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赴佛寺为早产女儿祈福三年,从寺中归来时却听闻女儿请封郡君的金册不见了。
下人来报说,醉仙楼花魁今日乘金撵游街,扬言道。
萧将军为贺我生辰特意寻来了江南贺大家所制画纸,可千年不腐,当真是煞费苦心。
而我夫君竟亲自现身扶她下撵称配得佳人入画,理应如此。
我去佛寺是为女儿祈福,没成想他竟是当我死了。
金册的纸,亦是出自江南贺家,由此可见。
我压下怒火,转身提剑,率府兵当街质问。
今日府中金册失窃,不知将军可知贼人是谁
萧越惊愕。
昭华,你怎在此处
莫要胡闹了,那册纸我已送给了媚儿,日后我再为你寻一册就是。
我只觉心寒。
萧越,我已将合离书送往官府,今后你我两家恩断义绝!
他欲上前却被我府兵拦下,只得怒道。
沈昭华,七载夫妻……原来在你眼中,竟抵不过一张破纸!
我一剑没入他肩头。
那是当然。
1.
沈昭华,你能不能别这么狭隘,竟敢随意伤人!
夜色未央,萧越还在我院外叫嚷。
不过是一册纸罢了,何必小肚鸡肠,你镇国将军府就只有这等雅量吗
我忍着怒气没有开口。
久未进门,萧越只得悻悻离去。
这时,侍女追风急匆匆进来,低声道。
夫人,京郊法华寺住持那边来传话,说今日可还愿。
可用叫上主君一同前去。
从京城到法华寺少说也得三个时辰。
估摸那萧越正忙着替那花魁苏媚儿撑场面。
法华寺还愿,只我与阿璃便够了,不用请上他。
追风惊怔,欲言又止。
若、若主君没空,不如改日……
不必。
我打断她的话。
今日就是今日,我自带我女儿上香。
萧越如今可实在够不上格做我阿璃的父亲。
嫁入萧府七年,萧越也从落魄的世家子弟一举爬上禁军统领的位子。
我原以为他是重情重义之人。
可他却因我在佛寺祈福,日日与青楼女子厮混。
我怀中抱着阿璃,步入法华寺。
待还愿事毕,我抱着沉沉欲睡的女儿缓步往后院小憩。
忽见院外老槐树枝上挂着一只精巧的同心结,一看便是数一数二的绣娘才能制出。
定睛一看,正下方还悬块白玉小牌,赫然雕着一只媚字。
方丈净微步至,温言笑道。
此物是萧将军亲手所制,挂于为夫人祈福之处。前些日老夫还见侯府下人特意送来法华寺,托咱们安放供着。
唉,听闻夫人近日病体难愈,将军也是苦心……
我冷眼看着他,咬着唇没说话。
苦心
不为自己女儿求上几分,倒是替那青楼女子求上了。
我强忍心酸,勉强笑道:劳烦方丈了。
我没再言语,待阿璃醒了便回了沈府。
官府尚未回话,我与萧越便还是夫妻。
沈府后院。
追风走进,低声同我耳语。
夫人,那苏媚儿亲自登门了,说是来同你解释。
我眉梢未挑,苏媚儿远远行了礼,哀哀切切道:
姐姐莫要见怪,今晨那册是我求将军为我充充脸面之用,并未想惊扰姐姐安宁。姐姐若恼了,还请责罚妾身,千万别迁怒将军,他实在没与我有何,都是我强求得紧。
一句话,倒把萧越撇得干干净净,好一个以退为进。
偏院内的丫鬟婆子们也纷纷应声捧场。
夫人,苏姑娘着实是个可怜人。
他们二人可无半分逾矩,只是撑撑场面罢了,其实……其实满京城都知夫人仁心,怎会为这小事生气
是啊,如今大小姐身子也好了,夫人当宽心才是。
我看着眼前一张张嘴脸,反倒觉得可笑。
苏媚儿每一句都将萧越摘得一干二净,我竟像话本里棒打鸳鸯的恶人。
我冷眼看着她。
既然如此,有借有还,那就请苏姑娘将金册还我。若三日内还不上金册,我便报官,后果自负!
整个院子顿时死寂一片。
苏媚儿脸上的温柔笑意一点点僵住,却只能咬唇赔笑。
姐姐……我一时糊涂,敢问能否宽限几日
我戏谑道。
宽限再多说一嘴,那可不是普通册子,那是御赐之物,规矩要是坏了,你我都吃罪不起。
说完,我毫不留情地起身关门。
送客。
回到屋内,我呆坐许久,思绪纷乱如麻。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小厮,又是萧越那边的人。
夫人,主君令我传话,苏姑娘已明白错处,会尽快归还物件。烦请夫人莫要闹得众人皆知,毕竟萧家颜面要紧,莫要因蝇头小利坏了家里体面。
我站起身,目光极冷。
想起这些年吃斋念佛为女儿祈福,他却同苏媚儿云游山水,宴饮欢歌,丝毫不顾我的阿璃。
我的心像被刺穿了。
若非不愿让孩子日后落人口舌,我当日一剑可不该只是肩头。
萧越啊萧越,你可曾记得这门亲事,是你当日亲自登门求娶。
2.
次月,阿璃又病了,这些年来始终反反复复。
幼时国师断言她四年内有一大劫,为此我在今年早早回了京。
如今纵使萧越多般放肆行径,但我到底还是为了阿璃忍了下来。
上头父亲不明情况,和离一事硬是拖着官府。
我想着如今实乃不是好时机,多生事端对我无利。
明日便是阿璃的长生法会了。
我与父亲商议一声,命人连夜请有德高僧入府。
天未亮,门前就已经热闹起来。
我尚未来得及去抱阿璃,便听丫鬟悄声道。
将军迟迟未到。
满堂宾客等着,父亲脸色沉了三分,我心里已不耐烦。
祖母悄声嘀咕:就快开始了,萧越怎还不现身
话音刚落,门口一阵骚动。
萧越一身朱衣,像是要来拜堂。
身后跟着那苏媚儿和她的侍女。
身侧竟还跟着一少年,看面容与那苏媚儿八分相似,想是其弟。
他们一行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苏媚儿左右招呼着几个萧越平日的往来的世家公子。
父亲已然快坐不住了,我紧抿着唇,险些将牙咬碎。
萧越若还有半分脑子,还顾念我们的阿璃,就不会在今日这场合带这些腌臜货来恶心我。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谁都没想到萧越竟能作出这等举动。
少年东张西望,冷嘲热讽。
整这么大阵仗请和尚祈福,可真舍得下本!待姐姐入府,定不会如此铺张姐夫钱财才是。他话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引的许多宾客侧目。
那苏媚儿的侍女也附和。
官府千金就是不一样,竟能铺张到请遍京中法师,这得花多少银子
父亲手中茶盏险些捏碎,祖母脸色愈发冰冷。
宾客们都敏感地感受到了气氛的异常,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我正欲开口,祖母却一把拉住我衣袖,用目光示意莫要坏了大局。
今日我的阿璃才最最要紧,旁人的帐过了再算。
我按下心中怒火,与父亲交代几句,便匆匆起身,准备去抱阿璃来。
此刻宾朋已几近齐至,是时候要开始法事了。
我疾步走进后院偏厅,却未见阿璃。
心头顿生不祥,婢女同我说阿璃被奶娘抱去药浴了。
我倒提一口气,转身便往药堂奔去。
刚踏进堂内,我一眼便瞧见萧越站在主案一角,而苏媚儿一脸笑意,正从萧越手中抱过阿璃。丫鬟则捧着一个荷包,神情古怪地递向苏媚儿,荷包正要系在阿璃身上。
没等靠近,我暴喝出声。
你想做什么!
苏媚儿微微一愣。
夫人,妾身没见过什么世面,女工还尚可,就给小姐缝了此荷包。
下一刻,阿璃突然一声闷哼,脸色煞白,小口呼吸愈加微弱。
我一把抱过阿璃,双手发抖,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追风赶来,我将阿璃给她,吩咐下人拿着将军府令牌去宫中请御医。
府中这群饭桶着实该打发了。
我将荷包打开,里面一张符纸裹着一块柳木。
这是咒术!
幼时我曾因此,卧榻两年,险些一命呜呼,因此对这些格外上心。
我不会看错那符纸上的符,柳木更是阴木。
她这是冲我阿璃的命来的!
我转身一掌扇在苏媚儿脸上,怒道。
你好狠毒的心肠,居然敢给阿璃下咒!
边上那少年一把将我推开。
想必是夫人的法事不灵光,小姐才那般,怎可胡乱攀咬我姐姐!
苏媚儿捂着脸嘴角扬起一抹嘲弄,语调却软道。
都是媚儿的错,阿明平日被我惯坏了,夫人莫跟他一般见识。
想是夫人误会了,那符纸是妾身替小姐求的长生符呢。
我冷眼看着面前几人,恨不能立即将他们大卸八块。
萧越却这时跳出来,大声责问。
昭华,你且不明真相就污蔑媚儿,阿璃身子一向多病,总不能什么都赖他人头上。
他斜睨我一眼。
你真是越发刁蛮了,媚儿好意相送长生符,你就如此气度!
好意相送长生符
我冷笑,望向他和苏媚儿。
长生符你但凡肯为阿璃上点心,就知是不是我污蔑了。
她是冲着要孩子的命的!
萧越啊萧越你是父亲还是阿璃冤家!你对得起她称你为父吗
我没有再忍下去,长剑出鞘。
苏媚儿花容惨变,身后丫鬟吓得缩成一团。
我目光狠厉,指着苏媚儿。
你们这些不请自来的妖蛇鬼怪,还真当将军府好欺负
那苏明嘴硬道。
夫人,你这是干什么我与姐姐诚心至此,姐姐更是连缝了好几日才制成这荷包。
包中还有慧能法师给的法物,可见诚心。
夫人看不上也就罢了,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我手腕一翻,剑锋直指苏媚儿发髻。
以柳木作法物真是煞费苦心!
我的请帖里,可从未落过你们的大名,若阿璃有个好歹,你们都去死!
我一字一顿道。
现在,马上滚出去!
苏明余怒未消,想再分辨几句,却被苏媚儿一把拉住。
萧越面色铁青,冷哼一声道。
沈昭华,你真叫我厌恶透顶!
他竟拔步跟着苏媚儿他们扬长而去。
追风来报,阿璃已无大碍,高僧们已然开始法事。
我心下松了一口气。
今日一过,阿璃就不会再有父亲了。
3.
安抚好受惊的阿璃之后,次日天刚微亮,我便直奔萧府。
我要给自己的这段荒唐婚姻一个结束。
进了萧府,气氛冷得几乎能凝成冰。
府中下人三五成群地站在廊下,一见我走来,便垂下头,悄悄避让。
等我经过,她们却又在背后交头接耳。
我心底隐隐发紧,总觉得今日又有事等着我。
进了主院,听闻萧越在宗祠,我便去了。
一到,便见宗祠门前围着一大群人,个个脸色耐人寻味。
今日新鲜事不少啊……
都贴出来了,这下沈氏脸可丢尽了……
这萧统领也是胡闹,且不论沈氏将军府出身,就是今朝也未有如此先例啊。
我皱起眉,几步挤开人群,只见宗祠前面的板壁上,赫然贴着一张告示:
沈氏善妒,不守夫纲,难承正室之责。
上头大字飞扬。
我越发觉得萧越已然疯了,贬妻为妾之事已然违背当朝律法。
他竟还敢大肆宣告,真是怕自己不够死的,
我心如止水,抬手撕下那告示。
转身便步入内院,朝管家吩咐:
替我备好纸笔,我要写休书。
等官府那帮人将和离书一事办好那要等什么日子去了。
满屋静默,总有人看好戏不嫌大。
休书写好,我正欲要离开。
门口传来女子娇弱的嗓音。
可是姐姐回来了
苏媚儿倚在门口,,眼角眉梢皆是得意。
姐姐啊,妹妹不日便要入府听闻此事时也颇感震惊,萧郎实在是不该如此对姐姐,妹妹回头定帮姐姐好好劝劝他。
对了,芳华园那院子空太久,听说那是姐姐最喜欢的院子,我本不欲夺人之爱,可萧郎非说那院子清静宜人,适合我调养身子,想来姐姐也不会怪罪的对吧。
她说得柔柔弱弱,声音却透着讥诮。
我冷眼看她这副模样,只觉恶心。
你且看你是否有命住进去。
苏媚儿脸色微变,却仍不依不饶。
姐姐这是何意
话音未落,她忽地凑上前,压低声音故作委屈道。
萧郎说了,若姐姐心疼一座小院,那便一封休书,若觉得委屈,让妹妹帮您求个人情可好
我怒极反笑。
苏媚儿,你们二人如今最该做之事该是遍访天下名医治治脑子。
她笑得越发自得。
希望姐姐有朝一日做了姨娘也能敢如此说话。
我的手一瞬收紧,杀意涌上。
我不紧敢说,还敢做呢,你又能如何
话音落地,我握住她手腕,狠狠一扭。
一声脆响,她惊叫出声,脸色惨白。
两旁看热闹的下人呆若木鸡,眼中尽是骇然。
正此时,萧越大步而来,见得苏媚儿狼狈模样,脸色骤变。
毒妇!你竟在府中撒野不止,敢在宗祠如此行事!
萧越不等我辩白,一把将我推开,大手一挥道。
来人,上家法!
一声令下,侍卫们蜂拥进来,将我强行按跪在地。
府中众人无一不是低着头,生怕多看一眼惹了杀身之祸。
我死死盯着萧越。
萧越冷冷回视着我。
沈昭华,今日我必让你知道,逆了本将军,下场会有多惨!
我力气到底不敌男子,挣扎不过,棍子一下一下落在我身上。
萧越铁青着脸,扶起苏媚儿,满是疼惜道。
媚儿别怕,我来了。
苏媚儿低泣两声,泪珠挂眼。
萧郎,是妾身不好,妾身不该来劳烦姐姐,怪不得姐姐生气……都是我不好。
萧越见状怒气更盛,转身对我怒目而视。
听见了没有
媚儿被你欺负成这样,都未说你一句不是,我萧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我哼笑出声,强撑着自己不倒下。
萧越,我嫁你那天,你不是这么说的。
侯府今日,是我沈昭华给的,如今你敢要这脸吗
周围那些看好戏的下人都噤了声。
我本欲和离,留给侯府几分颜面,可留了你脸上也挂不住,那便一纸休书。
我一字一顿。
从今日起,你萧越都与我沈昭华再无瓜葛。
对了,我还写了份状纸已送去大理寺,苏媚儿以妾行妻道,已然触犯大燕礼律。
而你,留恋风尘女子,贬妻为妾,滥用私刑,不若猜猜大理寺会如何判呢!
萧越没料到我敢鱼死网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得发抖。
沈昭华,你别太猖狂,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本侯若想你死,你父兄也保不住你!
他将我手踩于脚下来回磨蹭,又一阵痛感袭来让我格外清醒几分。
我嗤笑道。
你尽管来试试。
二十棍已行完,我艰难爬起,将休书摔他脸上。
转身踉踉跄跄地走出萧府。
追风在府外等候我多时,见我负伤大惊,连忙扶我上马车。
我吩咐暗卫去给父亲传信。
这禁军统领该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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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待回到将军府时,我只庆幸我早早将阿璃带走了。
若不然,不知在那虎狼窝里还要受多少委屈。
可不时,下人来报那苏明竟敢上门来闹事。
府门外乌央乌央围了一圈人,苏明正跪地嘶喊,泪水鼻涕混成一团,像在唱戏。
他一把拍地,满脸凄然。
沈家大小姐嚣张跋扈,昨日竟断我姐姐腕骨,可怜我姐弟二人无依无靠,还请诸位评个公道啊!
一同跟着他的丫鬟也配合着放声痛哭。
几个府丁面容僵硬,只敢拦在门前,不敢插手。
我一前去,众人目光皆落在我身上。
我冷冷睨了这二人一眼。
你们作甚
苏明忽然扑上来,跪在我面前连磕三个响头。
沈大小姐,我知您权势滔天,我们不过是孤苦无依的苦命人,求您放我们一马!
人群顿时骚动,窃窃私语。
我看向众人道。
此人乃醉仙楼之人,他姐姐几日前险些害了我孩儿的命!
我也请诸位评评,我虽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但也知律法森严应当报官处理!
口口声声说我嚣张跋扈欺辱你姐姐,敢问谁人佐证
莫不是随便来个阿猫阿狗一番哭闹都能算我沈昭华头上!
我知萧府可无人敢为证,以奴告主可是大罪。
仅凭一人说辞那便什么都不是,哪怕萧越亲自为证。
人群中有人开口道。
谁人不知沈大小姐爱女心切,把主意打到孩子身上,也不怕遭报应!
大小姐可是个善人啊,五年前京都闹饥荒,大小姐拿府中存粮救济,你我才有今日啊!
醉仙楼是什么地方,此人信口雌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上将军府来胡闹
还有没有王法,一介贱奴都能来此,官府的府兵怎还不到
苏明仍不死心,嘴角一咧。
如今自是您说什么是什么,奴只求沈大小姐,不,只求沈将军高抬贵手啊!
沈府家丁面面相觑,有人已快要看不下去。
一无人证,二无物证,有冤报官就是,纠缠沈老将军跟小姐是何意
我攥紧掌心,步下台阶。
正此时,有暗卫靠近汇报,低声道。
主子,据萧府奶娘所言,那苏媚儿这些年一直怂恿萧统领让小主子喝些阴邪符水,说什么克父命硬。
我心下一紧,这一对狗男女,真是活腻了。
难怪过去三年,阿璃的身子时好时坏。
当初国师断言时,我本也不信鬼神之说。
可是为了孩子,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使得。
可萧越居然能听信一青楼女子胡言乱语,那般对阿璃。
我压下怒火,冷声道。
还请诸位明白,这里是镇国将军府!陛下御笔朱批,你们要闹,也得看清楚地方。
众人哗然,纷纷退去。
苏明脸色骤变,瘫软下来。
巡查司官兵浩浩汤汤赶来。
奉沈将军之命,缉拿滋事刁民送往大理寺!
苏明被押走回头高声道。
你们装什么威风萧将军乃禁军统领!沈家嚣张不了几天的,你们巡查司到底听谁的命!
我冷笑不语,任巡查司把人带走了。
终于清净了。
我伤未好,追风连忙扶我回屋。
屋内阿璃早坐在床上,眼泪扑簌簌地落。
我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忙走过去抱着她。
她哭得颤抖。
娘亲,是不是爹爹不要我了
他们说我是灾星,是会害死死爹爹的妖女……
我眼眶发涩,可怜我的阿璃受那么多的委屈。
胡说,什么妖女,你是娘亲最最珍贵的明珠。
我紧紧抱住阿璃泣不成声。
与此同时,萧越正急得直跺脚。
侍卫悄声禀告。
将军,如今沈老将军带头弹劾于你,陛下大怒!
萧越倏然转身,厉喝。
那老不死的,我以为顶多就是大理寺闹闹,我与沈昭华乃是家事,陛下顶多斥我门内不故。
侍卫低头,声音带着颤意。
属下暗中探听,陛下已让巡防司的赵将军接任禁军统领的位子,圣旨昨夜便到了赵府,还有一事,太后娘娘懿旨,称沈大小姐乃是早故的端阳长公主之女,如今已封为长宁郡主了……
萧越脸色如土,额角渗汗。
说什么沈昭华是长公主之女
萧越眼里终于浮出几丝恐惧和茫然。
半晌,他扶着桌角,苦笑一声。
原来如此。
5.
萧越感觉喉头像被人攥住了一般,连带着呼吸都喘不上气。
属下又急急来报。
将军,那苏明已死,尸体已经被丢往乱葬岗了。
一瞬间,萧越脑海嗡鸣。
不是因为苏明的命有多重要,而是他明白沈家的报复要来了。
他往日只知道他的老岳丈沈恒,在军中权势滔天。
可他一直天真地认为,沈家不过是外强中干,靠的是陛下儿时情谊罢了。
竟不知,沈昭华竟是陛下的亲侄女!
难怪这么多年,从未提及她母亲,那沈恒也未再娶。
这时,门被人狠狠踹开。
苏媚儿跌跌撞撞闯入书房。
将军!你可要替妾身做主,那沈家毒妇竟将阿明送去牢里折磨至死!
苏媚儿哭嚷道。
沈昭华蛇蝎心肠!阿明不过想为妾身抱不平,她竟狠心害他性命!
她声音尖利,刺的萧越耳旁嗡嗡作响。
苏媚儿还在哭嚷,丝毫未觉察萧越的厌倦。
将军如今迟疑什么她如今不过就是一下堂妇罢了,你原本也说过,等过完宗祠祭礼,就让我正大光明地……
正大光明
萧越心头一股怒火猛然上涌。
猛地转身,死死盯着苏媚儿道。
谁允你弟弟上将军府闹事的谁允许你一次次进出将军府,在沈昭华头上撒野!
苏媚儿一时愣住,仿佛听不明白萧越的意思。
萧越,你如今凶什么你也是被她迷住了你到底还有没有把我放在心里……
她声音带了哭腔,越发刺耳。
萧越只觉呼吸愈发沉重。
下一刻,萧越掐住了她的脖颈,把她死死顶在墙壁上。
贱人,闭上嘴吧!
萧越近乎咆哮。
今日局面,都是你的好手段!是谁成天咬着沈昭华不放是谁为了蝇头小利,将萧府搅得乌烟瘴气都是你!你可知那沈昭华如今已是长宁郡主了!
苏媚儿喘不上气,满眼都是惊恐。
那一瞬,萧越茫然地松开手,看着她跌坐在地,呛咳得几乎翻过气去。
你走吧,趁着陛下的圣旨未到,不要再来见我!
如今御史弹劾一封封进宫,宗祠之事闹得朝堂沸反盈天!禁军统领已然换人了!
苏媚儿满脸泪痕,她想一圈,神色闪烁。
将军,眼下还有机会你可不能坐以待毙。
她柔声道。
不若投奔靖亲王。靖亲王素来与沈将军不和,只要能投其所好,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
苏媚儿的话像毒蛇一样滑进萧越心里。
是,她说得不错,靖亲王乃当今陛下一母同胞,当年也是皇位备选人,整个京城如今也只有他这棵大树能靠一靠了。
萧越心头酸楚,一咬牙点了头。
当天夜里,萧越带着苏媚儿冒雨赶赴靖亲王府。
靖亲王表面温和,实则老成持重,萧越也心知肚明,今日投奔,无异于与虎谋皮。
堂内气氛凝重,萧越恭恭敬敬将为朝廷效力、愿为王爷分忧的言词说得滴水不漏。
苏媚儿悄然跪倒在旁,频频倒酒,眼里满是谄媚。
靖亲王齐睿端坐正中,手里把玩着玉扳指。
萧将军受屈了啊。
他开口,缓缓抿了一口酒。
宗祠之事,本王已略有所闻,朝中近日风向多变,可惜沈将军失道寡助,过于刚愎自用……
萧越低着头,殷勤地给齐睿斟满酒。
今日能得王爷青眼,多谢厚恩!若王爷愿意指点迷津,萧某愿以性命效犬马之劳!
眼见齐睿神色微动,终于放下酒杯。
萧将军说得在理,这是倒也不是全无转机,不过……
6.
不过什么,王爷
萧越恭敬道。
齐睿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眼神转瞬即冷,语气淡淡。
不过将军有事忘记了,可仔细想想
场面顷刻之间僵硬到了极点,萧越总觉不安。
苏媚儿却在这时变了脸色,骤然跪倒在地,衣袖掩面,泣道。
王爷高见,外头传闻不实,都是萧越,都是他逼我做的!
奴贱籍未脱,尚还在醉仙楼,我怎敢那般欺辱郡主!
都是这萧越!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疯狂磕头,宛如疯癫一般。
萧越脊骨一凉,拳头几乎想握出血来让自己冷静。
冷意从他骨子里渗出来,他一动不动。
看苏媚儿这般作态,齐睿的唇角却只冷冷一掀,嗤笑一声。
就凭你以往做的事也敢登我王府的门不过本王一向心软,会赐你全尸。
没成想你们二人中,你竟还比萧越要聪慧一二。
他说罢,向身侧侍卫一摆手,侍卫上前,毫不留情地拖走了哭泣不止的苏媚儿。
堂内只剩死寂。
萧越冷汗直下,最终还是只能跪下额头道。
还望王爷直言
齐睿忽地一抬手,酒盏被他重重掷在地上。
本王不成想萧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虽对陛下诸多决策有议,跟沈恒也颇有恩怨,但端阳乃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往日,不知她尚有遗女在这人世,如今既已知晓,你们那般折辱,竟也敢上门来!
他一字一顿,面色阴沉。
萧越静默,强撑道。
王爷息怒,我无意……齐睿根本不让他解释。
无意你若无意,那女子又怎敢狐假虎威对孩子下手你以为是你靠的什么倚仗陛下的信任,是那沈恒私下同陛下再三保你!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一阵骚动,一道内侍的高声喝道。
圣旨到!
一瞬间所有人屏息跪地。
萧越也清楚,圣旨直传靖亲王府,定是有其授意。
他手心冷汗淋漓,心在狂跳。
内侍将圣旨举得高高,微微一顿,清啸道。
昔禁军统领萧越罔顾礼法,贬妻为妾,德不配位,败坏纲纪!贬为庶人,杖责五十,流放岭南三千里,钦此!
声音落下的瞬间,萧越只觉天地旋转。
他唇角溢血,本就苍白的脸再无一丝血色。
禁军侍卫遵诏而入,将萧越拖了出去行刑。
齐睿朝随侍使了眼色。
告诉他们,莫让人死了,行刑完,便去请郡主前来,要杀要剐尚还得她说了算。
有事我会同陛下去说,就当我这个舅舅送她的见面礼吧。
7.
牢房里,冰凉的铁链环绕萧越双脚。
他猛地睁开眼,喉咙干到连咳喘一声都带着血。
我看着他如此摸样,心里很是快意,但只是如此的话还是不够。
靖王府来人请我时,我就知道这等蠢人当是干了绝蠢之事。
萧越还未来得及看清四周,我已走到他近前,微微俯身,毫不留情地按住他背部伤口。
剧痛让他闷哼一声。
我冷笑道。
萧将军,终于舍得醒了
萧越额头冷汗直冒。
忘了告诉你,萧府于昨夜已被抄家问罪。
家中女眷,按律全部充作军妓。
你那心头肉如今已然在乱葬岗被野狗啃食呢。
我语气平淡,每一个字说出口心中都无比快意。
此刻的萧越,连挣扎都做不到。
萧府,富贵多年,如今高楼已塌。
我有时也会想起当年萧越登门求娶的摸样。
他那时跪了三天茶饭不进,同我父亲保证会如何对我好,我也曾动过真心。
我身子不好,大夫称我是娘胎里带的病,难有孕。
他向我父亲保证,日后就算过继旁系子,也绝不让我犯险。
后来我们还是有了阿璃,我只当是天神怜我,很是看重。
却不曾想终究还是看错了人。
萧越声音嘶哑。
你这毒妇焉能如此恶毒!
我似笑非笑,踩上他背。
怎么,不信啊
你们萧家落到这步田地,还不是有劳你萧将军吗
昔日你那般对我与阿璃时怎不觉得有错呢
闻言,一口黑血从萧越口中喷薄而出。
昭华,我……他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不堪地哀求着。
我猛地踹翻一旁的药炉,药汤翻撒,炉火溅起。
你以为我如今留你一命,是为了什么
我直视着他,冷笑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但你可知这恩情落在你萧越身上是有多可怜
昭华,你我二人何至于此啊
萧越咬着牙,满心不甘。
当日你我曾有山盟海誓,难道你真忍心赶尽杀绝!
我轻拍他的脸。
将军放心,我最是心软,路上可是费了心思准备了大礼等着你。
话音落下,萧越愣在原地,浑身像是被冰水浇了个透。
我转身离去。
萧越身上的寒意沿着骨缝渗透至心底。
萧府的荣耀,已经如同飘荡的烟尘,顷刻消散。
他不肯死,也不想死。
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他也要为自己争一线生机。
对,他还有璃儿!
他纵使千错万错,他也是璃儿生父!
只要他认错,只要她念及往日夫妻情分,看在璃儿的份上,也会网开一面。
三日后,萧越咬牙撑着墙根,用血肉模糊的手,挣扎着爬出地牢。
皇帝下旨为庆长宁郡主归于皇室,大庆。
狱卒们都在饮酒,疏于看守。
萧越趁着夜色无人认出他一路爬向镇国将军府。
昭华,昭华,求你让阿璃见我一面!
不知跪了多久,追风来报,我尚以为听错了。
门外,我见到了浑身血污犹如乞丐的萧越。
曾经不可一世的禁军统领萧越,如今也不过是一条被踩断脊梁的败犬。
他这般模样,无疑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罢了。
萧越,你我早已没有夫妻情分,当日你弃璃儿于法会,不顾她安危时可曾想今日!
你多番连累她,竟也敢求她见你
萧越低声哀求道。
昭华,璃儿毕竟是你亲骨血你怎忍心他日让人戳她脊梁
昭华,昭华,求你让璃儿见我一面!我也是被那狐媚子蒙蔽了,璃儿是我亲子,我怎么会全然不顾她呢我可就她一个女儿啊!
阿璃是我的掌上明珠,她岂稀罕萧越那等薄情寡义的父亲
怕日后阿璃因此受到非议,我求陛下特赐她皇姓。
日后萧璃不再是萧璃,而是齐璃。
你放心,一个即将流放的罪人可配不上做我孩儿的父亲。
阿璃即日起封为县主,下诏于朝,京城上下谁敢笑话她
想到直到今日,萧越才会想起阿璃这个女儿,我只觉心寒。
我将大门紧闭,彻底隔绝了萧越。
莫来脏我女儿的眼!
我命府兵将人送回。
从他纵容苏媚儿所作所为起,他与我情分便已尽了。
日后的阿璃也自会明白我的苦心。
次月,岭南传来萧越中奇毒身亡的消息。
而我早已为阿璃谋了个好前程。