里百姓的口粮,从何而来?”
她的问题,一针见血,直指要害。
陈默心中一凛。这位女县令,看似年轻,却绝不是个花瓶。她很懂行,而且思路清晰。
“回大人,此事我已有计较。”陈默将自己成立“农垦司”,与士绅合作的方案,简要地说了一遍。
沈轻雪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等陈默说完,她才缓缓开口:“以利相交,利尽则散。陈督造此法,虽能解一时之急,却非长久之计。你将那些士绅的利益,与你的工程捆绑。但若是有一天,出现了比你的工程,更大的利益呢?”
她看着陈默,眼神锐利:“到那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你出卖。”
陈默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沈轻雪说得对。他用利益捆绑了那些士绅,但这种捆绑,并不牢固。
“那依沈大人之见,该当如何?”陈默反问道。
“民心,才是根本。”沈轻雪的声音,掷地有声,“你修水利,得民心。这是你的根基,也是你最大的倚仗。但光有民心,还不够。你还需要,王法。”
她走到书案后,从一摞文书中,抽出了一份,递给陈默。
“这是本官连夜草拟的《青阳县垦荒法案》。你看一看。”
陈默接过来,仔细看了起来。
越看,他眼中的惊讶之色,就越浓。
这份法案,内容详尽,条理清晰。它将全县的土地,重新进行了划分。规定所有新开垦的田地,所有权归官府,也就是归县衙所有。
而所有参与垦荒的百姓,都可以根据其贡献,分到“份地”。这“份地”,百姓只有使用权,没有买卖权。但这份使用权,可以继承。
产出的粮食,除了缴纳固定的“官租”外,其余全部归百姓自己所有。而且,官租前三年全免,后五年减半。
至于那些士绅,他们投入的资金,则被定义为“借贷”。官府会按照约定的利息,在未来十年内,用粮食,分期偿还他们的本金和利息。
这……这简直是在挖陈默的墙角!
陈默的“农垦司”,本质上是一种“股份制公司”,士绅们是股东,可以永久性地享受分红。而沈轻雪的这个法案,直接将士绅们从“股东”,降级成了“债主”。虽然有利息,但跟永久分红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更重要的是,土地的所有权,被牢牢地收归了官府。
陈默虽然是督造使,但县令,才是这片土地名义上的主人。也就是说,他辛辛苦苦建起的水库,开出的良田,最终的控制权,将落到这位新县令的手中。
好一个釜底抽薪!
陈默抬起头,看着沈轻雪那张平静无波的俏脸,心中第一次,对这个女人,生出了强烈的警惕。
“沈大人这份法案,倒是……考虑得周全。”陈默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陈督造若是觉得没有问题,本官明日,便会张榜公布,正式施行。”沈轻雪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潜台词。
“大人就不怕,那些士绅,会闹事?”陈默问道。
“他们不敢。”沈轻雪的语气,充满了自信,“本官是朝廷任命的县令,代表的是王法。他们若敢闹事,便是公然对抗朝廷。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更何况,这份法案,对全县九成九的百姓,都是天大的好事。他们,会站在本官这一边。”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
他明白了。沈轻雪这是在用阳谋。她抓住了“大义”和“民心”这两样最厉害的武器。
她知道,陈默无法反对。因为陈默自己,就是靠着“为民办事”起家的。如果他反对这份对百姓有利的法案,就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脸,动摇自己的根基。
这个女人,好厉害的手段!
“大人说的是。”陈默缓缓将那份法案,放回了桌上,“此事,就依大人所言。”
他没有争辩,也没有讨价还价。因为他知道,在“法理”上,他争不过。
沈轻雪看着他,清冷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讶异。她似乎没想到,陈默会这么轻易地就妥协了。她已经准备好了一大堆说辞,来应对陈默可能的反驳。
但陈默,什么都没说。
“如此,甚好。”沈轻雪点了点头,恢复了平静,“陈督造深明大义,本官佩服。”
“不敢当。”陈默笑了笑,“若是没有别的事,草民就先告退了。工地上,还有一堆事等着。”
说完,他便带着李疤子和周通,转身离去。
走出县衙大门,李疤子的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
“上仙!咱们……咱们就这么算了?”他终于忍不住,急吼吼地说道,“那娘们……哦不,那沈大人,摆明了是要摘咱们的桃子啊!咱们辛辛苦苦建水库,开荒地,凭什么最后都成她的了?”
“就是!”周通也愤愤不平,“她一个黄毛丫头,刚来就指手画脚!我看,她就是嫉妒上仙您的威望!想把权力都抓到自己手里!”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
他心里,自然也是不爽的。这种被人算计,还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的感觉,非常不好。
但是,他比李疤子和周通,看得更远。
沈轻雪的法案,虽然夺走了他对土地的直接控制权,但也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那就是,如何处理和那些士绅的关系。他之前的“农垦司”,其实是个权宜之计,隐患极大。如今沈轻雪用官方的身份,以“王法”为名,快刀斩乱麻,虽然让他损失了一部分未来的利益,但也彻底斩断了那些士绅与他翻脸的可能。
从长远来看,未必是坏事。
更重要的是,陈默的根基,从来就不是土地,也不是金钱。
他的根基,是系统,是功德,是那座用三百六十块玉石布下的“聚灵阵”,是只有他才能种出来的“灵谷”。
沈轻雪可以拿走土地的所有权,但她拿不走聚灵阵,也拿不走种出灵谷的“技术”。
“桃子,不是那么好摘的。”陈默突然开口,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上仙,您有办法了?”李疤子眼睛一亮。
陈默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走,去工地。今天,该给咱们的大堤,画上最后一笔了。”
清水河大堤,经过十几日的奋战,已经雄壮巍峨,如同一条巨龙,横卧在河道之上。
陈默站在大堤的最高处,身后是数千名翘首以盼的民夫和乡勇。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是水库完工,开闸放水的日子。
沈轻雪也来了。她带着县衙的几名属官,站在不远处的人群里,静静地看着。她想亲眼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也想看看,这个轻易妥协的陈默,下一步,会做什么。
吉时已到。
陈默对着身旁的周通,点了点头。
周通深吸一口气,运足了力气,挥动手中巨大的令旗。
“开——闸——!”
他声如洪钟,响彻云霄。
早已等候在水闸边的十几个壮汉,齐声怒吼,合力转动巨大的绞盘。
“轰隆隆——”
随着一阵沉闷的巨响,那厚重的木制水闸,被缓缓地拉开。
被堤坝拦截了十几日的清水河河水,仿佛一头苏醒的猛兽,咆哮着,翻滚着,从闸口奔涌而出,沿着新修的渠道,冲向了那片沉寂了数百年的万顷荒地!
“出水了!出水了!”
人群沸腾了!
百姓们欢呼着,跳跃着,追逐着那股象征着希望的水流。那浑浊的河水,在他们眼中,比金子还要宝贵。
水流过处,龟裂的土地被浸润,干涸的沟壑被填满。一股生命的气息,开始在这片荒芜的大地上,蔓延开来。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中时,异变,陡生!
只见那刚刚还波光粼粼的水库湖面上,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地翻滚起来!湖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下降!
仿佛湖底,出现了一个无形的巨口,正在疯狂地吞噬着湖水!
“怎么回事?”
“天哪!水!水在往下漏!”
“大堤要塌了吗?!”
人群的欢呼,瞬间变成了惊恐的尖叫。所有人都吓傻了,脸上的笑容,僵硬成了恐惧。
李疤子和周通也懵了,他们下意识地看向陈默,却发现,陈默的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的惊慌,反而,带着一丝……胸有成竹的微笑。
沈轻雪的瞳孔,猛地一缩。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巨大的旋涡,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饱读诗书,精通水利。她很清楚,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这水库的下面,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的地下溶洞!或者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漏斗”!
陈默,他竟然把水库,建在了一个“天坑”之上!
这哪里是利国利民的水利工程?这分明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足以让所有人都万劫不复的……豆腐渣工程!
她猛地转头,看向陈默。
他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这是他对自己的报复!
恐慌,如同瘟疫一般,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完了!全完了!”
“我们的水库!我们的田!”
“快跑啊!大堤要塌了!”
百姓们脸上的喜悦,被绝望和恐惧彻底取代。一些人开始哭喊,一些人转身就想逃离这个即将发生灾难的地方。整个场面,瞬间陷入了失控的边缘。
“都给老子站住!”
一声惊雷般的怒吼,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是李疤子。他扛着那柄大铁锤,一夫当关般地挡在了想要逃跑的人群面前,双目圆瞪,满脸煞气。
“谁敢再跑一步,别怪俺的锤子不认人!”
周通也带着乡勇团练的弟兄们,迅速散开,组成了一道人墙,将骚动的人群强行拦了下来。
“慌什么!”周通粗声大气地吼道,“有陈督造在,天塌不下来!”
他们的行动,虽然粗暴,却有效地遏制了混乱。百姓们被镇住了,他们看着面不改色、依旧站在大堤之上的陈默,骚动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是啊,陈上仙还在这里,他一定有办法的。
沈轻雪的脸色,已经冷若冰霜。她快步走到陈默面前,声音里压抑着怒火:“陈默!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她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惊慌失措,或者故作镇定的陈默。
但她看到的,却是一双含笑的眼睛。
“沈大人稍安勿躁。”陈默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好戏,才刚刚开始。”
“好戏?”沈轻雪气得发笑,“万顷良田的希望,化为泡影。数千百姓的心血,付诸东流。这就是你所谓的……好戏?”
“谁说付诸东流了?”陈默反问道。
他伸出手,指向那片正在被河水滋润的荒地。
“大人请看。”
沈轻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一怔。
只见那片荒地上,原本浑浊的,夹杂着泥沙的河水,在流淌过一段距离后,竟然开始变得……清澈了起来?
不,不仅仅是清澈。
那水流过处,土壤的颜色,似乎正在发生着某种奇妙的变化。原本干裂的黄土地,竟然泛起了一层淡淡的,如同被上好墨汁浸染过的油黑色。一股浓郁的,混杂着泥土芬芳和草木清香的生机,扑面而来。
“这……这是……”沈轻雪身旁,一位县衙的老吏,也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农,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喃喃自语,“黑……黑土?这怎么可能?咱们青阳县的土地,怎么可能凭空变成关外的黑土?”
黑土,乃是天下间最肥沃的土壤,种什么长什么,一季的收成,能顶得上普通土地两季。
而此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奇迹般的一幕,正在不断上演。河水流到哪里,哪里的土地,就变成了肥沃的黑土。
人群再次安静了下来。他们忘记了恐惧,忘记了那个正在漏水的湖泊,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神迹般的一幕,一个个张大了嘴巴,仿佛置身梦中。
沈轻雪的心,也同样被巨大的震惊所占据。她看着陈默,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你……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陈默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神秘,“或许,是上天感念青阳百姓之苦,特意降下的福泽吧。”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这根本不是什么福泽。
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那湖底的“天坑”,他早就通过系统探查得一清二楚。那不是普通的溶洞,而是一处天然的地下暗河的入口。
他布下的“聚灵阵”,真正的核心,并非在那座大堤上,而是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大堤,负责汇聚天地灵气。而更重要的另一部分,三百六十块玉石中的一百零八块核心阵石,被他悄悄地埋设在了那处地下暗河的河道之中!
当水库的水,灌入地下暗河,便会激活那里的阵法。灵气与水流,在地下经过阵法的催化、融合,形成了一种蕴含着磅礴生机的“灵泉”。
这灵泉,再通过暗河,渗透到下游的万顷荒地之中,从根本上,改变了那里的土壤结构。
这,才是他真正的底牌。
釜底抽薪?不,我直接换掉了整个锅底。
沈轻雪可以拿走土地的所有权,但她永远也无法复制这片“灵土”。这片土地,离了陈默的“聚灵阵”,离了他后续的维护,用不了多久,就会重新退化成贫瘠的荒地。
“现在,沈大人还觉得,这是豆腐渣工程吗?”陈默看着她,微笑着问道。
沈轻雪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烫。她引以为傲的才智和谋略,在眼前这个年轻人神鬼莫测的手段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苍白无力。
她以为自己是来降服猛虎的猎人,却发现,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虎,而是一条……深不可测的真龙。
“神迹!是神迹啊!”
“陈上仙显灵了!他把黄土变成了黑土!”
“感谢上仙!感谢上仙赐予我们良田!”
短暂的震惊过后,人群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热的欢呼。数千名百姓,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对着大堤上的陈默,拼命地磕头。那场面,比朝拜帝王,还要虔诚。
民心,在这一刻,彻底凝聚成了信仰。
李疤子和周通,看着被万民膜拜的陈默,激动得浑身颤抖。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与伦比的骄傲和崇拜。他们跟对了人!这辈子,值了!
两人对视一眼,也“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对着陈默,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大礼。
“我等,誓死追随督造大人!”
在如潮的跪拜声中,唯有沈轻雪和她身后的几名官吏,还孤零零地站着,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沈轻雪看着陈默,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挫败,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从今天起,在这青阳县,她这个县令的政令,恐怕还没有陈默的一句话管用。
陈默迎着她的目光,缓缓走了过去。
“沈大人。”他停在她面前,声音温和,“现在,我们可以谈谈,那份《垦荒法案》的细节了吗?”
沈轻雪的身体,微微一颤。
她知道,攻守之势,异也。现在,轮到对方,来跟她谈条件了。
……
最终的谈判结果,是双方各退一步。
《垦荒法案》的大框架不变,土地所有权,依旧归官府。这是沈轻雪的底线,也是朝廷的底线,陈默没有去触碰。
但是,在细节上,陈默争取到了足够多的利益。
首先,他以“技术入股”的名义,为自己和手下的乡勇团练,争取到了一千顷最好的“灵土”作为“职田”。这片土地,免除一切赋税,产出全部归陈默支配。这便是未来“特贡”和乡勇军饷的来源。
其次,陈默的“青阳农田水利督造使”一职,被赋予了更多的实权。他不仅负责水利建设,还全权负责所有“灵土”的耕种、管理和技术指导。也就是说,沈轻雪虽然是“地主”,但陈默,却是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大管家”。没有他,这万顷良田,就是一堆废土。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陈默要求,县衙必须从有限的财政中,拨出一笔款项,用于在县里,建立一所“功德学堂”。
“办学堂?”沈轻雪听到这个要求时,十分意外。她没想到,陈默在争取了这么多实际利益后,最后提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看似最没有油水的要求。
“没错。”陈默点头,“要让百姓富裕,不光要填饱他们的肚子,还要充实他们的脑袋。读书,明理,知大义。这,才是长久之计。”
看着陈默清澈的眼神,沈轻雪沉默了。
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眼前这个男人。
他有枭雄的手段,却似乎没有枭雄的野心。他所做的一切,看似是为了自己,但最终,却又都落在了“利民”二字上。
“好。”沈轻雪最终点了点头,“本官,准了。”
一场无形的交锋,就此尘埃落定。
沈轻雪保住了自己作为县令的法理和尊严,而陈默,则牢牢地将青阳县的命脉,握在了自己手中。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接下来的日子,青阳县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高速发展期。
万顷良田的开荒工作,在无数百姓的狂热干劲下,如火如荼地进行。
“功德学堂”也很快在县城东面的一片空地上,破土动工。陈默亲自规划图纸,要求学堂建得比县衙还气派。
李疤子和周通,除了训练乡勇,又多了一个任务——每天押着手底下那群识字不超过十个的糙汉子,去学堂的临时工棚里,跟着几个落魄老秀才,学习“之乎者也”。
一时间,工地上哀嚎遍野。
“上仙,俺宁可去跟熊瞎子肉搏,也不想背那什么《三字经》啊!”一个壮汉哭丧着脸,向陈默诉苦。
“是啊是啊,那字,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啊!”
陈默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谁最先能完整地背诵并默写出《三字经》,我赏他一坛好酒,十斤猪肉,外加……一套我亲手画的强身健体拳法。”
此言一出,整个工棚,瞬间安静了。
下一秒,所有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捧着书本,扯着嗓子,嗷嗷地背了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都给老子大声点!谁背错了,看老子不抽他!”周通挥舞着他心爱的长鞭,当起了最凶恶的“学监”,只是他自己,也把“性相近,习相远”念得颠三倒四。
看着这充满活力和希望的一幕,陈默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而就在他以为,日子会这样平稳地过下去,自己可以安安稳稳地刷功德,直到天下无敌的时候。
一天夜里,当他照例在自己的院子里,吐纳修行时,脑海中的系统,突然发出了一声急促的警报。
【叮!警告!检测到高强度怨念及诅咒能量,正在向青阳县汇聚!】
【能量源锁定:青阳县,城隍庙。】
陈默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精光一闪。
城隍庙?
他想起来了,青阳县,确实有座城隍庙,就在城西的角落里,因为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香火断绝,几乎被人遗忘。
怨念?诅咒?
他起身,走到院中,抬头望向城西的天空。
在他的灵眼之中,只见一股肉眼不可见的,漆黑如墨的阴邪之气,正从四面八方,丝丝缕缕地汇聚到城隍庙的上空,形成了一个不祥的旋涡。
在那旋涡的中心,他似乎看到了一双……怨毒而冰冷的眼睛。
陈默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真正的第一个,来自“另一层面”的敌人,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